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灯光从他脸上晃过去,又晃过来。
那一瞬间,似乎所有的喧嚣都远去了。
整个世界只剩我和他。
我看着那张我思念了无数次的脸,即使留了胡子,也掩盖不了那些再熟悉不过的细节。
我看到他漆黑的眼,我看到他刀削般的面颊,我看到他唇边温暖的笑。
我看着他的脸由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渐渐隐入酒吧里闪动的灯光。
往事纠缠纷乱,丝丝缕缕涌上来。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
我听见沈渡笑着说:好女孩不要学人家喝酒。
嗯,他一直不喜欢我喝酒,所以不论以前大家怎么玩怎么闹,到最后我都是那个最清醒的。
结果每次都是我把大家送回去。
我也笑,向他伸出手,那么,好女孩有没有奖励?沈渡笑着,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来放在我手心,大白兔。
我愣住,这家伙不是会随时带几颗糖在身上的人,而且,酒吧里应该也不会随时准备热牛奶,也就是说,他一早就知道我会来。
我扭头瞪着易寒,到底谁才是那个不仗义的?易寒低头不看我,连小楼也错开眼。
好嘛,连小楼也有份。
大家都存心想看我的热闹么?他们真坏,都不告诉我是来你的店里。
我白了那两人一眼,向沈渡勾勾手指。
于是他凑过来,我伸手摸上他的脸。
他的胡子很短,很硬,扎在我手心里,又麻又痒。
我问:为什么留胡子?真丑,看起来像个土匪一样。
他笑,自己也摸了一把,没办法呢。
不然要是被那些小姑娘把我的吧台挤坏了,我还怎么做生意?呀,你这胡子还真是强力。
这么厚的脸皮居然也钻出来了。
七七你这是在嫉妒我。
我笑起来。
老实说,我曾经无数次想过我们再相逢时会是怎么的情形,会说什么样的话,会不会很尴尬,或者会不会很亲密。
但是,我从没想过,真的见到了,会如此自然。
就好像我们从没有恋爱过。
就好像我们从没有分开过。
就好像天下所有有着十几二十年交情的朋友一样自然。
我在想,这到底是我们都太会演戏,还是我根本没有自己想像中那样深情?我所执着的,到底是沈渡这个人,还是只不过是一种想念他的心情?又或者,我其实和齐墨一样,只是不甘心而已?小楼好像有心事一样,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易寒在旁边献殷勤,一杯又一杯的陪她。
我坐在那里,啜饮着手里的牛奶,看着沈渡调酒。
嗯,有句话他说对了,我有时候真的嫉妒过他。
这个人,有着天生的才华,他喜欢的,他想做的,就能做得很好。
比如打球,比如赛车,比如设计,比如——调酒。
至少姿势看起来是一等一的漂亮。
我想,他说小姑娘会挤破吧台的话,虽然夸张,却不是不可能。
我坐在那里,就看到好几个女孩子向他飞媚眼。
他倒是来者不拒,一一回以微笑,把酒送过去,然后回来陪我聊天。
我喝着牛奶,说:我以为你至少也应该亲手调一杯酒请我。
改天。
他说。
我斜眼瞪着他。
为什么?因为……他顿了一下,肩垂下来,声音也放低了,我还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调什么酒?还是没准备好见我?他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又忙去了。
我坐在那里发呆。
说得也是。
C市才多大?真要找个人哪能找不到?何况我们这样的关系?一年多以来,一直没再见面,不过是因为我们都没准备好。
虽然说好还是朋友,但是,这一步进退之间,又谈何容易?结果这天晚上,小楼和易寒都醉得一塌糊涂。
我看着他们,很无奈的皱着眉。
沈渡道:先把他们扶到楼上去躺会吧,过一会就打烊了,我送你们回去。
我点头。
沈渡叫了人帮我扶他们上去。
楼上有个一室一厅的小套房,这里大概就是沈渡平常住的地方,装潢布置都是他一惯的风格,简洁大方,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绝不拖泥带水。
沈渡让他们扶小楼进卧室放到床上,把易寒扔在客厅里的长沙发里。
安置好之后,简单交待我什么东西在哪里,然后就下楼了。
我留下来照顾两个喝醉的人。
小楼酒品很好,醉了就很乖的躺在那里睡。
倒是易寒,吐了两次又叫着要喝水。
我拖地抹桌又端茶送水的折腾了好一会,他才安静下来。
我也累了,窝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被沈渡摇醒来。
七七,醒醒。
他叫我。
我睁开眼,打了个呵欠,打烊了?嗯,他也打了个呵欠,我送你和小楼回去吧。
这家伙就让他在这里凑合一晚算了。
他看起来似乎比我更困的样子,我笑了笑,站起来,我自己叫车回去吧。
这个时候只怕不好叫了。
我开车送你们。
我看了一眼墙上挂的钟,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但是,我看着他,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开车似乎太危险了。
他静了一会,道:也是,那就别走了,明天再回去好了。
我怔在那里,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就好像那一天他将我从齐墨的车里拽出来,拖着我跑了两条街,然后说七七,做我女朋友吧。
那个时候一样。
他似乎并没有留意到我的神情,自顾说:你和小楼睡床,我在客厅打个地铺就是了。
原来是我想多了么?我不由自嘲地笑,然后点头,好。
穿了沈渡的睡衣,躺在沈渡的床上,我将脸埋在他的枕头里,深深的吸了口气。
真是……太过久违的味道。
一时间,就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十年前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满世界的就只有他。
我得承认,某种意义上来说,即使过了十年,我也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躺在床上,屏气凝神的听着客厅里的动静,努力的分辨……那是拖动家具的声音,那是铺被子的声音,那是脱衣服的声音。
然后那边熄了灯。
一片黑暗,一片寂静。
我在黑暗里静了很久,终于还按捺不住,悄悄的起了身,走到客厅里。
沈渡把沙发和茶几都挪动了,空出一块来,躺在那里。
睡着了,闭着眼,呼吸均匀。
月光从窗口漫进来,在沈渡脸上形成了对比强烈的光影,这让他的脸看来有如古老神祗的雕塑。
我俯下身来,亲吻他。
嘴唇微微颤抖,覆上他的。
闭上了眼,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我熟悉的气息,我熟悉的烟草的味道,以及我觉得陌生的胡子扎上脸颊的感觉。
他被我弄醒了,睁眼看着我,像是吓了一跳,七七。
我钻进他的被子,伸手抱住他,贴紧他,继续亲吻他,从唇,到下巴,到颈,到锁骨……七七,他抓住我的手臂,推开我,别这样。
我看着他,扯动了一下嘴角,为什么?你对女人不是一向来者不拒么?沈渡坐起来,皱了眉,七七你……不一样。
我笑,以自己最妩媚的姿态向他微笑,有什么不一样?又不是没做过。
沈渡静了很久,然后轻轻道:我错了。
他抬起手,轻轻抚上我的脸,轻轻道:是,我的确是个很乱来的人。
但是,如果说,有一个女人我想过要长长久久一辈子的跟她在一起,那就只会是七七你。
或者真的是很自私,但是,我真的很想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我在做什么,一回头,就能看到你在对我笑。
如果你不在那里,我就觉得不踏实。
所以,那时齐墨追你,我就急了。
他笑笑,轻轻的将我垂到前面来的头发拂向耳后,但是,我错了。
我……低估了自己的劣根性……抱歉,七七。
多少人曾经幻想对方能为自己改变?多少人曾经幻想自己可以为对方改变?多少人曾经幻想自己的爱情伟大到足以感天动地改变一切?结果,不过也只是幻想。
改变不过是暂时,每个人都只可能是他自己。
我错了。
沈渡仍在轻轻道,我若想长久的拥有你,一开始就不应该碰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把你当成一个女人。
他的声音愈低,几近呢喃,和性别无关,和爱情无关,你只是七七。
我的七七……我的泪涌出来,扑进他怀里,揪紧了他的衣服,放声大哭。
这次他没有推开我。
只是轻轻的搂着我,亲了我一下。
温柔的,宠溺的,无比怜惜的,像对待无上的珍宝一般的,将他的唇印在我的额头。
我知道,自这一刻开始,我们之间的情人关系,便永远的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