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检察官也酒后驾驶吗?郑微坐在林静的驾驶座旁边,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酒味。
林静耸耸肩,我不喜欢喝酒,不过现在风气就是这样,好像没有碰过一杯,事情就没有办法开展,要想和各种人打好交道,应酬也可以说是工作的一部分。
回国这几年也慢慢习惯了,喝过了之后总得回家吧,只有提醒自己尽量开慢一点。
郑微戏谑地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在为革命的正义事业而妥协?林静说,正义是相对的。
郑微听了,又想起周渠白天的一番话,低头说,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办法明白。
有些事情不明白是好的。
林静淡淡地说。
那我就会一直傻下去。
林静笑了笑,我也是矛盾的,有时看到你像个大人的样子,开始对很多事情应付自如,就会觉得欣慰,但是很多时候还是希望你仍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飞龙。
郑微也跟着笑,我的老师太多了,不得不长大。
有句话她没有诉之于口:林静,你又何尝没有给我上过一课?他似乎也猜到了她的言外之意,没有再说什么。
他依她所言将车停在中建大院门口,郑微说,我走进去就可以了,你也回去早一点。
他点头,看了她一眼,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其实他不适合你。
郑微愣了一下,他,他是谁?可恶的安全带却卡在那里,怎么也解不开。
林静不理会她的故作不知,伸出手替她在活扣上轻轻一按,束缚顿时解开,可她心上却仿佛有一根细而长的绳子在慢慢地缠。
起初我还不敢肯定他就是三年前在你们学校见到的那个人,不过看你的举止神态,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还是喜欢他吧,但他不是你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即使她不认为他说有错,但是这并不是她现在希望听到的话,尤其这样的话出自他的口中。
郑微变色,林静,你有什么资格来安排我的生活。
她说话还是不喜欢绕弯子,然而林静很显然并没有被激怒,他平静地说:我见过的人比你多。
陈孝正或许有几分才气,可是一个自己都没有安全感的人,怎么给你幸福。
他不能给我幸福,你就可以吗?她冷笑。
你想知道答案的话,为什么不试一试?他挑眉。
郑微顿时被激怒了,你们这些自大狂,通通都自以为是摆出一付为我好的样子,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吗?问过我想怎么生活吗?别说得那么好听,好像真的在乎我的幸福,其实你们都自私!一个两个都走了,这不要紧,我不怪你们,可是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一样,林静,你敢摸着自己的心说一句,你当初半句话不说就离开,回来三年不闻不问都是为了我好?我跟你十七年的感情,十七年,我把你看成我最重要的人,除了我爸妈,没有人比我们更亲,可是你呢,你一句不知道怎么面对,就丢下我七年,就算是出了我妈和你爸的事情,我们做不了情人,难道做不了情人就必须恩断义绝?回国的三年里,你哪怕给过我一个问候,哪怕只是给个肩膀让我靠一分钟,我们今天就不会这样。
说什么我幸福你就离开,你们都把算盘打得太精,我怕了你们这些聪明人。
她哭的样子很狼狈,林静伸手去擦她的眼泪,被她一手拍开。
你走吧,大检察官。
她推门出去。
林静对着她的背影说,你骂的都对,少年意气的时候我觉得有很多东西比感情更重要,后来才发现我们能记住的偏偏只是一些小的幸福,就像你摔倒了抱着我哭,就像我练字的时候你在旁边玩得一脸的墨水……我不敢说今天我变得多伟大,至少我说想给你幸福,这句话不是假的。
微微,这个世界凉薄的人太多了,就算你找个陌生人,他也未必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我会走,不过你要知道,今天送你回来的,不是一个检察官。
郑微一路小跑回到住处,她忽然想念鼠宝。
人还不如一只不怎么样的猫,至少你对它好,它都知道。
老旧的走道黑漆漆的,她摸黑走了上去,掏出钥匙开门,听到远远的脚步声,半举着钥匙站在那里,莫名的就有几分期待。
然而那脚步声渐进,不过是个晚归的邻居。
她一再笑自己无药可救,摇了摇头,开门进去。
陪鼠宝玩了一会,洗了个澡,打开窗,晚风吹在脸上,郑微才觉得自己又活了回来,开门把垃圾袋放到门口的时候,在旁边心怀鬼胎许久的鼠宝出奇灵活地从打开一半的门缝里溜了出去。
鼠宝,回来!郑微着急地喊了一声。
冲动地奔向自由的鼠宝那里会听她此刻的呼唤,一眨眼就从楼梯口溜地无影无踪。
郑微担心它找不到回家的路,急急忙忙回房间披了件衣服就追了出去。
郑微住的是大院最老旧的一栋公寓楼,中建的宿舍区并不在闹市,尤其她们住的这一栋,背后直接靠着一个尚未开发的小土坡,小土坡上杂草丛生,她最担心的就是鼠宝溜到了那里,黑漆漆地就再也找不回来。
大概这天是农历十五左右,月亮又大又圆,借着月光,郑微看到鼠宝肥硕的屁股在前面的室外健身器材处一闪而过,要是跑过了那块休闲空地,很快就到了后山。
郑微没敢多想,一边小声地叫着鼠宝鼠宝,一边跟了过去。
这片单位开辟的休闲区早已因为设备陈旧,位置偏僻而无人问津许久,郑微站在单杠附近,焦灼地环视四周。
一转身,阴暗角落的一个人影吓得她顿时毛骨悚然,谁!是我……他急急地说,似乎没料到会吓住她。
听到这个声音,郑微气不打一处来,没事跑到这吓人干什么?你这神经病。
他自我解嘲,你总算不再叫我陈助理。
郑微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别告诉我你是在这里散步。
公司给他安排的住处在新的11栋,那边有中建大院最美的绿化带。
你那么忙,来这里干什么?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可以很平淡,就如同跟一个不相关的人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话说出了口才知道仍有那么一番酸涩讥讽的滋味挥之不去。
他什么都没说。
郑微苦笑一声,继续就要再去找鼠宝。
很多次,我都不敢走得太近,怕正好遇上了你,但是,又怕看不到你窗口的灯光。
他总是如此,一脚把她踩进尘土里,还埋怨说,你俯得太低,我听不到你说话。
郑微嘲弄道:是不是因为你的大楼即将分毫不差地竣工,所以就开始怀念那有趣的一厘米误差?他依旧沉默,没有争辩。
于是她回头,如果我不下楼,你就一直站在这里?就算你站在这里落地生根,又能怎么样?中国那么大,你既然已经如愿以偿地镀金回来,为什么还要回中建,偏偏还选了二分。
是不是这样衣锦还乡的感觉让你觉得很爽很有成就感?不过说实话,我真看不起你这个样子。
陈孝正说,从工地回来之后,人事部问我,你最想去哪个部门。
我心里想,那里都行,只要不是二分。
所以当我听见自己说‘二分’的时候,自己都不敢相信。
走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没有资格再站在你身边,如果只能看着,那能近一些也是好的。
我希望看到你幸福,又怕你幸福。
林静说得对,陈孝正其实是个太没有安全感的人。
一个被逼迫着长大的孩子,不管表面上多么冷静克制,骄傲清高,也只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总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结果伤人伤己。
郑微忽然想起了阮阮的那句话:我长大了,他还没有。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
郑微靠在单杠上,冰冷的铁栏给了她支撑。
三年里,她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当他再度站在她的面前,说,微微……她可以有很多选择,或是若无其事地微笑,或是头也不回地走开。
然而她始终高估了自己,当这一幕出现,她如同所有软弱的女子,惟一的渴望,只是流泪。
当她在渐渐低头的他面前慢慢闭上眼睛,他的呼吸已在唇边流连。
在放弃了思考之前,她想,对也好,错也罢,就让她这样吧。
然而,一切错在月亮太亮,最后一刻,她忽然记起了多年以前校园静谧的篮球场上,她也是这样在他怀里半仰着头,那个夜晚,月亮也是这样亮。
她曾经说,那将是她一生中最亮的月光,然而后来她才知道,月光再亮,终究冰凉。
不。
她在那个吻落下来之前别开了自己的脸。
陈孝正也如梦初醒,仿佛打了个寒颤,骤然松开了她。
一声难听的猫叫声传来,郑微立刻循声望去,鼠宝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看着他们,两只小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她跑了过去,它也并不再逃,仿佛玩累了,只早等待着她的寻找。
鼠宝,我们回家。
下部 第十一章 这么低劣的戏码,居然让我看哭了那夜郑微睡得很早,睡前她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去张望。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第二天两人在电梯里相遇,正值上班高峰期,电梯里满满当当都是相熟的同事,郑微跟大家一起例行公事地打着招呼,最后看着站在身边的他,陈助理早。
他还是那样整洁得一丝不苟,白色的衬衣每一处细小的褶皱都恰到好处的挺括,笑容随和,眼神疏远。
在一群表情疲惫,睡眼惺松的同事里,他的冷清就像一面墙,将他无形地隔在人群之外。
他看了一眼郑微,回应她的问候。
早。
电梯停在六楼,他欠身让她先行,郑微连忙做了个手势,您先请。
他笑笑,先走了出去,郑微才紧随其后离开电梯,随即两人各自走进办公室。
昨夜的一切,清梦了无痕。
然而从此郑微每次晚归,步入楼梯口的时候脚步总是踌躇,她从不往那个方向看,客厅的一盏灯却总是亮至夜深。
白天工作场合相逢,再没有比他们更客气融洽地相处,周渠交待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们两人共同完成,郑微做事利落,陈孝正严谨细致,一向要求甚严的周渠对他们的工作成果也表示赞许。
只是八卦的小后勤经常说,郑姐,你跟陈助理在一起的时候,随便用DV拍一段,就是礼仪课的绝佳教材。
有时办公会上郑微从会议记录中偶尔抬头,她会错觉他的眼神流连留在她的身上,然而当她若有若无地朝他的方向看一眼,却总发现他的视线不过是越过了她,停留在某处。
八月份后,周渠参加的各种大大小小密集了起来,郑微也不时加班给他整理会议材料,有时在办公室呆到很晚,离开的时候才知道整栋楼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第一次在加班的时候遇上陈孝正,他刚结束了一场应酬归来。
郑微看到他有些意外。
他说,我上来拿点东西,看到你办公室还亮着灯,就顺便来看看。
习惯了白天的相敬如冰,晚上寂静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忽然就变得局促而狭窄。
哦,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完。
她以为马上可以说,再见。
他却疲惫地在会客沙发上坐了下来。
您还有事吗?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
他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我坐一会就离开。
郑微埋首工作中,没过几分钟,还是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倚在沙发靠背上,双眼微闭,脱下来的外套搭在腿上,领带也扯松了挂在脖子上,似睡非睡的样子,她远远地就闻到了酒气。
你别在这里睡着了。
她说着还是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身边的茶几上,喝吧,热茶可以解酒,清醒了一点就回去。
他睁开眼看着那杯茶,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倒茶,以前你真懒,开水都是我给你提到楼下,连碗都要我给你洗。
你醉了,还说那些过去的事干什么?他端起杯子,笑了笑,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真的已经过去三年了。
大概真是喝多了一点……这样也好,我真怕太清醒。
郑微把话题岔开了去,跟谁在一起喝,弄成这个样子?他说,跟其它几个分公司的负责人,这种聚会没多久就有一次,周经理不怎么喝,二分就我们两人,全灌到我这来了。
郑微皱眉,不会是遇上了一分那几个酒鬼了吧。
陈孝正摇头,不是,一分的倒没去,我跟七分的副经理喝了不少,你还记得他吧。
七分的副经理,我没印象。
郑微茫然。
你不记得了?陈孝正有些惊讶,我刚到二分的时候,有一次跟他吃过饭,那次你也在场,他就坐在你对面,老看着你。
郑微参加的饭局无数,怎么也想不起这么个人。
有吗,你记错了吧。
他笑了,我怎么可能记错,那天你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裙子是淡绿色,带着小圆点,头发没有扎起来,也是今天这付耳环。
他这么一说,她依稀记得自己是有这么一套衣服,只是大半年过去了,她早忘了,他却还记得。
如果她没有记错,在那些场合里,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
这番话说出了口,两人俱是沉默,郑微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手上的热茶散发袅袅的白烟。
微……别说……那晚以后,郑微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他看见灯光,经常会上来坐一会,她仍旧不怎么理他,可是他没有来的时候,每次听到风吹动树叶,她都误以为是脚步声。
周渠惊讶于她越来越惊人的工作效率,白天交待她办的事情,要求她半个月内做好,她次日清晨就递到他办公桌前。
晚上加班了?其实不是很急,没必要让自己那么辛苦,年轻的女孩晚上应该有更多的私人时间。
他不知道,三年多了,她这才又觉得时间对于自己而言又有了意义。
她感觉得到自己心里萌生的死灰复燃的期待,一点点,无声无息蔓延。
是的,她知道,她什么都心知肚明,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期待更为愚蠢,然而她太渴望那簇微弱的喜悦的火苗,摇曳的,风一吹就会熄,但这毕竟温暖了她。
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有时跟她说几句话,这个时候,郑微想,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选择自己的记忆,记住快乐,忘记悲伤,难得糊涂。
她毕竟还是爱他,正因为爱,才可以因为一分的甜忘记九分的苦。
有一次周渠忽然想起似的问她,郑微,你跟林副检察长那天吃过饭之后还有没有联系?郑微愣了一下,嗯,很少。
周渠点头,我见他对你挺上心的,听说他还没结婚,条件固然是好,但人太精明了,也不一定是良偶。
郑微感到有些意外,周渠以往从未对她的私生活有过这样具有倾向性的评价,即使他对她和陈孝正以往的关系了然于心,也从不点破,不知道他现在貌似无心的一句话,用意却是为何。
领导,你想到哪去了。
她有些尴尬地呵呵一笑。
周渠也笑,我就随便说说,也没别的意思。
他想了想,又云淡风轻地提到,对了,我上个星期一连两天晚上在办公室写点东西,居然都遇到陈助理,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加班,看见我在,顺便跟我聊聊,可是刚坐下,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年轻人真有意思。
郑微忽然脸红,嘴上应和着,是挺有意思的。
转过身却开始不自觉地微笑。
没过多久,郑微迎来了自己二十六岁的生日。
本来也没打算大肆宣扬,偏偏一上班就收到了一大束送到办公室的百合,上面的卡片没有落款,只有简单的几个字,生日快乐。
这下一来,大家追问神秘送花人的来历未果,就纷纷嚷着晚上要她请客,其中又以最爱玩的何奕为首。
何奕结婚后收敛了一些,加上他父亲出了事,不再像以往那样胡天胡地。
他还在二分工作,虽然已不是当初的太子爷,但他却满不在乎,也许对于他而言,少了那层身份的束缚,反而会更自在一些。
他父亲拘留了几天后,经中建的上属部门与检察院协调,终于得以内部处理解决,单位开除了他的公职和党籍,让他提前退休。
能够有一个普通的安逸的晚年对于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一个结局,当然,他悄无声息的退休和封口,让不少人也暗地松了口气。
郑微拗不过何奕和一帮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的撺掇,只得晚上请他们一帮人吃饭。
包厢里,大家闹哄哄地要敬寿星的酒,郑微感叹于自己又长了一岁,不知不觉中也喝了不少。
何奕见她好几次看手机,就笑她,等谁的电话?不会生日还安排相亲吧。
郑微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我怕我妈打电话给我。
正说着,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一把抓起手机,何奕贼兮兮地凑过去看,被她灵活地避开。
急匆匆地走出了包厢,关上门,她才接起电话。
喂?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透露出心跳加速的秘密。
是我。
她当然知道是他,今天她一直都有种预感,所以始终在等待着这个电话。
有事吗?没什么事,忽然想起今天是你生日。
生日快乐。
郑微咬着自己的唇,嗯,谢谢。
你那边很吵,在外面?何奕跟市场部那帮家伙非要我请吃饭。
这样呀……好吧,那你去吃饭吧。
她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失望,她等了一晚上,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于是便赌气似地道,我进去吃饭了,没什么事我挂了,再见!再见……等等……就在她打算掐断电话的时候,他忽然急切地补充了一句。
郑微咬牙,陈孝正,是男人就别婆婆妈妈,到底想怎么样?没事的话别浪费我的时间。
你们什么时候结束,我想见见你。
他低声说。
他从来都是这样,绕来绕去,不逼到死角就不肯说出心里的话。
你要是等下有事的话那就算了。
她忽然想痛骂他一场,不过终究还是放过了自己,我吃完饭给你电话,有什么到时再说。
走回饭桌的时候他们都看着她。
看什么,没见过女人?郑微对着为首的何奕笑骂了一句。
何奕说,你带镜子没有,照照你脸上的笑容,接你妈的电话用得着笑得这么春心荡漾吗?郑微还真拿出了化妆镜仔细端详,有这么夸张?镜子里的她,脸红扑扑的,就连眼睛都在发亮。
快说是谁,我们去找他拼了,二分和尚本来就多,好不容易有个长得正常的女的,还有外面的色狼来抢食,还让不让人活了。
郑微指着他们说,你们这帮狠毒的家伙,有老婆的有老婆,又女友的有女友,我孤家寡人的时候没见你们可怜我,现在倒一个两个冒出来了,谁坏了我的好事,我才跟他拼了。
何奕说,这孩子单身久了,都疯魔了。
那么说还真有男人撞你枪口上了?关你什么事?郑微笑着吃东西。
工会李翠芬那八婆估计要吐血了,前几天她还说,看来看去二分估计只有陈孝正能入你的眼,还说要给你们牵线,说不定能成。
郑微暗暗一惊,强抑住脸上的不自然,笑道,李阿姨又乱点鸳鸯谱了。
何奕心有戚戚然,我也觉得是,你挑谁也不能挑陈孝正那家伙呀,海归又怎么样,阴恻恻的,就快没拽到天上去,你要是做他女朋友,非疯掉不可。
郑微想起了以前,莫名就想笑,大多数在一起的日子,经常被气得疯掉的那个人似乎是他。
跟郑微关系挺好的市场部副主任说道,何奕,你还别说,李翠芬平时消息挺灵通,这会却犯了傻,陈孝正是什么人,人家拽那是完全有本钱的,我听公司人事部的人说,他从工地回来的第一天,是我们欧阳老板亲自带去人事部的,当着人事部主任的面就说,想去那个分公司锻炼几年,直接提出来。
对,我也听说过,当初陈孝正选了二分,周渠还去找过欧阳老板,明里当然讲那样的人才来二分是屈才了,说到底是想拒之门外的,结果被欧阳老板一句话挡了回来。
你们也知道,周渠这几年风头太盛,在上面多少要收敛些,只好上头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平时对陈孝正也客气得很。
你们说欧阳老板看中陈孝正什么?听过有时老板周末钓鱼都叫上他一起。
说是爱才吧,中建的海归也不止他一个,说是亲戚,好像也不太可能吧,老板家里不是北方的吗,陈孝正好像是本省人。
你们懂什么,世界上有一种亲戚关系是不需要血缘的。
这句话一说,大家当下了然,纷纷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何奕讶然道,难道他跟欧阳婧……对了,我怎么没想到,他和她在美国应该是同一个大学。
这就没错了。
以后你们可悠着点,别得罪了驸马爷都不知道。
何奕,你认识欧阳老板的千金?何奕说,什么呀,欧阳婧那家伙从小就住我家对门,当时我老头还当权,欧阳是副书记,她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
有人笑道,那你干嘛不下手呀,让别人拣了个便宜。
何奕拍了拍胸口,饶了我吧,她那个脾气……全世界的男儿在她眼里都是脏的,想不到居然还会有男人入得了她的眼,不简单呀不简单。
不过欧阳婧好像没有回国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带着点洞悉机密的兴奋,当然更多的是夹杂着羡慕的鄙夷。
过了很久,才有人发觉今天的主角一直都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背过身去一声不吭专注地看着包厢角落里的电视机。
何奕扫了一眼,电视里播的是最近的黄金强档剧集《哑巴新娘》,受尽欺凌的小媳妇在悲戚的插曲中抽抽噎噎。
他好笑地拍了郑微一下,喂,你不会喜欢看这种煽情肥皂剧吧,不像你的风格呀。
郑微笑着转身,却是满脸泪水,是呀,我也没有想到,这么低劣的戏码,居然让我看哭了。
下部 第十二章 我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不可能何奕看着郑微笑着擦眼泪,无奈地说,女孩子就是这样,少宜也是,平时争强好胜地,看到稍微悲情一点的电视剧就哭得稀里哗啦的,真想不通。
郑微说,没办法,女人就是容易为别人的故事流自己的眼泪,挺可笑的。
她眼睛还红着,兴致却陡然高涨了起来,站起来招呼道,别光说那些闲杂人等不相干的事,喝酒啊!大伙纷纷点头。
如果说起初她喝酒还有三分保留的话,现在就是来者不拒,越喝就好像越清醒,在这样的气势如虹之下,那些酒场上的老手都连称怕了她。
买了单,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到饭店门口,何奕半开玩笑地提议,现在还早,要不要找个地方开始下一场?郑微爽快地点头,都没事吧,没倒下的都来啊,去泡PUB还是唱K?何奕有些意外,他见她起初心神不宁的样子,料到她饭后还有约会,不过是说来逗逗她,没想到她还当了真。
在场的都是二分一些年轻的中层和骨干,平时关系比较好,又都是爱玩的,听见郑微提议,纷纷响应,几辆车浩浩荡荡直接开往说好的地点。
在KTV包厢里,大伙又点了几扎啤酒,都是半醉的状态,东倒西歪的玩牌的玩牌,唱歌的唱歌。
何奕一向都是麦霸,唱张学友的歌颇有几分神似,一连几首下来都是他所谓的成名曲,唱着唱着,才发现到了这边之后,东道主忽然变得很安静,背靠在沙发上,静静地一声不吭。
何奕跟她关系一向最铁,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怎么了,刚才还好端端地,谁给你气受了,哥哥我给你出气。
郑微推了他一把,去去,唱你的歌去,这首歌我喜欢,今天唱得不错,超水平发挥啊,我听着呢。
何奕就坐在她身边,拿起麦克风继续唱。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成年人分手后都像无所谓,和朋友一起买卡拉OK,唱我的歌陪着人们流泪,嘿……陪着人们流泪……他转过头,换一首,今天唱这个不太应景,要不我给你唱首祝寿歌?郑微鼓掌,这首唱的好。
然后拿起啤酒杯跟他碰杯,我干了,你喝不喝随便你。
何奕哪甘示弱,仰头喝到底,还嘀咕说,回去又有脸色看了……看吧,电话来了……他掏出了手机,一看号码,惊讶地皱了皱眉,示意把音响的声音调弱一些,然后边接边走出包厢外的走廊。
没过几分钟,他推门进来,沉着一张脸。
有人笑道,何奕,老婆查岗了吧?他恼怒地摆了摆手,不是。
你们继续吧,我要先走了。
他是大伙中的活跃份子,大家纷纷说,你走了我们还有什么意思,怕老婆也不能被管得死死的呀,叫你们家韦少宜一起过来。
郑微也说,是呀,叫少宜一起过来,她没事老待在家里干嘛?何奕说,是她还好。
电话是陈大助理打来的,说我们项目部的质保文件有问题,让我亲自连夜修改给他,老王,估计你也得跟我回去,有些数据还得从你们市场部那边提供。
大家都说,他至于吗,有什么不能明天上班再做的。
算了算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脾气,明天一早东西不放在他办公桌前,脸色只怕更不好看了。
何奕拿起外套,老王,我们走吧。
这样一来,谁都觉得有几分扫兴,周渠还没他拽呢。
郑微看到这种情景,也拎起东西站了起来,依我看,既然他们有事,大家也一起散了吧,下次没事的时候再玩得尽兴一点。
她既然都这样说的,众人也都点头。
出到门口,有车的人纷纷说,郑微,要不要我送你?何奕也说,你不是住大院吗,我正好送你一程,走吧。
郑微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这里离我大学母校挺近的,时间也还早,我过去走走,顺便散散酒气。
你一个女孩子,又喝了酒,在外面不安全,跟我回去吧。
何奕说。
郑微把他推上车,走吧走吧,叫你别管我,啰嗦什么。
何奕一付会意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另有安排是吗,说出来,我们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呀,那我可走了啊,你小心点。
郑微送走了他们,一个人沿着人行道往G大的方向走,她知道自己喝了不少,脚步有些虚浮,但是神志却从来没有这么清明,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澄净。
G大就在前面一个路口,毕业快四年了,连校门都不是当初的那个样子,不过郑微还是轻易地找到了以前最常去的那个篮球场,她坐在旁边的观众席上,幽暗处隐隐有成双成对的身影,只是不知几年后,这些恨不能两个并作一体的人又会是怎样的天各一方。
她坐了一会,包里的手机再度震动了起来。
这一次她终于接起了电话,还没开口,那边的焦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在哪,干嘛不接电话……说话呀,你怎么了,我打了多少个电话你知道吗?他当然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只听见她说,不好意思,我没听见,我现在在G大篮球场,你要不要过来?他疑惑地说,你跑去那干嘛……微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淡淡地说,没什么事,很久没回来看看了。
你要是过来的话,我们再说吧。
他来得很快,也许是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时间的流逝都没留心。
他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才发觉,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但怎么也没办法跟回忆重叠。
喝了不少吧,脸红成这样。
他的声音里有心疼的责怪。
她转过头去,看着他嫣然一笑,这笑容让他有片刻的晕眩,每天,他们微笑着点头示意,他有多久没有亲眼再见到这让他魂牵梦系的开怀笑脸。
他着了魔似的抬起了手,想要轻轻地触碰她笑容绽放的脸颊,那里有无数次让他醉倒的酒窝,可是,刚触到那娇嫩的肌肤,他的手又微微缩了回去,仿佛害怕眼前的只是泡影,一碰触就会消失无踪。
她的手及时按住了他,叠在他的手背,慢慢贴在她的脸上。
阿正。
她如同梦中无数次那样叫着他的名字。
陈孝正闭上了眼睛,这是他渴望了多久,却早已不敢奢求的温暖?如果上帝这个时候问他,为了留住这一刻,你愿意用什么来换?他会说,所有。
真的,功名、财富、前程、生家性命……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她,只要这一刻的温暖。
他不是个爱不顾一切的人,然而此时别无它求。
他感觉她的手在他手背轻轻摩挲,带着点诚惶诚恐,几乎不敢呼吸,害怕自己一个男人会因为这样而流泪。
他反复地在心里问,陈孝正,你何德何能,还会有这一天……她的手找到了他的无名指,然后是中指,一次一次地在上面徘徊。
阿正……她又呢喃了一声。
我在这里,我在。
他低声回应。
郑微单单握住他的中指,这样的暧昧让他脸红,神迷意乱,以至于几乎错过了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这里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嗯?或许是一个戒指?……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才消化了她的话,仓然暗惊,停留在她脸上的手生生缩了回去。
她再次一把抓住他的手,笑容依旧甜蜜,一如相爱时贴心的戏谑,回答我。
他没有说话,慢慢地,慢慢的头就垂了下去去,感觉到她的手上的温度渐渐冷却,连带让他寒到刺骨。
她笑容还在,却变得无限怅惘,你知道吗,即使在刚才那一刻,我居然还有一丝期待,我希望你说,微微,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又或者,你摇头。
她忽然觉得不再悲伤,或许在饭桌上流泪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已有了定论,她在耳闻到那些真假难定的道听途说时,即刻就醒了,那时她才知道,她并不是听信流言,不过是太了解他。
现在的求证,不过是拼着最后的希望,只等它彻底地消亡。
别这样,阿正。
她看到他疼的样子,就想要安慰他,她是适合你的哪一种女人,能够让你的大厦平地而起的哪一种吗?如果是,我真为你高兴,你终于还是找到了她。
他什么都不争辩,这是他选择的人生,只是没有料到这一生还能体会到刚才那样的甜,才又生起了奢望,从最美丽的梦境中跌醒,痛也是当然。
他的沉默于是便有了绝望而自弃的意味。
郑微没有看她,她看着远处,仿佛在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也许你是知道的,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不再爱你的郑微会是什么样子。
你离开的那几年,我最难受的时候也没有恨过你,因为你给我的快乐不输给分开时的痛苦。
你走了,我还有回忆,我可以继续相亲,嫁人,然后守着我的回忆过一辈子,老了那一天,我或许早忘记你最后的离开,只对我的儿孙说,年轻的时候有个男孩爱过我,他给过我最快乐的几年。
但是你回来了,这次你帮了我,我不但恨你,而且彻头彻尾地看不起你。
陈孝正,我终于可以不爱你了,为了这个都值得感谢你。
她以为自己哭了,其实没有。
解脱是件好事,心里的那点火种埋了四年,谁都看不见,但它没有熄灭。
现在好了,他将它挑拨了出来,再亲手掐灭,除了陈孝正,还有谁可以把郑微心中的火掐灭?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是湿的,转而用另一只手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仿佛横下了心,最后一搏,如果我说我跟欧阳之间有特殊的理由,你会不会再相信我?郑微柔声说,我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不可能……她一字一句地说,看着他眼里的光慢慢消退,终于冰凉。
或许他们早该明白,世上已没有了小飞龙,而她奋不顾身爱过的那个清高孤傲的少年,也早已死于从前的青春岁月。
现在相对而坐的,是郑微和陈孝正,是郑秘书和陈助理,是日渐消磨的人间里两个不相干的凡俗男女。
犹如一首歌,停在了最酣畅的时候,未尝不是好事,而他们太过贪婪,固执地以为可以再唱下去,才知道后来的曲调是这样不堪。
你走吧。
郑微说,明天我们都还要上班。
是的,明天还要上班。
曾经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为爱情死,其实爱情死不了人,它只会在最疼的地方扎上一针,然后我们欲哭无泪,我们辗转反侧,我们久病成医,我们百炼成钢。
你不是风儿,我也不是沙,再缠绵也到不了天涯,擦干了泪,明天早上,我们都要上班。
我送你回去。
她笑了笑,看着他终于克制了自己,站了起来。
他是聪明人,话说到了这一步,再说又有何意义。
注定要失去的东西,失去了,也不过是早死早超生。
不用了,你走吧这么晚了,你怎么能一个人在这里?我让你走。
陈孝正,如果你还念一点旧情,现在就离开,因为在明天上班之前,看着你多一秒,我还是很难受。
他别开脸去,静默了一会,然后开始拿起电话拨号。
打给谁?郑微问。
出租车公司。
郑微指着他的鼻子说,别逼我叫你滚。
他离开了,她留在原处,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呼吸,天气真好,夜凉如水,谁在乎这样的角落,两颗心暗暗地死。
她试着站起来,才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在漂移旋转。
她喝了多少,自己知道。
这个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阮阮,拨通了电话,那边却始终没有人接,打到固定电话,也是如此。
她慢慢地走了几步,头越来越重,只得再次坐了下来,恍恍惚惚间,只知道自己终于拨通了一个电话,那边只喂了一声,她就开始呜咽,我在G大,你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