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
网络ID全称是心境明澈。
自葭葭玩网游以来,唯一一次的婚姻记录,便是和澈一起。
具体理由么。
纯粹是这个人来疯,看着有个夫妻PK榜。
PK狂人薛葭葭便骚扰着白露一起去刷PK榜。
奈何两人都是宁死不当RY(人妖)的个性,于是白露便抓壮丁似的从工会里挑了一个操作上乘的男玩家,列了七八条条约,言明纯为了PK而结婚,然后,塞给了薛葭葭。
——没办法的,白露本身便是攻击性职业,而葭葭和澈正好是一辅助一攻击的职业,才符合正常组合。
起先葭葭还十分坦荡,心想反正是白露塞来的所谓老公;她才不会胡思乱想呢。
于是联着澈一起刷PK榜,直到夫妻PK榜上她的名字也和澈一起名列榜首,她便不再主动去找澈PK。
但是,工会里那一干无聊人种,却忽然在某一天非常热心地撮合他和她。
满脸黑线之余,她只能尽量避开和澈同时出现,并且重新拉着白露在游戏里疯狂。
这种两两不见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她玩游戏。
但是,澈要来了——难道,是为了她么。
她的心情忽然混乱起来。
说实话,她并没有做好准备,为澈动心,或者为网络里的任何一段感情心动。
但澈是为什么?一团乱之间,排遣功力无敌的薛葭葭终于说服了自己——虽然《乱世》里也有夫妻系统,但她在这里还是个单身。
那个游戏里的瓜葛犯不着也拉到这个游戏里来。
自我排遣完毕,她继续没心没肺心安理得。
下午的课,又是和大四的一起上的。
说起来,这还是秦沐风回国以后,第一次和她同一个教室上课呢。
她扁扁嘴,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梳理了头发,努力调整了表情;不管怎么样,虽然不是他回来以后的第一次碰面,但好歹是当着两个年级的第一次相见,她的气势绝对不能输。
她出现在教室后门的那一刻,原本有些闹腾的教室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葭葭,好……好隆重啊。
莫晴拉着她的手,缩在后面道。
再隆重点放个鞭炮就好了。
她不冷不热地接口,拖了她镇定地走向许清给占的位子。
葭姐,你知道吧。
秦沐风回国了。
许清化身无敌八卦男,上来献宝,今天他也会来上课。
早知道了。
她轻哼,水笔轻轻往后方的某个角落一抬,你后面一排斜45度的那位,就是你口中的那位。
许清啊了一声应言回头看去,正见那位秦某人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心虚地点头一笑,后又发现这动作有献媚之嫌,郁卒地转过身,不再回头看。
薛葭葭觉得好笑,漫不经心地翻着笔记。
许清沉默了一阵,又凑上来贡献小道消息,凌教授要来做讲座呢,葭姐,你搞到票没有。
——听说在学生处的几个人才肥呢,人手一张靠前的好位子。
票这么紧张,他们的福利还这么好。
人手一张——她闻言心里一动,那么说,每个人只能有一张么。
那,他给她的那张。
脊梁猛地撑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然后脸上火辣辣地烧着,为自己瞬间的某个认知惊诧不已。
怎么可能呢。
那么卑鄙的,占有了她和莫晴作品的人。
怎么可能会把那么珍贵的票让给她。
正这样自己开导自己呢。
后排的大四学长也已经开始讨论凌教授的讲座。
自然就有人问秦沐风——沐风,你去不去的啊?你在学生处帮忙那么久,肯定有票的。
我不去。
临时有事。
他的声音倒是很镇定。
那把票让给我吧——一声轻笑,她忽然痛恨自己听力极好,票么,让给别人了。
听不到别人的嗟叹,她一时无言了。
莫晴拉她,葭葭,你怎么了。
没什么。
她深呼吸,笑了笑。
停了一会,回头去,看了秦沐风一眼。
他也似乎正看过来,依然是那样冰冷难亲的模样。
冰凉凉的眼眸,似乎根本不记得是他把她给了她一样。
似乎,从来不记得,她欠了他这个人情。
被陈见积怨封锁的心底寒冰,好像,微微地,有了裂痕。
下了课,回宿舍。
依然是上游戏。
炼药师等级已经是高级。
对于葭葭来说已经没有追求了。
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是在那里带着神兽碧落去虐虐小怪。
看着等级经验慢慢增加,她越发觉得无聊。
阿泰的头像一闪一闪,提示有消息。
大姐大,快来国都水池。
国都水池即国都城正中,旁边有三个NPC。
一个是工会建立申请处,一个是工会加入申请处,还有一个是工会解散申请处。
葭葭一到那里,便看到一大帮子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阿泰,木头,蚕,独烛……一堆熟悉的ID。
你们——大姐大,快申请开工会吧。
这帮还都是新鲜一阶职业的正太LOLI模样的乌合之众七嘴八舌地叫着,总体便是这样一个中心意思。
他们不愿意去别的工会,宁可工会会长还是个LOLI,也要呆在她的工会里活动。
她泪……我才69级啊。
离100级还远着呢。
大姐大,我研究过了。
蚕慢条斯理地说,所谓的100级限制,是指工会长100级以前,不得参加工会战。
此外对建立工会,并无职业等级要求。
囧……她无语推脱。
管理工会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虽然现在跟来的都是一群跟她很铁的人,但以后一旦要加入更多的人,人员复杂,她简直要头疼死。
揉揉太阳穴,她只得先提出要求,先说明,我等级还低,要练级很忙。
你们加人进来无所谓,但是谁加的谁管。
我暂时没空。
没问题。
众人口径一致,只要她答应重组工会,让大家能和以前一样热热闹闹地玩游戏就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她无奈,只得去问NPC,建立工会需要哪些条件。
建城令,工会会长各一名,以及启动资金100万两银子。
她回眸,冷冷地看着那帮企图退缩的乌合之众,现在除了有会长这一条满足以外,没一条满足的。
这个……这个……木头试图整出一个理由,大姐大你不是会制药么——下半句噎死在她难看的脸色里。
你叫我去做药卖?她笑,蚕等人连忙装成路过,我这些药,才多少两银子一剂。
100万两银子……你想我过劳死吗。
咬牙切齿的声音。
问题不是这个。
蚕颇有军师风范,关键是……建城令。
她哼了一声,等他继续说。
听说,建城令,好像是那个……要积累一定的功勋值和名望值以后,才能到NPC那兑换的。
他说不下去了。
眼前的这一堆人,都是菜鸟出道。
到现在也只有葭葭算是个高等级LOLI,69级。
这种组合,即使有100个人,也刷不出多少功勋名望值。
——刷这些东西,都是要替系统捉拿NPC犯人或者犯罪玩家来换的。
他们这些人么……还是省省吧。
我有个主意!木头灵光乍现,可以找白露啊,白露她好歹当时还是副会长。
不管她这次是留她哥的工会还是回来。
都该贡献一点力量的。
你去找她试试——她哥说她最近上不来。
她凉凉地泼他冷水。
哎呀……大姐大,我发现你还满漂亮的哎。
木头连忙转移话题,旁边一干人等忙不迭地附和。
她双手环胸,LOLI服事颇有气势地鄙视面前的人们。
要么……就请……你认识的人,去……帮忙……刷点……阿泰小心地提议。
她拉出好友列表,展示给他们看。
除了最后三个菜鸟不用看以外,你觉得其他四个有可能来帮忙么?一个出差,一个长期不能上,一个是他会会长,一个是刚和我撕破脸的工会的元老。
众人默。
她叹气,算了,我去想办法吧。
你们一个两个,都赶快去练级。
别等级比我升得还慢,真要丢死我的脸了。
听得她答应想办法开工会,众人大喜。
连忙积极地拿起新手武器作鸟兽散,直嚷着练级去了。
她忧愁地抱起喵喵,看来,只能靠喵喵替她去刷了。
新年番外十年毕业,校友聚会。
当人人都已经功成名就,在各自的职业上自有一番作为。
四年的同窗时光,夹杂了许多纯粹的记忆,那些平素伪装重重的人,也终于在酒酣时放开胸怀。
回到当时的无话不谈。
许多事情,要记得的,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一个人,坐在KTV的包厢角落里。
虽然英俊但冷漠的表情,并没有被酒精晕染出一丝颓唐。
近乎痴迷地欣赏着杯中那抹浓郁芳醇的琥珀色,他始终无法把那些可以麻痹精神的液体灌入喉间。
只因为,一但被麻痹,他便会不可抑止地想起那抹鹅黄色的身影。
柔软的颜色,也柔软了他的心。
但也正是那抹柔软,成为他心上最敏感的伤口。
眼前一暗,有人挡住了部分灯光。
桑若,自大学以来,便是卓越优秀的女生,一直与他在年级上并驾齐驱。
被老师称赞为最有潜力的女生——直堪比她。
她似乎也有几分微醺,脸上带着凌乱的嫣红,眼睛湿湿的,记忆中的模样。
沐风,我敬你。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尽管有嘴角上扬砌出的脆弱笑意,仍然无法掩饰失落,你是我见过,最有担当的男人。
他微微一笑,不说话,碰了杯,并没有把酒咽下。
气氛尴尬了一阵。
他身边原本坐着的人,已经很有眼见地空出位子。
让桑若坐下。
她不再看他,只轻轻地,在KTV的嘈杂吵闹声中,轻轻地道,当时并不明白你的做法。
现在,工作了,接触的事情也多了。
才懂得你。
他轻笑,摇摇头,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后来的事——她咬咬嘴唇,虽然已经毕业十年,却更出落出美艳成熟的气度,我也略有耳闻。
——其实你只要跟她说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他看向她,漂亮的黑色眸子,仍然是多少年不变的冰霜色,清清凉凉的目光,即使没有那件事,不是我的,始终得不到。
而且——你都已经有去日本的保送资格了。
她难堪地移开眼,明白他说得是实话。
明白他不是要她难堪,甚至他所做的,尽在为她着想。
所以她才更加不甘心。
她的美貌,她的才情,无一不是上乘。
但也为了能保去日本的学校,费尽了心思。
那是最后一次在校的结构大赛,她必须成功——所以和他一起协助老师筛选作品时,她扣下了那个女孩的作品,并把它作为复赛作品提交上去了。
但中途被他发现。
彼时以学校代表的名义参加的作品已经上呈,没有正当理由,不得撤回。
他只得立即申报,将他的作品与她的名字换掉,只说是登记错误。
然后极之顺利的,两部作品全都入选,甚至她偷来的作品还获得了一等奖第一名的成绩。
她并不理解他,并怨恨他。
反正已经偷了。
为什么不把最好的给她。
很久很久以后,工作以后,她接触的事物越来越多,才开始慢慢明白。
他在维护着她。
为了学校的面子,不可以说明她剽窃了别人的作品以取消参赛资格;为了她的面子,为她保住去日本的机会,她便不能有任何风险被人指责剽窃。
所以他把他的给她,以自己来承担被揭穿的风险。
但是她不懂,所以一直到去日本,仍然无法理解他。
也无法理解他此后在学校里承担了如何的指责。
对不起。
有晶莹的东西落入手中的杯子,她的声音仍然是轻轻的,迟来了十年的道歉。
迟来了十年的感悟。
迟来了十年的——也许,能早点明白他,明白他当时对她的好,她会告诉自己不要放过这样好的男人。
但没有这种假设,发生的已经发生。
过去的就过去了。
他淡道,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将杯中的琥珀色倒入口中。
被勾起了过去的记忆,就让他放纵一回吧。
奢侈地想一想她,即使只是回忆,即使是短暂的快乐。
桑若明白得晚。
但她并不,所以她很快明白了他当时的苦衷。
也理解了他。
不再有那些横眉立目针锋相对的日子。
但也缺少了什么。
他知道。
太过的客气,反而是疏远。
那个男人,也应该是明白这一点的。
所以,他提点了她,让她不再误会他。
从此,冰释前嫌,她的心里,也不再会有一点位置留给他。
连憎恶都没有。
那次讲座,他把票给了她。
存的是弥补的意思。
无论如何,是他占了她本应该有的荣誉。
尽力给她补偿也是应该的。
她一脸别扭地不肯拿票却又舍不得的模样实在好笑,鲜活的鹅黄色,穿在她身上自有一番活跃的味道。
那时候,他就应该有所联想才是。
蒹葭苍苍,薛葭葭,鹅黄色衣服的小服事。
但他没有捕捉到这些细节。
生生地放过了认出她,接近她的机会。
此后,那天晚上,他又看到她。
惊讶于她并没有去听讲座,又在心里莫名地有了一点欣喜。
——她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并没有冷若冰霜相对。
就好像是普通的学长学妹,自自然然地散步聊天。
她走在他身边时,发间淡淡的香气,神采飞扬的眸,让他总有拥她入怀的冲动。
最初的悸动,并不知道何时发生,但已经开始扰乱他的心神。
气氛稍好的时候,她问他,学长,我可以知道为什么么?她的敏感,让他措手不及。
但他并没有打算在桑若去日本前告诉她真相。
于是他选择沉默。
在她的猜测前一径地缄口。
让她以为,她的胡说八道都是真的。
这是他选择的方向,选择的方式,曾经非常欣赏过的桑若,他从一开始选择了维护,便不会半途而废。
她却似乎很伤心的样子,忿忿地跑开了。
他不能解释,所以没有资格去追。
却在她跑走的方向,看到了凌昭。
她大概是无意的,凌昭出现在她的方向,远离着他的方向。
但这似乎是个暗喻。
暗示他,她最终的选择。
此后,《乱世》里推出新的工会系统。
他忙着打理工会,一时也就无暇去顾她。
等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却是约定的同盟工会会长碰面。
当她疏离地笑着说,我就是蒹葭苍苍。
完美得令人自惭形秽的凌昭站在她身旁。
他仍然只能强自笑着,说一句自己都觉得勉强的话,原来是校友。
从此他们的关系,只能止步于此。
蒹葭苍苍,《乱世》中何等风光的人物。
来自天外,又是何等光风霁月的角色。
他对她的纵容守护,《乱世》中人尽皆知。
他早知道这对游戏夫妻的甜蜜,却不知,这竟也是她的甜蜜。
她的甜美,不在他手中绽放。
对于渐渐明白自己心意的他来说,无疑是种痛。
也曾经后悔过。
为什么没有告诉她真相,至少,能早点更接近她一些,不用等她心中的疑惑化解。
也就不会在刚开始就输掉这场感情的战役。
但仍然劝着自己,他没错,他的选择,他的守护,都是应该坚持的。
却被凌昭一语道破,你不信她。
如果是我,我会告诉她。
因为她会知道轻重缓急,心里不怨,也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无地自容。
虽然爱慕她,却确实担心着她知道便人人都知道。
所以凌昭说得对,他并不懂她,所以他心甘情愿地认输。
看着他们在游戏里,在校园中,温馨快乐。
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她笑,当一个真正的局外人。
当时他不知道,也没有想到,大学里的这一次心动,会持续这么久。
只是,当毕业以后,当知道她跟着凌昭去了美国。
从此佳人音杳。
他留在这里,却好像,处处都有她的痕迹。
等她留下的痕迹,她的名字,都似乎被人淡忘时。
他却发现他更加忘不了她,原来痕迹已经入心。
一遍一遍地读着《诗经》里的那一篇。
流连于那几个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在水之彼方,他从来不能,也永远无法到达的彼方。
他的葭葭。
只能在心里这样念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