水青在大学图书馆里做功课。
避开底层人头挤挤,她选了五楼历史文献区。
面积不大,书架占了大半,桌椅少,又藏得深。
她那个角落只得自己,躺着睡觉都行。
她不是图静,而是无可奈何的策略。
最近三个星期,学生会,总部也好,学院的也好,轮番找她,那意思是想让她加入。
她自认不是当干部的料,客客气气两边都推了。
哪知没人肯死心,出动到副会长级别。
她委实招架不住,只能惹不起,躲得起。
每天踩着点进出教室,下了课就立刻回家或去咏春馆。
芸芸约她好几次,怕遇到学生会的人,不得不改在市区里。
眼看着要期中考试,实在是查资料,就先在图书馆楼下把书借好,猫在冷僻书区里啃。
只要再熬一周就好,水青数着学生会选举的日子。
悄悄这些日子把她教育的,对学生会的规矩了如指掌。
新进的干部从候选人中,由各班各院的学生代表选举后产生。
可是院副会长以上的干部能进行内部推荐,只要获得80%以上的赞成票,也能当选。
所以当外语学院的副会长宋圆宜跟水青说不用担心选举,可以走这个推荐的途径时,水青因为那是变相走后门而不耻于行。
她不会傻到那么说,还是以为自己能力差强人意,坚决抗拒到底。
这样的捉迷藏,她找到不少清静的,能好好看书的地方,比如说这里。
窗户虽然细长狭窄,但视野开阔,能看到校园一派生气。
书看累了,就换张卓子,换扇窗户,风景截然不同,避免视觉疲劳。
去买了瓶水,水青从书架边一排排往里走,看到两个人影在她那张桌前站着说话。
确定在这儿?一个是方松雨。
嗯,说是亲眼看见的。
一个是宋圆宜,你看,全是原版英文书,应该是她吧?人呢?方松雨看上去斯文,却是个完美主义者,执着的可怕。
不知道。
要不要我去女厕所看看?宋圆宜身为外语学院女生的最上位者,也是强者。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
方松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是总会那边——宋圆宜也希望增强学院干部的整体能力,对方却是徐燃要争取的人,哪里那么容易。
我先开得口,他当时还笑新生里没有人才。
你知道他为什么改了主意?方松雨说着说着,笑了,徐燃跑去和校长谈学生会责任义务扩大化的问题,争取到学生证的事宜,还计划要把学生会放在大学网站上,面向全体学生,为他们找工作,住宿,就业等等的服务。
这些全都是韩水青提的。
不好意思,他又偷听到了。
一楼大厅将用来设立学生服务区和学生证申办窗口,是韩水青的主意吗?就凭她?宋圆宜本来只是方松雨面子,来拉韩水青的。
没想到她居然是最近学生会热闹起来的主因。
还有说我们学生会是联谊会的,也是她。
快去吧,免得又被她溜了。
今天他一定要亲自跟她谈才行。
别说,还真多了好几对。
宋圆宜是个性子泼辣,急风急火的,当然什么都敢说。
要不是场地不合适,水青一定会惭愧得低头。
她那些主意,全是照抄照搬国外大学的那一套,根本不是自己想的。
可是,就算这样,他们这种抢人行动也太激进,而且她什么时候说联谊会了。
水青躲在书架后面,看宋圆宜走出去,避开方松雨的耳目,赶紧走出这个区。
还没到楼梯口,就听见女厕所那边传来脚步声。
她不能断定是否是宋圆宜,怕碰个正着,立刻推开旁边的一扇门,也不管哪里,就猫了进去。
同学,请出示学生证。
大概是管理员。
水青把自己的学生证递过去,踮着脚,往门上玻璃看出去。
是宋圆宜,可能发现她不在女厕所,正折返回去。
你是韩水青?好奇的声音。
水青回头一看,一个卷发女孩冲她笑眯眯。
你现在很出名。
她将学生证还给水青,不过,这里只能音乐学院的师生进来。
在你转到我们学院来之前,我不能放你进去,虽然你唱歌真的不错。
熙熙笑语传进水青的耳朵。
她看看周围。
蓝色星星的地毯厚实舒适,洁白的墙面上挂着音乐家们的头像。
明亮的透明书架,分门别类标着的,全是音乐方面的书籍。
白色的圆矮桌放着明黄色的小灯,黑色沙发椅深陷。
学生三三两两,还有工作人员段饮料给他们。
虽然听说能学音乐的人,多数家里有钱有闲。
可是在同一个图书馆里,差异也太大了。
对不起,我进错门。
水青没有心理不舒服。
图书馆有一部分是家长会捐的,既然这样,想怎么弄,就是捐赠人的事。
说实在的,想让自己的孩子有个愉快的读书环境,而又有能力,何乐而不为。
以为会和其他的人一样,表现出心里不平衡,故意装作不屑一顾,或者不满的说上两句,卷发女孩还特地准备好回击的台词,谁知对方这么容易道歉了。
呃——没关系。
这样,她只能这么回。
不过——水青还没说完,眼睛讨好的弯弯。
卷发女孩又得意起来,来了来了,她要抱怨了。
我不进去,能不能就在这儿站一会儿?等两位门神走了再说。
呃?只是站一会儿?那也不——卷发女孩不想让水青得逞。
让她进来。
一个不高不低,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图书馆这种不可大声喧哗的地方,显得很亮。
水青看到人就站在离她最近的书架前,手里还有翻开几页的书。
又是他!一怔之间,笑的微甜,你也在啊。
进来吧。
他将书本合上,往书架另一头走去。
我在这里就好了。
水青觉得没有进去的必要。
请进。
他加了个敬词。
水青却没感觉半点的客气。
为难得看卷发女孩,希望她能再度发挥刚才的公正,却只看到她有点下脱的颚尖,以及惊愕之极的眼神。
那个,我可以进去吗?基本上,自己还是个很乖的女孩。
谨慎谨慎,步步小心。
卷发女孩没有反应。
水青一步步踏进去,看着他的背影,慢腾腾跟过去。
那张白色的圆桌,只有他一个人。
明明周围每张桌子都坐满了,而且全是女生?要找什么书,自己去拿,用我的图书证。
他已经坐定,栗发长了点,仍然缕缕翘得好看。
我真的走错了。
原来他以为她要借音乐方面的书,我对音乐没什么鉴赏力,也不是特别有兴趣。
听一听,可以。
要说多专精,她不敢充胖子。
他彗星扫雪的眉挑了起来,黑眸无影。
生气了?不是吧?向来他的表情陈善可乏,除了冷,就是孤。
是自己眼花了,水青如此想。
不过,我本来就要找你。
她坐下来,沙发比想象的还要舒服,诺,还你。
那把黑伞,静静上桌。
你早知道我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居然随身带着伞,他又想起来她说下次回请。
拉小提琴,又在陌大门口坐车,除了音乐学院,我想不出还有别的。
水青还抱着如果不是,就当自己白吃白拿了一回的侥幸心理,还有,彩虹,谢谢你的伴奏。
又知道是我?他没否认。
我人缘不太好,全学校只认识几个人,而这几个人里,只有你会拉小提琴。
她这个都算不上推理。
我那天拉的前奏不是你唱的那首歌。
不过看她紧张到有些透明的脸色,台上台下一个伴奏也没有,他就随兴发挥了一段轻爵士,没想到她唱得那么好。
嗯,知道,但你的琴声让我想起彩虹。
她一直抓着背包,姿势即使在这么舒服的沙发里也没有松懈,多亏你,要不然我就成为大笑话了。
他想问为什么会成为笑话,但最终没说出口。
你的琴声很有意思。
水青没话找话,心里惦记着二门神。
应该走了吧?她也要走了,还得练拳呢。
现在不像以前,但一个星期去三次的习惯保留了下来。
很有——意思?什么意思?他清淡的俊脸,冷了。
咦?不会是又生气?这个人今天的情绪很复杂啊!我的意思是,第一次听你拉梁祝,没有半点古典的感觉,却有现代情感的飞扬和不拘一格。
第二次听你拉爵士,有传统的节奏感,古典的韵味又串上了。
陌大有像蝉这种走摇滚抒情路线的,有梦古典这种传统古典的,还有你这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新潮流,不出名也难。
水青听说音乐学院名人很多,再看他刚刚一出场,气势凌人,以为他也是什么准备出道,或者已经出道的明星。
新潮流?他目光悠远。
嗯,就是用古典的乐器,演奏出古典乐的现代韵味来。
啊?乐坛有人这么做了吧,好像是这个年份?水青想不起来了。
有这种音乐吗?他似乎在问她,又似乎不是。
有啊。
不过,恐怕你们古典派会觉得不伦不类。
其实,我觉得蛮好听的。
毕竟古典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并喜欢的,如果有了现代的元素,就比较亲和。
她抬头看墙上的钟,我得走了,谢谢你。
才走出两步,听他的声音。
简苍梧。
苍苍梧桐。
韩水青。
水色青青。
来而不往,非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