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过道里,手术室外的红灯依然亮着。
从贩卖机里拿出一罐咖啡,他递给了不停地向手术里张望的她。
不用太担心,我老师在脑外科上的手术是十拿九稳的。
姚晚用手接过那罐温热的咖啡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已冰冷。
谢谢。
她有点虚弱地捧着咖啡,望着光亮洁白的地砖发呆。
他顺势在她的身旁坐下,看着她苍白的面色,隐动着紧张和焦灼。
姚晚,这个手术很长,而且做完了他就得转去无菌重症病房。
你不可能一下子就见到他的。
刘勉暗叹一口气,从她的手里把咖啡拿了过来,揭开了板启。
你先去睡一会儿吧。
姚晚,你太累了。
从接到正式手术日期到今天,她差不多有两天没有合眼了,现在她的眼里充满了血丝。
强撑着精神的样子,几乎快要疲软地倒下去。
就算现在你坐在这里也帮不了他什么的。
他重新把开了口的拉罐放进她的手里。
对于刘勉的好言相劝,她感激地笑了笑。
我知道。
我再等等。
除了坐在这里能让她心安,其它地方都叫她心神不宁。
想到这里,她又反射性地朝里那个方向看了看。
自嘲着微笑的刘勉,双手交十放在膝上。
漫射光晕的医院白色灯,无论怎么强烈的光亮,都不会产生阴影。
可是他怎么觉得自己头顶上被一片黑暗笼罩?人生因为出场的先后不一,所以结局大相径廷。
她的生命里没有他的位置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手术外静默的如同刑场。
\'叭嗒\'\'叭嗒\'。
突然有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头上绑着一个小小的洋葱辫不知从那儿跑了来。
安静的走廊上回响着她的皮鞋击打地面的声音。
一断一续,她才刚会自己走路不久。
只见手术外的两个大人同时看向了她。
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停下了脚步。
停在了我的面前。
红扑扑的小脸上是一种好奇的神态。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对她微笑,可是她突然冲我乐呵呵地一笑。
嘹亮又甜甜地叫我。
姐--姐。
奶声奶气,娇嫩可爱。
我紧张了一个上午的心顿时放松了不少。
你妈妈呢?我摸着稚嫩娇弱的小脸问,一个孩子怎么会在医院里随便的跑动却没有大人跟着?她还是笑,虎虎地像是要努力地从自己的小兜里掏出些什么来。
却没有理会我的问题。
这是谁的孩子,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到处乱跑呢?我身旁坐着的刘勉也忍不住要好奇地一问。
终于是找到什么了,她开心地用小手晃动着我。
姐姐,姐姐。
吃糖。
透明的塑料薄膜下是一颗黄色的硬糖。
水果糖。
楼梯的转角有一个焦急的女声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小女孩把那糖匆匆放到了我的掌心,循声而去。
那透明的糖果被留了下来。
是什么味道的?他把手撑在脑后,闭着眼睛。
手术还有一小时就要结束了。
出神发呆的我不由一愣,费解地看了看身边的刘勉。
那糖。
他解释。
我回应过来,松开手,里面有一个黄色的小糖躺在那里。
我没有吃。
他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你不喜欢吃糖?我喜欢吃。
我只是舍不得吃这一颗。
你喜欢吃菠箩味的糖吗?喜欢。
你喜欢吃草莓味的糖吗?喜欢。
你喜欢吃芒果味的糖吗?他似乎对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有了一种执念。
继续问我。
我蹙眉,困惑,却同时回答。
喜欢。
那---你喜欢............爱他吗?为什么要这么样地陪伴在他的身边?虽然没有问过他们两人的关系,虽然除非是瞎子才不明白她所做的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可是,让我问出来吧,你清清楚楚地回答,让我死心。
我想我很惊讶。
可是我不明白自己又为什么那么平静。
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但他的拳头捏得很紧。
不。
我轻吐一字。
窗外天色将央。
手术历时十小时。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在一面大大的厚玻璃幕墙的后面。
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躺在白色的床上。
有一堆人在他的身边忙来忙去。
簇拥之中,我看不出什么端倪。
也没有人想起告诉我结果。
我们分别了如此之久,有种晕旋的感觉漫了上来。
是什么呢?接下去等着我们的是什么?主治医生,那个外国老头不无得意地用一长串一长串蹩扭的英文对我说着话。
我很努力地往玻璃里看他,也很努力地听另一个人说话。
非常幸运。
十分成功。
只需要明白这两句话就够了。
我按捺不住地拥抱了那个喋喋不休的老头。
他眉开眼笑拍了拍我的背。
手术成功了。
我想那应该可以转化为这个意思了吧。
埋进那充满了消毒药水味道的领口,我忘了,这是一个陌生人。
这股味道从此以后不会再和我们如影随形了。
他可以动了,他可以走了,他可以和我说话了。
世界上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我几乎是要颤动起来了。
那个蓄着小胡子的老人终于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再开怀大笑。
只是用手把我的脑袋扶了起来。
注视着我的眼睛,生涩的中文一个字一个字的嚼着说。
他好了,不哭,你。
脑电波的断层扫瞄显示他这几天的大脑已经可以接收外界的信号了,对声音和光线也已经有了反应。
现在是他的恢复期,医生说可能他随时会醒。
没有了那面玻璃的阻挡,我站在了他的床边。
嘴里留有糖的味道。
黄色的水果糖。
我伸出一只手。
探进他的手心。
暖暖的。
我伏下头去,很认真地看着他。
安平。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知道是谁吗?下午的阳光照着他的脸,银白色的,如同水银。
把那张脸称得格外英俊。
是我,你的晚晚。
原本我是想做第一个可以让你听到声音的人。
可惜,这几天你听见的都是别人的声音。
小护士们喜欢围在他的周围,假借看护之名,乘机碰触。
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算了,现在就咱们俩。
你又可能听不见,那么我就有勇气来对你坦白一些事情。
你想听吗?我故意打住,观察着他。
他呼吸平稳,尚未清醒。
哦,你听不见的话,我就说了,反正今后你也不会想听。
我清了清嗓子,带着微笑。
其实,你是一个坏人。
一个糟糕的人,脾气古怪,性格偏执,动不动还喜欢恐吓威胁我。
我估计你以后也不会有所修正,也不会变成我心中理想的那个人。
既然,你现在又是这样病焉焉的,难道你希望我陪着你从今以后这么了无生趣活着?所以昨天有人问我是不是爱你时,你知道我的答案吗?我又一次顿了顿。
左手掌心里有些湿意,不是我的,我的手心从来不会冒汗。
而且此时我并不紧张。
我说\'不\'呼吸器上已经显示了不正常的波动了。
他黑色的睫毛颤颤的。
左手一片冰冷。
我对他说........................。
那天的黄昏,手术室外的问答后。
刘勉腾地睁开了眼。
她已经走到了窗旁。
天际线的一端,有一架飞机划过。
我们已经长在一起了,生在一起了,最后或许要死在一起了。
我们之间已经不是爱情了。
因为爱情有时太容易动摇了,我们要面对的困难又那么多,所以我们必需彼此紧紧相连。
呼吸器上的波动更加的紊乱了起来。
我暗自笑了笑,为那张难得一见的泛着红涩的脸。
低下头,轻轻厮磨那张脸。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时,你就爱我了。
那么,我也是。
所以,我想........................。
我在柔软的唇边停留。
欢迎回来。
于是,我们接吻了。
一股甜丝丝的柠檬味,留在了口腔。
一股幸福的味道。
世纪末的那一年,没有发生任何预言里的事。
上帝的孩子们都安全又快乐的继续生活着。
超市场里的货架旁。
他在看她,她在看着一排排的架子。
有人在那里看着他们。
停下了手推车,突然她眼里一亮,愉快地跑到其中的一个架旁,捧着一大把的话梅放进了购物车。
他凉凉地又有些警告意味地看着那些多出来的东西。
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他的声音很好听,有几名女售货员侧目看来。
穿着蓝色裙装的她很坚决,不过底气不足。
你不能连这点自由都不给我吧?他看着她,不作声。
她有点心虚。
车里的花花绿绿的玩意是多了点。
零食,话梅,膨化食品。
那............那最多我不要这个了。
她把散装的饼干放弃了,退了一小步。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你留着吧。
不敢相信,他居然不管辖她的食品范围了?最近他的控制的几乎严苛。
她瞪大了眼睛。
他自动地推着车子按照他们先前的路线返回。
其它的我放回去了。
什么?!欺人太甚!她恼怒了,真的是要恼怒了。
姓安的,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我是个成年人。
没有听见她忿忿地抗议似的。
他依然向前走着,不过步子放得很慢,让她好跟上。
她的右脚不能走得太快。
你真是越来越喜欢管我了,这个不许,那个不行。
我对食物是有自己的选择权的。
她生气地喃喃,故意和他隔上一段距离,就是不和他并肩而行。
见她老在后面,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牵住她的手。
晚晚。
最近你就像个孩子,没有节制。
你是不能吃这种没有营养的东西的,你忘了?回回都是要吐,你的胃本来就不好,再反酸怎么办?他不由担忧地望着她,最近她的食谱和脾气都有些变化,是不是要去找个医生去帮她检查一下?偏偏她自从他出院以后,对医院已经有了某种恐惧,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去。
我就是想吃那些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也觉得为了食物同他争执实在是有点可笑,但她最近确实对以前不屑的零食有了奇怪的狂热,几乎欲罢不能。
吃到要吐了才行。
正餐却是一点都没有胃口,这让那个神经容易紧张的家伙,动不动就想带着她去医院检查。
你就留一点给我,又不要紧。
她拉拉他的袖子,一脸期待。
不行。
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能姑息迁就。
家里我帮你弄了参汤,你得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才对。
见到有一瓶虎骨酒,他顺手放到了推车里。
家里的那瓶估计就要用光了。
她的右脚要每天帮她活活血,这样下雨天才不会疼的厉害。
可是,我真的是想吃。
她还是不死心,留恋地看了又看。
走了,晚上让李医生好好帮你看看才行。
不要啦,............。
就像拖着个大孩子似的,带着她走到了收银台,彻底杜绝了她的这个念头。
一手提着大大的购物袋,一手牵着她。
他们相互侧着头,彼此之间还是再继续着什么小小争执。
他们走到了一辆普通的车前,打开车门,他们坐了进去。
离开了他的视线。
原来是躲到这儿来了。
好厉害。
默不作声地隐了姓名,换了身份,整整让他们找了一年。
哥哥,你把这个美人就这样收入囊中,可不公平啊。
黑暗的幽眸闪过一道湛光。
口袋里的手机在响,他拿到了耳边。
喂?地狱里的问话传来。
地狱的使者回答。
是的,我找到他们了,爷爷。
陷落,是一个动词。
繁华,是一个名词。
我们会陷落在一张繁华的网里,彼此挣扎,彼此靠近。
却最终逃脱不了那网下里的宿命。
上帝也无能为力。
(完)哦,结束了。
我坚持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结局,但是小A他们认为故事就是故事当然要永远的快乐美满下去。
所以我退一步,她们也退一步。
啊..................各位,这个结局是本人比较喜欢的,至于各位看官的想法嘛嗯..................各持己见,各取所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