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驶出上海的时候人还是比较少的,只有我们这一群知青们,大家缓和了离乡的愁绪之后很快的又开始聊了起来,在史明辉的帮助下,我也不再显得和大家格格不入了,认识了几个我以前的同学。
但是让我不高兴的是有很多人向我打听宋叔叔的事情,让我烦不胜烦。
林晓雯,送你上火车的那个是你叔叔吧?听周校长叫他‘局长’,他是什么局的局长啊?……民政局。
这个说出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哇,林晓雯,你叔叔好厉害啊!切,厉害什么?厉害人能让她跑到云南那么远的地方去?是啊,你干嘛不留在上海呢?林晓雯,你爸爸姓林,你妈妈姓王,怎么冒出一个姓宋的叔叔来?……他不是我亲叔叔,是我爸爸以前的战友,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所以他才好心地收留我几天,也不是特别亲,所以哪能帮我留上海啊,他能到火车站送我就不错了。
我尽量把我和宋叔叔的关系撇清,免得有人认为我是什么高干子弟,有什么关系,天天缠着我,这样就不好了。
果然,听到宋叔叔和我根本没有亲戚关系,只是好心收留我,然后来火车站送送我,根本不会在重大问题上帮我之后,围在我身边的人一瞬间就少了好多。
我也不难过,那个年代里都有一些趋炎附势的人,挑朋友很难,简直就像沙里淘金一样,就是现在剩下的这些人里面,我也不能全信。
没想到刚开出去几公里就有人下车了,我惊讶地问史明辉到:史大哥,他们怎么就下车了?离云南还得有好几天路程吧。
史大哥想了会儿,说:他们可能是到别的地方去插队,只是顺路和我们坐了一趟火车。
这个时候我对面坐的两个女孩中的一个开口了,她叫沈卫红:晓雯,他们这些人插队的地点在江苏的农村,哼,学校的那些领导嘴巴上说今年上海毕业生全都要分到云南去!可是实际上呢,那些有关系的人还不是分到江苏、安徽这些近的地方了,还有些人命更好,直接就分在上海郊外的崇民农场里的,以后他们回家可就方便了!哪像我们,分到云南去,还不知道几年才能回家一次呢!对啊,林晓雯,你的运气太不好了!要不是你第一次上街游行的时候就受伤了,肯定也能分个好单位。
你不知道啊,当初和你一起游行、反四人帮的人后来又游行了好几次,和上海的民兵斗争,还死了两个人呢!后来那些其他的人都被工厂招走啦,能留在上海,当一民光荣的工人啦!你真可惜了,受了伤,还什么也没得着。
说话的另外一个人,刘丽霞。
我沉默了,即便我知道游行能进工厂,我也不会再跟着他们去游行了,一是当时妈妈很担心我,我不可能做出让妈妈担心的是。
而是我对游行根本就没有兴趣,像我这样的人最希望的事情就是远离政治,远离斗争,怎么还可能自己一头扎进去呢?第三就是我也不想当工人,虽然这个年代的工人地位很高,但是肯定会非常忙的,要是我当了工人,就没有时间复习,没有时间考大学了。
这个时候史明辉说话了,说道: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听说这次把你们分到云南去是因为你们的成分不好,但是四人帮都打倒了,以后你们的成分说不定就会拨乱反正了,到时候不就能回上海去了?对面的两个女生听完以后很兴奋,但是我却没有,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成分,同时也知道即便是成分变好了,也不能立即回去,能离开云南的办法只有一个:高考考出去!见我不太说话,沈卫红立即就把话题转到了史明辉身上了:史大哥,你到云南多久了,那里怎么样啊?史明辉笑笑,回答她们道:我到云南七年了,那里很好啊,山也美、水也美,东西也好吃。
但是有点儿辣,你们刚去的时候可能会吃不太习惯,等习惯了以后就好了,那里的东西太好吃了,等你们回上海的时候肯定就会觉得上海的东西没什么味道了!......虽然史明辉一个劲地夸云南,但是听到开头那个在云南待了七年以后,沈卫红和刘丽霞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可能是被这个时间吓到了吧。
时间在聊天中过得还是挺快的,转眼间就到了中午了,我们停靠在一个比较大的车站,史明辉对我们说道:走,下去歇歇,吹吹风,要不然撑不住。
我知道史明辉肯定比我有经验得多,于是就跟着他下去了,沈卫红不想走动,只有刘丽霞和我们一起出去了。
史明辉在站台上买了三个烤红薯,给我和刘丽霞一人一个,我们就站在站台那里一边吃红薯一边吹风,偶尔插上几句话。
史明辉说道:从上海到云南要坐五六天的火车呢,能下车买东西吃就要买,要不然总吃干粮喝水肯定撑不住的。
我和刘丽霞都点点头,他是大哥,我们一切行动都听他指挥。
我们到火车鸣笛了才飞快地挤上火车,没人给沈卫红买红薯带上来,唉,这个年代里大家都不容易啊,没什么钱。
而我也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以后买东西一定要我来讨钱,不能让史大哥在我身上多花钱。
下午的时候没有在大站停,都是那种只停一两分钟的小站,所以我们吃的都是自己带的干粮和水,然后晚上我双手往桌子上一搭,整个人再往桌子上一趴,立马就睡着了。
其他人也各显神通,纷纷睡觉,火车上的灯也调暗了,但是并没有全部关掉,我想可能是防小偷吧,或者是怕大家上厕所不方便。
半夜的时候我手麻了,然后挣扎着醒了过来,哭着脸迷蒙着眼睛挥挥手,又把两只手互相按按。
这个时候忽然听见了史明辉悄声问我:晓雯,你怎么了?睡不着吗?我转过头去,也悄声问他:史大哥,我睡着了,你呢?你怎么没睡啊?他笑了笑,然和说道:我还不困呢。
我看了看他的座位,是在外面,不像我这样可以靠在窗边睡觉,可能是姿势不好睡不着吧。
于是我说到:史大哥,你学我一样趴在桌子上睡啊,很容易睡着的。
他听完我的话以后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然后把头转到一边,说道:不,不用了,我......我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害羞了。
嘿嘿,都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和女生趴在一个桌子上睡还会害羞。
恩,不过也正常,他怎么说都是一个60后或者是50后,在这方面害羞一点儿也是情有可原的。
于是我笑着说道:史大哥,你怎么了,都解放了,你还守着‘男女授受不清’的那一套啊?有什么好害羞的?他还是不同意,说道:那怎么行?就算......就算我不乱想,其他同学也会说你的,你还小,不知道人言可畏。
我一想也是,既然生活在这个年代就要按照这个年代的标准来办事,不然会被别人用吐沫芯子淹死的。
于是说道:史大哥,要不然我们换换位子,你坐在里面,可以靠着窗子睡,我就趴在桌子上睡。
史明辉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坐外面不安全,还是我坐在外面吧。
我对他说道:有什么不安全的,现在是晚上,车子也不会在那个站停了,等白天的时候你再让我坐到里面不就行了。
史大哥,晚上你要是睡不好的话白天怎么能有精神呢,还怎么照顾我?听完我的话以后他终于点了点头,然后我们两个就站起来慢慢地换了位置,尽量不发出声音来,不吵醒其他人。
可是弄了这么大一个动作以后我就清醒了,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史明辉也我也是一样的,于是他就和我聊起了天。
晓雯,宋叔叔其实待你很好的,不是他不想帮你调到一个好地方,只是因为你的成分不好,所以他也没有办法。
他现在正在努力帮你爸爸平反呢,等你爸爸的名正过来以后你的成分也就会好了,别怪宋叔叔。
史明辉说得语重心长。
我笑了笑,也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史大哥,我知道宋叔叔为我好,感激他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他呢?我那个时候说我和他不熟主要是不想有人来烦我,以为通过我就可以和宋叔叔拉上关系什么的。
现在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宋叔叔就是我的亲人。
史明辉听了我的话以后也笑了,说道:是我想多了,你一直都这么聪明、这么坚强,哪里用我来担心呢?我说道:不,史大哥,谢谢你,谢谢你关心我,还照顾我。
他也笑了:那有什么,大家一路上互相有个照应罢了。
然后我们的声音渐渐小了,两人都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醒的,等我眯缝着眼睛抬起头的时候,我们对面的沈卫红笑嘻嘻地说道:林晓雯,你睡得可真沉啊,直到现在才起来。
我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几点了?可是却没有人回答,沈卫红笑着说道:那我们可怎么知道呢?这年头谁能有手表阿。
史大哥,你有吗?史明辉笑着摇摇头,说到:我没有,不过我估计可能快要九点了吧。
沈卫红和刘丽霞在对面嘻嘻哈哈地笑话我起得迟。
史明辉又为我说了一句话:晓雯睡得香是好事,要是睡不着那才遭了呢,路上的几天恐怕就要熬不住了。
我不搭话,其实我觉得自己也没有起得多晚,前世的时候我有一大嗜好就是睡懒觉,而且那个时候流行一种理想: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痉。
我也赞同这样的观点。
在假期的时候我常常可以睡到中午十二点,然后老妈叫我起来吃早饭。
但是来了这个世界以后就没有这种优待了,在家里的时候为了减轻妈妈的负担要早起帮她干活。
在医院的时候更是要时刻关注妈妈的情况,连觉都睡不好。
到了宋家以后我也不敢睡过一天的懒觉,每天都忙得像个小保姆似的,还要对他们笑脸相迎,不敢有一丝怨言。
现在终于出来了,谁个懒觉又怎么了?我可不在乎别人说我,要不是火车上睡得不舒服,我还会起得更晚呢。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也没有几天了,到了插队的那个村子以后肯定要一年到头都辛勤地劳动,不要说双休日没有,恐怕连年假都没有呢,想睡个懒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马上又等到停靠大站的时候了,这一次沈卫红不再待在车厢里了,和我们一起下去,但是下了车我就给史明辉使了个脸色,让他跟我走,马上摆脱那两个人。
然后我买了两个茶叶蛋和两个烤红薯,两个烤玉米,我们两人对半分。
史明辉也准备要掏钱,但是我的速度更快,因为我早就已经准备好钱了,史明辉和我推让了一番,最后终于在我坚持下妥协了。
他也没有说我摆脱沈卫红和刘丽霞两个对还是不对,压根就没有和我提那两个人。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了,不用说出来的。
等到上车的时候我发现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人太多了,上来了一串人,站在过道上,把路都堵死了,我和史明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了过来,而且等到火车开动的时候,对面的沈卫红和刘丽霞还是没有回来,我不禁也担心了起来,问史明辉到:史大哥,她们怎么还没过来啊,不会误火车了吧?要是误火车了可怎么办,她们什么东西都没带,留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办呢?史明辉说道:晓雯,别着急,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往窗户边看了一眼,已经看到她们往车门里挤了,肯定是上车了,应该是因为人太多了所以才没过来。
我问道:史大哥,怎么今天这么多人啊?在我说话的时候,史明辉都已经被满满的人流挤得直不起腰来了,而且也大大地往我这边靠了一截。
我看他的样子很难受,就说道,史大哥,要不咱俩换换位置吧,你在那里挤得难受。
史明辉这次说什么也不答应了,说道:不行,坐在外边太挤了,你一个小姑娘肯定受不了的,好好地坐在里面吧,里面还松快些,我没事的。
这是因为火车进了湖北了,所以这么挤,等明天进湖南会更挤的,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我害怕地看着火车上的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抱小孩的,还有人背着果子,挑着鸡笼上来,真是太可怕了。
而火车从他们上来以后也开始弥漫起一股鸡屎的味道,车上的人不禁都望向了那个挑鸡的中年人。
他被大家的目光看得脸红红的,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下午就下车,下午就下车。
这个时候沈卫红和刘丽霞也终于挤过来了,沈卫红大大咧咧地说道:挤死了!挤死了!我再也不下去了,这火车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想想还有几天才能到云南,我都想哭了。
旁边的刘丽霞接话到:谁说不是呢,可是再难还不是要忍着?我担心的是去就这么困难,等到时候我敢不敢回家过年呢。
随后大家又聊起了天,这个时候忽然有个小孩子哇地大哭了起来,抱着他的那个妇女很着急地哄着他,史明辉大声说道:大婶,过来坐会儿吧!然后让出了自己的座位。
就这么,那个妇女千恩万谢地坐到了我的旁边。
时间过了很久,我看史明辉站不住了,于是和那个大婶换了下位子,自己到了外面,把史明辉按在位子上,自己站了起来。
史明辉只是休息了一小会儿就要和我换,我说道:我还不累,你多休息会儿,等我累了叫你。
他也只得作罢。
有了我和史明辉这么两个榜样,其他的同学也和后上车的老乡们交替着坐。
大家都有说有笑的,没有起什么矛盾,见到同学起来让座,那些老乡都很感激,而且也不会出现长期霸着同学的座位不还的老乡,大家都很自觉,主动地只休息一会儿就站起来,把座位让给其他人。
终于又到了晚上,那个抱孩子的妇女下车了,我和史明辉又重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那些老乡们也知道同学们撑不住,纷纷把位子还给同学们睡觉,自己往地上一坐就睡起来,还有些小孩子直接就躺到了座位底下睡了起来。
史明辉因为人太多,所以很担心我有什么事,就不让我睡到外面这个座位来,但是他白天太累了,所以同意了我的建议,和我一样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这个时候也没有时间去考虑什么男女之别了。
之后的几天里也是这么过来的,知道火车开出湖南进入贵州以后人才开始少了,我们也送了一口气。
而且很多同学都在贵州下车了,他们是被分到贵州插队的,也上来了一些旅客,他们就比较幸运,有坐位坐了。
等到火车终于到云南昆明的时候,很多女同学都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一路真是太艰难了。
昆明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