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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低谷,各自需要冷静

2025-03-29 07:50:19

已经一天一夜没回过家,卿卿知道不能再待在费聿铭这里。

她心里总想着糟糕的事情,家里毕竟是亲爹亲妈,好歹要等她不难受了才会训斥她。

卿卿抱着一点点的侥幸心理打电话给父母,本来准备好的应答,一听妈妈变了调的声音,她立马就乱了阵脚先哽咽起来。

妈妈,我是卿卿。

长到二十四岁,她大概有十年没叫过两个字的妈妈,整个人烧得热腾腾的,就想赶紧回到家人的身边。

电话另一边的穆妈妈更是焦急,说话声音大到费聿铭都能听见:卿卿啊,你怎么了,是出事了吗?小洵一直在这儿,给你打电话总是关机,你要急死爸爸妈妈啊?卿卿。

卿卿经历了混乱的一晚,悔恨交加,后怕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想穆洵,想起香槟小镇的爷爷奶奶,她抱着听筒来不及回话就抽泣不止,眼泪籁籁地落下。

卿卿,你在哪儿呢?赶紧回来,爸爸妈妈着急死了,你去哪儿了?要不爸爸妈妈接你去,不行让你小哥去?你没出什么事吧?不用不用……我没事……我很好,马上就能回家……妈妈,对不起。

那干吗不回家?干吗关手机?你是怎么了呀?我……费聿铭站在抽屉旁边找衣服,见她伤感成这样,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在她还没明白过来之前接过了听筒:叔叔阿姨,对不起。

一会儿我送卿卿回去,当面再跟您解释。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突然从话筒里冒出来,对穆妈妈来说绝对是晴天霹雳,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都不知道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换到了穆爸爸手里,劈头就是责问:你是谁啊?你把我们卿卿怎么了?你把卿卿带到哪儿去了?你……你把我们家卿卿怎么了?穆爸爸气坏了,你让卿卿接电话,你让卿卿说话。

卿卿完全吓傻了,站起来跟费聿铭抢听筒,被他一拨就倒在床上。

叔叔,您别着急,我是卿卿的男朋友,我叫费聿铭。

昨天晚上她一直在我这儿,对不起,没跟您和阿姨打招呼,是我考虑不周,我马上送卿卿回去。

不知这些话是不是他之前准备好的,总之竟然说得字正腔圆、从容不迫。

卿卿无措到要崩溃,直接把手按在挂机键上,把电话机抱在怀里,阻止他再和父母说话。

再怎么弄也晚了,嘟嘟嘟的断线声过后,他黑着脸把听筒往床上一扔。

还能让我怎么说?说你一晚上在酒吧所以没回家,还是让他们以为你是和我一起过的夜?你自己选吧。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回家怎么交代?早上我已经告诉你哥哥了,就必须把话说得前后一致,他们才会相信。

我不想追究昨晚的事,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现在发着烧,又必须回去,我不想让你家里知道昨晚的事,哪怕他们埋怨到我身上也好过知道你独自在外面待了一夜。

你如果再任性或者做些不考虑别人感受的事,我马上就撒手不管,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我告诉你,对你昨天的所作所为,我非常非常失望,你根本就没考虑过我,如果想过就不会什么都不告诉我,自己跑去酒吧,我们明明说好的。

他洋洋洒洒的一大篇,表面上是为了维护她,却也是毫不留情的指责,字字都扎在她的心尖上。

话一出口,心情自然受影响,他随手抓过运动服就往她头上套,动作都变得很粗鲁,也不像平时那么温柔仔细了。

穿上,我送你回去。

一会儿你要怎么说就怎么说,昨晚的事不许提,别再节外生枝,先把你父母这关过去。

她抱着电话机沉默以对,运动衫从头上套下来也抱着电话机不放。

他一把夺过电话机扔在地上,把她拉起来,帮她穿袖子系拉锁。

发烧已经让她看起来很糟了,被他前前后后地摆弄,整个人变得更恍惚。

她扬着脸看了半天,开口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我没做什么……我喝酒……糯米和嘉兰……你没做!没做你就老老实实马上回家。

他努力压着被挑起的怒气,出房间给她倒水拿药。

回到卧室一看她的样子,他的火气腾地又起来了。

他找给她的运动衫躺在地上,她不知怎的从洗衣篮子里翻到了那件小礼服,正努力地往身上穿。

她还在生病,扶着墙,站都站不稳,袖子就挂在肩膀上,好不容易套上了,又露出大片的颈项胸脯,他怎么看怎么碍眼。

谁让你穿这个的?他放了水杯过去要脱。

她踉跄着退了两步,像是吓坏了,捂着胸口,哀求一样讨饶着:让我穿这个吧,穿你的衣服爸爸妈妈看了要生气。

你以为你穿成这样他们就能当什么事情都没有?他捡起地上的运动衫,不由分说披到她肩上,你一夜没回家了,你爸妈不傻肯定什么都明白。

我早直接跟你哥说了我们的关系。

一件衣服怎么了?你人都是我的,穿件衣服有什么不行?不行,当然不行!她拼命地摇头,顺着墙根坐在地上,抱着混乱发涨的头,今天你不去行吗?我没做好准备呢,你别见他们好吗?她实在是被吓坏了,脑子也烧得不能正常运转了,你别告诉他们,别说行吗?别说我在外面,别说我在这儿,爸爸妈妈该生气了,他们肯定特别生气,我都没告诉他们就跟你在一起了,还喝酒了。

这时候哭也是没用的,她只能求,奈何他已然铁了心,走过去给她卷起袖子,拉起那双滚烫的小手:我也没准备好,但不能不见懂不懂,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是我出面去见他们,否则你怎么解释,怎么解释这些?他试着缓和语气讲道理,用手指擦过她肩上的咬痕,不说是我,他们会怎么想?你跟我在一起了,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我迟早要见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再害怕也得见。

你们不是有个说法‘拣日不如撞日’,现在是没有退路了,只能往前。

或者说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所以不想我见他们?我没……我没这么说。

她摇头,头又痛了,身体也蜷缩起来。

卿卿,昨天的事,我非常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

好在没有出什么大事,如果真出事了,你自己根本就承受不起。

我们俩的事情,要我们俩一起面对,我们之间的问题,要商量,不能谁瞒着谁,面对父母是必须的一关,无论如何今天我肯定要跟你回去。

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

发烧的人最软弱,恰逢各种问题交织在一起,卿卿心力交瘁,只能接过杯子喝水吃药。

出门前,她又进行了最后一番努力,但没能说动费聿铭,实在到了无计可施毫无退路了,她也只能听之任之,窝在悍马的后座上盖着毯子偷偷落泪。

车刚刚到卿卿家,已经在门口看到站成一排的穆家人。

卿卿爸、卿卿妈、穆洵,一个比一个脸色差。

费聿铭停了车去开后门,卿卿就趴在座位上,哆哆嗦嗦地坐起来,下车的时候,不是他扶着差点儿踩空了摔下来。

她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发烧的迹象。

他伸手去摸,额头上不但退了温度,而且还出了些汗,嘴角也勉强挂起笑。

走吧,别想了。

他拉起她的手,她刚才还滚烫的手心里变得温凉清爽,紧紧地回握着他,战战兢兢地跟着过了马路。

对面院门口当父母的自然不会错过第一面打量女儿男友的机会,天黑,公寓外的路灯也不亮,他们俩都走到跟前了,卿卿爸妈才看看出那是卿卿。

她穿着他的大衣,衣服下摆几乎垂到地上,头上罩着运动衫的帽子,就剩下一张雪白雪白的脸露在外面。

卿卿爸还没开口,卿卿妈就觉得女儿的脸色不对,拉了拉卿卿爸衣角,先声夺人:天冷,进去再说吧。

费聿铭来不及打招呼,刚跟了一步,就感觉臂弯里的卿卿被人顺势拽走了。

虽然卿卿从小就没有跟着父母生活,但是父母对她的管教一样没少过。

自从在电话里听见女儿身边有陌生男人后,卿卿爸放下电话就先审穆洵,知道是上次卿卿为了恋爱的事在家里闹革命的那个外国人,卿卿爸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洵,你怎么不早跟小叔小婶说,这不把妹妹都给害了吗?你说,卿卿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的?昨天走的时候说得好好儿的,十二点左右庆祝完了就回来,最晚不过一点。

我们以为学校每年一次都这样,偶尔晚点儿也没什么。

结果她又说回爷爷奶奶那边去,我就觉得不对劲,大半夜一个女孩子家往郊外跑什么?小洵,你给我说,还有什么事?七七的事你肯定都知道!穆洵本来不会在背后给卿卿打小报告,不想提她之前那次夜不归宿的事,结果这一整天,卿卿关机,费聿铭也关机,明明就是故意气他找不到人。

他骑着摩托去了两趟纳帕溪谷,在偌大的小区里瞎转圈,越想越来气,被小叔一问,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于是便说:她和那人其实好了挺长时间了,得有好几个月了,而且……上次就在他那儿住过一次。

反了她了!卿卿爸一听拍着桌子站起来,脸都绿了,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这不是毁卿卿吗?作孽吧她就。

给她介绍那么好的相亲对象,她就没有好好儿地见一个的,回来问她都说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都不是她要的。

我心想她还想要什么样的啊?小洵,你不早跟叔叔婶婶说,你说你……这男的就是她家教那家的是吧?当初她跟爷爷奶奶说是学校安排的必须家教,我猜就是她自己拿的大主意,这死丫头,等她一会儿回来……卿卿妈也生气,但毕竟是妈妈,女儿事实上已经跟人同居了,她的出发点自然和当爸爸哥哥的不一样。

她不管那些大道理,更关心的是女儿的切身利益,怕女儿吃了大亏。

她趁着丈夫生闷气的工夫,拉着穆洵到一边问:是只有一次吗?这种事穆洵不好说,脸上也挂不住,挠着头往后躲:小婶,您还是问卿卿吧,我真不知道,我就知道一次,其他都不知道。

一次也不行!卿卿爸听见了敲烟斗,差点儿把玻璃板敲碎。

回来先别骂,好好儿问,已经都这样了,骂有用吗?卿卿妈给卿卿爸捶背,又对穆洵使了使眼色,小洵,你去门口等着七七,我们马上也下去。

好,那我去了。

穆洵三步并两步地跑出门,卿卿妈就拉着卿卿爸坐到沙发上。

她爸,当着小洵,你多少给七七留个面子。

已经这样了,她也跟了那男的了,后悔也晚了。

好歹是自己闺女,别让孩子下不来台,尤其又是第一次见面,别骂孩子,有话好好儿说!我还给她脸了?骂她?我还要打她呢!卿卿爸也是气蒙了,这要是让爷爷奶奶知道怎么弄?当初她闹死闹活地吵那么一架,都以为这事没成功就过去了呢,看她整天老实巴交地在家待着,谁想到又去找那人了!你说现成放着这么多好的她不要,干吗非去找那人?爷爷那点儿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七七这孩子,唉,气死我了。

你说以后怎么跟爷爷奶奶说?你也是,还能怎么说?先看看人怎么样,也不一定就不是好人,别一棒子打死了。

当时卿卿闹得厉害,爸妈反对也是怕她跟出去。

万一这人还不错,既然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能硬把他俩拆开不成?女孩子吃亏啊,已经这样了,咱们只能往前走,不能退了。

闺女毕竟是大人了,弄僵了就不好办了。

卿卿爸听完老婆一番唠叨,觉得有理,只能把心里的无名之火往下压。

三个人在门口等卿卿回来,两口子心里各有一盘打算,只有穆洵是干生气,除了生气就想打人,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所以卿卿到了穆洵身边,先就被他狠狠地掐了一下。

她忍着胳膊上的疼,跟着爸爸妈妈往楼上走,也不敢回头看费聿铭,脑子里还在希冀着奇迹出现。

哪里会有奇迹,他毕竟是撞日子撞进了她家的门。

三堂会审,三个人三张面孔,爸爸是既怒又威,妈妈是貌似太平,穆洵最可怕,杀气腾腾的。

卿卿搬了椅子坐在客厅中间,一见穆洵凶神恶煞的脸,下意识地就往后挪,半个身子都挪到费聿铭背后去了。

卿卿妈毕竟为女儿着想,见她吓成这样,帽子下面那张脸都没血色了,赶紧找了个借口好说歹说地把穆洵支出去买东西。

卿卿妈关了屋门再回来,先给女儿倒了杯热水,又替她把帽子摘了,摸摸头,眼神慈爱了好多。

七七,说吧。

卿卿头垂得很低,鼻尖几乎碰到水杯的边,两手捧着热水头上还不停往外冒冷汗,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费聿铭就要从容多了,他毕竟算是有备而来,以前刮胡子对镜子练习那些话都能拿出来用。

伯父,伯母,我是费聿铭,三十二岁,做汽车维修,有房子,有车,我跟卿卿已经在一起了。

这简直不是请求人家父母同意,就是知会一声的态度,但是把紧要的倒是都说了。

卿卿爸很不满意,把烟斗往茶几上一拍,也不理费聿铭,只问卿卿:七七,你们俩怎么回事?被点名问到,躲也躲不了了,卿卿心神恍惚地看着爸爸的脸,吞吞口水:爸,妈妈,他叫费聿铭,三十二岁了,我们……我们俩……我们……算了,先说说你们打算以后怎么办吧?卿卿妈插了句话,用胳膊肘捅了捅卿卿爸。

我们还没有特别明确的打算,可能的话,我想稳定了以后让卿卿住过来,我家离她学校不是特别远,很方便。

等我父母来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吃饭,其他的,我和卿卿还没商量。

这话一出口,连卿卿妈脸上都挂不住了。

他什么问题也没交代,就先说要把女儿接出去住,这放在谁家父母身上都不能答应。

果然卿卿妈还没开口,卿卿爸就发话了,一听说话的声音就是要发火。

不行,我们不同意,没结婚卿卿就得在家里住。

而且,你们俩的事我们也还没同意,我们家对你还不了解,卿卿的终身大事不能这么草率。

卿卿爸说话一快,费聿铭也有点儿紧张,一是怕漏听了什么,二是怕听错了什么。

他不像平时那么运筹帷幄自以为是,锁着眉斟酌良久。

他不懂什么是草率。

我和卿卿不会草……我们想在一起,如果不能住在一起也没关系,我可以接受。

话题本来就不是讨论能不能住在一起的问题,卿卿爸听他说中国话都费劲,打心里有障碍。

卿卿妈倒觉得他像个正派人,不过是沟通不畅,看了眼女儿越来越白的脸,转了个话题。

费先生,这也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我们对你、对你家里一点儿都不了解,这放在谁家父母身上也是不会同意的,所以咱们也不用提其他的事了。

我倒想问问,以前听卿卿提过一句,你家不在这里?对,我父母现在住在德国。

我前两年住法国,后来一直住在这里。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哥哥,就住在纳帕溪谷,哥哥的妻子,他们有两个儿子。

我妹妹在德国,离我父母很近,但不是一个城市。

卿卿爸妈交换了一个眼神,接下去是卿卿爸问:那你打算在中国待多久?你如果和我们卿卿好了,以后是在这里,还是回德国或者法国去?这个……我和卿卿还没有商量,目前待多久要看公司的合同。

我们两年一签,至少我还要待两年,如果有特殊的升职或调任,也可能不足两年。

他据实回答,卿卿听了反而心虚得一点儿底气都没有了,头垂得更低,帽子的边缘又要从头顶罩下来。

卿卿,你怎么打算的?见她缩头缩脑的样子,卿卿爸故意把话丢过来,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明摆着就是这事没戏的态度。

卿卿抱着水杯左右为难。

费聿铭投过来的目光信心满满,而爸爸那边已经把出路堵上了,她嗫嚅着,既不想刺激了父母,又不想跟费聿铭闹翻,被三个人夹击着,她只剩下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地冒:妈妈,爸,我真没想好呢……我们现在挺好的,现在……他对我挺好的……特好……妈妈……爸……费聿铭……她说着说着身子往一边倒,趔趄了一下,椅子差点儿翻过去,好在费聿铭离得近,伸手搂了一下,她正好借机靠在他背上。

语言已经匮乏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卿卿只有这点儿肢体动作的勇气,明知必死无疑,还是横下心做了,不做不行了。

逼供本来应该继续下去,卿卿爸和费聿铭都准备了一肚子话。

卿卿妈见女儿半天都不直起腰来,觉得蹊跷,过去一摸,脖子上脸上全是汗,跟泡了水似的,手冰凉冰凉的,抬起脸头来眼神都是散的。

七七,怎么了?妈妈,我肚子疼。

卿卿前一晚在酒吧喝了不该喝的东西,睡了大半夜,后来费聿铭一直按照朋友交代的方法补救。

她喝了又吐、吐了又喝,又是药又是茶的折腾,开始还觉得没怎样,从他公寓出来就感觉不好,本来发着烧,身上大汗淋漓,体温没理由地降下去了,忍着没说,撑到父母训问时实在撑不下去了。

卿卿上吐下泻,能吐的前一晚都吐差不多了,一天没吃东西肚子本来都是空的,又这么折腾,没两次卿卿就垮了,脸色蜡白,从洗手间里走不出来,只能扶着墙站着,吓坏了卿卿妈,过去要抱又抱不动,只能开门叫卿卿爸。

费聿铭第一个闪身挤进来,也不管当不当着父母有没有忌讳,马上过去把卿卿抱起来往外带。

她人是虚的,还勉强有点儿残存的意识,嘴上一个劲儿地说:没事……放我下来。

卿卿爸妈没为礼数争执,跟着进了女儿房间,拿毛巾的拿毛巾,打电话的打电话,见费聿铭也是规规矩矩地守在旁边,便没去赶他。

折腾一番痛快了,卿卿身上反而舒坦了好多,在那儿躺着还想说点儿什么宽慰大家。

我没事……我……闭嘴!费聿铭原以为休息一天已经好了,没想到情况反而恶化。

她那张浮在水里的脸一直都是冷汗涔涔,倒一反常态的特别坚强。

还想吐吗?不想了。

那肚子疼吗?不疼。

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得那么理直气壮,卿卿只好闭上眼睛,回想他跟父母说过的每一句话。

除了介绍自己那几句,他没有一句是正正经经拜见女友父母该说的话,第一次见家长就提一起住,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

外国长大的就是外国长大的,思维模式完全不同,现在卿卿有点儿庆幸身上不舒服,这么又拉又吐地一闹,至少打断了那场不愉快的会面。

如果由着他继续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她刚想劝他先回去,屋外乱了起来,一听就是穆洵的嗓门。

他推开卧室门像风一样刮进来,不由分说冲到床边揪起费聿铭的衣领:你丫给我出来,姓费的!卿卿妈跟在后头,拿着毛巾正准备给女儿擦汗,一看屋里两个男人已经撕扯上了,赶紧劝和。

小洵,别这样,放手!小婶你别管,姓费的,你丫出来!穆洵在气头上,也不顾去问卿卿的情况,就想先打了再说。

卿卿像根小棍似的坐起来,要下床,又被妈妈压着不让动,都快虚脱了,还拼了力气大声冲着两个人嚷:小哥,你别动手!费聿铭,不许打架!费聿铭看她情绪异常激动,也不还手,挡开穆洵进一步的拉扯,平静地跟他谈,又开始说英文:有话咱俩出去说,能等会儿吗,你没看见她生病了?这话明显把穆洵摆在很难办的位置上,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又加上婶婶在一旁劝阻,只好罢手,但心里多少还是不服气,也不肯善罢甘休,仍然扯着费聿铭往外走。

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眼看着费聿铭被抓走了,卿卿光着脚往床下跑,腿一软又往前趔趄,又被妈妈抓回去按在床上。

你就让大人省省心吧,这上吐下泻的,给我躺着,你要是再闹我们马上把他轰出去。

卿卿知道母亲是当真要动气,只能乖乖地爬回床上。

卿卿爸端着杯热水进来,关了房门,跟卿卿妈交换了个眼神,卿卿问起穆洵也只当没听见。

喝水吧,七七。

卿卿就这样被父母看着,一直到三伯、三伯母进门都没机会脱身。

穆洵和费聿铭一去不回,倒是客厅里总有人在说话。

三伯前前后后把卿卿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吐了什么都问了一遍,认真诊治完去了客厅。

没一会儿外间的说话声骤然变大,然后是摔门声。

卿卿挨了一针已经自顾不暇,惦念着费聿铭,几次要起来都被拦着。

屋漏偏逢连阴雨,后来费聿铭去哪儿了,父母有没有再和他谈话,是不是和穆洵打架了,卿卿都不知道。

她醒来时,身体的亏空稍稍补回来一些,有了精神,黑色的男士大衣规规整整地搭在床边的椅背上,房里不仅有爸爸妈妈、伯父伯母,连爷爷奶奶都在。

一家人嘘寒问暖,不让她说话耗神,等她睡了只留下张妈在一旁陪着。

其实卿卿并没有真睡,只是假意合着眼睛,等大人们一出门,就坐了起来。

张妈,现在几点了?下午四点多了,一会儿该吃晚饭了。

饿了吗?不饿。

那想喝点儿什么?不想喝。

你这孩子。

张妈把桌上的几个小药盒拿过来,坐回椅子上打毛衣。

张妈,小哥是不是跟他打架了?跟谁?张妈明明认识费聿铭,这时候也装起糊涂来。

就是费聿铭啊!张妈,你别瞒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他们打架了?没有啊,我不知道。

张妈假装数着针数,好一会儿不理卿卿。

那小哥怎么没来?小洵在家忙工作呢,今天星期一,他得工作啊。

你快好好儿歇着,别瞎想了。

张妈放下毛衣去把窗帘拉开,又把窗推开了一点儿,今天难得大晴天,可惜有点儿冷,下个星期就放假了,爷爷奶奶说让你陪着他们出去玩呢。

出去玩?卿卿一听暗叫不妙,去哪儿?听你三伯和你爸妈他们商量,应该是三亚吧,那边暖和,正好你又有三个星期的假。

我不去!卿卿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是大人们为了拆散他们的缓兵之计,我不去旅游,我在家待着。

爷爷奶奶一年都窝在家里,难得想出去走走,你也跟着去散散心,陪陪他们。

你小哥要是有假期也肯定去,可惜他年底忙。

七七听话,赶紧养好了病,一会儿该吃药了。

我没病。

卿卿负气地躺回去,横竖都是被反对了,只能负隅顽抗。

还说呢,要不是他瞎给你吃东西,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厉害。

谁给我瞎吃东西了?卿卿不服气,撩开被子顶了张妈一句。

还能是谁,你对磺胺过敏不能乱吃药,多悬啊,药这东西可不能瞎吃,吃坏了身体……张妈说完出去倒水,剩卿卿自己在房里。

她隐约猜到了自己为什么又闹了一场病,可也怨不到费聿铭头上。

她希望能从哪里得到他的只言片语,或者零星的消息,但是手机不在身边,房里的分机都被拿走了。

张妈端着热水回来,脸上是慈爱,可问起电话的事,又一问三不知了。

吃晚饭的时候,难得全家聚在她房里,把饭桌摆了进来,她坐在床上喝流食,对着六个大人和穆洵。

从表面上看,这就是一顿再普通不过的晚饭。

饭菜是卿卿妈和三伯母烧的,卿卿爸和她三伯饭前杀了盘象棋,穆洵给她带了个PS2来,绝口不提前一天的事,还主动跑去厨房帮忙。

但卿卿心里明镜一般,大家反对的态度昭然若揭,她这场恋爱的前景极不乐观。

晚上糯米打电话来慰问,卿卿妈才把无线的分机拿回房里,也不走,就在房里收拾起卿卿的衣服。

卿卿顾虑颇多,太多事不能明说,只或多或少从糯米那打听一些消息。

学校怎么样?挺好。

知道吗?早晨萧恩没走成,从机场被带回来了。

糯米神秘兮兮地在那头说。

为什么?不太清楚,反正还有人来学校问话,我觉得挺奇怪的。

那天晚上的事我怎么都记不清了呢?从费聿铭那儿回来,我什么都没想起来,嘉兰说后来没跟咱们在一起,也不清楚。

你怎么样,好点儿没?是不是在酒吧吃坏肚子了,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去了。

我还凑合,醒了没拉也没吐,就是头特别疼,昨天睡了一天。

糯米,你还记得咱俩喝的什么吗?卿卿对那一夜讳莫如深,唯独敢跟糯米提及,当时萧恩在吗?记不清了,人太多,我就记得邓肯给你戴项链来着。

提起那条项链,卿卿下意识地摸到脖子上,空空的,又掀开衣服看那几处痕迹。

费聿铭笃定那是他留下的,那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也只能按着他的话那么理解。

有关邓肯或萧恩,在卿卿印象里已然模糊成一片,唯一记得清的是一束郁金香和透明杯子里的红色饮料。

后怕比一时的惊惧更恐怖,每次记忆一沾到那晚,她就如同要陷入无底的深渊一般。

卿卿挂了电话,分机又被收拾屋子的卿卿妈拿走了,她望着窗帘缝外的夜空,久久地怔忪不语。

费聿铭被拒之门外,无人向她解释,她只能自己在流沙里摸索,可能下一步会跌进无底的深渊里,她自己也说不好。

两天以后,卿卿销假上班,其实离学校放圣诞假还有两天,实在没有什么必须她去做的事情,不过她还是一再坚持,硬着头皮从家里跑了出来。

过去的两天,卿卿过得很憋屈,哪里糟糕也说不上来,就是被看得太牢了,几乎忘了自由是什么滋味。

作为成年人,她在学校在外面得到了十足的尊重和认可,唯独在家里,所有人都当她是孩子,当她这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是冲昏了头脑的错误。

这次,大人们都在回避这个问题,连谈也不和她谈了,卿卿爸只是把从旅行社要来的宣传小册子有意无意地在家里各处放一放。

海南三亚固然美不胜收,但在卿卿心里不及费聿铭一分一毫,毕竟,亲情和爱情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整整两天时间,家里像拉网似的排查,半夜她下楼找手机,不但没找到书包,连家里的座机电话都被收了起来。

卿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敢公然和父母吵,只能采取不合作的态度,趁着张妈白天照顾起居生活的时候,向她侧面打听了一些家人的动向。

去海南的机票已经订了,卿卿的户口本、护照,连带身份证一直放在自己家里,自知拿回来也为时已晚,只好用逃避的方式解决问题。

学校多少算是一片净土,没有家人的苛责和时时的监控,更重要的是,哪怕背水一战在所难免,至少到学校还有机会见上他一面,哪怕就是打个电话互报两句平安也是好的。

三天没有上班,卿卿一进教室,糯米就送过来十几张圣诞贺卡外加些零星的小礼物。

卿卿趁着孩子们午睡时在睡房里一一拆开看,有几张是费聿铭寄来的。

卡片温馨可爱,画着个敲钟的小男孩,字并不多,更像是给她的留言便笺,写着他做过什么,又叮咛她要好好儿休息之类,至于那天在她家里的事他只字未提。

用糯米的手机给他打电话,他像在另一边开会,背景声音里有人在说外文,一会儿又安静下来,听见他的脚步声。

你过得怎么样?卿卿开口略显生分了,问得客客气气。

还好,你呢?三天没出门,我白等了。

费聿铭自嘲地笑了一下,晚上能见吗?不知道,晚上要回爸爸妈妈那里。

嗯,我想谈谈。

谈什么?谈最近这些事,这几天我也好好儿想了想,见面说吧。

他口气冷静克制,像谈公事,反而令卿卿不安起来。

那天他们是不是说什么了?还好。

那你跟小哥打架了?还好。

那……见面说吧,哪里都可以,我联系不了你,你想好了打电话告诉我。

我先回去开会了,晚上说。

马上就要挂线了,几乎就在最后的零点几秒里,他绷不住说了,想你。

电话就在那个你的尾音里断了,卿卿好久都回不过神,就把手机贴在耳边反复地听。

他的感情炙热如火,他从不吝惜赞扬或甜言蜜语,这是第一次,他变得小心翼翼、拘泥寡言起来。

去会议室开会的路上,卿卿路过教室外的一小段走廊时,停下来望向楼外,不觉又想起第一次见费聿铭的情景,他斜长的背影里,更多的是冷漠。

如果他们不曾接近的话,她也许永远不会了解他的另一面,但现在他们已经互相了解了,再让她回到原来遥望的距离,她相信自己无法忍受。

下午是全体备课会,几个校区的老师都聚到一起。

因为是放假前最后一次大的会议,有人带姜糖饼干,有人带红酒,有人带圣诞甜品,大教室里的气氛热络得像个茶话会,平日见不到的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简约而随意的会议形式,一直是国际学校的一大特色。

卿卿和糯米坐在角落里,有了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沾一滴酒,各自捧了杯热水喝,小声地谈着周末的事。

会议开始,是总结一学期工作的场面话,到分组讨论时,各年级回到本班教室商讨下学期的教学计划和板报设计。

卿卿和糯米抱着材料回教室,经过会议室时正巧遇到邓肯和其他助教走在一起。

很多不得解的问题萦绕在心里,邓肯又是当晚唯一可以想到的人,卿卿撇下会议不管,追着邓肯去了休息室。

萧恩出事的流言已经流传开来,算不上轰动效应,遇到相熟的老师也总会不经意地提起。

卿卿把邓肯邀到幼儿园走廊尽头的室内游戏区,找了处滑梯的台阶并排坐下,直接问了萧恩的去向:他人呢?邓肯清了清嗓子:那天晚上的事跟他无关。

他的护照被扣下了,在配合调查。

调查什么?酒吧那些事吧,我也说不好,萧恩不是那样的人。

邓肯撑着扶手站起来,言语间略有迟疑,其实……项链是嘉兰和我陪他一起买的,那晚后来他没去暖箱,至少没和你一起去。

那……是谁?卿卿,那晚去酒吧的人太多了,是谁我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学校几乎大部分的老师都在那条街上,我不可能记得所有的事。

我一直和萧恩在一起,开始在爱尔兰,后来在蓝点。

项链……那是他真的用心了,当时大家都能看出来。

你到底知道什么?更多疑问纠缠在一起,卿卿再去追问邓肯,他只一味推说:那晚我也醉了,真不记得了。

过去的就过去吧,那么清醒干吗?不过容我多说一句,卿卿,萧恩对你是认真的。

邓肯走了以后,卿卿还独自坐在扶梯台阶上,那夜的记忆并没有因此清晰起来,反而更显得模糊,只剩下萧恩的眼神,寂寥而落寞,远远地望过来。

卿卿重新振作起来,她还是会为不该忧心的事情踯躅,而该忧心的事情却毫无进展,为了不受家人的影响,卿卿哪儿也没有去,放学前用糯米的手机给费聿铭发了短信。

他们是从学校开始的,理当在迈出下一步前,再回到学校。

费聿铭到得很晚。

卿卿一直坐在家长会谈室里等他,等久了,就回到教室收拾东西,把假期里不需要的物品分门别类地归整好,锁回抽屉里,或者退回原来的地方。

书架上一点点空了,孩子们最喜欢的故事书她放回了图书馆。

楼道熄灯以后,就剩下中班一个教室还亮着灯,如同海中孤岛一般。

卿卿从楼上回来,又停在第一次遇到费聿铭的盆景旁边。

几个月过去了,原先的秋季植物换成了冬季花草,上面还点缀着圣诞节的装饰,说是金橘树,其实也不是,枝头只结了一些小小硬硬的绿核,算不得果实。

远远地就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巡夜的保安走路会有钥匙晃动,他的则没有,很稳很快,几步就把走廊走完了。

走廊里黑着灯,只留下远处教室门的玻璃上漏出的光,她把手里拿的东西下意识地背到身后。

一团黑影子慢慢接近,然后就停在她跟前,他手里的白色盒子上系着红色的丝带。

等久了吧?还好。

她学着他中午的口气,说出话来没有他那么沉着。

去哪儿说?就在这儿吧。

卿卿心里有一种本能的逃避,逃避他的严肃。

她靠到墙上,眼睛适应了黑暗,彼此的轮廓、眼睛,甚至脸上细微的表情都一览无遗。

还好,没胖没瘦。

他摸摸她的脸,推开额头上一缕长长的碎发,滑到她耳垂边轻轻地捏了一下。

你好像……瘦了。

她抬手碰到他下巴上的凹陷,胡子扎着手心感觉硬硬的。

他很少不刮胡子,隔夜就有一点点胡子楂冒出来,下巴上一大片淡淡的青髯,显得格外有男子气。

她只见过一次这样的他,那一次短暂的幸福好像从别人手里偷来的一样。

今天忙吗?还好,后天放假了,慢慢收拾教室,让阿姨清洗玩具,物业明天来吸地毯、挪柜子。

明年我把桌子搬到向阳的一边,总能晒到太阳。

你呢,除了想我以外,三天都干吗了?她皱皱鼻子,还是以往在他面前撒娇时的样子。

我?我比较忙。

费聿铭失笑,脱了大衣搭在手上,同卿卿一起靠在盆景边望着窗外的操场。

因为在郊外,夜空的景色看得格外真切,冬夜点点的繁星,忽明忽暗间,错落着薄纱般的月光。

忙什么了?忙……他把大衣叠起来和白色盒子一起放到脚边,席地而坐,又拉着卿卿坐在那件衣服上,让她枕在他的肩上,忙着见你家里人,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伯父伯母,还有你小哥,忙着和他们谈,最后一点儿时间,我见了萧恩。

其他时候都去加班了,加班以外就是在你家门口等你出来。

他说得像个玩笑,表情却变得严肃,看不到一丝笑容。

可能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也可能是我当时说的话有哪里不合适,总之你家里都很反对,一次次找我谈。

我现在懂得什么叫草率了,你爸爸亲自给我解释的,他们觉得我的态度不好,不负责,对你不是认真的。

他们问我,你凭什么能给我女儿幸福,让我女儿一辈子能有个依靠?你连你自己的未来都不确定,怎么能给卿卿可靠的保证?不结婚住在一起,以后你回国了卿卿怎么办?你怎么说的?话说到这里,他渐冷的态度倒不足为奇了,卿卿抬起头,盯着费聿铭的侧脸,手离开那些扎人的胡子放回身边。

开始的时候,我比较反感,因为在国外从来没遇到这样的事,后来,就冷静下来考虑他们说的话。

这些在国外会被视为干涉,我根本可以忽视不理,不过这里毕竟是中国,他们是你父母,他们说的话再不好听我也得听着,当成是一种最起码的尊重。

我没说什么,不想惹他们不高兴,而且他们说的有些话也是事实。

我还没有确定自己的生活,怎么给你保证?他像是在问她同样的问题,卿卿的回答很简单:你别这么说。

我……我不介意。

事实就是事实,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我虽然三十二了,但后面几年的生活没有一步步想得那么清晰。

我不想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爸爸说得很对。

他没有恶意的,他……他是替我担心吧,你别想别的,我爸爸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费聿铭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拿出一只叼在嘴上,也不点燃,有时候我确实不想听了,尤其是你小哥和你爷爷的话,真的。

小哥和爷爷,他们又说什么了?你爷爷真是挺保守的,好像你家里人都是这样。

他上来什么都不说,先说了一大堆古文,我基本上一个字都没懂,说完了他问我什么意思,问我能不能照着那样做,我说我做不到,因为我不明白是让我做什么。

然后是你小哥,有时候他特别不讲理,老想挑衅动手打架,其实我不害怕动手,就是觉得打架没意思。

我和你在一起,原本应该跟你家人相处得很融洽,现在反而跟敌人似的,我不舒服,你也不会舒服,对吧?卿卿明显感觉出费聿铭受打击了。

他一贯大男人主义,是个不肯服输的脾气,不知被哪句话点到痛处了,竟然在她面前说出这样一番感慨的话来,末了,又是一声长叹。

他们说你什么了?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再努力,我去跟他们说,我说服他们慢慢接受咱们。

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

她的脸颊依然很凉,他的手心里还像过去那么暖,他从她身后搂过来,就是她的依靠,特别让她安心要一直栖息下去的那种依靠。

知道哪句话最打击我吗?她摇摇头,默然。

临出门你爷爷说:费先生,我们卿卿肯定能配上比你更好更合适的人,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意思,尽快给一个答复。

我爷爷那么说了?对,他说了,我不怪他,以他的立场大概就必须那么说。

不过我不服气,难道我配你,不够好、不够合适?我哪儿不好、哪儿不合适?就因为我的家不在这里,我在国外长大,中文不太好吗?其他方面,我的工作、我的家庭,我想不出我哪里不如别人,而让你必须去配比我更好更合适的人。

而且我们在一起,合适与否是我们俩的事,那些外在的条件那么重要吗?我对你是认真的,并不是这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好更合适我的人,但我要的不是别人,就是你,懂吗?我懂。

她知道伤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从而对彼此的感情都产生了怀疑,如果说他不是她的那个更好更合适,那也就意味着她也不是他的。

只这么想卿卿都会觉得难过,毕竟在感情里,谁都希望自己是不可替代的最好最合适最想要的那个。

转念一想,她又想不通这些话,如果是全然反对,家里人没必要连番去找他谈。

谈得再多,他那些不被认可的硬伤依然不会改变。

他们除了那些还说你什么了,我爷爷让你给什么答复,是逼你跟我分手吗?听她这么问,他拿下嘴里叼的烟卷,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那是什么?正好相反,费聿铭叹了口气,把卿卿揽过去,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很轻地亲吻着,空气中是没有点过的烟卷味道,在她鼻端慢慢浓重起来,然后是他低哑的声音,艰难吐出了一串字,他们让我马上跟你结婚,问我同意还是不同意。

太骇然,卿卿完全怔住了,体温迅速地冷下去又热烫起来,心口里怦怦地跳,如同悬了一把不上不下的尖刀。

他贴在她额头上的嘴唇并不暖,楼道里似乎有一阵穿流的冷风。

卿卿想问他的话到了嘴边又止住了,很久的时间,两个人就这么靠在一起,她下意识地抓着他身上的东西,不知是外衣还是他的手。

等到心念都快断了,她才怯怯地问,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你……同意了吗?声音太细小,他好像根本没听到,也没有回答,只是坐在那里望着窗外。

久到卿卿已经忘了之前他们谈过什么,直到地板上的凉意隔着垫在身下的衣服传到她的四肢百骸的时候,费聿铭的声音才异常清晰地响起来。

我没有。

他说了中文,很短,几乎不算是句子。

就那么三个字,掷地有声,听完后她的心里一阵生疼。

他重新坐直靠回原来的地方,与她保持了一些距离,松开手,又去拨她额头的碎发。

卿卿躲得很快,眼里马上要盈出泪来,她扭过头不言不语,再转回来时脸上勉强挂着一丝平淡,但费聿铭还是看见了顺着她腮边落下的两滴眼泪。

卿卿,结婚是我和你的事,我不希望任何人干涉,也不太接受你家里的方式。

婚姻的基础不是胁迫,而是互信、责任和爱。

这个决定只有我们两个能做,很理智地做。

我现在没法决定,并不是我不爱你,只是因为这样的决定真的太草率。

我们交往的时间还太短,不足以……总之,在我们没准备好结婚前,可以不谈这个吗?我不想在结婚的压力下跟你相处,我爱你,如果我们适合一起生活,总有一天自然而然地会结婚,不是吗?卿卿很想这么反问一句:如果不是你说的这样呢?她没来得及对婚姻有太多憧憬,第一次与这个美好的词擦肩而过,感觉竟然是心疼。

她靠在背后的绿色植物上,辫子剐到上面的圣诞彩球,疼了一下。

那疼几秒钟就过去了,可他一席话留给她的疼,久久都挥不开。

这是第一次,他们见面没有接吻,没有热烈的拥抱。

他拉着她站起来,搂着她,一直贴在她额头上,像兄长和朋友,或者更像个告别仪式。

卿卿静静地站在他身前,找不到往日的甜蜜,对爱的感觉都恍惚了,但至少还是很眷恋他的。

她踮起脚主动亲了亲他的脸颊,把藏在身后的圣诞贺卡送到他面前,又试图藏起眼里的泪光。

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哭。

Merry Christmas!Merry Christmas!他拿起地上的白盒子交到她手里,难得会心地笑了,那个笑容很温暖。

两个人还是手挽手走出学校,保安习惯性向他们打招呼,他们都没听见。

他送她到香槟小镇门口,一路上都在听那盘叫《仙女座的梦》的CD。

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也在车上放的同一段音乐,缥缈的电子音符背后,旋律其实有些哀伤。

要下车时,卿卿想说再见,又怕哭出来,只能不告而别。

他猛地拦住她开门的手,从驾驶座一侧靠过来,紧紧地搂着她的腰,整个人就贴在她背后。

他什么都不说,也不肯放手,呼吸穿透衣物灼得她背上一小块肌肤跟着疼了起来。

还是要回家的,卿卿跑过马路,冷风掀起她的裙摆,外衣忘在教室里没有穿回来,他竟然没注意到。

圣诞假期的第二天,天空阴霾,云后是更浓的云,卿卿跟随爷爷奶奶在入冬最冷的一天飞去了海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