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是唯一的主基调。
闷冷,是空气的无言抗议。
死寂,是最原始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把灯都熄了,而且还关了屋子的中央暖气。
水青摩挲着墙壁,打开了廊里的壁灯。
瞬间,橙色一地。
云天蓝,吃饭了。
她是来叫人吃饭的。
其他人都在前面,唯独少了他。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就像触到了棉花胎,传不进黑暗肆虐的空间里,因此无人回应。
睡着了吗?她自言自语,向云天蓝的房间走去。
走过日照厅,要拐进另一条廊道时,她停下脚步,而且倒了回去。
嚓啦嚓啦——嚓啦嚓啦——很小声,很微弱从玻璃门缝里传出来。
日照厅的门从来都是不关的,水青越来越觉得不对头。
前生的经历,自身的本能,让她对黑暗总有些乏而无力。
就算有咏春傍身,仍然不大愿意在黑灯瞎火里出入。
云天蓝。
她又尝试召唤帮手。
口中哈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玻璃上敷起一层薄薄暖霜,等到不见了,都没有任何回应。
她伸出手,握上金属门把。
那种触感,仿佛一条湿冷小蛇,沿游着手臂,令人很不舒服得想甩开去。
她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慢,半步半探,望见厅里一个角。
原来,电视开着,一片雪花纹。
到底是谁啊?关灯关暖气,就是没关电视,弄得跟鬼屋似的。
害得她小心肝抽到发怵。
她松口气,整个人轻快起来,绕过去关电视。
然后,在无数雪花迸发的嚓啦嚓啦中,她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呼——呼——沉重到窒息。
水青毛骨悚然,突然想起日本那部恐怖片来。
既然有她这个例子,证明世界上存在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说不定鬼也就是其中一种。
她眼睛眯得只留一条缝,点点转投过去。
一个双手抱头向下,双肘撑着膝盖的鬼!哦,不,不,是人!水青借着电视的光亮,看清了。
云天蓝。
她气不打一处来,喊出名字。
他只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我叫你,你怎么不出声?水青就这样站在原地,无法确切看到云天蓝的表情,也无法像以往有默契。
不能决定下一步。
尽管,或许,她无意中再次闯进了云天蓝深藏在心底的,可怕的记忆体之中。
而且这次,更近!三小时前。
伙伴们一早就被爷爷派人送回去了,叶陌离也让她中途放在家门口,乔治正在自己房间里罗列酒园前期需要做的准备工作,云天蓝和杰特在书房商量公事。
小野猫走进来时,水青在厨房里,喝英国红茶,吃厄尔格雷饼干,享受下午日光,独自惬意。
安妮穿了一身鲜绿,却不艳俗,仍珠光宝气,可已经不是昨晚那套,大概觉得拖鞋不相配,索性赤着脚。
外表真是无可挑剔。
不知道蓝斯看中你哪一点?小野猫是不会让人省心的。
她也很想知道!水青狠狠咬一口饼干。
你长得.......我就不评价了。
安妮手指都鄙夷着水青,有挺胸收腹,直至S形的终极,对照我,你应该心中有数。
有数,绝对有数。
同为女性,水青不至于自卑,还是要稍稍眼红。
没出过以前,她崇尚非常瘦美女。
在国外久了,满目凹凸有致的曼妙,因此重生以后,就比较欣赏丰满型的。
她变成糖娃娃后,感觉才有那么一点凸,可惜是小肚肚。
像你这样的人,能对蓝斯有什么助益?安妮歪歪性感红唇。
其他不敢说,这一点嘛——水青刚想直起腰板。
我能给他三亿,不收任何利息,你能吗?安妮红眉跳火。
呃?不能。
而且钱拿出去又原封不动拿回来,还多得20%的股份。
水青缩缩小腰。
你能像我一样,带给他上流社会的地位吗?潘斯的姓氏,不是贵族,却是名门。
这个好像也不能,她顶多带他走走街坊四邻。
要论地位的话,最多社区一名人。
水青收收背脊。
只要他愿意娶我,我父亲会把所有事业交给他打理。
你父母又能给什么?安妮是独生女,掌上明珠。
哇——这个强悍!他老爸过完农历年就可能不知何去何从。
她老妈为万伊做牛做马,只是帮政府打工。
能给什么?她想想,二点五居室的老公寓,挤一挤匀出一张书桌的位置,给他放电脑。
水青低头,喝茶喝茶。
安妮看水青弯腰驼背藏起头,一声不敢吭,心里就好不得意!再接再厉,她要让这个乡下妹不战而退。
所以,聪明点,赶紧让位,免得将来再闹得不开交,连你无名无姓的父母一起丢人。
本来端的平平茶水面一晃,荡出几层涟漪。
对她说什么都无所谓,小野猫干嘛扯出她无辜父母?无名无姓?哼哼!也对。
我们是中国人,当然不会有英国的名和姓。
就像你安妮潘斯,严格来说,在我们这里也是无名无姓的人。
水青反击,针对无辜,其实,大家都是地球人。
无数行星中,还能同在一个地方相遇,应该不分彼此。
开始胡扯。
安妮被她后面一扯,哪里听出前面的讽刺。
她是玩乐主义,而且是一只很漂亮的大花瓶。
费脑子的事,由别人替她想。
一个男人,要你出钱出力,还要你父母支持,不就是小白脸?水青冲安妮一乐,小白脸,就是靠女人养活的男人。
在我们的文化里,十分被人瞧不起。
安妮火冒三丈。
而且,就算你想养,喜欢养,乐意养,蓝斯也得愿意。
就我看,他似乎好像极度不肯接受你的帮助,却愿意替我夹菜,赚钱给我花,顺便孝顺我父母。
说着说着,水青就控制不住瞎讲。
住口!安妮气红了脸,这么了解他,那你知不知道他的初恋?而且是永远忘不了的初恋。
心里放不下,他跟我分手时,亲口说的。
水青一怔,她不知道。
他没跟你说,就证明你在他心里还不重要。
安妮终于扳回一局,但她心里很烦,不想再跟水青耗费时间。
安妮走出厨房,想想不甘心,回头瞪水青,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乎,坐在高脚椅里,眯眼朝阳。
等着吧,等她见过蓝斯不为人知的一面,哭着求分手的人就是他了。
这世上,只有自己最爱蓝斯,爱他的全部,包括瑕疵。
一切安排就绪后,安妮若无其事去前头吃饭。
爷爷,蓝斯怎么还没来?席间只差他一个的时候,她就知道那样东西产生效果了。
云川也奇怪。
青,你去叫一下他吧,大家都在等。
她的陷阱做好,诱了一个,还差一个。
嗯?水青以为她会抢着去。
怎么了?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吗?自己表现得太好,她这想捂嘴笑。
所以,水青才回到了后头。
站在日照厅,寒气逼人,黑暗狂肆,这一切不足以让水青挂心。
因为眼前,似乎有一个超大的麻烦——云天蓝。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到前面把爷爷叫来。
云天蓝。
因为温度低,她一说话气就染白了。
她已经叫好几次他的名字,他却只是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
虽然今晚和上次的情形不太相同,但她通过云天蓝的样子,可以肯定比上次还糟。
而她也不应该傻呆呆得什么都不做。
咬着嘴唇,她慢慢靠过去,伸出了手。
碰到云天蓝肩膀的瞬间。
她感觉到他的颤动。
他在发抖,极力压制着,却还在发抖。
她蹲下身,犹豫着是否该大声喊回他的神,他却突然抬起了头。
雪花的亮白照着那张俊美的脸,却找不出遭捆绑的灵魂。
凤眸无光,痛苦的表情,不均匀的呼吸,黑发已经被汗湿透。
他仿佛正承受着身心的某种可怕折磨,陷入自我的世界里,难以自拔。
云天蓝打量着黑暗的小屋,他以为再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个孩子的声音在铁栅栏的窗口那边,我很饿,快饿死了。
你们想要成为杀人犯吗?要饿死了?才四天没吃饭而已。
有人在外面嬉笑连天。
哈哈,娜莎不就是最好的食物吗?另一个恶毒的话语。
或者,只要你说跟她分手,我们就放你出来。
那个声音很冷,很狠,否则,你真死在这儿,我保证也不会有人知道。
娜莎,是他和她一起从森林里捡回来的小山猫,已经被教养的跟猫一样乖,两人最爱的宠物和可爱的伙伴。
少年走回来,脚步虚浮,脸色发青,已经处于生命极其虚弱的状态。
娜莎,立刻靠上去,在他怀里撒娇。
救它的时候,它刚刚出生,四肢又小又软,可爱极了。
半年,如今长成大个头了,但性子很温驯,而且还聪明,总逗得他和她很开心。
他们不给他吃的,却把娜莎顿顿喂饱。
想让他下手的时候,愧疚吗?娜莎,我不能和你的主人分手。
我做不到,你知道吗?他才十五岁,但已经足够成熟,明白自己的感情。
喵呜——娜莎很善解人意。
我不能饿死在这里,因为——他的手伸到背后,拿出那把他们第一天扔给他的匕首,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我一定要活着见她。
对不起,娜莎!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他在自己手臂上很狠扎了一刀,要永远记得那些人加诸在身上的一切。
紧接着刀光再闪,娜莎的叫声凄厉到他的心被活生生撕裂。
云天蓝眼睁睁看着血漫上脚,连同黑暗吞噬上来。
他和那少年的影像合二为一,而他的灵魂裂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