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第二天一直闷在家里,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什么也干不下去,因为心里不痛快,开始把书柜里的书都摊到地上,非要在不大的房间里把床和书柜对调个位置。
她一个人锁起门来乱弄,床垫子砸在墙上,惊动了隔壁的穆洵。
因为马上要去香港开年会,穆洵一边赶报告,一边还要把游戏外挂的几个新的小程序做出来,每天忙得二十四小时黑白颠倒,好几天没顾上管卿卿。
听到卿卿房间里的动静,穆洵一翻身坐起来,趿上鞋过去敲门。
七七,开门,干吗呢?我忙呢。
她把纷乱的一堆书挪开继续拽床,之前没有做任何计划,挪了床之后,才发现要把床竖起来才能腾出挪动书柜的空间,可她就一个人,力气又不大,床垫子没立一会儿就倒下去了,砸得书散了一地。
七七,你在里头折腾什么呢?开门,让我进去!房间里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卿卿把床架放下,掸掸灰过去开门。
穆洵勉为其难地从门缝里挤进来,一看屋里的混乱,不禁挑眉。
挪家具干吗?吃多了吧又!他过去把倒地的床垫扶起来,把已经挪到屋子中央的床架又推了回去。
爷爷奶奶说了,不能对着窗户睡,有风的时候吹坏了你,瞎折腾什么!他在床边找了个地方坐下问话,她不回答,自顾摆弄地上的书一本本分类,把脸转到另一边。
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好儿的吗?穆洵拿过她手里正在翻的画册放在一边,跟小哥说,怎么了,这么愁眉苦脸的?她闷了一天没开口,终于赶上个能倾诉的,过去把门关上,又回来坐到地板上,抱着膝,把脸埋进去。
小哥,你谈过恋爱吗?当然。
看她那么失落,他把两人中间隔的书挪开,让她倚在肩上,怎么了,姓费的欺负你了?没有。
她不想激化他和穆洵之间的矛盾,忙摇头,就是有点儿事,我没想明白。
什么事?告诉哥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乱想的。
她笑得勉强,还没咧开嘴就笑不出来,小哥,你会告诉现在的女朋友以前跟谁交往、她们长得什么样子吗?不会吧,我觉得没必要,除非她一直问,不问谁会提那些过去的事?感情是两个人现在的事,得往前看不能老往回瞅。
老提这样的事没意思,感觉彼此不够信任,反正我没问过,也没被问过。
怎么了,你问姓费的了?卿卿点点头,埋在穆洵肩上,感觉没力气折腾这些旧事,眼前的很多问题还等着她解决。
他说什么了?没说什么,都是我瞎猜的。
没事了,我弄弄书就好了,你去忙吧。
没说什么你自己闷在屋里不出去?穆洵抓着她的辫子一直不放手,觉得她太安静,有些反常。
就是没说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了。
那浑蛋要是说什么做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一定跟哥说,哥替你出气去。
别委屈了自己,哥再给你找好的。
穆洵一沾费聿铭的话题,说不了两句就爱生气,卿卿赶忙支开:好了好了,我自己弄弄书,没事了,你去忙吧。
卿卿爬起来推着他往屋外走,反而被穆洵反手抓住:七七,姓费的……我知道了,不说了不说了。
她举手做个投降状,终于把穆洵推出房间,关了门,自己就趴在书堆里,一本本数着散乱的画册,心里其实还在不停地猜测那个数字。
第二天上班,点着站成一排准备吃饭的孩子,卿卿满脑子都是费聿铭历届女友的假想。
中午吃饭数盘子里的小西红柿,去休息室会注意洗手台边放好的干净马克杯,眼前老是滚动的数字,一点点累加,最后打开八卦杂志,广告中被一群外国美女簇拥的男模突然变成了费聿铭的脸,吓得卿卿把咖啡撒了一地。
卿卿站在给孩子们计算奖励的布告栏面前添加一天的成绩,举起笔刚要写,墙面上浮现出很多张不同的面孔,都是他,时而顽固不化、桀骜不驯,时而温柔体贴、凶悍霸道。
费家阿姨领着小虎站在教室门口叫了她七八声,卿卿才听到,放下笔出去。
怎么了?77老师,费太太让我问您明天还来家里上课吗?为什么不去?家里小龙和费先生都感冒了,怕您不方便。
卿卿不习惯别人叫他费先生,可听说他病了,心里又惦记起来。
卿卿跟费家阿姨比较熟,借着送他们出去,问了几句病人的情况,又不好太明显,只说:小龙和费先生好点儿没?阿姨趁着小虎没注意,神秘兮兮的嘀咕一句:小龙没什么事,听说费先生是和国外女朋友闹分手,一着急才病的。
卿卿也不知道自己答了句什么,只是阿姨带走小虎以后,她一个人在校门口站了好久。
女朋友?分手?国外?晚上回家,卿卿终于把手机打开了,有几条他的短信,都不长,也不全是道歉,解释的内容很少,劝她的话倒多一些。
等了一晚上,他也没打电话过来,卿卿睡不安生,半夜里总是醒,也不惦记那数字了,就是担心他的病好点儿没有,那个外国的女朋友是不是指她?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卿卿早早地起床去学校,独自一人窝在教室的角落里,拿出手机鼓了半天勇气才给费聿铭拨过去,可那一头却关机了。
下班后,卿卿去给小虎上课,小龙已经能起床,穿着卡通睡衣跑到儿童房,兄弟两个紧挨着坐在垫子上,托着腮帮津津有味地听卿卿讲沉香克服重重困难救了妈妈的故事,时而跟着感叹惊呼一下。
卿卿尽职尽责地描绘着凶险的二郎神、可怕的啸天犬,心思却一个劲儿地往楼上跑。
好不容易等到阿姨进来送水果,她借口去洗手间从儿童房里溜了出来。
卿卿平日只在费家带孩子们的课,根本没有上过三楼。
她特意放慢脚步,迈着小碎步上去。
三楼的格局和二楼不同,房间比二楼少,就是几个冷冰冰单调的原色房门,和酒店没什么太大差别,其中一个门对面摆了盆类似金橘的绿色植物,根本猜不出哪个是费聿铭的房间。
卿卿站在楼梯口,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也听不到,又不敢往里走。
大概过了一分钟那么久,什么也没有发生,卿卿无奈,深深呼气,选择放弃。
金橘挂了一树,煞是好看,可中间却交错着枯叶,可怜兮兮的一两片。
失望连着沮丧,卿卿蹲下摸了摸冰凉的小橘子,打算回去上课,站起来时,辫子却挂在橘树枝上,身子往前走花盆也跟着倾倒,最后虽然扶住了,但四五颗被毛衣碰到的金橘叮叮咚咚地从树上滚到了走廊上,制造出不小的声音。
卿卿忙着追滚远的几粒金橘,不经意听见走廊上有声音,抬头一看,一扇门在面前洞开。
黑色拖鞋里是几个湿漉漉的脚趾,再上面,是两条光裸的小腿。
翁卓清赤裸的胸口散发着蒸腾的热气,滴着水的湿头发一甩,水滴甩到了卿卿的脸上。
翁卓清靠在门边,只穿了条贴身的短裤,一看就是刚刚冲完澡。
他懒洋洋地开口:有事吗?卿卿吓得差点儿坐到地上,手里的橘子又掉了一地,她也顾不得捡,退到走廊的另一边尽量和翁卓清保持最远的距离。
我……卿卿把手别在身后,紧张得不知如何解释,偏巧楼梯口又传来脚步声,让她不得不打消逃走的念头。
你找他是吗?翁卓清交叉着手臂,往前迈了一步,整个身体都展露在她面前,好整以暇地等着一出好戏。
卿卿瞥了一眼楼口,费聿铭正提着百货店的纸袋站在那里,一身灰色运动装,没刮胡子,脸颊上青青的一片,显然刚刚从外面回来。
卿卿见到他,没觉得快乐,反而更惶恐不安。
费聿铭没有说话,停了一下继续往前走,走到翁卓清面前时,当着他的面拉起了卿卿的手。
翁卓清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回房嘭的一下关了房门。
费聿铭拉着卿卿一直走到自己房门口,把手里的纸袋交给她,推门进去。
她第一次进他的房间,站在进门的地方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扔了车钥匙拿过纸袋,走到床边躺回去,拍了拍身边的地方。
过来!卿卿一语不发,也没有过去,硬着头皮站了大概三分钟,开门出去了。
回到楼下继续上课时,卿卿的心里完全乱了。
快下课的时候,费聿铭拿着两个袋子进来,还是那身灰色运动装,抱起两个孩子,一人给了一个袋子。
叔叔有礼物。
他一张口,嗓音沙哑,带着重病后钝钝的声音,万圣节的礼物,叔叔补偿。
两个男孩兴奋地抱起来拆开,都是汽车模型,一个是救火车,一个是混凝土搅拌车。
小龙马上提出去走廊上比试,小虎跟着跑出去,之前还抱着费聿铭的胳膊小声说:叔叔,谢谢。
等孩子们都出去了,卿卿才发现他手里还有第三个袋子,送到她跟前,带着命令似的口气说:拆开看看。
卿卿本不想碰,但在他的逼视下还是打开了。
她把手伸进去摸到毛茸茸的东西,以为是玩具,拿出来一看,是一团黑色的蜘蛛的造型,似乎还在手心里动了一下。
卿卿大惊,尖叫一声,甩手的同时本能地扑进费聿铭怀里,表情和吓坏的孩子没两样。
他其实早料到了,等在那里。
过了十几秒钟,她还在发抖,吓了一身汗,整个人都很混乱,想质问他甚至打他,开口时声音却先哽咽了:你……为什么关手机?还有,刚才怎么回事?她没说话,他倒是理直气壮地质问起来,面色阴沉,字字清晰。
卿卿本来不想说,他拿起脚边的玩具蜘蛛晃了一下,她还是有心理障碍,害怕地趴在他肩上,恨得牙根痒,照着他肩膀的地方使劲咬了下去。
感情好时,小恶作剧怡情,但他们之间的矛盾还没解决,又被这么吓了一下,她的心情跌倒了谷底。
卿卿控制住自己,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走,准备开门离开。
费聿铭踢开面前的蜘蛛,抢了两步上去,拉住了卿卿的胳膊:你去哪儿?尽管惊恐的情绪已经过去,可卿卿脸上依然一片苍白,嘴唇微微战抖着,手心里都是冰凉的,几次想要甩开他,可都没有成功。
刚才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如果不高兴,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为什么要关手机?这样不公平,你让我怎么办?他的英文说得很急,显然也是经历了两天无法联络的等待,急到一定程度了。
近看之下,他的眼角带着几道淡淡的纹路,比起之前憔悴了许多。
你还要干吗?你不是也把手机关了吗?这样最公平,谁也别理谁。
我就是不想和你说话,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你不是不肯告诉我吗?我不问了还不行!有本事你就别找我,别给我打电话,最好你关一辈子手机,你用这么低级的方式有意思吗?我不是小孩了,费聿铭,别以为吓唬我就能怎么样。
你不说正好,我还不听呢,以后我要是再给你打电话,我穆卿卿三个字倒过来写!卿卿只图个心里痛快,哪里还能顾及什么轻重,一串话像小钢炮一样的打到费聿铭身上。
开头的他听懂了,后面说的什么,他根本没听懂,只能抓着她的手一个劲摇晃:说英文,你要干吗?我不说,我就不说,你爱听懂没听懂,咱俩以后就这样!她说完就去抓门,却被他硬扯到墙角。
这是两人相处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口角,已经超过了谁冲谁使性子发脾气的程度,变成了讨论要不要在一起,至少卿卿是真的生气了。
她满脸涨得通红,一边推费聿铭,一边使劲去够门把手。
孩子们就在外面玩,一开门他就不能把她怎样了。
可他偏不让她如意,仗着身体上的优势,把她钳制在小角落里。
费聿铭,你放开!你再不放我咬你。
卿卿说完狠话,两个辫子甩得像拨浪鼓一样,自己反倒气得眼泪又要涌出来。
他是喝牛奶吃牛排长大的,思考模式都不同,把袖子一撩送到她嘴边,说:你咬吧,给你咬。
卿卿别无选择,在他手臂上又咬了一口,比刚才咬肩膀还用力。
感觉出他肌肉绷紧,浑身僵了一下,知道肯定疼了,她松开牙抹抹嘴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你要完怎么样?他很泄气,被咬完还抱着她,那个数字有什么意义?以前是多少都不重要,关键是以后会怎么样,谁都想成为最后一个,所以才会不停地寻找。
国外不是你们这样谈感情的,两个人觉得彼此中意会一起生活,慢慢磨合看看会不会有一个长远的未来,不可能没有任何身体的接触。
我是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不可能做到你要求的那样简单,可我也没有乱来过,交的女朋友都是有始有终,没有乱七八糟的事,就是跟车队到处跑的那几年也没有过,我发誓。
你要是不关手机,这些话我早就跟你解释了。
你可以讨厌我,可以说我不好,但是你要讲道理,我也不知道会碰到你。
你会在意过去,可我改变不了过去,你追究那些不相干的责任,我觉得不是我的责任。
昨天我把手机关了,让阿姨告诉你我还病着,就是让你也感受一下排斥别人的感觉。
我着急了也不能问小虎他们,就是问了孩子也说不清,孩子们只会说你穿了什么裙子,梳什么头发。
我想知道你到想底要我怎么做,我尽量学还不行吗?你总得给我个机会吧……说到最后,他发出一阵低哑的诅咒,像头笼子里的困兽,心烦意乱。
手臂上的牙印清晰可见,有一处破了,他就举到卿卿面前,问她:你就这么喜欢我的?你连我都不相信,以后还怎么好?我说了是认真的就是认真的,你让等我就等,你让我为你家里努力我就努力,这样还不行?我十六岁到现在,过去的十几年虽然跟你没关系,但你会跟我过后面的日子,对不对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完他心里也是一阵暖热又一阵凄苦。
卿卿从他身前躲开,已经泪流满面,责怪的话也不说了,只是责怪他;你干吗拿蜘蛛吓我?你把刚刚的话说了,我能不听吗?你听什么听在楼上你就只顾着看没穿衣服的翁卓清,一眼也没看我,叫你也不过来。
你能听进去我说什么?不吓吓你,你能来找我吗?这方式不对。
我想不出对的。
从剑拔弩张到一下子说开了,两个人心里都轻快了很多,只是依然站在墙角里,他捋着她的辫子,她摸摸他手上咬出的伤痕。
都要流血了,你也让我咬一口。
他双手撑在墙上,把她堵在两臂的空间里,虽然是半开玩笑的语气,眼神却格外认真,朝着卿卿的脸贴了过去。
他的气息缭绕,她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地咬了,他是小心温柔的,可来不及享受片刻的温馨,儿童房的门猛然从外面撞开,小虎兴冲冲地抱着救火车跑进来,差点儿被费聿铭绊倒。
叔叔……小虎的兴奋霎时彻底消退,脸上出现了倔强和不解。
他望着两个大人抱在一起的姿势,退了一大步,举起救火车扔到费聿铭的脚面上,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叔叔,你坏,你不许跟Miss 77亲亲,Miss 77是小虎的。
哇……叔叔,我讨厌你……没等卿卿过去抓住他,小虎已经跑了。
傻站在后面的小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抱着搅拌车去追弟弟,嘴里还喊着:妈妈,不好了,叔叔抢小虎的Miss 77了……妈妈……后来的情况,比卿卿想的要复杂难办。
一直到费聿铭病愈出差前,小虎的气也没有下去,他几乎有两天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不好好儿吃饭,不好好儿睡觉,把自己房里费聿铭给买的玩具和故事书都扔出来,只要费聿铭过去想抱他,小虎马上咬着衣服气得浑身哆嗦。
在学校里,小虎也不跟卿卿说话,只是一直跟在她身后,抓着她的衣角或辫子,她吃东西他也吃,她喝水他也跟着抿一口,上洗手间都要拉着她的手才肯好好儿便便。
赶上糯米看着孩子们午睡时,卿卿如果不在,小虎就自己坐在床上不肯躺下,抓起枕头拍拍打打,脸上带着莫名的怒气,班里孩子都察觉到异常,不和小虎一起玩了。
小虎本来是最温顺可人的孩子,可一连几天弄坏了好几样玩具,把有个像男孩子的玩具娃娃的身上脸上涂满了乱七八糟的颜色,放在地上用脚踩了好几脚。
这么小的一个人,反应竟然是如此激烈。
全家都看出小虎是真的伤心了,他要气多久,怎么哄,卿卿和费聿铭一概摸不到门道。
倒是费太太劝他们,也没有之前卿卿揣测的那些负面情绪,还对她和费聿铭的事情曝光表示理解和支持,一直安慰她不要在意小虎一时的孩子气。
让任何孩子接受自己喜欢、崇拜的人谈恋爱都是件痛苦的事,需要一个过程,大家都认为时间长了小虎也就习惯了。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小虎的情况并不见好,人也瘦了,每天晚上家里来接或是上了校车要和卿卿分开就哭得肝肠寸断,还添了咳嗽的毛病,喝了好几种糖浆也不见好。
费聿铭心里有些愧疚,把摔坏的救火车修好了,又给小虎买糖果,跟他套近乎想带他去兜风,可孩子的心并不是大人一下就能收买的。
不发脾气以后,小虎就变得异常安静,见到费聿铭,甚至是翁卓清,都带着强烈的敌意,转头就走。
费聿铭接卿卿来家里上课,小虎坐在沙发上看见他们一前一后地进门,捂着眼睛就趴在费太太怀里哭,嘴里喊着:叔叔坏!费聿铭并不想从谁身边夺走卿卿,更没想过会和侄子争夺女朋友。
从开始的翁卓清,到后来的穆洵,再有学校里对卿卿有所企图的助教和她家里介绍的一个又一个相亲对象,最后竟然连小虎也挡在他面前,他也很委屈,心里很不是滋味。
两个人还在吵架的后遗症里,因为小虎的态度这么激烈,费聿铭没少在卿卿面前叹气,一下子心境都老了似的。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会特别停下车问她:你说我现在难不难,小虎也不叫我叔叔了,昨天晚上吃饭拿勺子打我,你还跟不跟我吵架了?!卿卿顾不得惦记什么数字不数字了,只想小虎安安稳稳的、费聿铭的心情能好起来。
偶尔听见他们一大一小两个都咳嗽,她的鼻子总是酸酸的,觉得是自己破坏了这关系本来和谐亲昵的一对叔侄。
她很快回到以前听话的样子,再没有和他吵架时小狮子的暴怒脾气,靠在椅背上无奈地对他眨眼睛。
费聿铭捏起她脸颊上白白软软的嫩肉,想真掐,又舍不得用力,也不肯放手,补了一句:你说你多不让我省心吧。
不管要不要继续纠结下去,还是要上班吃饭,费聿铭每天照样处理各种汽车的疑难杂症,卿卿忙里忙外地在班里带孩子。
偶尔,她才趁没人的时候独自在休息室端着杯子叹气,为小虎,为自己,为缠在身边纷纷扰扰的很多问题。
穆洵周一一大早的飞机,去香港参加游戏公司亚太区的年会。
他宅了大半年,做出了不少成绩,现在是去香港领奖外带旅游,临走前几天就特别问过卿卿要带什么礼物回来。
她思前想后一件要紧的也想不出来,只说买几个迪斯尼的钥匙链收藏。
送穆洵走时,她一直帮着提行李到了小区门口,也忘了戴手套,哈着气给穆洵紧了紧脖子上的旧围巾。
这条旧围巾已经有些年头了,他每年都拿出来戴,保管得也仔细,还和当年她织的时候差不多的样子,只是颜色深了。
出租司机过来帮着放行李,穆洵拍拍她的头,嘱咐注意身体外带好好儿照顾爷爷奶奶,卿卿听了更被离情感染,难过地吸鼻子。
毕竟三天后,另一个人也要走,而且走得比穆洵还要远、还要久。
费聿铭特意把机票订在晚上,就是想让卿卿送。
搭车去学校找她的时候,卿卿已经穿戴好大衣,站在学校门口的便道边,盯着一辆接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车还没停稳她就跑过来,自己主动拉车门,钻进来也不说话,抱住他的胳膊,脸转向窗外。
费聿铭回握着她的手,拍拍座位让司机继续开车。
因为小虎的原因,他们收敛了一些,就是独处时也不像以往那样亲密无间。
从车窗里能远远地望见航站楼了,他感觉她松开手,悄悄地抹了下脸。
出境的安检登机手续都要提前两个小时,托运完行李,他问她去哪儿,卿卿指了指二楼的肯德基。
也许是心情使然,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点儿,卿卿要了全家桶,缩在肯德基最靠里的沙发座上漫不经心地吃,咽一口,就抬眼看看他,假装喝一大口可乐。
费聿铭开始没说话,静静地喝着红茶,自己一口也没吃。
后来觉得她吃得实在太快太多了,嘴边挂着油亮的光泽,更显出眼神黯淡又带着迷茫。
他终于挡住她又要拿鸡翅的手,也不管她手指上沾着多少油,合握在掌心里,拿起纸巾替她擦了擦嘴角。
上次的事是我的问题,别生气了,公事完了我回家看一趟马上就回来,感恩节一过就差不多了。
话是这么说,卿卿抽回手,又拿了块极大的吮指原味鸡往嘴里塞。
才咬下去,牙齿陷在香嫩的鸡肉上,她却觉得如鲠在喉。
他话里平静的感觉更让她伤感,她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鸡块也掉在桌子上了。
他领着她走到卫生间门口,将她拥在怀里。
他大衣的领口有香辣鸡翅的味道,她嘴上还是油花,就被吻住。
这种时刻,他身上没太多中国人含蓄的因子,也不管洗手间附近来来往往地总有人,他就是为了吻才吻的,很投入不想停下来。
吻完了他们就站在两道门中间的饮水机旁,她的头垂得更低,脸上混合着激动和羞愧的红晕,眼睛还是哭过的样子。
你早点儿回来。
她摸摸他身前的扣子,让自己听起来很开心、很懂事的样子,回来的时候我来接你。
你这样我怎么走?他托起她的脸审视了半天,眼泪岂是说收就能收住的,多到眼眶里盛不住了,她甩甩头装作很不在乎的样子。
哎,别哭了。
他叹口气,拉着她到安检外的几家商店逛了逛,她非要买两盒果脯让他带着,说是特产,最后在他的坚持下才罢休。
候机楼人多,声音嘈杂,提示航班信息的广播也很频繁。
他们拉着手,不知走到哪里了,一直互相说着嘱咐的话,费聿铭实在不想把她弄哭,最后就带她停在航班提示牌前面,随着航班信息的更新,给她讲他去过哪里。
时间过得很快,他至少要提前一个半小时过安检填出境表格,刚刚拿出护照和机票,她伸手就抢过去,藏在身后,咬紧了嘴唇看了他足有一分钟,才把东西交回去。
那我走了。
他说完拍拍她的头,转身跟随着等候的人群离开。
走出去总共不到五步,再转身,她已经哭得泪人一样,孤零零地傻站在队伍最后面。
费聿铭见过分离时伤感的情侣,但是像她这样的他还没经历过,他马上跑回来领着她远离了队伍,找了排座椅坐下。
这次是抱她过来哭痛快了,他一句话不说,听着她抽噎,偶尔吻吻她哭肿的眼皮。
我还回来呢,哭什么,到时候给你买圣诞礼物。
卿卿解释不清,摇头继续飙泪,胃里一阵阵往上泛酸水,都是强塞的炸鸡在作祟,广播里又念登机提示,一遍一遍,念得她好不难受。
下次带你去。
这次保证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每天给你打电话发短信。
坐飞机很安全,你什么都不用多想,知道了吧?看不出她是点头摇头,他觉得好好儿说话也没用了,便拥着她不再解释。
过了好一会儿,等她终于止住了眼泪,他才站起身,亲亲她的鬓角。
行了,我去给你买杯水,不许哭了。
嗯。
卿卿坐在位子上,视线跟随着费聿铭的背影。
他去了便利店,很久都没有出来,登机提示又响了,她的手机也同时响起来,是他的号码。
喂?喂,干吗呢?等你呢,便利店人很多吗?嗯,要等一阵了。
好了没?好点儿了,你是排队交钱吗,我过去找你?不用,你就坐着等吧。
广播登机了,你快点儿,别耽误了。
好,知道了。
想我没?还行。
真的?……上次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了。
一会儿打车回去小心点儿,到了家发短信到我手机上。
哦。
手机里不是超市收款台结账的声音,卿卿反而听见有人在说:先生,请您到这边接受检查,现在不能打手机。
喂!你在哪儿呢?我入关了,一会儿打给你。
卿卿还来不及细问,电话就挂断了,她赶紧往安检窗口跑,跑到的时候却没看见他的影子。
过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接起来还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歉意:不想让你看着我入关,省得你又哭,你打车回家吧。
你……她趴在玻璃外面翘首张望,最后只是满满的失落。
卿卿对着电话想埋怨他,想跑过安检抓他回来,想就在机场等着直到他又从关口出来,可她最后能做的,只是独自一人走出候机大楼,对着手机好久说不出话来。
快回家,别让我担心。
她打到车,从上车到回家的一路,又忍不住哭了。
费聿铭没挂电话,一直没话找话说,想逗她开心,却没能办到。
临了飞机要起飞了,他最后补了一句,特别说了中文,并不流畅还有些滑稽,口气却是仓促而严肃的,卿卿听完后,哭到一半又笑了,惹得司机从后视镜里瞅了她一眼。
晚上她一直回味着那句醋意颇重的话,虽然吃多了胃里不舒服,却睡得很快。
他说:你不许喜欢别人。
又马上补充,费小虎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