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6B点6B中6B文6B网更新时间:2007-6-25 16:46:00 本章字数:2193)那晚林静没有离开。
半夜,两个没吃晚饭的人都感到饥肠辘辘,林静在她床下翻出了几包方便面,略做加工,两人凑合着填饱了肚子。
好在他出差的行李都还在车上,清晨换了套衣服,直接从她的住处开车到检察院上班。
郑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办法拒绝林静,也许她寂寞得太久,太需这样一个胸膛来停泊;她就像一艘早已经没有了方向的船,误入林静的港湾,这才惊觉不用担心下一秒会漂去哪里的感觉原来是那么好。
她未必想过一生一世的停靠,然而他此刻给她的安定谁都不可取代。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在得到答案之间,林静已成功地进驻到郑微的生活中。
开始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两人会在一起吃饭,然后他送她回家,顺理成章地分享一个属于对方的晚上,渐渐地,周末的夜晚她习惯了他的陪伴,到了后来,一周的大部分晚上他都在她的单身公寓里度过。
对于郑微来说,要习惯林静的存在并不太难,毕竟之前十七年的感情摆在那里,即使模糊掉了许多,但默契依然还在。
林静外表温和,实际上却极有主见,恰好弥补了郑微看似机灵,实则单纯的性子。
他用最大的延展性去包容她,不要求她的改变,她不想谈将来,他就绝口不提,实在看不惯她乱糟糟的生活习惯,就自己动手整理。
有时郑微见他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把她乱踢的高跟鞋重新摆放得整整齐齐,就会不好意思地问:你这习惯就跟我妈一模一样,但你为什么不像我妈那么念叨?林静就反问:如果我念叨,你下次还不会这样?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一时间改不了,大概还是会老样子。
那就是了。
林静说,如果我一边念叨一边收拾,那就必须同时做两件事,还不如省省嘴上的工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静身上都一种特别笃定的气质,这让他在大多数时候都显得从容不迫,气定神闲,郑微遇事容易着急,每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林静的沉稳总能恰到好处地安抚她的焦躁,任何麻烦到了他这里,仿佛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过去的四年里,郑微已经学会任何事都只靠自己,虽然日子难免过得潦草一些,但是也还凑合,当林静重回到她生活中,那种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会在晚上她口渴的时候睡眼蒙胧地起来给她递水,会在她上班之前把钥匙手机钱包清点好放在她的包里,会耐心地陪她逛商场和超市,不失时机地赞美并提出中肯的建议,会为了她新买回来的上衣掉了一颗水钻特意回到店里退还,他比她更记得她准确的经期时间,把她所有任性无理的要求都视作理所当然。
依赖上林静这样一个人简直是太容易的事情,习惯也会上瘾,林静用他看似没有企图性的方式潜移默化到郑微的生活中,以至于后来的郑微不管遇到什么事,第一个念头总是:怕什么呢,还有林静。
是呀,只要林静在,什么事都可以交给他。
郑微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刚强独立的女人,她贪婪他给的安逸,于是默许了自己站在他的身后,让他为自己遮风庇雨。
她还求什么呢?这样一个男人,也许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
郑微知道人应该知足,只是午夜梦回,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静静地看着他的侧影,总有那么片刻心惊――他是谁?他是她的的林静哥哥。
她从小想要嫁的人终于睡在了自己的枕畔,这不就应该是幸福吗?可别人的幸福是否也带着怅惘?阮阮问得好,幸福的定义是什么,对于郑微而言,幸福或许就是闭上双眼,遗忘林静缺席的日子里那段浓墨重彩的时光。
对于两个人的生活而言,郑微的单身宿舍未免过于简陋,林静曾经提议过让她搬到他的住处里,郑微一口拒绝了,所以他不得不将自己常用的生活用品、换洗衣服和笔记本电脑逐渐转移到她这边。
几年的留学生涯让原本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林静学会了下厨,做的虽然都是一些简单的饭菜,但也有模有样,两个人都不忙的日子里,自己开伙做顿晚餐,他做菜,她偶尔也会洗碗,有时似乎觉得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只是惟一让林静难以适应的是郑微的单人床,她一个人睡在上面正好合适,多了一个人,不管靠得多近,仍然拥挤不堪,林静身材高大,躺在她的单人床就总觉得手脚都没法舒展,加上她睡觉又过于霸道,每每将他逼到床沿,一不留神就有掉下去的危险,长时间如此,睡眠质量难免受到影响,有时早上醒来,腰酸背痛,因此他不止一次提出过要买一张新床的建议,郑微没有同意,她下意识地抵触着这个决定,也许,她抵触的不是那张床,而是一张双人床的所带来的象征意义。
在郑微这边过夜的时候,林静很少把车停在她的楼下,但是大院就是一个小社会,它让你的一切隐私无所遁形,不管再怎么不张扬,郑微有了亲密的同居男友一事还是很快地传得人尽皆知。
当然,大多数人未必知道林静的职业身份,只不过明里暗里都在羡慕她找到了年轻有为的如意郎君。
林静和郑微都是从小过惯了大院生活的人,对这种人多嘴杂的情景见怪不怪,而且现在早已不是他们小时候那种生老病死都需要单位包办的时代,男未婚女未嫁,下了班之后的时间就属于自己的私生活,所以两人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只是在公开的场合尽量避免态度亲密,郑微对所有的试探打听通通一笑置之。
倒是周渠对郑微和林静的关系进展感到相当的意外,他问她,郑微,我有一天早上,正好遇见检察院林静的车从大院里出去,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他的语气带着少见的困惑和迟疑。
我想应该不是看错。
郑微的回答肯定了他的猜测。
我一直以为……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可郑微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彼时陈孝正已经结束了培训重新上班了一段时间,上级部门的干部提拔考核小组已经对他进行了考核,对于他将成为二分副经理一事大家已心知肚明。
郑微对周渠说:领导你放心,公事和私事我还分得清。
现在的郑微和陈孝正,比陌生人更陌生,除了必要的公事交谈,他们不会有多余的半句话。
陈孝正从结束培训从北京回来之后,变得更加的冷傲和寡言,何奕他们这些在他面前吃过排头的项目经理背地里抱怨不迭,不过陈孝正这个人虽然难说话,但他在技术要求方面确实严谨精确,指出的问题也都是有的放矢,在严于律人的同时更严于律己,所以包括何奕在内,许多人虽然对他颇为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做事有一套,而且除了关于他和欧阳家千金扑风捉影的猜测,于公于私他都让人无可挑剔。
二分目前正有部分工程争创国优,陈孝正分管技术和质量,许多文档类的工作周渠都授意郑微协助他完成,郑微不敢怠慢,自然兢兢业业,但他的苛刻和挑剔让她不得不一遍一遍地重复做同一件事,直到让他无话可说为止。
工作量多的时候,加班在所难免,她在办公室忙得昏天暗地,他办公室的灯也总亮到夜深,不过两人甚少交流,就连他有事交代,即使只是一墙之隔,也是通过打内线电话与她沟通。
那段时间林静也很忙,有时应酬得太晚了,怕打扰她,就会住在自己那边,算下来两人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好好在一起吃顿饭,所以周四那天,他中午就给她打电话,约她一起吃饭,郑微想到周五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把手上的事做完,便欣然应允。
林静定的餐厅就在中建附近的一个韩国菜馆,于是就把车停在大院里,吃完饭之后两人一起去逛隔壁的超市,买了点生活必需品和鼠宝的猫粮,就散步回她的住处。
走进大院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下来,林静一路笑着听郑微叽叽咕咕地说话,好一阵没有这样享受两人相处的时光,他也感觉到郑微似乎比以往更黏他一些,内心不是没有喜悦的。
走着走着,林静就附在郑微耳边低语了几句,郑微傻了一会,红着脸作势踢了他一脚,嗔道:滚一边去,你这坏蛋。
林静笑吟吟地轻松躲开,没有提购物袋的手抓住了她的手。
郑微没有像往常那样挣开,微微侧着脸,似笑似嗔地看着他,眼光流转,无限娇俏。
她喜欢林静此时看她眼神,这几天里,他不在的时候,她其实也是想念的。
林静不说话了,拽着她越走越快,最后成了两人的一路小跑,郑微咯咯地笑着任他拖着自己往前,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急切。
经过办公楼的时候,郑微的笑容在与人行道上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相遇后骤然消散无踪。
其实说不上巧合,陈孝正已经回来好几个月了,在这几个月里,郑微路遇何奕三次,李阿姨五次。
中建大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她从来没有在下班后偶遇过他,而这一次,她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不偏不倚,狭路相逢。
他的外套搭在手腕上,手中还拿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显然是刚从办公室下来,朝他住的11栋的方向走。
他们发觉对方的时候已经离得太近,连半点收拾情绪的缓冲都没有留下。
陈孝正的眼睛落在郑微的脸上,再慢慢降落到她和林静交握的手,那眼神眼神如此直接,连掩饰都来不及。
犹如黑白默剧里的慢镜头,郑微觉得这一瞬被切割成无数个苍白的片断,她看着陈孝正吸了口气,目光破碎,而自己的手不自觉地从林静掌中挣脱了出来,紧紧握拳,藏在了身后。
林静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她竭力微笑,点头的时候脖子僵硬,但姿态应该无懈可击,陈孝正却连个礼节性的笑容都没有给她,仿若不曾相识一般擦身而过,倨傲而冷酷。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间,她不该看得太清楚。
怔怔地往前走了几步,林静的手指与她再度交缠,他指间的力度才让她如梦初醒,林静……她用力回握他,他淡淡一笑。
这还是她熟悉的林静,但又仿佛不是刚才笑着牵住她奔跑的那个人。
回到住处,刚关上门,林静便把她抵在门背,两人激烈地肢体纠缠,购物袋散落在一边。
鼠宝好奇地挪了过来,它对成年人的打架不感兴趣,伸出爪子在袋子里搜寻它的妙鲜包。
郑微不顾一切地回应林静的热情,似乎透过彼此的体温在求证些什么,他扯着她身上仅有的衣物时,她喘息地制止了他,不要在这里。
她还不习惯在鼠宝面前如此裸露。
林静打横着把她抱回床上,直奔主题,郑微推了他一把,欺身跪坐在他的身上,她上班时盘好的头发披散下来,好几缕垂落在他胸口,让我在上面。
以往这种时候,林静都乐得纵然她,这一次却例外,他不顾她的抵抗,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挺身进入。
在沉重的呼吸声中,他说,我还是喜欢这样。
身体的疲惫让郑微早早睡去,恍惚间,她和林静仿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爱欲纠缠,她在快乐中泥足深陷,即将忘记所有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她,微微,微微……她颤抖了一下,如坠冰窖,先前忘我的激情荡然无存,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漂浮在云端,而陈孝正却在不远处的峭壁半中央冷冷看着她。
她慌乱地找寻东西蔽体,可是身边不见寸缕,除了虚无缥缈的云,就只有林静,只有他能遮蔽她,所以她把林静抱得更紧。
陈孝正悬空挂在峭壁上,支撑他的仅仅是一根细得不能再细的绳索,他单手握紧绳索,风一吹过,摇摇欲坠,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那双眼睛是幽深的,黑得看不见底。
他说,微微,如果我跳下去,你会不会伤心。
郑微说,你不会的。
陈孝正笑了起来,分离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这样开怀的笑。
微微,我走到了这里,终究差了一厘米。
他说完,手上的绳子骤然断裂,整个人便如同断线的纸鸢一般往看不见底的深渊坠落。
阿正!她大叫一声,痛彻心肺。
弹坐起来,没有悬崖,没有坠落的人,只有台灯昏黄温暖的光线,和半靠在床边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敲着键盘的林静。
怎么了,做噩梦了?一头冷汗。
他有些担忧地替了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她才发现自己的睡衣都被汗打湿了,黏在身后。
林静,你别走。
她在他的安慰下躺了回去,手却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
林静说,我不走,只不过还要赶一份报告。
你先睡吧,听话,不要想那么多,就不会做噩梦了。
郑微这才松了手,闭上了眼睛又睁开, 我刚才在梦里有没有说什么?林静帮她把黏在额头的头发拨开,笑道:你说你很爱我。
骗人!郑微不信。
知道就好。
他把注意力转回自己的笔记本上,你什么都没说,快睡吧。
郑微再一次入睡前,残存的记忆里只有这橘红色的灯光。
她忘了自己有没有说过,从小时候开始,这样的灯光就让她感到安心。
清晨上班的高峰期,从二分到区检察院约有25分钟的车程,林静习惯提前几分钟到办公室,所以他通常都比郑微起得早。
出门的时候,郑微还迷迷糊糊地赖在床上,林静拍了拍她,该起来了,再不起来连吃早餐的时间都没有了。
郑微含糊地嗯了一声,听见他走出去喂了鼠宝,然后说:我接下来几天可能都要忙到很晚,加班的话就有可能暂时不过来了,冰箱里还有牛奶,你记得喝。
他关门的时候郑微就清醒了,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早上,郑微在文印室门口等待的时候遇到了工会的李阿姨,一向关心她感情生活的李阿姨笑眯眯地说,郑微啊,今早上我上班的时候又看到你谈着的那个男朋友去车库取车,小伙子真不错,长得一表人才的,也有礼貌,看见我这个阿姨老打量他,还跟我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已经不是李阿姨第一次问起关于林静的事了,郑微不好说什么,只好使出万能的微笑。
李阿姨见她不说话,就一副了解的模样说道:还害什么羞啊,你年纪不小了,身边有个人再正常不过,现在又不是我年轻时候那会,结婚前牵牵小手都脸红,社会风气变了,住在一起的多得是,阿姨也不是什么老古董。
不过啊,你早有了这么好的,一早就应该告诉我,省得我还老瞎操心,给你乱牵线……文印室旁的小会议室门轻轻被打开,陈孝正站在门口客套地对李阿姨说,李主席,麻烦您两位尽量轻点声,里面有个会议。
说完又重新掩上了门,回到会议室里。
李阿姨在单位里是老资格,年轻一辈的公司领导,包括周渠在内都对她还算礼遇,陈孝正这几句话口气虽客气,但言外之意颇让人难堪。
郑微也觉得有些尴尬,正待回到文印室看看自己的文件复印好了没有,以便尽快离开是非之地,是非之人。
李阿姨扯了扯她的衣袖,有些讪讪压低了声音,虚指了一下紧闭的会议室大门说道:在公司的内部网站上看到他的任前公示没有?年轻人爬得快,不过这脾气……算了,谁叫人家准备是领导了呢,我们就忍着点吧。
郑微回到自己办公室,刚把二十多份复印文件装订成册,就接到了陈孝正办公室打来的电话, 郑秘书,麻烦你把我要的资料送过来。
郑微暗暗庆幸自己正好将他要的资料文件整理完毕,便急忙抱在手里,走过去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
门是开着的,他坐在办公桌后,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他。
郑微在称呼他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还该不该叫他陈助理,任职公示已经张贴出来,如无意外,他七天之后就是二分的副经理,于是她选择了和大多数人一样及时改口,陈副,你的文件在这里,请您过目一下。
她把东西双手放到他面前,他若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
郑微赶紧低眉敛目,等待他初步看过没有问题,自己就可以顺利撤离。
郑微听着陈孝正缓慢地翻动纸页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他确实看得很仔细,还是自己度秒如年,时间过得很慢,可是他始终不说话,她也没有理由擅自离开。
这个等待的过程过于漫长,当她终于忍不住看了看他翻阅的进度,正好发现他合上了文件,刚吁了口气,整叠文件就被他单手推回了她面前。
陈副,有什么问题吗?郑微有些不明所以。
陈孝正沉着脸说道,郑秘书,文档工作没有任何技术要求,最要紧是细致,这个你应该明白的。
郑微赶紧拿起一份翻看,果然,双面复印的文件,由于复印机卡纸,第六、七页重复出现了两张。
她心里懊恼自己没来得及认真检查一遍,赶紧承认错误,对不起,我马上重新装订。
陈孝正冷笑道,重新装订是小问题,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肯把投入到私人感情中的时间稍微放一点到工作中来,这个错误绝对可以避免。
这一句话堵得郑微又羞又恼,自从周渠让她协助陈孝正以来,她整整有一个星期,每天待在办公室的时间超过十二小时,他要的东西往往临时起意,又容不得有半点延误,要不是赶得太急,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现在他居然当面指责她为了私生活延误工作,这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找茬。
他静静靠在椅背上,仿佛在等待她的发作。
郑微确实有股冲动,想要把这推文件统统砸到他的脸上,然后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陈孝正,你算是什么东西?可是她忍住了,抛开在他职务在她之上不提,她也看出来了,他不过是想激怒自己,她越失态他就越得意,可她偏不让他如愿。
于是郑微毕恭毕敬地把他推乱了的文件整理停当,带着点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陈副,我昨晚上没有睡好,所以检查的时候没有专心,下次不会了。
郑微成功地看见陈孝正眼里的平静被打破,虽然面上还是漠然的,可他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她。
她离开的时候,听到他低声问了一句:你晚上会不会做梦。
她想起了昨晚自己梦醒后的一身冷汗,他坠落的那一刻,自己的痛的感觉是那样清晰。
但梦里那个人跟眼前的他是同一个人吗?现实中的陈孝正永远不可能为了他生命中仅有一厘米的感情行差步错。
郑微笑着回答:我睡得很好。
中午的时候,郑微下楼到饭堂吃午饭,正好看到办公楼搞清洁的阿姨急匆匆地往六楼走。
郑微对这些清洁工、杂工一向和气,彼此都算熟悉,这时并不是清洁的时间段,所以她问了一句,阿姨,这个时候匆匆忙忙地去干什么?阿姨见私下无人,偷偷对郑微说道,陈副经理把杯子弄破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摔的,听说掌心都是血,现在好像在医务室包扎。
郑微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去吃饭。
看得见的伤口,迟早有一天会痊愈的。
一个星期后,陈孝正顺利度过公示期,从任职文件下来的那一天起,他正式成为中建二分的副经理,也是中建历史上继施洁之后,第二个未满三十岁的副处。
他的事业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乐于锦上添花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但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思大张旗鼓地庆贺,因为,检察院正式对二分的三产公司盛通涉嫌非法经营,盛通总经理冯德生涉嫌职务犯罪一案正式立案调查。
据说在调查前的几天,冯德生还宴请过检察院反贪局的粱副局长,饭桌上大家相谈甚欢,一片太平之像。
检察院的这次出击事先没有任何风声,主管调查的不再是一向负责中建这块的粱副局长,而是刚从其他城区新调来的反贪局正职,姓刘。
刘局长跟二分和盛通素无往来,性格也远没有粱副局长好打发,盛通在措手不及之下接受调查,势如破竹,就像本来已经烂在心里的苹果,一刀切下去,满目疮痍。
冯德生风光了很多年,其实背后背着一笔烂账。
行贿受贿、非法招投标这些都还是小问题,检察院的切入点是放在盛通涉嫌非法转移国有资产上的,一旦罪名落实,数目之大,不但冯德生再无翻身之日,就连二分都难逃关系。
冯德生已经被行政拘留,检察院的调查范围虽然还只限于盛通,但是二分乃至中建其他分公司纷纷自危。
周渠让财物部门连夜加班加点对账目进行重新盘点,各种档案、会议记录都要重新整理,尽最大可能理清和盛通之间的关系。
然而,盛通就像一个空壳,完全是依附于二分而存在的,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大家心知肚明,又岂是一时半刻可以撇清关系的。
二分和盛通的关系并非特例,只不过冯德生这些年太过张扬,检察院此番行动也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必定是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又或者杀一儆百。
中建枝荫叶繁,只要二分账面上做得周全,要度过这一关也并非不可能。
那段时间,几乎所有二分的相关人员没日没夜地加班,郑微手上所有涉及盛通的会议记录都必须调出来重做,周渠几乎就把家安在了办公室,领导那里阴云密布,她这里自然小雨连连,跟在周渠身边好几年,郑微还从来没有见过周渠为了什么事担忧至此。
她对财务管理那方面了解得并不多,关于盛通的认知也仅仅止于它是二分实质上的下属部门,周渠日夜忧虑,她自知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唯有做好自己的本分。
那天周渠和张副经理在办公室谈了很久,就连午餐都让郑微叫了外卖,郑微敲门把外卖送进去的时候,听到在敲门声响起的那刻,里面隐约的谈话声立刻消失了。
周渠说了进来,她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把盒饭放到茶几上,周渠神色如常,张副经理盯着她看的时候,眼神里却全是戒备,郑微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沈默地退了出去。
下午下班之后,张副经理已经离开,林静打电话来,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她说最近一段时间都会很忙。
刚挂了电话,才发现周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办公桌前,说不出什么原因,明明只是一通再普通不过的电话,郑微却觉得心理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刚才做的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
周渠手指轻轻敲着她的桌子,斟酌着说道:下午张副的态度你别介意,这个时候,你跟林静的关系……不过我还是相信你分得清公私轻重的。
郑微放好的手机,看着周渠,认真地说:我跟他从来不谈公事。
周渠有些倦意地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我知道。
不过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公司现在状况你也知道一些,说实话,现在那个企业经得起这样细究。
总部那边不闻不问,如果检察院苦苦追查,我的角色就会相当被动。
郑微再三想了想,还是问道:我还是不明白,如果二分是干净的,检察院也无从下手。
周渠苦笑,清浊的界定是很模糊的,二分和盛通之间关系就是国资企业最尴尬的部分。
有时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我也有错,某种程度上,我确实纵然默许了冯德生。
郑微说,你明知道冯……周渠点头,老冯这个人就是对身外之物太过贪恋。
不过他说得对,没有他,也就没有我今天。
两人沉默了一会,周渠再度开口,郑微,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招进中建,又把你留在身边吗?你的脾气像足了我年轻的时候,性格中的那点率直是最难得,也是最容易吃亏的。
以前我是个小技术员,一毕业就分到了工地上,总是太过于坚持我自认为的原则,结果同一批进公司的大学生都混得不错了,我还在工地上熬,老冯是我所在项目部的经理,是他拉了我一把,然后我也慢慢学会了人情世故,才有今天。
我看到你的时候,很容易想起以前的自己,可是我也很矛盾,一方面希望你一直是那个率真的小姑娘,又担心你过于单纯的本性会吃我以前吃过的亏。
不过,你比我过去聪明,很多事情应该比我年轻的时候更懂得判断。
郑微由衷地说,我算不上聪明,只知道没有领导你,就未必有今天的郑微,这些年你对我的关照我都清楚,只是我没有什么能力,这个时候也不能帮到你什么。
周渠笑着说,今天张副经理居然有个很荒谬的提议,他说,以你和林静的关系,应该……郑微暗暗一惊,就听见他接着往下说,我当时就让老张立刻打消这种念头,虽然林静是坐镇在反贪局之后的直接领导,但是公是公,私是私,他未必会徇私情,我也不会让你难做。
郑微无意识地摆弄手里的笔,迟疑地说道我从来不问他工作方面的事。
周渠站了起来,我知道的,跟你说这件事只是想告诉你,即使张副经理或者谁跟你提起这件事,你直接拒绝就好。
下班了,你也加了好几天班,早点回去吧,工作归工作,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几天之后,检察院正式要求二分将五年之内所有财务档案移交审查,那天,办公楼来了七八个穿着制服的检察官,都是陌生面孔,林静不在其中。
郑微记得她的衣柜里也有这么一套蓝色的制服,不过他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是便装打扮,如果他今天也这付行头出现在二分,她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处之。
检察院带走的档案足足装了十来个大纸箱,周渠也被请去谈话、协助调查。
从检察院那几辆白色的车子停在办公楼前开始,整个二分上下人心惶惶,说什么的人都有。
比起对未来的忧虑,郑微更担心周渠,她害怕这个对自己而言亦师亦友、给过自己无数提携和关照的人陷入泥潭。
下班的时候,她不愿再见到一个个向她打探消息的同事,于是选择从办公楼后门绕回她住的地方,避开下班的人潮。
二分办公楼的后门正对着大院的一个鱼池,郑微经过的时候,看到何奕正跟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
从身形和打扮上看,那女子并不是韦少宜,走近了,郑微才觉得她十分面熟,原来是中建过去的总经理秘书施洁。
何奕看到她有些惊讶,打了个招呼,就指着施洁说道,施洁你还认识吧,她以前是我爸的秘书,找我有点儿事。
郑微现在没有心思理会他突兀的解释,对施洁笑了笑,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经过施洁身旁时,淡淡的香水味儿飘进了郑微的鼻子。
郑微停步转身,对施洁说,施秘书,你的香水味儿我很喜欢,能告诉我是什么牌子吗?施洁精致的唇角往上勾了一下,RUSH2,我也很喜欢,看来我们的喜好很相近。
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是施秘书,我辞职了。
郑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何奕、施洁道别的,这一天的变故太我,RUSH2的香水味儿让她头痛欲裂.23章(上)回到住处,鼠宝喵喵地叫着在郑微脚边绕圈,似乎在暗示她像往常那样给它揉肚子,郑微无心理会它,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感冒了,头晕,喉咙微微发疼,整个人莫名的疲倦。
她在床头的置物栏里翻找着维C银翘片,每次疑似感冒的时候,吃这个就特别有效,可是把整个置物栏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见,她上个星期明明让林静买了,她亲手放在置物栏里的。
万般无奈之下,郑微拨通了林静的电话,过了好一会他才接起。
微微,有事吗?她无心寒暄,直接问,你看见我的维C银翘片没有,到底放哪去了。
好端端地吃药干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郑微仿佛还听见有透过话筒说话的声音,看来她电话打得不是时候,他正在一个会议上。
于是她草草说:你告诉我你放哪就行了。
林静说:维C银翘片应该在衣柜旁边的那个药箱里吧。
郑微拿着电话走到药箱旁边,果然看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放在最上面。
林静继续问,你吃饭没有,不舒服最好去看医生……她莫名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别管我,下次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你开会吧,我挂了。
一次吞了四颗维C,郑微拉上窗帘,衣服都没换,倒头睡在床上,过了一会,她又打开了林静带过来的那盏台灯,在熟悉的光线中,她昏昏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连梦都没有。
她感觉到有双手在触摸自己的额头,才醒了过来,慢慢睁开眼睛。
果然看到林静坐在床沿,用手试探她的体温。
还好没有发烧,怎么了,哪里难受,吃饭了没有?郑微不说话,就这么躺在床上。
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的目光让林静觉得有些奇怪,是不是有什么事?郑微抱着头坐了起来,没事,可能是昨晚上着凉了,头有点疼。
难怪,电话里听你声音没精打采地,脾气又特别坏,药找到了吧,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都放在药箱里了吗。
她随口说。
有吗?我不记得了。
你开完会了?林静说,整天文山会海的。
下了班还开个不停。
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就回来了。
那边有我路上买地馄饨。
我记得你一生病就喜欢吃这个。
他把还冒着热气的馄饨拿了过来,看见她低头,眼睛红红的样子,伸手就去揉她的头发,不想吃?我不饿,林静……嗯。
他应了一声,却不见她说出下文,就笑了起来,你这个样子让我心里有些发毛。
郑微用手理了理自己地头发,突然就精神了起来,我现在头不疼了。
林静,你帮我做件事好不好?林静摸了摸下巴,我可不可以先知道是什么事?不会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不用怕。
她指了指对面的衣柜,你穿上那套制服给我看看行吗?林静说,你又怎么知道我害怕地是上刀山下火海?哪套制服?我上次从干洗店拿回来放在你这里那套?郑微点头,笑着推他,快点,穿给我看,别那么多废话。
这有什么好看的?林静摇头,不过还是从衣柜里把制服拿了出来,现在穿?你又打什么主意?23章(下)郑微抱着枕头盘腿坐在床上,歪着头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说‘制服的诱惑’?林静差点都跟不上她的跳跃思维,愣了一下,就开始微笑。
这有什么难?郑微看着他解开身上衣扣,脱去上衣,换上蓝色的制服,还不忘指手画脚地说,裤子!裤子!都换上。
林静依言照办,他看着郑微,四目对望,空气中顿时有了暧昧的味道。
他整理好了着装,走到她面前,满意了吗?郑微自上而下地打量他,我是想看看你另一面的样子。
制服很合身,穿在林静的身上,让他原本温厚恬和的气质平添了几分锐气和英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胸前徽章地缘故,连他的眼神都衬映得有些许凌厉,郑微想像着他坐在审判席上地时候,应该也是冷酷而刚硬地。
然而,当他笑起来时,先前地冷硬消失殚尽,好看吗?见惯了林静成竹在胸地模样,郑微很少见他像现在这样,带着一些不确定,就像等待大人肯定的孩子。
你应该相信林副检察长披块树叶在身上也是好看的。
郑微的夸奖让林静脸上的酒窝愈发明显,他晃了晃手中的领带,还需要系上这个吗?郑微探过身去,接过领带,扯松了套在他的脖子,然后微笑仰视他,双手不期然地在领带末端稍稍用力一拽,他整个人被拉得更贴近她,还不等林静做出反映,郑微顺势就吻上了他的唇。
林静心里也许早对这旖旎的一幕有所准备,然而抱着回吻她的时候仍然激动得有些失控。
她很快扯乱了他整齐的制服,他把她面对面地抱着跨坐在自己身上,一边享受她的上下其手,一边满足到叹息,这是用行动对我的赞美吗?郑微加重一点力道啃咬他的肌肤,带着笑意说,不,这是我对你的审判。
林静低低地呻吟,那我甘愿伏法。
郑微从来没有这样取悦过他,他被她带入幸福地顶端,闭上眼,霞光绽放,直至两人洗去了身上的汗水,光裸地相拥在狭窄的单人床上,那点光便化作了缱绻的火苗。
郑微依偎着林静,感觉他的手漫无目的地在她身上轻抚,温柔如同羽毛。
她把身体靠得与他更紧密,用手掌去磨蹭他有点刺刺的胡渣,忽然幽幽地问,林静,你也这样抱着过别人吗?林静的手慢慢地停了下来,过了一会,才笑着说,我可以理解为,小飞龙也为我吃醋了吗?郑微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我想知道。
他作思考状,女性朋友当然是有的,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
女性朋友?郑微笑了起来,跟我一样的女性朋友?林静终于开始认真地撑起身体看着她,别用跟你在一起之前地事情来苛求我好吗?这样并不公平,就连法律也都是没有追溯性的。
郑微说,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追究你的旧事,我也没有这个立场,只不过忽然好奇,你记得她或者她们的味道吗?你爱过她们吗?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我们一生里有可能遇到很多人,有时正好同路,就会在一起走一段,直到我们遇到了真正想要共度一生的那个人,才会把余下的旅途全部交给这个人,结伴一起到终点。
你的意思是说,在没有找到最后那个人之前,没有爱你也可以让一个女人暂时做你的旅伴,共同一段再分道扬镳?如果在一起不一定是因为爱,那总有让你们走到一起的原因吧,各取所需?微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实的流言,还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林静开始面露忧色。
应该有人跟我说什么吗?郑微笑得无邪,没有人跟我说过什么,只是我突发奇想。
林静说,一个人走得太久了,难免会孤单。
我承认在我还没有肯定要跟谁度过一生之前,如果有人提出跟我暂时结伴走一段,而这个人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话,我可能不会拒绝。
至于爱,我的爱分量不多,所以不是我要的那个人,我没有办法给。
郑微给了他一个佩服的表情,你的爱真是收放自如,不知道谁才能有幸得到你珍贵的感情。
林静假装听不出她话里的嘲弄,轻抚她的脸庞,这个人是谁,其实你心里知道。
郑微的笑容里带了几分怅然,一辈子那么长,一天没走到终点,你就一天没办法盖棺论定哪一个才是陪你走到最后的人。
有时你遇到了一个人,以为就是她了,后来回头看,其实她也不过是这一段路给了你想要的东西。
林静,我说得对吗?林静避而不答,为什么今晚上有这么多问题?因为我忽然感到害怕。
怕什么?怕人心里藏着的秘密和欲望。
林静躺回她身边,看着天花板,郑微不再说话,呼吸渐渐清浅,就在林静以为她快要睡去的时候,她喃喃地问了一句,周渠会坐牢吗?这就是你今晚对我热情的原因?有那么几秒,郑微仿佛觉得林静的语气里有说不清的失落,但他很快恢复如常,如果我说,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你会不会很失望?让他意外的是,郑微摇了摇头,不会。
周渠高估了她,但她有自知之明。
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其实只是一片点缀的白云,他偶尔会赞叹它的无暇和美好,也会对它留恋,但决不会为了它而放弃浩瀚的天空。
当然,还有更聪明一些的男人,可以踏着云彩叠成的阶梯一步登天,又或者在风雨来临之前,希望在云下得有片刻安身之地。
郑微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企业就像树,没事你别老摇晃它,否则它很难长得枝繁叶茂。
林静淡淡地说,但是如果这棵树爬满了虫子,不摇晃它只怕枯死得更快。
哪一棵树上没有虫子,你们现在挑中的是难道是虫患最严重的一棵?林静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沉吟片刻,没错,它的确不是最严重的一棵,但是谁让它长到了森林的边缘?郑微点头,慢慢说道:那每次将一棵树晃倒之前,先摘下它的一片树叶,就是你一贯的作风?林静陡然变色,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眼里的怒意一闪而过。
郑微倔强地直视着他,他紧紧抿着唇,别开目光,最后俯身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衣服,一边往身上穿,一边漠然说道:你要这样想也没有办法。
郑微也坐了起来,看着他整理好了自己,把钥匙抓在手中。
他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半蹲在床沿,让视线于郑微平行,微微,你可以尽情指责我,但你把我看成过要陪你一辈子的那个人吗?你何尝不是把我当作一块浮木,希望有个人陪你走过最灰暗的一段。
我敢说,我至少想过要跟你走到最后,但你没有。
他说完就站直了身子,我有事还要赶回去,你早点休息。
林静。
她叫住他。
林静几乎是立即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只听到郑微在他身后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爱我吗?这是个全世界最愚蠢的问题,也是全世界女人最喜欢追问的问题。
男人总笑女人无聊,女人其实也自知问出来太傻,但她们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寻求个答案。
为什么?因为人心隔肚皮,因为女人太在乎,因为她们从另一颗心上找不到带给她们足够安全感的证据。
即使男人给出的答案大多虚无,但她们需要那一秒的慰藉。
林静说,他想过跟她走到最后,郑微是相信的。
可她发现自己居然会在意,他许诺的一生是因为他千帆过尽才想要重拾回忆的美好,还是她只不过恰好是正确的时间里那个正确的人。
林静回答,如果你心里不相信,我给多少次肯定的回答又有什么用?同样的问题,你又爱我吗?也许这才是成年人的感情,放在天平上小心计量,你给我几分,我还你多少,我们可以付出的东西是那么有限,再也经不起虚掷和挥霍。
而年少时不计代价去爱的我们又到哪里去了?郑微失望了,她的失望不仅是源自于林静,更源自于自己,她把她的最重要的珍宝弄丢了,回过头想要去找,才发现竟然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离她而去的--这件珍宝的名字就叫勇气。
背对着她的林静同样没有等到一个答案,于是他说,我过几天过来的时候再打电话给你。
过几天你没有必要过来。
郑微感觉到他微微惊讶地侧过身。
理由?因为那几天正好是我的经期。
他走了,谦谦君子的林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林副检察长关门的声音重得让窗户的玻璃嗡嗡作响,受惊的鼠宝尾巴炸开地躲进了床底。
郑微曾以为没有人可以激怒林静,原来他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她开了灯,连这最爱的灯光也暖不了她接下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林静再也没有联系她,他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就像原本就没有回来过。
郑微有时想,这是否意味着他们暂时结伴走的那一段路已经到了尽头,然而,即使我们遇到的那个人只是暂时的旅伴,但他们或多或少地会给我们留下一些东西,当然,也把我们的一部分带走。
这一次,郑微没有让林静把鼠宝带走,他也没有打过电话来索要属于他的猫和留下来的一些衣物日用品。
郑微心里打定注意,不管他陪她走多远,她都要把鼠宝留下。
公司里,周渠已经暂时停职接受调查,张副经理主管全面工作。
郑微让自己忽略张副看她时客气防备的神情,她知道,如果周渠回不来,自己这个二分经理秘书也不会再继续做下去了。
张副在工程管理方面是把好手,但是为人缺乏决断,加上年纪大了,做事容易思前想后,在这个相当不稳定的局面下,即使想有所作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以往并不特别喜欢陈孝正,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同为二分公司领导之一的陈孝正在这个时候给了他最多的支持和助益,在面临变故的时候,陈孝正也确实比他头脑更为清楚冷静。
所以,不但张副对陈孝正刮目相看,大事小事都与他商量,公司里的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表面上是张副经理做主,实际上,大我数事情还是陈副经理说了算。
郑微看着陈孝正的手掌慢慢拆掉纱布,那条可怖的伤疤也一天一天地变淡。
时间真是一副霸道的良药。
阮阮的腿伤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恢复,石膏拆掉一阵之后,行动已经没有大碍。
郑微老说阮阮在家都快长出青苔了,阮阮便在周五约了她一起到左岸吃晚饭。
见面之后,阮阮说,你最好别再瘦下去了,眼睛就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看上去像灵异片的女主角。
郑微摸着自己的脸,我以前小包子脸,那叫青春美少女,现在总算没了婴儿肥,就成古典美女了。
阮阮扑哧一笑,继而问道,林静还没打电话给你?郑微摇头。
看来是真的被你惹恼了,你也算完成了一个壮举,修养再好,情商再高的人遇到你都得栽。
郑微白了阮阮一眼,你怎么老胳膊肘往外拐呀,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净帮他说话。
阮阮喝了一口水,认真地说,说实话你又不爱听,林静对你不错,你自己应该也感觉得到。
你得到了一颗钻石,只管带上就好,又何必追究它从哪里来,为什么落到你的手上呢。
郑微说,他是什么都好,好得都无可挑剔了,但是他的感情太过于理智和冷静,我总觉得看不透他,这让我害怕。
你对他苛求,就证明你心里有了期待,林静会生气,就证明他在这段关系中也没你想的那么理智。
既然这样,干嘛为难自己,暂且不管有多少爱,你们过去和现在的感情还不足够好好过一辈子吗?一辈子,就像你跟吴江那样的一辈子吗?郑微在阮阮面前一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话出了口才知道有可能伤人。
阮阮看着玻璃杯里的气泡,说幸福就是求仁得仁。
我嫁给吴江之前,他也没有避讳自己结婚就是想要个家庭,而我也一样,现在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微微,我来之前刚在家做了个早孕检验,我怀孕了,我终于可以做妈妈了。
郑微闻言顿时喜极,她是为阮阮高兴,因为知道阮阮是多希望有个孩子,很久没有听到好的消息了。
太好了,我要做阿姨。
不,我应该是干妈……你告诉吴江了没有?阮阮笑着说,还没有,不急,等我去医院得到化验的结果再告诉他都不迟。
郑微跟阮阮从十七八岁一路走过来,她看得出阮阮的笑容背后似有心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阮阮沉默了一会儿,坦然对郑微说,昨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世永打来的,大概是从别人那里问到我的手机号。
赵世永?郑微变色,那个臭男人,他想干嘛?他告诉我,他要结婚了。
郑微怒道,他结婚就尽管结去,专程打电话告诉你又是什么意思,不会是玩儿什么花样吧?阮阮摇头,他再怎么不好,说到底也不是个坏人……我接到电话的时候,竟然记不起来我们多久没见了,三年还是四年?他也该结婚了。
阮阮,你该庆幸跟他结婚的人不是你,他那点配得上你。
我要是他,就时区地彻底消失再你面前,居然还特意打电话来告诉你婚讯,真是太不要脸了,对了,他打电话不会还有别的事吧?他说,结婚之前,很想再见我一面。
郑微用力一拍桌子,简直是无耻,这种要求也提得出来,疯了才会去!阮阮,你肯定会拒绝他是吧?阮阮往后靠在椅背上,说出的话让郑微目瞪口呆,微微,你说得没错,疯了才会去……可是我想去。
郑微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你要去见他?为什么呀?见了面又能怎么样?不行,你不能做傻事,就算你不打算要吴江了,也不能找赵世永呀,你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对你的吗?一个男人一时不负责任,一世都是这样。
何况你还有了孩子,你跟他去了,孩子怎么办?阮阮理解郑微的激动,她低下头去笑了笑,你先别急,我没打算抛夫弃子地跟他去做亡命鸳鸯,你忘了,他也是快要结婚的人了。
我只不过想要去看看他,当初离开的时候太过仓促,总觉得很多事情都还在心里,见一面也好,就当说声再见。
我们说好在S市就见一面,然后各自回到原来的地方。
郑微茫然,她曾经以为阮阮的心就是一口古井里的水,原来只不过把波澜藏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见一面又能怎么样,你一向理智,难道连这个问题都看不明白?阮阮抬头看郑微的时候,有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当初失去孩子时那么惨痛,她也没有流泪。
见一面是不能怎么样,我也没有想过要怎么样。
四年了,我过得不坏,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可在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才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血是热的,才觉得我的心还会跳。
他即使有千般不好,万般辜负,毕竟是我爱过的人,除了赵世永,我再也爱不了别人了。
微微,我理智的太久,如果我一生都要这么过下去,趁我还没有老到鸡皮鹤,趁他还没有成为别人的丈夫,我想要好好看看他,然后才能回来,死心塌地继续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直到老死。
你能明白吗?郑微垂下头去沉默,如果她不明白,也不会觉得凄凉。
爱情是足以焚身的烈火,不管是聪明人还是笨蛋,爱上了,都成了飞蛾。
谁都知道飞过去会成为飞灰,但那又怎么样,百年之后,不管燃烧过与否,我们都将成为尘土。
什么时候走?机票定好了没有?她说服自己,阮阮的觉得也许是对的。
阮阮擦干眼泪笑着说,我坐火车去。
就像以前那些周末一样坐三个小时火车去看他,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明天就走。
?那吴江那边会不会介意?郑微有些担忧。
阮阮说,我说去看个朋友,他是不会追问的。
郑微的手机在包里震动,她心念一动,接起来却发现是好一段时间没见了的老张。
老张同学在校时成绩不怎么样,一不留神还留了级,出到社会上却如鱼得水,混的风声水起。
他不像大多数同学校友一样,毕了业就削减了脑袋往大公司里钻,而是干起了倒卖建材的行当,开始的时候只是小打小闹,风里来雨里去地混个糊口,但是他头脑灵活,交际广泛,为人又仗义豁达,在建筑行业,好人脉就意味着钱财,所以这几年老张的买卖做得越来越大,俨然已经是小老板的模样。
他读书比郑微他们晚,又在学校耽搁了一年,现在已经快三十的人了,还是一付吊儿郎当的模样,女朋友倒是走马灯一样的换,就是定不下来。
郑微跟老张一向投缘,这几年也没断了联系,总是隔三差五地出去一起喝喝小酒。
在郑微相亲不断失败的那段时间,老张还和她开玩笑地约定,要是再过十年,他未娶她未嫁,就干脆两人凑合着过日子,好歹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张说,我刚才在左岸的一楼大厅看到一个人背影很象你,当时跟客户在一起,正想叫住你,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你现在是不是在左岸?郑微说,那你应该没看错人,我在二楼吃饭,跟阮阮在一起。
正好我刚喝了一轮,肚子里除了酒精别的什么都没有,要不我过去跟你们挨个桌边?老张一点也不客气。
你等一下啊。
郑微捂住电话,笑着对阮阮说,是老张那家伙,这么巧也在左岸呢,说要跟我们一起吃饭,你看怎么样?阮阮说,这有什么关系,毕业后我都没再见过老张了,快叫他过来把。
老张风风火火赶到的时候,阮阮的脸上已经不见泪痕,他一坐下来,就夸张的看着阮阮,今天真有福气,两大美女陪我用餐,阮阮,好几年不见,越来越美丽动人了,让哥哥我后悔当初没下手啊,不过看你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郑微指着老张说,你放什么心呀,真当你是贾宝玉了?饭还没吃,口水就流了一地。
阮阮只是笑。
老张嘴里含着刚点的饭菜,不忘对郑微说道,微微你可是比我上次见你瘦多了,女孩子还是要有点肉好,抱上去都舒服。
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郑微白了他一眼。
有老张在中间插科打诨,时间过的很快,阮阮看了看表,我看我的先回去了,要不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一步?郑微说,对哦,你明天还要赶火车,我跟你一块走吧。
老张,你继续花天酒地去吧。
这哪能呀。
老张也站了起来,我送你们回去。
你都喝酒了,还能开车吗?郑微表示怀疑。
老张哈哈的笑,离喝醉还远着呢。
别跟我客气啊,跟我客气就是不把我老张当人看。
郑微无所谓,阮阮也不是矫情的人,她脚伤刚恢复,并没有自己开车。
下楼的时候,老张也看出阮阮行动还有些不便,就问起了原委,阮阮如实说是在家摔了一跤,老张心疼咂舌的样子让郑微笑了很久。
我要是把这么好个女人娶回家,非天天捧再手里不可,就算是要摔跤,我也得做人肉垫子,哪舍得让你磕着碰着。
阮阮说,那你也赶紧找一个吧,世上的好女人多着呢。
老张嬉皮笑脸的说道:男人一旦见过了玫瑰,其余的女人都是野草了。
对了,阮阮你明天什么时候的火车,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何必麻烦呢,我在楼下叫车就行了。
老张取了车出来,先把阮阮顺利送回了家,然后再把郑微兜到她宿舍楼下。
郑微下车前,老张熄了火,闲聊般的说道:前一段时间我在一个招投标会议上遇到了阿正,才知道你们现在居然在同一个地方上班,也够难为的了。
那天我请他喝酒,顺便恭喜他荣升,结果他喝得一塌糊涂。
你是知道他这个人的,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偏偏对自己要求的太多,能让他难受成这样的人,我看也没有多少了。
郑微不怎么想听,别跟我说这个,没意思说实在的,我算是一直看着你们两个过来的,阿正和你都是我老张的朋友,我不想多事掺和,也没有把你们硬送作对的意思,只不过看到朋友不开心,就觉得自己心里憋得慌。
听说你又找了一个,那男的还是检察院的?哎,要我说啊,好的话就赶紧定下来吧,女人最要紧归宿好,你要是过得好,把婚给结了,那边也好断了个念想。
郑微嗤笑,得不到才会念想,送上门去他未必真的会要。
功名利禄在手,就偶尔额搓叹往昔,有些人,要的也仅仅是念想而已。
你也别恼,那天他喝多了之后,我就是这么劝他的,男人嘛,谁没个初恋忘不了,你猜他怎么说,他吐字不清的说那不是他的初恋,是末恋。
我想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你说他这么心高气的一个人,弄成这样,不是造孽吗?郑微在脸上抹了一把,老张,你车上空调开的太凉了,我上去了,你回去小心点,没事别喝那么多,小心没娶老婆就喝死你。
老张大笑:我这样的人要是娶了老婆才是暴殄天物呢。
回去吧,下回再一起吃饭。
G市开往S市的城际列车还是在下午六点多始发,大约到了上车的时间,政委给阮阮打了个电话。
阮阮说她已经到车上了,出门的时候在小区门口遇到了老张,非把她送到了车站,再亲自送到月台。
那我就放心了,你的腿,还有肚子里的宝宝都要留点神。
早去早回吧,赵世永要是敢欺负你,你可别给他机会啊。
政委说。
没事的,别想的那么可怕。
车要开走了,我回来后再打电话给你。
火车的汽笛声在催,阮阮的声音是愉悦而轻快的,这让郑微觉得仿佛时光倒流到当年,沉浸在爱情甜蜜里的阮阮风雨无阻地去赶她的火车。
这时郑微也开始觉得,即使她赴的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约会,但为了这一刻的快乐,还有什么不值得的?仿佛心灵相同一般,阮阮在挂电话前轻轻说了一句,微微,我现在觉得幸福。
郑微在大院食堂里解决了自己的晚餐,回去洗了个早澡,就躺在床上用笔记本电脑看电影。
很奇怪,千看不厌的《大话西游》这天晚上也没能让她笑出声来,心里莫名地闷的慌。
紫霞仙子说: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郑微迷迷糊糊地睡去,梦里辗转不安。
半夜,手机铃声将郑微惊醒,本来就睡的很浅,静悄悄的夜里突兀的音乐声更让她莫名地心惊。
郑微最怕半夜的电话,总觉得那是什么不好的事发生的先兆。
上一次午夜被电话惊醒,是妈妈在家里胃出血,被送到医院急救,现在想起来还惊魂未定。
但是她更不想关机睡觉,总害怕会错过什么。
请问,是郑微郑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郑微的心像是被鼠宝的爪子挠了一下,我是,你是那位?我是XX公安局XX分局的干警,请问你是不是阮莞的家属或朋友,她现在人在XX医院,伤的很严重,你的号码是她手机里的最后一条通话记录,能否麻烦你代为通知她的家属,尽快赶到XX医院急诊室。
郑微的脑子哄的一声,后面那个干警说了什么完全听不清楚了。
她所有的不安的预感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印证,跌跌撞撞地披上外套,抓起包就往医院跑。
上了出租车,司机问,请问要去哪里?郑微机械地回答,XX医院,麻烦快一点。
司机在后视镜看到她的模样,问了句,小姐你没事吧?我有什么事?郑微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整章脸都是湿答答的。
不会有事的,谁都不会有事!阮阮这样的一个人,老天也会庇护的。
她这才想起要给吴江打电话,阮阮所在的医院并不是吴江工作的地方,他接到电话也下了一跳,说立刻就会赶过去。
郑微一路飞奔到急症室,手术室里的灯是亮着的,门口站着好几个带着大盖帽,穿着不同警服的人。
阮莞是不是在里面?郑微白着一张脸问。
几个大盖帽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负责人的人打量了郑微一会,请问你是……我是郑微,她的好朋友,她到底怎么样,不会很严重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在上火车前还是好好的。
那个负责人神情严峻地把事情的原委跟她说了一遍,其实过程很简单,火车开到将近一个多小时的时候,铁路公安局的警察在车厢里发现了一名重案通缉犯。
在逮捕的过程中,那名歹徒竭力反抗逃脱,并且手重持有凶器。
参与围捕的干警中有一名年轻的警官,年轻冲动,一时情急之下居然不顾规定在人群密集的车厢里开了两枪,一枪正中歹徒后背,另一枪则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在慌乱的人群中闪躲不及的阮阮。
这是我门工作的重大失误。
真的很抱歉。
开枪的干警已经被拘留,一声也在对阮小姐进行全力的抢救,关于这件事情,我门一定会给家属一个交待。
郑微欲哭无泪,警匪追逐,枪战上演,这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好像只应该出现在电视剧里。
而她和阮阮都只是普通人,平凡地生活,挣扎地去讨一点幸福,然后甘之若怡,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她身边,发生在她最最要好的朋友身上。
枪伤!阮阮那么柔弱的身体,还怀着刚满月的孩子……她靠在急症室的墙上,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郑小姐,还好吧她在朦胧的视线中看着重叠的焦虑面孔。
车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她?子弹是不张眼睛的,难道老天也看不到吗,这样对待一个怀揣着最后一点甜蜜的女人又是为什么?郑微手忙脚乱地擦眼泪,心里默念:定可以度过这一关的,阮阮是这样,孩子还是!她没有宗教信仰,但是所有的神佛不都应该站在善良的人这边吗?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白大褂上血迹斑斑的医生走了出来。
郑微屏住呼吸,听到医生清晰地说,很抱歉,子弹嵌在心脏三尖瓣膈瓣,我们通过手术切开右房后,发现弹残片没入心脏表面难以取出,病人送来的时候已有心包填塞心源性休克,由于弹头引起的室颤,最后还是抢救无效,请问那位是死者的亲友?郑微心里有一面镜子,被人重重一击,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是无数细碎的破裂声,延绵不绝。
医生的嘴巴一张一合,她只听懂了一个词:死者!美丽通透的阮阮,陪着郑微走过青春岁月的阮阮,成了医生口中的死者,郑微第一次发现,白色原来是世界上最绝望的颜色。
身边的大盖帽脸色也变了,有的相互交头接耳,有的在跟医生交涉,还有的似乎在安慰。
郑微浑然未觉,指甲牵进了掌心的肉里,痛也是钝钝的。
她在短暂的静默后爆发出了一声渗人的号哭,她的阮阮,她对幸福的那点期待,再也回不来了。
郑微不顾一切地痛哭,迸发的眼泪能否把心中的苦痛冲刷之稀薄?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愿望无疾而终,但是不应该是阮阮,她本应该过着最平静的生活,现在却为了一个完全没有理由的意外死在了手术台上。
熟悉的电话铃声在正郑微对面的那个警察手里想起,……我们都是好孩子,最善良的孩子,相信着爱能永久啊……这首《我们都是好孩子》是阮阮最喜欢的一首歌,还是郑微替她下载的手机铃声。
那个警察打开手机,是一个叫赵世永的打来的,你要不要接一下?郑微这才想起了也许还在S市苦苦等待的赵世永。
我接。
她拿过电话,喂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痛苦,让他的声音改变,赵世永居然分辨不出电话那头并非阮阮,他吞吞吐吐第说阮阮,对不起,我未婚妻和妈妈今天突然到我这里来,我现在暂时去不了S市了,你能不能等我一天,我明天马上飞过去,一定要等我……如果赵世永此刻站在郑微的面前,她好不怀疑自己克制不聊撕碎他的欲望。
你没来!是他给了阮阮一个不得不赴的约定,而他居然没有来。
郑微在流着泪长长的叹息。
赵世永终于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你不是阮阮?郑微?是郑微吗?阮阮在哪里?她是不是不想再听我的电话,你告诉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让她等我。
她等不了你了。
郑微咬着自己食指的关节,才能让声音连贯。
你是在哭?出了什么事?赵世永也开始害怕。
阮阮她死了。
电话那端安静的诡异。
郑微忽然哭不出来了,这就是阮阮爱着的男人,她飞蛾扑火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他甚至不配做火焰,只不过是一捆半干不湿的废柴!然而如果阮阮还在身边,她会不会也只是苦笑着说:是我决定要去见他的,没有人逼过我,他有什么错?郑微对赵世永说:你害怕了吗?不要怕,她是死在火车上的一场意外,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在法律上你没有罪,就连在道德上,谁也谴责不了你,你只不过是有事不能来,即使你来了,她也永远到不了你们约定的地方,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去结婚,好好过日子......郑微听到了细碎的哭泣,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说下去:赵世永,我只是想知道,拟于下来的后半辈子,如果梦到了阮阮,会是什么感觉?如果我是你,我一生都不得安宁。
往后的日子,我不管过得多幸福都会觉得自己可耻......赵世永,死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你!电话是被身边的人从近似崩溃的郑微手中夺走的。
她靠着墙缓缓蹲坐在地板上,法律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她居然不能把这种男人判为死刑。
我们希望负心的人不得好死,可是他偏偏活得好好的,短暂的伤痛过后,他还是会结婚生子,顺利老去。
郑微为阮阮不值,也为她庆幸,如果这场劫难注定避无可避,阮阮死在了到达S市前的火车上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因为这样,她永远不会知道哪个男人的失约,永远不会失望。
在阮阮临终的最后一刻,向着赵世永在等着她,心里想必是幸福的。
吴江匆匆出现在手术室的走廊上,他看到郑微的眼泪,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医生,你要找的死者家属在这里。
郑微指着吴江漠然地对医生说到,她看到了吴江瞬间的惊痛。
她差点以为吴医生是只为普济众生而存在的圣人,想不到圣人也会心痛。
郑微,究竟是怎么回事?郑微看着门半开着的手术室,你终于做完手术了?那就再去看一眼你的妻子和孩子吧……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孩子的事吧?都怪阮阮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何况你那么忙,又怎么有空注意到这个。
接下来都是你的事了,我要回去了。
她抓紧外套的前襟,想要给自己一点温度——如果哪里还有温度。
告别吴江的时候,我没有说再见。
老帐的车停在医院门口,他的人呆呆地站在长廊的尽头。
今天晚上真热闹,他们一个个出现了。
如果阮阮的领会就在上空俯视这一切,她会不会习惯?她在那些一个人等待天亮的日子里早已对孤单习以为常。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是我亲自把她送上火车,我亲自把她送上死路?老帐像在问郑微,又像在问自己。
郑微没有回答他,就这么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原谅她不能给他安慰,每个人最终都能自己舔着自己的伤口。
郑微上了最靠近医院大门的出租车,这一次,司机对于她的异样没有多问一句,在医院门口跑车的人只怕早见惯了生离死别。
出租车把郑微送到了楼下,她在付钱的时候看了一眼自己的窗口,黑黝黝的,没有一点光。
她忽然就害怕了这个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四年多的地方,毫不犹豫地对司机报了个地名,车都没下,直接开往另一个地方。
司机依言将她载到了G市颇具风格的一个南派园林式小区其中一栋的楼下,郑微来过这里两次,凭着记忆,她居然在这样的半夜时分顺利地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敲响了那道门。
敲门声响了好一阵,郑微才听到脚步声,门开了,带着睡意的林静站在门口,他惊讶地看着外套下还穿这睡衣的郑微,再回头看了看客厅的挂钟,指针显示在凌晨两点半。
你这是干什么?林静问道。
郑微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里面有别的人吗,有的话我马上离开。
胡说八道什么?林静薄责道,半夜三更的,先进来再说。
他侧身让她进来,关上门,今天晚上多少度知不知道,你穿城这样像什么样子……他的话没有机会说完,就被忽然扑入他怀里的那个柔软的身体打断,林静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有些狼狈挣开,她又不管不顾地缠了上来。
郑微,你找我只能有这件事了吗?他似乎还为那天她最后一句话耿耿于怀。
郑微抬着脸看他,那张生动的圆脸只剩下大大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
林静隐隐觉得不对,却又一时猜不透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想吗?她问。
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在你眼里就这么饥不择食?如果单纯地要找个女人,你不是上选。
意外的是郑微没有被他激怒,她苍白着一张脸,可是我想,你就当帮我,别不理我行吗?在他困惑的时候,郑微又贴了上来,垫着脚尖去吻他的脸。
林静却触到了她脸上冰凉的一片,带着微微的咸。
哭了?怎么了,别哭,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他终于确定必然是有了什么变故,也顾不上先前对她可恨言行的恼意。
嘘……别说话,林静,你抱着我。
她把自己嵌入了他的怀里,像只冬夜里哆嗦着气球温暖的小兽。
林静原本并没有那个心思,却经不起她一再纠缠,她要温度,他便只能给,渐渐地也被挑起了兴致。
两人一路摆脱障碍到了卧室,双双跌倒在还残留着林静先前体温的卧床上。
林静回应郑微的疯狂,用相同的索取加诸她的身上。
他感觉到这一晚的郑微如此需要他,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即使这一切或许都事出有因,然而当她最渴望一个怀抱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他,这已经足够了。
他下意识地腾出一只手要去拉亮床头灯,郑微一把按住了他,别开灯,就这样。
他进入她体内惊人的顺利,她体内有种特别的湿滑,郑微像藤蔓一样紧紧缠住他,在他的动作下发出介于最极致的痛苦和快乐之间的低吟。
高潮来得比他们想象中要快且强烈。
事后,林静想要退出来得事后,发现她依旧抱着他不肯松手,他安抚地停留了许久,最后拨开她脸上的发丝,轻声说:我等会儿再陪着你,听话。
他坐起来的时候还是拉亮了灯。
借着灯光,林静这才发现两人交合之处竟是鲜血淋淋,白色的床单也血迹斑斑,他初见之下不由得心惊肉跳,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边手忙脚乱擦拭着污渍,边怒道:你吃错了药了是不是,来那个为什么不早说,这不是明摆着作践自己的身体吗?简直太不可理喻了!郑微任他斥责,没有半句辩解。
她在林静转过去之后,对着他的背影无声的落泪,最后说出的一句话也支离破碎,林静,阮阮她死了,她死了……她太痛了,这难以言语的痛如果找不到一个出口,她觉得自己也会死。
林静愣了愣,阮阮?吴江的妻子阮莞?她除了哭泣,连点头都无能为力,好在他明白,什么都不说,转身拥住她,任她的眼泪如同没有尽头一般流淌。
林静抱着她去浴室里冲洗彼此身上的液体,她乖乖地任他摆布,直到他撤去了脏污了的床单,两人躺在床上,她面朝着他蜷在他怀里,头抵着他的胸口,双腿屈起,如同新生的胎儿回到了安全的母体里,安静而纯白,直至陷入梦境。
有梦真好,郑微直到阮阮是舍不得不告而别的,她站在人来人往的月台上,笑容清浅。
阮阮说:微微,别哭,我很幸福,这是我想要的结局。
郑微果然不再哭,她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她、阮阮、小北在宿舍里喝着啤酒畅谈梦想,谁也想不到,一语成戳,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也许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郑微从梦中醒来,软软归去了,天还没亮。
她依旧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林静却没有睡着,郑微察觉到他以最轻微的动作缓缓起身,仿佛竭力不去惊醒她,下了床,走出卧室的露台。
她好像听到打火机的声音,然后从露台的方向飘来了淡淡烟味,她从来不知道林静也会抽烟。
也就是一支烟的工夫,林静又以同样的动作轻轻躺回她的身旁,关了床头的灯,帮她掖了掖被子,就在郑微即将再度被睡意吞噬之前,她感觉他的唇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她的眉心,带着残留的烟草气息。
郑微依旧没有动,林静的呼吸也渐渐均匀,也许她永远不会告诉他,这个晚上,她清醒的承受了他眉心浅浅的一吻,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枕上,这滴泪终于与悲伤无关。
不管她追问多少次你爱我吗,也不管他给过多少次肯定的回答,都比不上着云淡风轻、无关欲望的一吻。
这一刻,郑微终于愿意相信,身边这个男人,他毕竟还是爱她的,不管这爱有多深,不管这爱里是否夹杂着别的东西,然而爱就是爱,毋庸置疑。
清晨终于来临,郑微醒在了一张陌生的床山,身边的枕头已经空了,她睁开眼睛看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晨光,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但是有些人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推门进来的林静已经穿戴整齐,看见她醒了,就坐在床沿,把她的电话递到她手里,打个电话去请假吧,你这个样子不适合去上班。
郑微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周渠不在,她把电话打给了经理办公室主任,主任很快同意了,这个时候她暂时不出现在公司,也许是好的。
继续睡还是起来吃点东西?林静问她。
我还是想睡,你上班去吧,我走的话就给你锁门。
没事,我也请了一天的假。
我真的没事,你不用特意留下来陪我。
是不是非要我承认昨天晚上我也很累,而且受到了惊吓,你才确定我也有休息的必要。
郑微终于笑了起来,闭上眼睛又躺了一阵,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他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他都压低了声音讲话,郑微依稀听到是交代工作上的事,后来估计他是将来电设置为震动,再没听到铃声,只知道他都走到露台上去接电话。
林静讲完最后一个电话走回房间,郑微已经坐了起来。
不睡了?他笑着说。
郑微实话实说,你的电话好吵。
林静无奈,最近事情比较多。
是二分的事情吧。
他没有否认。
郑微的睫毛轻颤,林静,你一个月没打电话给我,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林静说:卧室觉得我们在这个时候分开一下也好的,我们都说公司分明,但是要分的清楚其实并不容易。
二分的案子,我的压力也很大,每天都有各方面的人打电话过来,各有目的。
你担心周渠,我可以理解,现在我能够告诉你的是,从二分目前的账目上发现的问题并不大,而且冯德生这个人相当重义气,居然大包大揽地把许多罪名都主动承担下来了,他的罪是免不了,周渠那边,如果在财务档案方面没有进一步的证据,他的问题不会很大,你可以放心。
其实你可以不告诉我这些。
郑微说。
林静笑笑,说:那天我从你那边回来,心里很不是滋味,也确实是恼了。
我承认我是在介入中建的案子中时,才间接得知你当时的一些近况,这让我觉得重新跟你在一起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是个行动主义者,当我渴望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只要有机会,我不会放过,所以如果没有吴江的婚礼上遇到你,我也有了要去找你的打算,当然,我也不否认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在接近你时有便利,但是如果陈孝正他更有决心一些,又或者换作我处在他的位置,我决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郑微一惊,但是她没有追问,听着林静继续说道:事业对于男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但是我们心里有一些东西也需要好好呵护。
我说过我不是完人,不过也绝对没有卑劣到利用女人的感情来到目的的地步,微微,七年前我觉得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依然后悔,而且这种后悔在后来的日子里,没见到你一次,或听到你的消息就更加深一些。
我希望跟我过一辈子的那个人是你,如果这不是爱,那我不知道爱是什么。
我不敢说可以为你死之类的话,但是只要我在你身边,我会尽我所能,给你幸福,护你周全。
郑微不说话,林静也觉得心里有点没底,似乎他记事以来所有的挫败感和无能为力感都 集中在眼前这个有点麻烦的人身上。
他在想,他现在说这些是否操之过急,怎么会犯了 恋爱中的少年人才有的毛病,于是,他选择退一步,当然,我说这些只是表明我的态 度,如果你不想改变,我门可以维持现状,只要你别再说那个来了,我就没有必要 出现那样的话,真的有点伤人……我的话说完了,你好歹也说句话吧,你安静下来我真 不习惯。
郑微扭过头来说:你别吵,我在回味。
其实一起床就被人表白的感觉挺不错。
她说 完,专注地打量他的房间。
林静松了口气,带着点喜悦抓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看什么?郑微说:林静,我真佩服你,你房间那么一尘不染,住在我那个乱糟糟的地方居然面 不改色。
林静笑,我那不是入乡随俗吗,说真的,别的都还算了,你那张床会让我的关节炎提 早二十年出现。
郑微把头缓缓地靠在林静的肩上,长舒了口气。
阮阮,有时我们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阮阮的葬礼相当简单,他们父母从江浙一带赶了过来,与吴江商量过之后,将骨灰抱回 了家乡。
赵世永没有出现在葬礼上,反倒是当初几个姐妹,何绿芽、卓美,包括远在北 京的黎维娟都不辞千里赶了回来,大家相见,均是唏嘘。
唯有朱小北还在新疆,他在电 话里痛苦了一场,末了,便说道:人都走了,在哪里送她都是一样,阮阮这样一个明 白人,她会看得透的。
郑微哽咽着问她:小北,你博士毕业了是不是打算在新疆念到烈士学位才肯回来?小北的事郑微多少也知道一些,她暗恋的那个男人于半年前丧偶,他的维族妻子死于胃 癌,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女儿。
在他最伤心的时候,是小北一直陪在他身边,那男 人何尝不知道她这么多年来的心意,孩子还小,不能一直没有妈妈,她接受了别人安排 的相亲,却没有接受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女人。
他说,小北太好了,他一个年轻漂亮的女 博士,完全没有必要嫁给他这样一个丧偶的普通男人,他害怕她有一天会发现,其实他 远没有她心里的那个人美好。
小北说: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这里了。
不管当初是为了什么而来,但是在我看过 了月亮下的戈壁之后,那种一望无垠的广漠和荒芜让我忽然觉得,原本我们苦苦放不下 的一些东西其实是按么微不足道。
他说的也许是对的,我爱的不是他,而是我对爱情的 想象,现在,我是爱上了这个地方。
黎维娟离婚了,她赢了一场漫长的离婚官司,得到了一笔可观的财产,她以前常说,抓 住了钱就等于抓住了男人,但是她现在得到了钱,却对了他的婚姻,但是她说她并不在 乎。
卓美准备随丈夫全家移民,那个生活节奏缓慢昼短夜长的北欧国度也许再适合不过 散漫的她。
何绿芽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她胖了很多,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细瘦清秀的女 孩,但浑身上下流露出的安详无不透露着她对生活的满足,也许到头来,最幸福的那一 个还是她。
郑微请了三天的假,回到公司上班,方知山中只一日,世上已是千年。
林静没有骗她, 之前周渠只是接受调查,并无大碍,二分被调取审查的财务档案和各种文档记录也没有 什么大问题,只是冯德生在劫难逃,但这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
就在大家都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检察院那边再度传来消息,他们已经掌握了二分的部分 原始财务档案,跟原本调取的账目有很大的出入,从目前的证据来看,二分涉嫌组建员 工持股公司,通过关联交易转移国有资产却有其事。
同时,极有可能被控以不提折旧和 大修理基金、费用支出挂账等方法伪造账目。
作为公司法人代表和直接责任人,周渠的 处境顿时变得相当被动。
如果检察院手中掌握的原始财务档案不假,那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已经处理销毁 的原始档案如何会落入他们手中。
二分上下能直接得到这部分材料的人并不多,张副经 理就曾在办公会上公开指明二分内部必有内鬼。
张副经理跟周渠关系一向不错,他自己 也说,到了他这个年纪,升迁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且也没有多大意义,所以他并不为一 把手的倒台而沾沾自喜,反而三番五次地往总部跑,希望上下协调,找到解决的方案。
究竟是谁把那些材料交给了检察院?大家不得而知,但是看向郑微的一样眼神却越来越 多,张副经理更亲口交代,有关机密文件绝对不能再经她的手,接下来的大小会议,记 录人也一律换成了新来的一个大学生。
郑微并不意外别人会这么想,但是她问心无愧。
诚然,她没有能够因为跟林静的关系而 帮到周渠什么,但是也绝对没有将公司的任何事情透露给林静,她没有解释,因为知道 这个时候只会越描越黑,只能对自己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周渠不在,张副又交代很多事情不再交给她办理,她这个经理秘书其实已经形同虚设。
但是当有一天,她无意从张副办公室门前经过,听到里面若有所指的一句话:我最恨吃 里扒外的人。
她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那堪和委屈那天下班时,她一个人站在电梯里,门正要合上,陈孝正匆匆挤了进来,电梯降落的时候,他看着别处,说了一句:谁也没有证据怪在你头上,你别往心里去。
郑微知道,他当时也在张副的办公室里。
她笑笑,没有吱声。
你,最近好吗。
阮莞的事我听说了,确实很遗憾,不过人既然已经去了,你也要想开一点。
我没事,谢谢。
他忽然转过头来,眉宇间有痛楚,谢谢?我们之间就只能说这个了吗?郑微不动神色地退了一步,离开他靠近的身躯,提醒道:陈副经理,公司的电梯是受到监控的。
陈孝正就要触到它的手颓然落下。
每一次,每一次他离她最近的时候,他总是无奈地放开了手。
看,她多了解他。
郑微明知道会是这样,心里还是抽痛了一下,有多少爱经得起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放手,即使他曾经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没有什么比郑微脸上了然于心的笑容更让陈孝正体会到惩罚二字的意味,他在他爱的女人面前无地自容。
一楼到了,郑微先他一步走出电梯,呼吸远离他的空气,却听到他在身后的一句忠告,你现在公休一段时间对谁都好。
郑微真的就把一年七天的公休一次用完了,他和鼠宝现在都搬到了林静的家里,林静白天上班,她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闲得无聊的时候就上网玩游戏,有时也动动他书房的笔墨纸见 。
林静的一手柳体写的求精峻拔,颇具风神,凭着在各种书法比赛上获得的名次,他从小学到大学一路都得到过加分的优待,工作以后一手好书法也传为佳话。
郑微从小跟着林静临帖,但是除了会把书桌弄得一片狼藉和满身墨水之外,一无所获,林静看着她歪歪斜斜的大字,总是感叹天赋这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
周末,林静带着郑微开车到北海。
其实郑微不会游泳,但是林静知道她这段时间遇到了太多不开心的事情,尤其是阮阮的死对她冲击太大,怕她憋在心里闷坏了自己,到海边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当视野开阔的时候,很多事也更容易想的通。
去的时候郑微是勉为其难的,她只是不想扫了林静的兴,但是当她站在银滩上,看着冬天的大海,一望无际的沙滩,郁郁的红树林,在视线的尽头与海洋相接的天空……心中的郁气仿佛也随着那带着微腥的海风一样,穿过身体,淡于无形。
林静笑她,来得时候老大不愿意,玩起来比谁都疯,郑微专注地在潮湿的沙地上堆砌一团看上去什么都不像的东西,脸颊沾上了细小的沙砾也浑然未觉,蹲在她身边的林静习惯性地伸手其擦拭她的脸,却在上面留下了更多的沙砾,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因为帮他拍打那个四不像而弄脏了手。
郑微大为不满,变本加厉地报复,他趁林静不留神的时候,抓起一把沙子从他的衣领处塞了进去,冰凉且带着湿意的沙子顺着领口处洒落在衣服内的肌肤上,痒痒的,带着奇异的触觉。
林静错愕,赶紧扯动衣服的前襟试图将那些细小的异物抖落,看着一向整洁的他狼狈的样子,郑微幸灾乐祸地咯咯直笑。
笑了一会,她才发现林静一直紧抿着唇,眉头是微皱的,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玩过了火,贴过去可怜兮兮地问,生气了,要不你也把沙子洒到我的身上消消气?她只是说说而以,没想到林静在她身子靠近之后出其不意地回过头来,笑着制住她,这可是你说的,待会不许哭。
他将沙子抓在手里,刚将她毛衣的领子拉开,郑微已经吓的闭上眼睛哇哇大叫,啊啊救命……林静,你敢!看来你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林静单手按住她胡乱挣扎的两只手,慢条斯理地说,你不知道沙子沾在身上痒的怪难受的吗?也该给你尝尝这个滋味。
她的手离开了郑微的衣领,却另辟蹊径地飞快从她上衣的下摆探了进去,郑微又是哭又是笑地立刻将身子蜷了起来,他的手有些冰凉,和着粗糙的沙砾轻而缓慢地游走在她赤裸的肌肤上,让她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好像有点难受,但是又不希望他立刻停下来。
她的笑闹求饶慢慢化作了自己也听不懂的低声嘟囔,沾满沙砾的脸红的象珊瑚一般。
林静低头吻下去,两人滚在沙地上,郑微的背下是柔软欺负的沙滩,她在情迷意乱中不经意睁开眼,看到了久违的广阔天空。
林静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开她,郑微吃力地用手抵在他胸前,不解风情地说:林静,我嘴里有沙子。
林静停了一会儿,撑伏在她身上也笑出声来,好像我也是。
两人笑作一团,最后郑微认真地捂着肚子,吃到了沙子我才发现真的很饿。
他站了起来,随手拍了拍衣裤,一把将她拉了以来,回去洗好澡就去吃饭。
他们下榻的酒店就在银滩的边上,林静拿着她赤脚踩着沙地走进大厅,直奔房间冲水。
洗过澡,换完里外衣物,两人来到酒店餐厅的大堂,这间酒店做海鲜一向很有口碑。
郑微点了白灼的斑节虾,一条小的石斑和奇大曲笔的带子螺,并不是什么希奇的东西,但都是附近最新鲜的海产,坐在靠窗的卡座上,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黄昏的海滩。
晚餐也因为变得别有一番风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洗过热水澡的缘故,郑微从脸到脖子都有一种透明的嫣红,一双大眼睛却特别地亮,就连扑闪的睫毛也是灵动的。
林静一身休闲的打扮,整个人显得年轻了许多,身上惯有的精明和沉稳都被新鲜的朝气取代,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并不是不吸引别人目光的。
林静低头帮政委剥着虾壳,发现她好奇地四顾大厅一周之后,就双手支着下巴,定定地看着他。
碗里好几只剥好的虾都一动不动。
没胃口?刚才不是还嚷着饿得疑点力气都没有了?林静停下手中的动作笑着问,老看着我干嘛,我比海鲜更能满足你的食欲?郑微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我十七岁那年春节,你带我到城隍庙逛庙会的事,那一天,我也是这么开心来着。
林静用餐巾拭了拭手,那次城隍庙一游后,等待他们就是长长的离别。
他举手按在郑微的手背上,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开心。
郑微眨着眼睛娇憨地笑:你喂我,我会更开心。
林静当然乐意从命,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也不怕别人看见会笑话你。
郑微说:谁是逼人?我们又不是奸夫淫妇。
没事看我门干吗?她看着林静的视线终于落在大厅的某个角落,只停留了几秒,又立刻收回了目光,把一只虾喂到她嘴里,继续谈笑如常。
晚餐相当的不错,林静却吃得有些潦草,他放下筷子,等待郑微心满意足地吃完最后一个带子,吃好了吗?等下带你去看海边的夜景,晚上凉,先回房间给你拿件外套。
刚打开房间的门,林静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顺手挂断,径自到行李箱里给她找衣服。
谁呀?郑微随口问了一句。
最烦那些打电话为某个案子说情的人,周末都不肯放过我,不用理他们。
郑微点点头,他的电话又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
我看你还是接吧,老打来也怪烦人的,随便说点什么的把人打发了也好呀。
郑微对林静说。
林静接起了电话,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
郑微发现,当他皱眉的时候,眉眼和鼻梁的线条就显得特别的凌厉。
他对着电话恩了两声,语气极为冷淡,偶尔说句话也都是没错、不用了、随便之类简单而没有实际意义的词。
仿佛一时间没有办法立刻结束这场对话,他放柔和脸部的表情,对郑微指了指房间里的沙发,示意她坐着稍微等他一会,自己走出了阳台。
郑微没有心思等在那里,便跟出阳台。
拍了拍林静的肩,用口型说道:我先下去走走。
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
林静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捂住电话低声叮嘱了一句,小心点,别走远了。
郑微听话地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就往门外走,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林静喊住她,微微,别忘了拿外套。
夜晚的沙滩远比白天要宁静,乌蓝的海水轻触沙滩,如情人的手,一次次贴近,一次次犹疑,月亮是细细的一芽儿,远处的红树林成了深黑色的重影。
郑微沿着酒店前的海岸线满无目的地向前走,不时有嬉戏的孩子抱着游泳圈跑过。
更多的是年轻的情侣,相拥在一起,你侬我侬。
她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回头看,建筑物的灯光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林静或许已经打完了电话,他下楼走不到她,应该会着急的,可郑微不想立刻回去,她需要这样一个地方独自待着,好好喘一口气,她把防雨的连帽外套铺在沙滩上,席地坐了下来,检起被海浪推上来的一块尖锐的小石块,随手在平整的沙地上胡乱地划。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郑微回过头,看到了一个高挑而窈窕的身影,随之而来的,还有让她记忆深刻的RUSH2的香水味,她并不以外,只是无奈地朝着天空翻了个白眼,说:你果然还是来了。
有话跟我说是吗?别问我怎么猜到的,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真的不能有别的招数了吗?RUSH2的主人也笑了,这情节是挺腻味的,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谁是配角,谁才是真正的女一号。
她把身上的披肩解了下来,像郑微一样将它铺在沙滩上,你介意我坐下来吗?郑微说:沙滩也不是我的。
但是,我觉得如果你有话说,应该找的那个人不是我,除了勉强算得上是同事,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连恩怨都不应该是我和你之间的。
对,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但是一个男人把你和我联系了起来。
她的口气并不咄咄逼人,相反,就像一个跟闺中密友吐露心事的小女人。
那你就应该去找那个男人,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已经打电话给他了吧?况且,你大老远地跟着来,带着另外一个男人出现在餐厅里,不就是希望让他看见吗,这个目的也达到了呀。
你从我这里入手是没有用的,做决定的那个人是他,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郑微抱着膝盖,看着身边的这个女人。
施洁玩着潮水褪去后湿漉漉的沙子,一点也不介意涂满丹蔻的漂亮的手变得脏兮兮的。
她说:郑微,我就知道你在餐厅的时候也看到我了,我和林静的关系你也不是今天才猜到的吧?你和他以前的关系我管不着,至于现在,你打算像电视里那样,告诉我你们一直藕断丝连,而且你还有了他的孩子吗?如果是这样,我会觉得很搞笑,而且会觉得你远没有我想像中那么有脑子。
如果我真的那么说呢?你敢说一点都不介意?施洁挑高了眉。
郑微歪着头想了想,相比之下,我更相信林静。
海风吹得施洁三的卷发飘了以来,让这个美丽而高傲的显得有几分落寂,她笑着对郑微说:你是对的,但是,你之所以那么笃定,无非是吃准了林静爱你,而我爱他,所以在我们三个人的食物链里,你在最顶端,我在最末端,你有理由居高临下。
我没有对你居高临下,你爱他是你的事情,但是干吗把何奕牵扯进来,他是有老婆的人,你根本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利用他,破坏他的家庭!郑微想起韦少宜,莫名地就对施洁添了几分不满。
施洁把手中的沙远远地抛了出去,我没有逼他,是他自己愿意跟我来的,就像林静没有逼我,而我偏偏愿意跟他在一起,谁怪得了谁?那你还浪费时间跟我说这些干什么?郑微开始不耐烦了。
害怕了?其实你不用担心,男的心都是硬的,只有在面对某些个特定的人时才会变的柔软,我一直希望我是林静的那个人,可惜不是,林静一开始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告诉我,我很好,只不过不是他想要过一辈子的那个人,换而言之,他不爱我。
不过我不在乎,只要他愿意接受我,我可以等,等到他终于爱上我的那一天,我不相信还有谁比我更好,更爱他。
我门在一起两年,虽然没有承诺,他也未必把我放在心上, 但偶尔会想到我,我已经很开心了,觉得为了他什么都是值得的。
那时候,我明知道他在查何总的事,那是他升副检察长之后的第一个大案子,他需要这一次的成功来向那些不满意他年级轻轻就身居高位的证明他的能力,说实话,何总待我不薄,可是我太想为我爱的人做点什么……郑微打个个冷战,所以你把中键的商业机密透漏给林静,而他也接受了?他当然不屑于要求我为他做什么,也许没有瞒我,何总在那种情况下迟早也是要倒台的,是我不想他那么辛苦……也就是说,林静到底是没有拒绝你的‘好心’?郑微咬了咬牙。
至少我把那些文件偷偷放到他的公文包,他后来什么都没说,而我知道这些恰好是案子迅速了结的关键。
人都是这样,虽然知道自己一定可以达到目的,但是有捷径的话,谁愿意绕弯路呢?你知道我最想说什么吗?你真蠢!郑微狠狠地说。
施洁点头,我是蠢,他现在对二分下手了,你想必不会那么帮他,因为你没有爱他到不顾一切。
不过不要紧,林静不会在乎这个,相比二分的案子,我知道他更看中你,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中建附近的一个西餐厅,那天我约了林静一起吃饭,居然看到你跟何亦也在哪里,我跟何亦的关系一直不错,那个餐厅也是我介绍给他的,所以我也知道你就是跟他相亲的那个女孩。
林静看了你很久,那天晚上,他送我回去,我邀请他上楼,他没有答应,我猜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只是没有想到居然是你!那次之后,他对我逐渐冷淡了,过了一段时间,我打电话给他,他刚从一个朋友的婚礼上回来,我说,我很想他,他却说,施洁,我们散了吧,我找到了想要过一辈子的那个女人。
郑微,那个人是谁,你比我更清楚吧。
郑微想起了那莞晚在阮阮婚礼上与林静的重逢,但是万万没有猜到后面竟有这样的故事。
我只不过要你知道,郑微,我输了,但是并不是因为我不如你,而是人的心由不得自己把握。
我两年前在一次商务宴请上第一次见到林静,那时他还不是副检察长。
男人我见多了。
但是没有一个像他那样,看上去温厚淡泊,眼睛里却写着征服欲。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当他在桌子的另一段,隔着闹哄哄互相敬酒的人朝我点头的时候,我就开始爱他。
施洁说这些的时候,嘴角带着私有若无的笑意,连眼神都是柔和的,这样的神情郑微多么熟悉,多年前,那个站在宿舍的镜子前,一遍又一遍大量着刚结束了初吻的自己的那个女孩,脸上不也有着这样的光?这一刻,郑微相信施洁对林静的心,也许每一个爱过的人都是如此。
施洁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完全不理会郑微的心绪变化,那天,我主动问林静要了他的联系方式。
我自问条件并不差,身边追我的人也不少,可我偏偏喜欢林静对我不冷不热的,我一次又一次想尽各种理由去见他,他对我笑一笑,我会开心很久,他随口的一句话,我会想上一整个晚上,完全就像是个初入情网的小丫头片字。
后来林静对也这样了吗?她不该问的,施洁的来意里就带着挑衅,郑微自己不会完全相信她的话,可到底还是会介意的。
果然,施洁冷笑道,如果我说,林静后来同样也这么爱着我,他现在对你说过的情话,做过的动作全部都在我的身上演习过,你还会继续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吗?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施洁看着海上忽明忽暗的渔火,我在他身边两年,豁出了整个人整颗心来爱他,他不是我第一个男人,但是我一直把他当作最后一个,结果,他一句话就要散了,林静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这我知道,只是到头来还是受不了他的绝情。
我哭过,该求的也都求过,不管我怎么闹,怎么缠,他不生气,也不肯回头,不怕你笑话,我甚至试过用死来威胁他,他连到我家看看都不肯,只说,命你的。
请自珍重。
他的心真狠。
郑微听得有些出神,施洁最里的这个人,是她完全不了解的林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施洁说的是真的。
后来我也相通了,也学他真的不爱我,所以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再陪我吃一顿晚饭,就当为我们这两年的交往一场做个结束。
那天我等到很晚他才出现,但是他肯来。
我已经很满足,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才知道编了那么多理由,也只不过是我太想见他一面。
我们一起吃饭,他从头到尾心不在焉我都可以不介意,但是手机一响,他二话不说就要走……于是你就泼了他一身的红酒。
郑微接着施洁的话说了下去。
施洁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果然是去了你那里,可以把一个男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感觉是不是很好?郑微选择了沉默。
再也没有人比我更蠢了,我知道他经常为了你出入大院,所以就不断地去找何奕,希望他看到我跟何奕在一起,至少会有一点介意,一点点也好,这一次跟着你们来到北海也是一样。
但是他看到我的时候,根本不在乎我身边的男人是谁,他只在乎我会妨碍你和他在一起,郑微,我比不上你吗?我比你漂亮,比你成功,比你爱他,唯一比不过的是,他爱你却不爱我。
要一个女人承认,深爱的男人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该有多残忍?郑微别开视线,她太害怕这样的绝望,就像又一次翻开了自己。
两个女人静静坐在海边,听见潮汐的声音,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爱情跟美貌、智慧、财富一样,不是我们想要就可以得到的,真的。
末了,郑微揉了肉酸胀的小腿站了起来,她对施洁说:我有一句话,经常用来在最伤心的时候安慰自己,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很简单:愿赌服输。
施洁走了,郑微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已经震动了很多次,她接起电话,没过多久,心急如焚的林静匆匆忙忙地出现在她面前。
不是说了别走远吗?电话为什么不接?一个人在这里多危险你知道吗?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不知道分寸!他很少用这么重的语气对郑微说话,但她知道,这不过因为关心则乱。
郑微看着眼前这个为自己紧张不已的男人他在另一个爱他的女人面前,何尝不是朗心如铁。
林静之于施洁,就像陈孝正之于郑微,总有一天,她的阿正也会变成另一个微微的林静。
或许每个女人年轻的时候都曾遇到过她的陈孝正,然后才会找到林静;而每一个男人都曾是陈孝正,当他终于成熟,就变成了林静。
微微,你是不是……林静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郑微憨憨地笑着挠头,衣服太厚了,手机震动都没听见。
林静看着她满是沙子的外套,叹了口气,脱下了自己的大衣裹住她,你非得把每件衣服都弄成这样吗?郑微嘻嘻的笑着又坐回到她的外套上,仰着头拽了林静一把,他先是不肯,抵不过她故作无辜的表情,无奈的笑了起来,小心的坐到她身边。
她捡起刚才的石块,继续在沙滩上涂鸦,写完了几个大字,自己看着直笑。
林静凑过去一看,写的无非是:林静是坏蛋。
他笑着抢过她的石块,在另一端也写上:郑微是笨蛋。
郑微佯怒的拍打着他的肩膀,非要把石块夺回来,无奈屈从于身高的差距,他抬起手,她怎么都够不着。
林静侧身避过她的攻击,顺手抹去了多余几个字。
只留下了两人的大名,然后在两个名字之间加上了两个字,末端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郑微忽然就不闹了,她轻轻咬着下唇,手悄悄的背到了身后,还好夜色掩盖了她的面红耳赤。
林静去拉她背在身后的手,被她泥鳅一样躲开,他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嗯了一声,郑微知道他是在寻求她的答案。
还在别扭间,又一波海浪扑过来,林静拉着她退后几步,等到浪花退了下去之后,刚才在沙滩上留下的痕迹已经消失无踪。
林静有些失望,于是郑微便顺理成章的赖皮,噢噢,刚才你写什么,我没看见。
肯定是骂人的话,算了,不跟年计较了,我好累,回去吧。
她拖着他的衣袖往回走他却一步也不肯动。
就在郑微打算继续贫嘴蒙混过关的时候,林静却不期然的单膝跪了下来,郑微吓了一大跳,这是……是干……干什么?不要吓……吓……吓我林静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这样你看见了吗?她掩耳盗铃的慌慌张张用另一只手捂住眼睛,却忘了塞住耳朵。
我是很认真的。
微微,你嫁给我吧,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但是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给你幸福。
半跪在沙滩上的林静抬头看着郑微,她仍旧是单手捂住眼睛,什么也不说。
他等待了一会儿,终究按捺不住心里的忐忑,强行将她捂住眼睛的手拉了下来,那只手的手心却是湿的。
哭了?为什么?他没想过她会在这个时候哭泣。
他求婚的宣言一点创意都没有,但是郑微没有想到,同样一句话在港剧,韩剧里听到烂熟的对白,当主角换成了自己,那种震撼简直难以言喻。
这就是一生一世的承诺?这就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赞美?她想镇定一点,眼泪却不大中用。
这曾经是她从小时候起最大的梦想啊,人生若能如初见,让他们回到当年的小飞龙和林静,该有多完美无缺。
她想起了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想起篮球场上圆满无缺的月亮,想起施洁脸上的绝望,想起了林静的妈妈孙阿姨……她如果伸出了手,就不会允许自己回头。
郑微说:对不起,林静,太突然了,我没有准备……~~~~~~~~林静的脸色微微变了,他从跪下来的那一刻起,心里都一直忽上忽下的,他最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但这一回不得不让自己赌上一把。
郑微的回答让原本没底的一颗心开始发凉。
你的意思是……他试着让自己的喉咙没有那么发紧,不到最好一刻,他不会放弃——不,应该说,即使她拒绝,也未必是最后一刻。
郑微流着眼泪微笑,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是个好妻子,但我愿意试。
她在林静喜出望外的拥抱中抬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那弯上选月,月亮只有一夕如环,夕夕长如玦,何况是人?那就一辈子吧,大多数女人都没有嫁给最刻骨铭心的那一个,她得到了林静,并非不爱,何须伤感?一起走回酒店的路上,郑微说:林静……嗯?他的手抓得太紧,郑微的掌心带着点疼。
我是不是应该收到一个戒指?他笑了起来,出来的时候走得太急,忘在房间里了。
还有,你刚才的表现真的很土。
我也是第一次,没有什么经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