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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倏然,我们被分开了

2025-03-29 07:50:19

到了吃饭时间,卿卿不得不下楼,又在脸上扑了些粉底,忍着疼上了些唇彩。

出房间前,她对着镜子祈祷希望事情不要闹大。

最先发现她的异状的是张妈,继而是穆家爷爷奶奶,看她吃力地举着勺子往嘴里送东西,嚼的时候,半边下巴肿得很高。

七七,怎么弄的,上火了?没……今天摔跤了……她不敢抬头,拨弄着饭粒磕磕绊绊地撒谎。

费聿铭教的话在房里演练了好几次,总觉得一说就会被戳破,她并不是善于撒谎的人,放下勺子顾左右而言他,语气已经不太自然。

小哥呢,怎么不回来吃饭?卿卿偷偷瞄了眼张妈,希望快些把话题岔开。

怎么摔的呢?这孩子,过来我瞧瞧要不要紧。

奶奶放了碗筷,起身去客厅里找老花镜。

爷爷吩咐张妈去楼上找跌打的药,把口袋里看报用的放大镜也拿了出来。

卿卿坐在位子上,碗里还是满满的一碗饭菜,却不得不放下了筷子。

柔和的灯光里,有人托着她的头,像下午费聿铭那样小心。

几只手抚摸着她的额头和脸颊,仔细地查看她嘴边的伤口。

以后可得仔细了,这么大了,真磕到哪儿留疤了可怎么好?女孩子最怕破相,以后还要出阁的。

奶奶蘸了些药膏,均匀地涂在卿卿脸颊的刮痕上。

我没事了,奶奶,我以后……一定小心,今天的书我卖了第一名……唉……药棉突然被另一只手接过去,卿卿眼前爷爷的白发换成了穆洵的脸。

可能是灯光的原因,穆洵没有笑,看上去陌生肃静,少了以往他对她那份天生而来的亲昵。

小哥……她扯开一个很难看的笑。

穆洵没有应,把头盔扔在餐桌上,在灯光下给她嘴角裂开的地方涂药,始终不说话。

小哥……你去……别说话!他制止了她下面的话,拿起药棉,重重地按在她嘴角的伤口上。

下午看到的一幕在他眼前一遍遍重复,想到那男人对她的方式,他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卿卿疼得发颤,又不敢躲,闷闷地哼了几声,艰难地忍过了几波疼痛。

上过药,穆家爷爷奶奶又坐回位子上准备吃饭,嘴边还在不停嘱咐卿卿小心之类的话。

菜凉了,香味都被药味盖住,张妈端起碟子重新去热。

卿卿本来要去帮忙,刚站起来就被穆洵按回到椅子上。

你老实坐着!他把用过的药棉攥在手心里,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

小六子,你不是去学校了吗?卿卿下午摔了,把嘴都磕破了。

奶奶摘了老花镜给爷爷碗里盛汤,穆爷爷拿起筷子准备给奶奶夹菜,张妈把重新热好的菜一样样端上来。

穆洵没有动面前的空碗,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卿卿的脸,握住她拿筷子的手,放在桌上。

他清清嗓子,像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宣布:爷爷奶奶,有个事……刚说到这儿,卿卿本能地抬眼看着他,手挣出来,低下头又想去夹菜,手一抖,菜掉在了桌上。

怎么了?两个老人放下了餐具,张妈端着盘子立在桌边,都被穆洵少有的严肃吓到了。

这事,叔叔婶婶最好也来一下,大家在的时候说,是关于卿卿的。

卿卿怎么了?奶奶追问。

卿卿再试着夹菜,握着碗的手也不稳,索性放弃。

她两手放到桌下,去抓穆洵,他却无动于衷,推开面前的空碗。

卿卿谈恋爱了,跟个外国人。

张妈盛饭的勺子当的一声掉到碗里,卿卿艰难地吞下最后几粒米,已经完全忘了饭的滋味。

一大桌饭菜还摆在餐桌上,都凉透了。

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爷爷奶奶、卿卿的父母,还有穆洵的父母。

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惊动那么多人晚上往郊外跑,可因为是外国人,爷爷拍着沙发扶手板起脸,就给了几个字:外国人不行!卿卿站在大厅中央,根本不敢随便说话。

穆洵离她很远,站在自己父母坐的沙发后面,冷冷地看着吊灯把她的影子缩成一个点。

爸,您别生气,再问问她。

卿卿妈拉拉丈夫的衣袖,试着劝劝一脸严肃的公公。

不行!穆家就她一个女娃儿,不能找个外国的。

我不管他头发黑不黑、会不会说中国话!老大老二拉家带口地走了,把上面几个孩子都带走了,我们身边就剩下七七跟小六子。

我不同意,中国人多了,七七想找什么样的都有,就是不许跟洋人。

爷爷,他是中国人……卿卿刚开口解释就被母亲扯了下袖子。

老爷子着急,脸都气得发白。

穆奶奶拿着小手绢在爷爷身边叹气,主要还是舍不得。

一听找了外国人,想到卿卿也得被带走,奶奶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心尖上的肉像被人割了一样。

你们让七七说话,别难为孩子了。

你跟奶奶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人啊?今天你这脸上的都是他给弄的?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弄的。

卿卿不敢说萧恩,只能瞒,怕家里知道还有萧恩那样的人更不会同意她跟费聿铭交往,我自己,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长这么大没见过家里这样的阵仗,大家问得又细,好多事她回答不上来。

可事关他们的将来,她不做出合理解释,费聿铭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可她确实没想到要看他的护照,没打听他生日、生肖、生辰八字是多少,对他的家庭和过去了解得也很少。

被问到他家在哪里、有什么人,她除了知道他的国籍和小虎一家的情况,脑子里剩下的是一片空白。

卿卿,你跟爷爷奶奶好好儿说。

你都多大了,没看爷爷奶奶着急了吗?穆爸爸过去拉着女儿坐下,穆伯母和穆妈妈一人一句地问,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他做什么工作,嘴上的伤怎么来的?自始至终,穆洵一句话都没说,就站在沙发后面看着,戴着卿卿不理解的面具。

卿卿一贯以为他们是一国的,如今才发现,最先背叛这份默契的恰恰就是穆洵。

卿卿不说清楚,大人们不罢休。

卿卿又被妈妈和穆伯母带进房里问更重要的事情。

穆洵就和叔父爷爷留在大厅商量今后怎么办。

咱们也不说那人不好,就是不适合咱们家。

今天七七这丫头怎么弄的一脸伤我也不管了,以后这样的事绝对不行。

总之不能把女孩家的好名声都混没了。

穆爷爷老思想根深蒂固,叹口气捧起身旁的茶壶,就算真是黑头发黑眼睛会说中国话的,但家不在这里,七七迟早还不是得跟着走。

我们也这把岁数了,没什么大奢求,小六子和七七能跟身边就行。

老四,你进去看看,也别训她重话,孩子还小,不是她的错。

卿卿正在屋里被妈妈和伯母逼得走投无路,一个人打仗,句句碰壁。

妈,恋爱是我的自由,我想跟谁就跟谁。

费……反正他是好人,他是跟我认真的,他哥哥嫂嫂就住这里,他以后也能……我不分手,我就不分……我们什么也没做,我没有。

你还说?卿卿妈也有些生气,过去戳她的额头,奶奶爷爷不说不问,那是给你面子,看你这嘴,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

大人都是为了你好,女孩子家清清白白地找个好人家才是正经,咱们家跟别人家不一样,就得有规矩。

以后你老老实实地上班,他家的课也不许教了。

外国男人骨子里都是外国思想,随便得很,对感情能有几个认真的?他说不定是骗你的,玩够了就腻味了。

您别说得那么难听行不行!什么叫骗我?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做主、能分辨是非。

我和他好,跟国籍没关系。

你们不能因为他不是中国人就全盘否定。

我们才刚刚接触,以后认识深入了你们就知道他好了,我带回来给你们见……妈,感情是不能强求的。

还深入?早早断了,怎么这么不听话!母亲说不动她,伯母又上来拉着卿卿坐下。

卿卿,爷爷奶奶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你小哥没让出去念书工作就是因为爷爷奶奶舍不得。

国内好的人有的是,咱慢慢找,反正也还不大,有的是时间。

不说让你跟他一刀两断行了吧,咱骑驴找马还不行吗?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更中意的,实在没有咱再说,先碰碰……三大妈,费聿铭不是驴,我也不找马,我就找我喜欢的。

你们干吗非拆散我们俩啊?我让他以后也住这里,不回国外还不行吗?卿卿说不出大人能理解的爱啊情啊,眼泪浸泡着嘴上的伤口,像撒了盐粒一样疼,我不能因为这些提分手……我不……我绝对不……卿卿……我不听,不听不听!到后来她也不解释,一声不吭地站在屋角,任母亲和伯母唠叨着。

嘴疼得实在厉害了,她一擦,把刚刚结的一层薄痂又蹭破了。

卿卿妈听见敲门声,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呢。

打开门,爷爷奶奶都在门口等着,卿卿爸跟在后边,一脸的无奈。

卿卿抬头望着堵在门口的一大家子人,心力交瘁,无计可施。

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站起来冲开大家就往外跑,经过爷爷奶奶身边时,强忍着的委屈爆发了,哭了出来。

下楼撞到穆洵,她撇开脸想走开,却被他拦住。

放开!卿卿冲他嚷着,嘴角破的地方有血流进嘴里。

穆洵也压不住憋了一天的火,扯着她下楼。

你闹够没有?这屋里哪个不是为你好,找他有什么好的?穆洵说完放开她的胳膊,靠到墙边,压低了声音叹口气,下午的事我都看见了,卿卿。

卿卿揉着手腕,咬牙瞪着他,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又涌上来了,她扑上去打他,像小时候对他发脾气那样胡乱地拍在他身上。

小哥,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不知喊了多少个讨厌,她终于停下来,手也酸了。

她指着嘴边冲他嚷,泪眼模糊,你要是不去找萧恩打架萧恩他也不会这么对我,这跟费聿铭无关,根本不是费聿铭做的,费聿铭根本不会对我不好!我喜欢他,你们说什么我都喜欢他,他是哪国人我都喜欢,我还爱他。

我就要跟他一起!他不是那些随便的男人,他也是因为爱我才和我在一起的。

穆洵见她脸上涨得通红,声音也沙哑了,没有再接话。

有些事情他想到了,只是想错了。

卿卿挫败地坐在楼梯间,把脸埋进膝盖里,不想哭也不想闹,只想静下来思考怎么说服家人。

大人们走到楼口以为是兄妹两个谈话有了结果都没来打扰。

楼下只剩下穆洵和她,客厅桌上依然摆着满满一桌的残羹冷炙。

穆洵站到腿酸,找了把椅子摆在卿卿脚边,拿了件外衣披在她身上。

卿卿拨掉外衣,再没抬头跟他说过一个字。

半夜,卿卿偷偷地爬起来吹风,站在窗口找不到月亮,就对着一片乌云揣测着月光。

她手里攥着手机,不知道给费聿铭打电话能说什么,发短信的话又该怎么写,所以只是拿着手机,几个小时过去了,却没有传给他任何消息。

很多事一言难尽,她已经发不出声,也不想让费聿铭听到她和家人发生的争执,所以就那么呆呆地站着。

夜深了,她把手机放回柜子上,肿着眼又睡不着,就从书柜里翻了本图画书拿到窗口看。

成人的故事就和给孩子的不一样,虽然画上一个字都没有,翻到过半,卿卿的眼睛还是湿润了,酸酸的无法继续看下去。

她很少这么爱哭,一晚上哭这么多,心里千回百转却没人能理解。

穆洵没睡,也睡不着,屏幕上开着游戏,很多人相互厮杀,他坐在地毯上开了瓶啤酒,喝几口停下来想一会儿。

大人们都在房间里休息,他送她上楼时,见她半边脸已经浮肿,嘴唇上刮的伤口被眼泪泡得泛白,说实话,他心软了。

第二天一早,穆洵去房里叫她,窗户敞着,她还没醒,整张脸完全肿起来,手背是烫的。

穆洵下楼找张妈,把婶婶和自己母亲也叫起来,进去给卿卿量了体温。

其实不用量都知道她发烧了,可她醒了以后,照样和平常似的起床,忍着脸上的疼痛下楼陪爷爷奶奶吃了早饭。

奶奶问她好点儿没有,卿卿点点头;爷爷问她想好没有,她没点头。

大家看她精神不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昨晚的事。

吃饭时卿卿也不多话,一口一口拿勺子往嘴里送,下唇牙龈上大片都溃疡了,碰到食物就疼得钻心,一点儿味道也吃不出来。

她闭上眼睛,像受刑一下往下咽,烫得口腔里都脱了一层皮。

经过家里这么一折腾,卿卿确实觉得自己像是被迫蜕了一次皮,饭后吃过药,上楼回了自己房间锁起门,任谁敲也不开。

她不想说话,也不能说话,张嘴的声音听起来陌生而可怕,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她拿起穆洵送的书扔出去很远。

窗外是另一片天,她甚至都听到了鸽哨,却看不到一缕明媚。

到了中午,可能是吃的药不对症,卿卿整个人烧得像火炭一样,眼眶也陷下去了,跑到浴室把早上吃的东西都吐了。

她没跟人说,也不盖被子,盘腿坐在床上看图画书。

手机摆在枕头旁边,隔一会儿响一下,都是费聿铭发过来的短信。

这时候他哪怕说再多废话,对她也是一剂安慰。

他向她汇报在做什么,问她前一晚和家里说得怎么样。

卿卿没有完全说实话,就总是问他问题:他的家在哪儿,家里有谁,他工作的地方什么样,他为什么总是说不好中文,他会的中国字怎么那么少……然后就开始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费聿铭。

开始费聿铭以为她只是开玩笑,后来觉得她问得太多,还越问越认真了,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嗓子怎么了?他手里拿着车钥匙,一边下楼一边给她打电话,听到她的声音沙哑就开始担心。

我有点儿难受,要睡觉了。

她想见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六七个大人看着她,她还发着烧,她觉得见面是不可能了。

卿卿,怎么了?费聿铭已经坐进车里,边打电话边倒车,结果没看清后面,开出车库时刮倒了旁边的东西,那东西在车窗上砸了一下就倒下去。

他再爱护车,也不可能跟她比。

我马上过去找你,是嘴上的伤口吗?没有,昨天他们说我了。

她静静地躺在枕头上,眼泪流到手机屏幕上,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卿卿,出什么事了?他们说你什么了?她说不出话来,趴进枕头里也不关手机,哭了一小会儿再接起来听,那边也没有挂,却没有声音。

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最后她精神萎靡,在蒙眬中睡着了。

穆洵拿了备用钥匙进来送饭,看她烧得人事不省,家里当医生的人又都不在,便直接去衣橱里找大衣,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

不去……我死也不去……卿卿还在闹,抡着胳膊使劲打他,蓬头乱发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穆洵哼也不哼,任她打够了,给她裹上大衣直接往外抱。

你放开,穆洵!放……开!卿卿从房间一直闹到客厅,怕惊动爷爷奶奶,穆洵和张妈合力把她抱进了车里。

虽然她烧得很厉害,穆洵也没有留情,摔上门给了她一句:他值得吗?!卿卿折腾出一身汗,缩在角落里,不断重复着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话:值得,他值得,值得!她口腔内的小伤口感染了,过敏反应加上急火攻心,被留下来吊点滴。

穆洵虽然也有气,但仍然跑前跑后地取药拿化验结果,张妈陪着卿卿在走廊上挂水。

卿卿已经完全脱力了,靠在张妈肩上,眼前什么都是空的,露在睡衣外面的手脚碰到冷空气,冷热交替袭到她身上,一会儿发汗一会儿冷得哆嗦。

七七,你别拧,好好儿跟家里商量,大人不是不尊重你的意思。

张妈看卿卿这么难过,心里也不好受,赶紧拿大衣盖在她身上,实在不行,你把他叫来给我看看。

天冷别这么折腾了,明天怎么上班?身子是自己的,真病了爷爷奶奶还得跟着着急,你爸妈也不好受。

昨晚大人们说话重了点儿,也是为你好,跟个外国人……我不说了,你实在想见他,就叫来……卿卿只听到了张妈前半句话,眼睛里就有了光彩,她摇晃着坐正了身子,感激地拉着张妈的手。

她让护士拔了点滴,背着穆洵跑到门口打公用电话。

接电话时,费聿铭正开着车在香槟小镇门口兜圈,因为是陌生号码,所以口气很烦:谁?我……一听是她,他刹车踩成了油门,差点儿并到逆行的车道里,他冒着违规的危险把车靠边停了下来:在哪儿呢?我在你家门口。

我……在医院呢,你能来吗?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了,他什么不问,只要了地址,就交代她等着。

卿卿回去靠在张妈肩上,继续打点滴,脸上有了期待,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

浮肿的半边脸刺疼得难受,又不敢抓,就贴在袖子上摩挲。

她不知等了多久,头从张妈肩上滑下去,突然一个激灵,眯着眼睛坐起来,看见医院走廊上远远地有个熟悉的身影。

卿卿连张妈也不顾了,自己拔掉点滴针头,扶着墙站起来,大衣掉到了地上,她只穿着一身格子睡衣就迫不及待地往费聿铭身边跑。

卿卿?费聿铭找到了目标,猛一下没认出来是她,他快步迎上去,顾不得走道上都是人,直接把卿卿横抱了起来。

穆洵等了快一个小时才拿到过敏反应和血常规的化验结果,他拿着单据回到急诊走廊,远远地就看见护士在给卿卿打点滴。

张妈就站在一边。

卿卿,她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躺在那个男人的怀里,像个初生的婴儿,裹着他的外衣。

天比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凉了很多,医院走廊里虽然有空调,但是门敞着,进进出出的都是病人,即使盖了大衣,卿卿依然觉得冷。

她身上只穿着格子睡衣,脚上是在家里常穿的红色单鞋,因为出来得急连袜子都没有穿,皮肤下细细薄薄的血管都能看到。

费聿铭也不顾鞋子脏,就把她的脚团进怀里,又收紧了衣服的两襟,把脸贴在她额头上。

从费聿铭横空出世,张妈就一直在旁边,两个人无言的交流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家里再任性再不配合的卿卿,到了费聿铭这里,却显得出奇的乖巧和依赖,她一直把脸埋在他肩窝里,从事至终也没说话,除了护士扎点滴的时候动了一下,之后就静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

费聿铭很艰难地用中文和护士交流,之后才顾得上和张妈打招呼。

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就叫了声阿姨,反而弄得张妈有点儿不好意思。

小护士拿着托盘又回来了,往注射的点滴里加了药。

费聿铭不便起身,就坐着询问是否有专门让病人休息的地方。

护士虽然没有说什么刻薄话,但也是无能为力的口气:你以为这是哪儿啊?中国急诊室就这样,病人这么多,有地方坐就知足吧。

那些外地来的病人家属,没地方坐没地方住,就整宿在楼道里站着的呢。

费聿铭想理论回去,被张妈拉住了衣角:算了算了,卿卿没事就行了。

事实如此,吹着冷风打点滴没地方躺的病人不是卿卿一个,走廊里人满为患,唯一空出来避风的长椅上,有个男人正横躺着看报纸。

费聿铭忍了五分钟,最后实在看不过去,抱着卿卿直接走了过去。

您可以坐起来看吗?她在打针,我们可以换一下吗?那男人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似乎也是在医院陪诊的家属,好不容易占了个暖和的座位,听了费聿铭的话,很不以为然,都没正眼看他,翻个身又继续看报。

您好,我们能换一下座位吗?费聿铭不肯走,卿卿抓了抓他的领口,他还在看报男人面前站着,大有誓不罢休的架势。

问了第三次、第四次,问到第五次的时候,周围好多人也看不过去了,跟着说了几句,那男人不得不翻身起来,拽着两张报纸,气哼哼地离开了椅子。

终于有了宽敞的地方,张妈推着点滴架过来挂好。

费聿铭抱着卿卿坐下,跟张妈要了大衣在她身上又加了一层,贴到她额头上的热度,他依然不太放心,又不便再做什么,只能在衣服里摸到卿卿的手拉住。

卿卿很少上医院,家里三伯、三伯母都在医院工作,所以她就是病了,一般也是在家里看在家里养。

看急诊是件很受罪的事,她藏在那件黑色外衣里面,搂着费聿铭的腰,隔着或薄或厚的衣服听着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是有力的,甚至带着热度,驱走了她身上的不适。

第一瓶点滴打完后,卿卿稍微有了些精神,还和费聿铭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

因为嘴角的伤口,每当想叫他时,她都张不开嘴,最后变成贴到他下巴的胡子上摩一摩。

怎么了?接着睡吧。

虽然张妈就在旁边,费聿铭依然亲了亲卿卿合着的眼皮,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句英文。

张妈听不懂,她只看到卿卿摇摇头,两个人不知交流了些什么,卿卿把脸又埋回去了。

输液到了三分之一,卿卿完全睡熟了。

呼吸均匀,面色平和,额头还有一点儿汗,枕在他手臂里。

费聿铭一直托着她打点滴的那只手,也没再主动和张妈说话。

楼道里到处都是来来去去的病人和哭哭啼啼的家属,只有他们这个角落显得特别安静。

穆洵就在走廊对面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有几次张妈抬头看他,他摇摇头表示不想过去。

张妈完全能理解这时的状况,一个是哥哥,一个是男朋友,即使卿卿自己没做出选择,穆洵也从费聿铭的态度里看到了问题的答案。

虽然费聿铭的中国话说得不好,但他留给张妈的第一印象很好。

中途张妈借着去洗手间,拉了穆洵在避人的地方说了几句话。

小六子,你过去了别闹别扭,七七病着呢。

那男孩人挺好,你们好好儿相处。

穆洵也累了,拿着一堆化验单子,没吱声。

昨晚卿卿的态度,她说的那些喜欢、爱之类的话,包括她现在躺在费聿铭怀里,都向穆洵明示了一个信息:她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

第二瓶点滴快打完的时候,卿卿醒过来要去洗手间。

费聿铭一直把她抱到洗手间门口才放下,让张妈提着点滴瓶陪她进去。

费聿铭在洗手间外面等的时候,穆洵来了。

两个男人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都没多说话。

穆洵本来是想问些事,还没开口就被费聿铭抬手打断了:我们再找一个时间吧,现在我没时间,也没心情。

费聿铭见到穆洵,并没有意外,只是先声夺人地抢在他前面开口。

卿卿出来,见到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等在旁边,虽说不想选择,但还是叫了声小哥,却走到了费聿铭身边。

费聿铭依然二话不说把她抱了起来,好像她本来就没什么重量,那双小红鞋暴露在空气里,晃了两下,一回到椅子上就被包进了大衣里。

穆洵踹了一下墙,再怎么不甘心,仍是坐到了费聿铭旁边。

卿卿这场烧,就在男友和哥哥的冷战里慢慢退了下去。

费聿铭带她去治疗室换药的时候,她躺在帘子里面,第一次听见穆洵和他拌嘴。

治疗室的空间本来不大,他们两个都要在里面等,空间更显得逼仄。

刚换班的中年护士有些厉害,也不管所以然,推着他们一起往外轰。

只能有一个家属跟着,出去一个。

见两个男人都是誓死不走的样子霸在门口,护士没好脸色,你们俩要打出去打,没人管,但这是医院,给我出去一个!两个人谁也不想走,都在暗中较劲,最后是穆洵被赶了出去,因为费聿铭赶在他之前告诉护士:她是我女朋友。

谁让他来的?穆洵没地方发脾气,出门靠在墙边想说几句,又觉得当着张妈的面不合适。

小洵,你是哥哥得让着七七,她都病了。

我看他俩挺好的,他做事也有分寸,而且对七七……现在能看出什么?您是只看见现在,将来说不定就不这样了。

他能在这儿待多久,一年两年?我觉得这事不靠谱,昨天我爸和四叔他们都说不行。

我不是说要管七七,主要是她还小……穆洵话还没有说完,费聿铭正好抱着卿卿走出来。

费聿铭显然听见了刚才的话,脸色沉了下去,看了眼怀里睡着的人,走到穆洵跟前直接把卿卿交到他怀里。

可以回家了,外用药早中晚要上三次,还有口服的,时间大夫都写在上面了。

其他的药应该在你那儿,都要按时吃。

他用英文简单地说完,又照着手背上记的东西补充,别让伤口沾水,要先吃两天流食,还有别让她老舔嘴唇,那样好得慢。

我的车在外面,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送……用不着,我们自己有车。

穆洵把卿卿身上披的衣服拉下来还给费聿铭,抱稳了卿卿交代了张妈一句,也不管费聿铭说没说完,抬步就走。

张妈搞不清两个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费聿铭一下子又不管了?只好跟着穆洵,还没走出急诊大厅,就被费聿铭追上来拉住袖子,连说带比划:阿姨,有事情给我打电话,这是名片,什么时候都可以,什么事情都没关系。

他塞了个折成小长条的名片塞到张妈手心里,又说了声谢谢。

被这么个比穆洵还高还壮的大男人拉着袖子,张妈开始还不太适应,后来觉得费聿铭是真的替卿卿担心,就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也别多想,卿卿没事。

谢谢阿姨。

不谢,我先走了。

张妈离开前,把家里的电话给了费聿铭,到了停车场发现他还跟在后面,直到他们上车,也一直站在不太远的地方看着。

卿卿又靠回张妈身上,沉入梦里。

张妈搂着卿卿,再去看车窗外的费聿铭,心里说不出的酸,又多了那么点儿甜丝丝的味道。

她拍拍座位,嘱咐穆洵慢慢地开车,又摸到口袋里费聿铭给的纸条,仔细地收进了钱包里。

回家的路上,穆洵都是一张不死不活的脸,快到香槟小镇时才甩掉了费聿铭的车。

也不是他车技多好真的把费聿铭甩了,而是费聿铭故意停下来没再跟。

因为卿卿这场病,两个从未正式谋面的男人算是有了第一次接触。

穆洵总是把费聿铭接近卿卿的目的往坏里想,回家以后也不让张妈提这事。

而费聿铭对穆洵也是反感到不行。

从医院回来,两个人都按兵不动,那股劲一直忍到第二天,穆洵从卿卿房里出来,翻到费聿铭的电话打了过去。

喂?你有时间吗?出来一趟。

费聿铭正和几个朋友在家里喝酒说到卿卿的事,同样是从国外回来找了女朋友的晟仿吾刚好在一旁讲述他自己的经历。

费聿铭正听到兴头上,被穆洵的电话搅了大半心情,本能地排斥他,走到阳台上继续接听。

什么事?找你谈谈。

谈什么?出来再说吧。

费聿铭本来没有赴约的心情,又喝了酒,可想到在医院时穆洵说的一番话,又改变了主意。

你说地点吧。

……晟仿吾和哥儿几个端着酒在阳台上找到费聿铭,见他正举着空了的酒杯趴在阳台上吹风。

晟仿吾过去拍拍他的肩,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她家里找你?费聿铭苦笑,无奈地道:这里不讲人权和自由的吗?我们的事,他凭什么干涉!晟仿吾深有体会,感触道:兄弟,苦日子在后头呢,在这里,这不叫干涉,叫关心。

不知谁靠了一句,几个男人都喝干了酒,早早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