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和费聿铭的关系挑明之后,在爷爷奶奶和父母那里还是隐瞒着,可当着穆洵却胆子大起来,有时候和费聿铭打电话也不回避他,冲他挤挤眼睛就混过去了。
我晚点儿回去,今天过节。
卿卿在车上给穆洵打电话。
狗屁节,过什么洋鬼子的东西,又是跟姓费的出去吧!穆洵盯着屏幕上的黑色窗口,一边对着免提电话发牢骚,一边修改程序,早点儿回来,那浑蛋不是好东西。
小哥,你别老这么说。
卿卿马上压低声音,瞅了一眼开车的费聿铭,可能是坐飞机刚回来不久,他眼底有疲倦的痕迹,我尽量早点儿回去。
收线前穆洵还不忘威胁:我后天一走家里也没人管你了。
周末小叔给你安排相亲了,这次和我没关系,我也不救你,你自己看着办。
说是不管了,可到底还是牵挂着,又嘱咐了一句,不许去他家。
哦,知道了。
卿卿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引得正在开车的费聿铭转过头。
怎么了,他又不让?哪里,我小哥关心我呢。
不觉得。
费聿铭对穆洵还是有想法,只是不说罢了。
周末我又得跟不认识的男人见面了。
为什么?我爸给介绍的,相亲呗。
卿卿叹完气,偎着他的外衣,闻到陌生的味道。
他一出差回来,卿卿感觉有陌生感,两个人不像之前那么亲,他刚刚想亲近一些都被她拒绝了。
那我现在去你家,告诉他们你跟我好了。
他嘴里说着,已经并线准备调头。
在这样的问题上费聿铭态度坚决,给卿卿转圜的余地有限。
卿卿自知长期隐秘地恋爱会很辛苦,可还是没有马上向家人坦白的勇气。
别去!费聿铭,现在不能让爷爷奶奶知道,你听不听?她抓着他扶方向盘的手,正好给他个停车的借口。
停车的地方有些偏僻,车都没有几辆,远处是间便利店,店前的招牌上亮着醒目的灯箱。
万圣节,妖魔鬼怪没有出没,一切显得寂静而冷漠。
他坐在位子上调整情绪,猛地反手抓起她的手腕,按了降座椅的键,俯身过去重重地咬了她一下。
你干吗?不干吗!他说时候满脸嫌恶的样子,亲下去却是渴望而陶醉,好像沙漠里即将渴死的旅者饮着甘泉不知餍足。
卿卿后悔打扮成了猫女的样子,衣服质地太薄,像层皮肤一样贴在身上,他传达的触感太强烈,跑又跑不了。
不许见别的男人,不许去!他趁着空隙,摇得她在座位里东倒西歪,见她不应,不悦地在她怕痒的地方掐了一下,快答应我!两个人本来是闹着玩的,却没有点儿到为止,后面越来越不对劲,他的呼吸急促紊乱,身体沉重,座椅已经成了圈住她的小牢笼。
眼看猫服的拉链都要绷开了,卿卿出手挡了一下,长长的猫爪子正划过他的脸。
他很快退开了身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脸色沉了下去。
卿卿慢慢地整理衣服,小心地不发出声音,却听见他说:公司想把我调回去,给我时间考虑。
她梳辫子的手顿住了,脸上还没褪去的红晕很快变了颜色,不确定地问了一次:你刚才说什么?公司想调我,这次出差后和我谈了,给我一段时间考虑。
他的目光还停在她露出的锁骨上,手指贴过去,她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我们在一起,我就不走;如果不在一起,我准备回去。
这个在一起她明白是什么意思。
冷月笼罩着清冷的停车场,他们并排坐在悍马前排,好半天都只有彼此呼吸的声音。
那句话残忍又突然,卿卿一下子懵了。
他搂过她的身子,这次是在她的耳边重复,声音里多了些感情:你给,我就不走;你不给,我就走了。
卿卿想当成是玩笑,可笑不出来。
他说话的样子太认真,听得她心里越来越凉。
她是个容易认死理的人,越想越觉得是真事,刚刚还在命令她不要去相亲的人,可能转眼就要离开了。
一时冲击太大,卿卿定在座位上,浑身忽冷忽热,说不出一句话。
你给不给吧?他贴住她的鬓角,一遍遍地问,手掌里是她混乱急促的心跳声,每一下,似乎都离他想要的答案近了一步。
权衡对错、量力而为都不是眼前能想到的,卿卿从没做过这么错乱而急促的决断,她一闭眼,心一横,只想着留下他。
我给,下次一定给。
说出口,她的声音都有点儿哽咽。
听了她的话,他恨不得把她揉碎在怀里。
卿卿很伤感,逼出了轻声的叹息和两滴潮潮的眼泪,好似即将生离死别、没有明天的恋人。
费聿铭拧着的眉头松开了。
回家吧,小虎他们还等着要去领糖呢。
卿卿完全没有了过万圣节的兴致,心思还在他要离开的事上。
费聿铭对上她黯淡的目光,眼里闪过狡黠,嘴角慢慢地浮出笑容。
你还笑?卿卿埋怨他,更觉得不是滋味,那两滴不咸不淡的泪水眼看又要泛滥,被他劝住了。
为什么不笑?他反问了一句,转了汽车钥匙,手放在方向盘上,你答应了。
趁着眼泪掉下来之前,替她抹掉了。
我哪儿也不去,以后不许拒绝我。
他低沉的语调里带着难得的温柔,也很无赖。
你保证不走了?嗯,我哪儿也不去。
他倒车前,略微得意说,刚刚骗你的。
卿卿在费聿铭面前一直是温柔乖巧的,这次听了他的话不但没高兴反而立即变了脸,直接推开车门下去。
费聿铭毫无防备,车已经启动了。
她跳得太猛,没站稳摔了下去,好在用手臂撑了一下,没有完全摔在地上。
他心里一悸,急忙刹车停下,下车时卿卿已经提着书包跑出了十几米。
从没见过她闹这么大脾气,费聿铭追上去几次都没拉住。
是个玩笑,不过我真的……费聿铭,你别碰我!她回过身狠狠地把他推开,没有系紧的衣襟被风吹开,皮衣的缝隙里露出一片苍白的肌肤,衬着她脸上的泪水,在幽暗的街边竟然令他不敢再草率地上前。
那些话能开玩笑吗?你是猪啊!我说给是认真的,你怎么能这么骗我?我以为你真要走了呢,跟你在一起我整天都担惊受怕的,怕家里知道了,怕你和小哥打架,怕学校知道影响会不好。
我都累死了,你怎么还这么说,你怎么一点儿都不体谅别人?刚刚我还打电话骗家里,不告诉他们和你出来,不让他们知道我跟你好了。
你知道我小哥反对得多激烈!我为了你不理他,你怎么张嘴就说要走啊?还拿这个开玩笑!你只想你自己,就没想我难受不难受。
我不给你了,我给谁也不给你了。
你是猪,你懂爱吗?说完她接着往前走,风把衣摆高高地掀起来,围巾放在他的车里,只能勉强用手抓着领口阻挡冷风。
没走出两步,被他从后面追上来圈住,他两手合抱得太牢固,根本不许她再从身边跑开。
她说得急,语速太快,他不能全明白,但看到那双泪湿的眸子后面的伤痛,他心里也跟着痛了。
动感情其实对谁来说都很容易,见到温暖本能地渴求接近,他们都试图靠近,只不过她的小心翼翼和他的急切步调不同。
他还不算完全得到她,他贪婪地渴望得到她,他压抑着、等待着,偶尔甚至担心他们到底有没有未来。
我错了……他贴着她凉透的脸颊,强迫她转过来,脱下外衣披在她肩上,把她裹成严严密密的一小团,他越来越在意她,哪怕用并不恰当的方式表达出来,别哭了,卿卿。
他托起她的下巴,发现唇上一排被牙齿咬过的痕迹。
她气到浑身发颤,又哭不出来,闷在嗓子里的声音听起来更难受。
她被他按在怀里,狠狠地捶下去,隔着衬衫咬他,还是不行,仰头抬起手想打他,可看到他面颊上划出来的痕迹,她又手软了。
我不着急,我等着,等多久都行。
他抓起她的手放在兜里取暖,英文都说得磕磕绊绊,其实,我要回去几个星期,争取圣诞节回来,如果回不来就赶在新年前。
本来不想今天告诉你,刚才那么说……总之我回来,一定回来!玩笑开过了,后面是真要离开的打击,卿卿再也憋不住,还是哭了出来。
这是她过得最糟糕的万圣节,本来以为他回来了两个人会有个温馨的鬼怪之夜,可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你真要……走了?她哭得声音都变了,坐到马路边的石阶上埋着头。
费聿铭没敢再提走的事,蹲在一边撑着她,尽力地安慰道:我还回来呢,几个星期而已,真的。
真的假的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走!卿卿越这么想越丧气,坐了一阵,身上冷得厉害。
他劝她回车上,她负气地上了后座,趴在位子上抽泣了很长时间。
整个晚上,一颗心让他揉来揉去,她还没止住伤心,他已经接了家里催促的电话,没说两句就挂了,回头无奈地看着她。
小虎问你要不要去,他们等着和你去领糖果。
卿卿抹抹脸坐起来,没好气地望着窗外,半天不说话。
去吧,说好的。
他放低声音,已经启动了车子。
车开得很慢,路上驶过的汽车尾灯在黑暗里消失。
到纳帕溪谷的时候,万圣节的庆祝活动早已经开始,社区的美国住户在门口设起了万圣节鬼门,不知名的男男女女化妆成海盗、巫婆,在门口和路上欢笑闹着。
悍马停在费家门口,费家门廊上挂着南瓜灯,已经有盛装打扮的孩子提着篮子敲门要糖果。
费聿铭下车去后面开门,没催促她下来,自己反而也坐了进去:今晚好好儿玩,都会过去的,我现在不走。
她又躲,却没有躲开,于是任他拉着。
不用伤心,我走了也一定回来。
保证有什么用,他之前开过的那些玩笑,她都不知道哪句能信,哪句不要当真。
她强止住了哭,偶尔地抽泣一声,抓着他的领口使劲摇,像他摆弄她那样。
我一辈子都不给你。
她现在唯一能想到钳制他的方法也只有这个,她扬起脸勇气十足,你要是走了,以后再也别碰我。
我跟别的男人好,我周末就去相亲。
去吧,去吧。
他看出她的难处,反而一切都顺着她,我也去,我陪着你,看谁敢要你。
费聿铭叹口气,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个小盒子,取出一个嵌着水晶的胸针,胸针造型是个小小的数字7,末尾的地方挂了个歪歪扭扭的8。
他亲自把别针别在皮衣破了的地方,本来的残损看起来成了别致的剪裁。
他的手托住一片柔软,声音低靡带着微微的醉意,却是最清醒不过:我能不回来吗?Trick or treat!卿卿的心就悬在那个8上面,小心地抚摸着,眼泪含在眼眶里,目光跟随着讨糖的孩子们前往下一盏温暖的南瓜灯面前。
可她心里清楚,那盏南瓜灯照亮的依然是他,不过兜兜转转地换了个时间地点而已。
她不肯看他,手却抓着他胸口的一粒纽扣,死死地绞住,我都要,所以你不许走!卿卿怀疑问题没有完全解决他们就和好了。
她见到孩子们的时候,脸上勉强带上笑容,不过他们依然过了一个相当糟糕的万圣节。
卿卿带着孩子们挨家挨户地敲门要糖果,眼睛还有哭过的痕迹,兴致始终不高。
费聿铭先是在家里等,后来借口怕不安全出来找,给她拿了件御寒的衣服,自己的衣服却忘在了车里。
他们一前一后地隔了一段距离走,彼此交换个眼神,都没有说话。
孩子们频频问起Miss 77为什么不高兴,叔叔为什么要跟过来?糖果没要来多少,奇怪的邻居倒是遇到了几个,卿卿早早地带着小龙、小虎回家,找了个借口告辞,他又跟了出来准备开车送她回去。
他们在车库前面碰到翁卓清的红色跑车回来。
车窗摇下来,一脸浓妆的杨新探出头冲卿卿摆手。
卿卿,现在就走吗,一会儿跟我们去石榴园吧?杨新不认生,翁卓清却冷淡地站在车门旁边看了费聿铭一眼。
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吧。
卿卿草草告辞,孤零零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纳帕溪谷曲折的小路上。
费聿铭没再追,手插在口袋里靠着墙,在门口的南瓜灯下站了好一会儿。
翁卓清带着女友回来不久又出门了,他刚好抽完一根烟准备回房间,杨新上前打招呼,他略微点了下头,没有其他表示。
当晚,卿卿趴在枕头上举着胸针对着灯光反复端详,发了一条你哪儿也不许去的短信就把手机关了,心里还带着玩笑的后遗症。
费聿铭端着杯冰水吞了一片感冒药,又试着给她打了电话,见她依然关机使性子,回过短信就睡了。
出差刚回来,天气寒冷干燥加上吵架的内火,第二天还不觉得什么,可等到周末卿卿出门去相亲的时候,费聿铭已经烧了大半夜,勉强爬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拿手机看时间,然后给她打电话过去。
在哪儿呢?他的声音嘶哑,坐起身还有些咳嗽,真去相亲?当然!在小区里呢,快到门口了。
你怎么样了,吃药没?卿卿招手上了出租,报了个地址。
费聿铭在电话里听见她和司机说话,急着追问:在哪儿?我也去。
他之前一直没有把相亲的事当真,以为她不会去,没想到她真去了。
虽然不算什么,可他心里还是特别不痛快。
你别来,我自己能应付。
总要见一面的,要不爸爸妈妈那儿没法交代。
卿卿自圆其说,可又故意把地址说给他听。
我去见你爸爸妈妈,我说了,我努力让他们接受。
那等我相完亲和你一起去见他们。
她决心已定,干脆地挂了电话。
费聿铭撑着晕乎乎的脑袋穿衣洗漱,准备开车出去,在客厅里还被兄嫂拦了一下。
老八,你这样干吗去,能开车吗?他嘴上说能,还没开上高速,感冒药的催眠效果就上来了,视线模糊,很困,不停地打哈欠。
他把两边的车窗都摇下来,一个劲儿地灌冷风,脑子才清醒了一些。
这是费聿铭职业生涯以来车开得最飘的一次,在高速上好几次并线,他都捏了把冷汗,路在眼前交织错乱,再强劲的风也吹不散他脑子里的困乏。
下了高速后,他在立交桥上拐错了方向,好半天才绕回到正确的路上。
他把音响开到最大,不让自己睡着,碰到手生磨蹭的司机,他鲜少急躁没礼貌地按起了喇叭。
卿卿相亲的地方不好找,她自己也坐在出租车里兜了好几个圈子才找到。
她料准费聿铭找不到地方,进了咖啡厅找了对门一组显眼的沙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状态,等着父亲嘴里的青年才俊出现。
离见面时间还有五分钟对方来了,看眼镜就知道是读书出来的。
双方落座,各自点了咖啡,围绕客套的话题绕起了圈子。
卿卿意兴阑珊,对方有些拘谨,说话也放不开,总在说学校里的事情,目不斜视地盯着两人中间的桌子。
场面比起第一次相亲好不到哪里去,卿卿正估摸着如何提出拒绝,侍者送了饮料上来。
第二杯咖啡刚摆好,卿卿连糖袋都没来得及撕开,就见到费聿铭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咖啡厅门口。
他脸色很差,连头发都无精打采地耷拉在额前,进门环顾一下就直奔她的桌子而来。
青年教师还在介绍他工作的经历,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对不起,我来晚了。
费聿铭不慌不忙地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搂了搂卿卿的肩膀,把面前的咖啡杯移开,取走她手里准备撕开的糖袋,毫不避讳地握住她的手,很礼貌地补充了一句,她的事情我都知道,有什么想问的你跟我说吧。
很简单的肢体动作和语言,要表达的意思再清晰不过。
青年教师有些手足无措,满脸不自在地在位子上动了动,拿不出半点儿讲师的勇气,一个问题也没提出来,只是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几大口,掏出钱夹。
咖啡我们请。
费聿铭先一步拿过账单,端起卿卿的杯子悠闲地搅拌均匀,又送回她面前,慢慢喝。
他的温柔体贴更让气氛显得尴尬,卿卿端着咖啡不知道怎么处理。
青年教师顾全着脸面,起身也没说告辞的话,拿起大衣就走了。
目送着他出门,费聿铭也随着站起来,然后毫无预警地俯下身,盯着卿卿的眼睛,哑声道:你的主意越来越大了是吧?他的眸子就是深深的咖啡色,带着缕缕血丝,胡子也没刮干净,近看之下更显得憔悴。
卿卿心里百转千回,有点儿心疼有点儿歉疚。
可不容她解释,他托起她的下巴,嘴唇就密密地吻了下去,隐忍的怒气终于暴发出来。
咖啡厅里不少人侧目,卿卿也慌了手脚,拉着他坐下,反而被他拽了起来。
他肯定病得不轻,嘴唇烫得厉害,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吻过之后就咳嗽起来,脸上涨得发红,抓起她的手贴在额头上,一试就知道温度很高,还在发烧。
你还烧呢。
她顾不得脸红,顾不得解释,把手又伸到他颈后一摸,同样的滚烫。
费聿铭抓起她的大衣去结账,回头警告地拉住她的手。
卿卿没办法只好任他领着,一直到车上才把手松开。
上车前,听见他在身后说:回家再跟你算账。
你能开车吗?能。
费聿铭靠在座位上撑着额头,看起来异常疲倦,脸上胡须丛生,眼窝烧得都陷了进去。
车子启动了,一路上卿卿好几次把手伸过来摸他的脖子脸颊,只觉得越来越热。
他开车的动作也比平日僵硬,几次急刹车、并线的时候都差点儿和旁边的车剐蹭上。
费聿铭,去医院看看吧,烧得太厉害了。
没想到他病成这样,她赔着好脸色劝了几遍他也不听,最后还给了她一句:死不了,回家再说。
她坐在身边,他不敢放任自己再上高速,慢慢地开车回了城里的公寓,在路上随便找了家药房,把她赶下车。
去旁边超市买点儿你想吃的,我去买药,在车里等你。
哦。
她心思根本不在吃东西上,嘴里答应了,又怕他跟人家解释不清楚,还是跟着他进了药房。
最后药都是他买的,有好几样,还都是双份。
出门去超市,随便挑了几样方便的食物,够两个人吃一天。
他提着购物筐排队,把自己的钱夹掏出来塞给她去外面等着结账,又嘱咐:给家里打电话,说晚上回去。
她走到收款台外面打完电话,从他钱夹里抽钱,厚厚的一沓,放信用卡的一边还有他的驾照,比现在看起来年轻好多,头发也没有如今长,横着眉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卿卿悄悄地把上面的出生日期记在心里,合上钱夹,看着几米以外提着筐排队的费聿铭,很难把他和照片里的人放到一起。
为什么买那么多药?回公寓进电梯时她问了一句。
费聿铭已经累得不愿意说话,靠在电梯里无精打采地抬手按了电梯扭,抓住她的辫子拉过来当支撑,整个人靠在她肩上,环上她的腰,低声警告:一会儿你听话点儿。
为什么要听话?卿卿没敢问,自己心里开始乱想,觉得他病了应该不敢怎样,不过有过上次的事情,又对他不能百分百地放心。
进门后,他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客厅茶几上一放,去厨房倒了两杯水,把温的那杯递给她,分别拆开两个药盒,摆了一排胶囊到她面前。
饿不饿,要不先吃点儿东西?她摇摇头说:不饿。
那先把这个吃了,一会儿再吃东西。
他仰头吞了自己的药,就着冰水咽下去,放下杯子见她还在摆弄着,就直接帮她把包装拆开。
吃了,预防感冒的。
红黄相间的小胶囊躺在手掌里,可怜兮兮的,卿卿在他的胁迫下把药吃了。
费聿铭把杯子放在茶几上,领着卿卿往卧室走,他没力气纠缠,站在卧室门口先提了无理要求:陪我睡会儿觉。
卿卿本能地拒绝:我不陪。
不陪也得陪,我在发烧呢。
他拿出感冒当借口,把她硬拉进了卧室。
他什么不想,脱了外衣直接向她扑倒,占着体型上的优势,一边拽被子,一边解她长毛衣上的一排小小的扣子。
费聿铭!一片滚烫的胸膛压下去,他热得像火炉一样,隔着衣服枕在卿卿的胸口上,贴上她微凉的手臂,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
嘘……别吵,睡觉。
他实在困到不行,上下眼皮打架,没精力发脾气,急需休息。
不管她怎么蜷成小团,他都有办法把她僵直的四肢舒展开,摆好姿势圈在他的怀里,把额头抵进她肩窝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和发烧的人没有道理可讲,开始卿卿还数数他的眉毛,偷偷对着他额上的头发吹气。
过了会儿,感冒药的劲头上来了,哈欠接着哈欠,她困得在枕头上点脑袋,想照顾他,可事与愿违,感染了他暖融融的睡意,没一会儿她也跟着进入梦乡。
卿卿做了一场梦,她骑着白马驮着货物驰骋在一片开阔的草原上,微风拂面。
费聿铭开着悍马追在后面,总也赶不上来,让她好不得意。
不知怎的,过了一会儿再回头,他和悍马消失了,她继续奔驰却失去了方向,回头去找,莽莽的一片草原,哪里都是绿色,像绿海一样,风把半人高的草吹得前后摇摆,像是要慢慢地把她淹没。
她冲着远方放声大叫他的名字:费聿铭!你在哪儿呢?卿卿从枕头上滑下来,震得一下子醒了,揉揉眼睛,想趴回去睡,身子却动不了。
她觉得胸闷得厉害,下意识地找他,低头就看见了一丛密密的黑发。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出了一些汗,没有刚才那么烫,颈后的温度也降了一些。
她第一次有机会欣赏他睡着的样子,耳边还有微微的呼吸声。
踏实的感觉不足以与争吵相提并论,卿卿把手放在他颈上,再也睡不着。
爱情都是盲目的,卿卿常常自问这场藏起来的感情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想得多了,却什么也没想清楚,索性不想,跟着感觉走下去。
在学校里多次碰到萧恩,她也考虑过为什么当初断然拒绝了萧恩,如今却义无反顾地接受了费聿铭,难道只是因为他是百分之百的华人血统?费聿铭醒来时,卿卿还睡着,散开的头发弄了两个人一身。
他借着感冒药飘忽忽的副作用,享受着与她没有隔膜的感觉,刚想贴过去,她突然睁开眼睛,把他的想法都吓没了。
睡得好吗?两个人几乎同时问了一样的问题。
看着他的眼睛,她主动地吻上去,然后枕在他的手臂上。
我们谈谈吧。
好,谈什么?你不许走,至于怎么让我爸爸妈妈接受你,想过了吗?想过了。
那你说说我听听。
你小哥怎么接受的,我就怎么跟你爸爸妈妈说,他们应该也能接受。
不行!你要这么说这辈子别想见我。
为什么?那你以前的男朋友怎么说的?他问得认真,却被她打了两拳。
卿卿的手掌被反弹的力道震得又痒又麻,见他不知道疼,又对着胸口最结实的肌肉一拧,这次他疼了,一抽气,揉了揉。
干吗,这个不可以问吗?我……卿卿语塞,他们对各自的隐私和在意的问题的看法不一致,她没有习惯谈论过去,也不会主动问,现在被他这么问到,觉得特尴尬。
你以前的男朋友怎么说的?我看看有没有帮助。
我不知道国内要怎么说,在国外,不用经过家里人同意,自己喜欢的就行,结婚之前两家才见面。
以前的……以前的没什么好说的,没有太认真的,都是上学的事情,像同学一样,爸爸妈妈不知道呢。
费聿铭考虑了一下,拉着卿卿起来,问她:你以前有几个男朋友?在男女朋友之间,这是相当普通的一个问题,卿卿却不想回答,搪塞了半天。
费聿铭又换了个方法,问她:你以前,是几?这就相当敏感私密了,卿卿更不会回答,于是就陷在僵局里,他想知道,她不说。
最后没有办法,费聿铭打开抽屉拿了个东西给她看,问:这是什么?卿卿根本没看清就说:眼贴?费聿铭足有五分钟没说出话来,板着脸把抽屉里的包装拿出来给她。
卿卿看后马上变色,从床上弹起来,把手里的东西远远地丢开。
没事没事,他语重心长地拉她回来坐下,手心里是烫的,貌似她也有点儿发烧,到时候……再说,不用害怕……到时候我教你,一学就会了。
不说还好,说了卿卿更窘得无地自容。
这样的事本来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教育出来的,她也是没有碰到合适的人,如今被他知道了,好像成了特别丢脸的一件事。
本来外国人的思想观念开放,对这些看得很开,没有那么多偏激的想法,只是费聿铭面对一个二十多岁、私生活还是一片空白的女孩时,有点儿束手无策,他预计到了未来被她家庭接受的难度会有多大了。
费聿铭有点儿开心,更多的是心烦,他不知道以后怎么对她,老觉得欠她什么似的。
卿卿不好意思地钻到被子里,呜呜囔囔地好像是在说:费聿铭,你是大流氓!他还挺冤枉,可也没办法,焦虑过后肩上多了责任和一点点自鸣得意。
流氓就流氓吧,管她怎么说呢,他的烧退了,笑了。
费聿铭跟着她去相亲,还扬言她的事情他都知道,结果顶顶重要的一件事就不知晓,还是跟他切身福利有关系的。
晚上送她回家的路上,费聿铭一直在考虑以后怎么办,关键的一步势必要走,但怎么走,什么时候走,在她家人面前怎么交代才能得到理解和接受,这些都比两人一时的快乐重要得多。
谈过以后,卿卿整个人都恍恍惚惚,感冒药的效果一直没有完全消退,除了尴尬,她还觉得丢了面子,晚饭也没好好儿吃,总刻意地避免再谈到敏感的话题。
结果闷了一路,快到家的时候,她才想到自己忘了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车子泊在香槟小镇入口的对面,卿卿打开念慈庵喉糖含了一颗,给自己定了定神,又托着小金属盒送到他面前,像每日在班里给孩子发水果一样命令他:你也吃一颗。
他皱了皱眉,捏起一颗很不情愿地放进嘴里。
他一向只吃西药,根本不碰中药,也不爱吃甜的,当时在药房买念慈庵喉糖时,纯粹是因为她想要,并且坚称这不是药。
而她似乎比较偏爱中药,她把下午精神不好的原因归结在那粒感冒胶囊上。
其实仔细地想一想,他们哪里都不太一样,生活里有太多细节都是一中一西。
我有个事情要问你。
卿卿盖上盖子把喉糖放到挡风玻璃前面,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一些,下午你说的……就是那个数……你的是多少?费聿铭听完第一感觉就是自掘坟墓,这样的问题放在以往的女友身上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年轻的时候大家都荒唐过,笑一笑就完了,人总有那么个阶段。
可如今知道她没有过别人,再要他开口就很难,一是怕她会怄气,二来还可能对他有不好的想法,所以他只能选择个最含混的说法:比你多。
多多少?卿卿从没仔细想过他以前的生活是是怎样的,只是不知不觉地就联系起网页上说过他是野马的话。
野马就是很不安分、很不守规矩,甚至很放肆的马,他又做过长年在外居无定所的工作,可想而知女友一定非常多,弄不好是处处留情,所以她对那个数字越发在意起来,到底多多少?费聿铭含着嘴里的喉糖,越发不是滋味,想赶紧把她送下车糊弄过去,可在这样的问题上女人特别认死理,不说肯定不罢休。
他说了几句别的,她都好似没有听到,只是一味巴巴地等着,最后费聿铭没办法,只好捧住她的脸叹了口气,像求饶一样:当然比你多一些,但也没几个。
那你说,我想知道。
她躲开他的手,心里设的底线数字又向上攀升了,暗暗希望听到的答案不要比自己想的多,你必须告诉我,我都告诉你了。
他想了一会儿,考虑要不要给她个善意的谎言,可她毕竟是认真的恋爱对象,情况又太特殊,怎么说都是种冒犯,最后他不忍心,拖她到怀里,近乎恳求地说:还是不说了行吗?说多少你都要生气,反正是有的,都是在国外的时候。
她摊开他的手掌画了个数字,问他是不是?他摇头,再写,他还是摇头。
试到后面,数字越来越大,卿卿的心也凉了,他还是最初的态度。
都不对,你也别猜了,我不会告诉你。
你说不说?她有些急了,手握着拳头,但感觉上更像被他扼住了喉咙,怎么也不能舒畅地呼吸。
他拿定了主意,保持了以往的冷静,声音回复平稳:卿卿,我不想说,也不能说。
他很坚决地拒绝,生气都是枉然的,她坐在位子上,胸口剧烈地起伏,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抓起他的手使劲咬了一口,又拿了挡风玻璃上的小糖盒,狠狠地往他脸上一扔,极委屈地嚷了一句:我讨厌你!推开车门就冲了出去。
糖撒了他一身,金属的小盒子边缘正巧砸到他的眉毛上,倒不觉得疼,只是心里也不舒服。
费聿铭追下车时,卿卿已经过了马路跑进了小区大门,长长的裙摆在夜色里失去了本来靓丽的色彩,看不出她是不是哭了。
路上有大车通过,把他堵在一边,再赶过去时,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还没到家门口,卿卿就把手机关了,之后也一直没再打开,故意不想让他联系到。
费聿铭只能干着急,在小区门口站着抽烟,回家以后也不敢睡,本来见好的感冒,当天半夜又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