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早已习惯了睡到自然醒,发病第三天的早晨,由于吃了加量的感冒药,平日起床时间过了四十分钟也没醒,还是穆洵进来叫她,才啊的一声恍然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她声音沙哑,鼻子已经无法呼吸,唯一能做的是强撑着梳洗打扮,滴两滴藿香正气水到嘴里。
穆洵站在卫生间门口敲门:好点儿没?难受就别去了。
卿卿出来时眼皮浮肿,额头还有些热,但不是很烫。
她喊着出去、出去就把穆洵关到了房间外面。
四十分钟以后,上第一节课,她顾不上自怜和睡意蒙眬,头发没干就编在一起赶着出门。
穆洵见她歪歪斜斜地骑车上路,心里不放心,偏巧摩托钥匙又找不到,等他追出去的时候早没了卿卿的影子。
卿卿感冒未愈,纯粹因为对工作的热情,才能把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缩减到十五分钟,骑到学校门口时,已是大汗淋漓眼冒金星,操场正响着课前十分钟的提示音乐。
她心里一团急火,都忘了要减自行车的速度,精神恍惚间没捏住刹车,前轱辘一下子顶在了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的尾巴上,砰的一下,她都没有挣扎的念头,就跟着自行车一起摔了下去。
担心迟到而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下来,卿卿从地上爬起来,脚踩在地上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棉花团上。
她站直身子后,猛地一下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裙子上的土也没掸,撑着车身才稳住了自己。
卿卿扶起摔倒的自行车,拍掉座位上的土,正准备赶着去上课,经过驾驶室旁时门猛然从里面打开,那一下力道极猛,差点儿又一次把她撞翻在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毫无心理准备,卿卿本能地松手,退开时自行车已经应声倒地,正好在车门上划过一道清晰的痕迹。
不好!卿卿脑里闪过肇事的念头,额头立时收了汗。
心里来不及做更多预设,就要面对驾驶座上下来的男人,而这,无形中对她又是另一波刺激。
那司机竟然是……卿卿屏住了呼吸,逆着阳光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这次离得非常近,近得能看到他的眉毛和下巴上未刮净的胡须。
他很高,几乎高出她一个头,体格上天生的优势,让卿卿必须要仰起脸才能看清他。
他面色微沉,墨镜遮面,看起来不如前两次送小虎时那样干练或是随意,棱角分明的轮廓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
几乎是第一眼,卿卿就断定是他。
因为他袖口的咖啡色暗格衬衫依然挽着,露出的手臂上搭了件同色的夹克。
上一次,小虎就是坐在他的手臂上,恹恹地被送进幼儿园。
有几秒钟,卿卿就仰着头思索着是要主动向他道歉还是听凭接下来的事情。
而她面前的男人什么也没做,有近一分钟的时间,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地面对着彼此,当卿卿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男人却突然开口了,声音凉凉的暗示着距离。
你会骑车吗,小姐?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说的是英文,又带着法式的鼻音,质疑的目光如同一道寒光打在卿卿脸上,手指滑过擦痕,怦的一下关上了车门。
我……卿卿少有的理曲词穷,一时不知该解释成是误会还是意外。
男人摘了墨镜,深咖啡色的眸子里压抑着很沉很沉的情绪,额头中央现出一道淡淡的纹路,显得并不那么年轻,竟让卿卿想到了小虎的某个眼神。
卿卿被盯得头皮发紧,很不自在,之后生出的是一丝怯意。
她站在那里想了好一阵,找不到任何更有力的辩解或回击,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地提醒了一句:家长的车……不可以……停在这个门口。
男人听了什么也没说,额头的纹路加深了些又散开来,嘴角依然抽动了两下,在卿卿以为他会有所行动时,他莫名地转身放弃了。
他敲了一下车门,把外衣甩到肩上,不再多看卿卿一眼,大步走进学校。
课前音乐已经奏到最后一段,卿卿松了口气,扶起车往校园里跑,经过那男人身边时,分明听见他说了句什么,不是英文,也不像是法文,总之她听不懂,也无暇去听懂。
你说你的,我做我的。
她不再为那道划痕胡思乱想,没有锁车就直接抱起东西跑进了幼儿园大楼。
卿卿跑进教室时还是迟到了,孩子们已经开始画画,她意外地见到了不该出现在教室的萧恩。
他正悠闲地靠在她的办公桌前,翻着桌上的一沓资料。
糯米围着围裙在课桌旁教孩子们画手印,她表情古怪地冲卿卿挤了挤眼睛。
卿卿强烈的预感又开始萌动,每次萧恩出现,总是多多少少滋扰着她的正常生活。
绯闻流言无孔不入,大多就是从不经意的小事上开始,而萧恩身旁从不缺乏这类八卦素材。
她没回座位,把书包随便放到进门的地方,拿了围裙去帮糯米,就当教室里没有萧恩这个人。
有那么一会儿,萧恩也确实没有打扰她们,教室里只有沙沙的翻纸的声音。
你迟到了!卿卿帮孩子们蘸颜色,回头才发觉萧恩已悄然站在她身后。
他一贯喜欢玩深沉,手插在裤袋里对她友好地微笑着,湛蓝的瞳仁里有着她熟悉的热意,其实他并不讨人厌,只是并不是她想要的那杯茶。
三年光阴,没有在萧恩身上刻下太多痕迹。
他与卿卿年纪相仿,同一年进校,来中国之前在加拿大做过一年多老师。
萧恩是那种耀眼的英俊男子,如五月艳阳一般,白皙的脸庞,金发篮眸,加勒比海的热情背后又多了些书卷气。
即使是卿卿,也在入校的新员工培训中一下子就记住了萧恩的名字。
后来的缘分很巧合,又很不巧。
他们应聘的职位本不在一起,一个是幼儿园老师,一个是小学老师,却在同一个老师的辅导下做国际教师认证资格的考试辅导。
他们除了日常实习和上课,课余时间都和指导老师在一起。
而他对她的迷恋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相识一周的入职新员工聚会上,他为她买了鸡尾酒,送到面前她却没有接受。
那之后,他一直认为她在玩所谓hard to get的游戏,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三番五次地表达,直到把卿卿逼得不得不亮出回绝牌,萧恩的念想才打消了一些。
入校三年,他有过两三个正式的女朋友,可依然不掩饰对卿卿的好感,情人节甚至送过大把的玫瑰和整箱巧克力,闹得尽人皆知。
可卿卿却和萧恩越走越远,像两条没有交叉过的平行线。
培训结束之后,两个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最普通的同事关系。
只除了,那个吻。
你病了?萧恩关心着卿卿的憔悴,抬手要试试温度,被她躲开了。
萧恩从来知难不退,就像他明知道她叫卿卿,却故意要叫成亲亲。
没有。
迟到加感冒,卿卿的口气并不好,她拉下冷脸,远远地躲到萧恩碰不到的地方,我很好。
现在是上班时间,这里是幼儿园不是小学,你站错地方了。
OK,我不打扰你。
听出逐客的意思,萧恩满不在乎地拿了桌上的资料递给卿卿,手又插回口袋里,靠到写字台旁,好好儿看这个,下次开会要分组讨论,幼儿园和小学一起的,我和你在一组!我和你在一组几个字他说得特别清晰,清晰到几个孩子都抬头看过来,不明所以地放下了画笔。
卿卿默不作声,把脸转到另一边继续和孩子们一起画画,萧恩待了一会儿也觉得没趣,便走了。
他前脚出门,卿卿后脚就把那一沓资料锁进了材料柜里。
她撑着柜边深呼一口气,平定了情绪,又回到桌边给孩子们调颜色。
教室里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卿卿戴着口罩做些简单的辅助工作,她烧未退,站不了太长时间,就坐在地毯上帮糯米串珠子做立体画。
她病了两天,烧得眼花缭乱,眼前多宝格里的珠子也是纷繁复杂,捏起几颗都数不过来,滚到了脚边。
卿卿实在累了,就停下揉揉眼睛养足精神再继续。
她本想和糯米凑到一处说几句话,可是孩子们互相往脸上画油彩,总不能安分地坐在一起,她俩只好什么话都用交换眼神代替。
把课对付下来后,已经是中间休息时间,孩子们被邻班的助教带到操场上玩。
卿卿收拾起画好的作品夹在夹页里,整理着桌上用过的彩笔和颜料盒,糯米跑过来关心了一下:没事吧?你歇着吧,我来!还行,没事……卿卿勉强扯出个虚弱的微笑,手上的活没敢停下,早上麻烦你了。
瞎客气什么!糯米抢过她手里的东西,把她推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别忙了,坐这儿,正好要告诉你,今天早上小虎……小虎……他怎么了?本已撑着头闭上眼睛,听到小虎的名字,卿卿又坐正了身子。
他家阿姨……糯米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推门进来的前台阿姨打断了,卿卿还想细问,见阿姨手里捏着一张便笺,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便迎了上去。
卿卿看清便笺上的字后,额角抽疼了一下,顾不得和糯米说细节,只简单交代两句下节课上什么就跟着阿姨走出了教室。
等待卿卿的,除了园长茱莉和教务总长马克,还有那个她刚刚在校门口遇到的男人。
家长接待室里的气氛凝重,三人分坐在两侧的沙发上。
卿卿进去时,只剩下男人下首的小沙发空着。
茶几上摆着一套上好的茶具,每人面前都有一杯沏好的咖啡,又好像谁都没有动过。
卿卿即使不善于察言观色,也知道不用急着坐下,于是就站在进门的地方等着领导引荐。
园长茱莉一言不发,脸色晦暗,和她身上的灰色套裙一样笼着英伦般的厚重气。
而一向意气风发的教务长马克也显得格外沉闷,起身时向卿卿投来看不懂的目光,不知是责备还是暗示什么。
卿卿被引到那男人面前,她为了早晨的事还有些顾虑,而教务长丝毫没有察觉,站在两人中间很正式地介绍彼此认识:费先生,这位就是中班的穆老师,Miss Mu。
这位是你们班费小虎的叔叔,Yuming Fei先生。
听到他的名字,她没有太吃惊,似乎暗下里已经料到他会和小虎有关系。
他主动过来握手并做自我介绍,还是那种鼻音很重的法式英文,态度比在学校门口的见面时,已经缓和了太多。
卿卿能感觉出叫费聿铭的男人并不高兴。
他搭着她手背触了一下,没有什么诚意,落座后也不再用正眼看她,而是继续和园长谈论着有关小虎的话题,而所有谈话都围绕着一个令卿卿的太阳穴剧痛的词——chichen pox水痘。
有很长一段时间,卿卿是被完全忽略的。
虽然听着却插不上嘴,她被会谈室里笼罩的凝重淹没,龟缩在沙发上想她自己的事情。
小虎的异状,午睡时的哭泣,游戏时间恹恹不乐,没有食欲,早晨迟到……然后不知怎么她又突然联系到自己身上,无力,低烧,所有铺天盖地而来的感冒症状。
卿卿手心里有一层汗,反复几次抹到衣角上总是抹不净,用余光偷偷打量一旁的费聿铭,他只扫了她一眼。
小虎得水痘这件事,我们希望校方和班级能给出一个解释,您怎么认为,Mu老师?卿卿吭了一声,已经游走到别处的思路又赶快抽了回来。
费聿铭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呷了一口,眉角的地方暗暗挑了一下。
卿卿心下又紧张起来,抽了张面纸掩在唇上咳了一小声。
店大欺客,客大同样会欺店,国际学校就是典型的例子,遇到有身份有地位的家长,别说老师,就是校长应对得不当,也有随时走人的危险。
卿卿不敢随便开口,嗫嚅了一阵才说:费先生,我想可能有些误会,学校的环境绝对是安全的,您和小虎的父母可以放心。
我们有专门的清洁人员每天负责给孩子们用过东西的消毒,我们班每天……我现在不想听太多解释,事实已经是这样了。
如果学校的环境是绝对安全的,那么,你作为老师生病了,却还在给孩子们上课,这样能保证不把感冒病毒传染给孩子吗?他看了眼她手里的纸巾,又转而面对园长,我们并没有指责校方的意思,今天我来,主要也是家里想通知学校有个准备,毕竟孩子多,预防难度更大,而且水痘传染起来的话肯定不是小问题。
卿卿被他那句话噎得半天说不上话,想要解释时,费聿铭已经起身向园长、教务总长告别。
他的身形高大,而她,几乎就淹没在他背影的角落里,再一次被在场的三个人遗忘了。
卿卿躲在走廊的拐角忍过一阵喷嚏,鼻水汹涌,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蒸腾着,整个人都轻飘起来,手里来不及用的纸巾掉在了地上。
按照教务总长的要求,她刚刚去医务室填病假申请单时,被强行留下检查了一番,还量了体温。
小护士苏西说不出太多名堂,只觉得她脸上新冒出的痘子很可疑,给她上了一些消炎膏。
体温计上的度数不低,卿卿还在不停地冒汗,拿出的几样药都写着外文字,她有过敏史不敢随便吃。
表格里问到有没有患过水痘一栏,卿卿拿不准没有填。
打电话回去问,穆爸爸早记不清女儿有没有得过水痘,妈妈恰巧又没带着手机,弄得卿卿好不着急,本来就发烧,这一急,更是眩晕。
爷爷奶奶都去了公园晨练,张妈也去买菜了,郊外的家里只有穆洵在睡觉,听她声音蹊跷,便警觉地问出了什么事。
卿卿想了一下,支支吾吾挂了电话。
卿卿想到休息室里倒一杯热水喝,把混乱的思路整理清晰,她才直起身擦了把汗,就发现走廊尽头有个熟悉的背影出现。
她对他的背影已经不陌生了,至少跟在他身后走出家长接待室时,还被他很友好的关心过一下:你得过水痘吗?那一刻,卿卿很讨厌这个人,竟然戳到她的痛处。
她没有底气,答不上来,被问得不自在了,竟少有地生出一种委屈。
现在,这种委屈转化成一种力量,要追上去问个究竟的力量。
光线正照在他背上,投在楼道里的一道影子黑乎乎的一大团,不像第一次看见时那样带着清晰的父爱般的轮廓。
卿卿扶着墙立定,整个楼道都在眼前飘浮着,变成小虎的脸,然后是他无来由的桀骜。
她心有不甘,也没多想后果,踉踉跄跄地追过去,第一步就差点儿绊倒。
费聿铭刚回到车边,却被人从后面推撞,直接表现出心烦意乱。
他回头看见是她才收回手,可眼前还是一片乱,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刚刚在会谈室见过的花裙子冒出来,苍白着一张脸,两个梨涡没有笑,气喘吁吁的,反而像是要哭,大汗淋漓地靠在车门旁,一副不许他上车的表情。
你等等,我有话要说……什么事?他不明她的来意,反倒被她脸颊上一粒很小很红的痘子吸引住,一片红晕过后显得特别突出,就像小虎刚刚发病时,尖头的地方冒出小小的白点。
小虎现在怎么样了?不太好,水痘刚发起来,烧还没退。
他简略说完就要去开门,卿卿抢先抓了门把固执地不肯放手。
等一下……你能说具体一些吗?小虎的情况,我很想知道水痘到底是不是……费聿铭有限的耐心用得很快,他撑在车门上,几乎打算转身走开:穆老师,我没时间一一给你说,如果你不希望情况恶化,就应该照顾好自己和其他孩子。
小虎还在医院,有什么问题我们以后再联系,现在我马上要走,请让一下。
我……卿卿背上麻痒,身上卷过一阵冷意,眼前的面孔从一个变成两个,模糊又回到清晰,她又结巴得说不上话,恍然觉得他要把小虎生病的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不得已让开了身子,您误会了,其实……我没误会!他截断她的话,抬手去拉车门,打开的瞬间,不知怎的又转过头,你以前真的得过水痘?他已经不是第一遍问,见她转白的面孔,心里有了九成的把握。
我……两人离得太近,承受着内心巨大的负疚感之后,卿卿只剩下沉默以对。
她往一旁退,让开本该属于他的位置,脚跟却不小心卡在人行道边,晃了一下,后仰着摔坐在地上。
摔得并不严重,手还撑在地上,她仰起脸,费聿铭刚好收回手。
他本想扶她一下,只是晚了,擦过衣边,袖子便从指尖里滑了出去。
我没事。
卿卿撑着地努力让自己站起来。
费聿铭不再多言,迟疑了一下,回到车上。
黑色轿车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排气管冒出一股黑烟,在卿卿面前掀起一片浮土。
她站在刚才的地方,好一会儿不知道何去何从,下一步该怎么办,转身正准备往学校里走,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七七!见到穆洵推着摩托从对街走过来,卿卿着实吓了一跳。
小哥,你怎么来了?我问你,刚才那人是谁?穆洵踢下摩托车的支架,拍了拍卿卿袖口的尘土,他怎么你了!没有啊,我没事。
车早已走远,卿卿浑身抽了筋一样发软,刚才没什么,你误会了,那只是学生家长,来谈些事情,是我不小心自己摔倒的。
是吗?穆洵提高嗓门,卿卿的声音就低了下去:真没什么,没事的。
你来干吗?你电话里有事干吗不说清,到底怎么了?穆洵拉着卿卿又检查一番,见她没伤着才放开,你要问什么就问我吧,干吗非要找奶奶?卿卿捂着嘴忍过一波喷嚏,脑袋里像塞了棉絮一样混乱,但还抱着点儿希望问道:我得没得过水痘,你知道吗?这个……不知道。
干吗这么问?穆洵脱了外套披在卿卿身上,看你这感冒又厉害了吧,让你今天别来学校,在家休息,你又不听。
请假去,回家吧。
不用了……不行,都这样了还上什么班!穆洵在她脑袋上戳了戳,正准备晓之以理,卿卿示意他别再说下去,垂下头软软地回答:不用再请了,已经请好了,学校不让我继续上班。
那正好。
穆洵跟着卿卿去班里取东西时,在教室门口遇到糯米,卿卿嘱咐了很多句,事无巨细,最后是糯米实在听不下去了,搂搂卿卿的肩催道:快走吧,别想学校的事了,先把自己的病养好再说。
没事的,我能挺住。
那麻烦你了。
穆洵提着卿卿的书包,也跟着道了声谢。
回家路上,卿卿坐在摩托车后座,戴着头盔,抱着穆洵的腰,闷闷地问:小哥,我出过水痘吗?真不记得了。
管他出没出过,回家再说吧。
我会是水痘吗?不会不会!你膝盖怎么流血了?哦……没事,刚才和个卖菜的三轮撞了。
要紧吗?没大事,我把菜赔了那人就走了。
以后你骑摩托小心。
知道了,别说话了,累了就趴一会儿。
卿卿惦记着小虎,戴着头盔昏昏沉沉地靠在穆洵背上。
卿卿太累,有情绪却没有合理泻火的渠道,彻底病倒了。
进门量体温,她已经烧到三十九度,被关在屋里禁足。
张妈煮了几碗姜糖水让她喝了发汗,烧还是没下去。
爷爷奶奶一回家就得知宝贝孙女上了半截班病倒了,赶紧上楼看看什么状况。
卿卿从小身体结实,很少生病,一病就是大毛病。
她发高烧躺在床上发汗,脸上唯一的小痘子周围起了三四颗米粒大的红斑,像风疹,也像水痘。
怎么办?这是出痘了。
奶奶拍着手背,急得抓住爷爷的袖子。
张妈拨开睡衣检查,脖子前胸也有了。
卿卿本来颓靡不振,听到出痘的消息彻底无言。
她敷着冰袋,不睡时就久久地盯着天花板,甚至忘了眨眼睛。
卿卿爸妈下班后也被叫来了,爸爸嘘寒问暖,妈妈一边埋怨一边给她搓额头出火。
一年难得见她生病,全家都跟着紧张。
当晚大家在楼下吃饭,卿卿在房里,烧还没退,身上的痘子已经数不过来了。
当医生的三伯父被请回来诊治,直接给她挂了水。
穆洵看见父亲下楼,过去询问病情:爸,严重吗?看看吧,希望烧两天能下去,要不该麻烦了,大人得了水痘比孩子麻烦。
爷爷奶奶呢?在厅里和小叔小婶说话呢。
你上去陪陪七七,有事叫我。
好。
目送着父亲下楼,穆洵三步并两步跑上楼。
张妈在房里照顾着,正坐在床边给卿卿的手上缠纱布。
卿卿烧得面如熟透的桃子,辫子都散了,嘴唇边也是密密麻麻的小水痘,早没了原先水嫩可爱的样子。
张妈,这是干吗?穆洵看不懂。
怕她不老实乱抓,抓破了要留疤的。
女孩子可不能留疤,多难看啊,以后怎么嫁人!卿卿一病,张妈脸上都少了笑模样。
她都多大了,您还管这些!多大了?再大还不得管,你们这些孩子啊!张妈指指穆洵的膝盖,弄得他不好意思地挠头。
坐在床边,穆洵帮张妈一根根往卿卿的手指上缠纱布,把有指甲的地方裹得格外仔细。
床上的卿卿眉头紧蹙,不知梦到了什么,模模糊糊地喊了声虎啊书啊。
张妈,我小时候出水痘也这样吗?穆洵拿了毛巾给卿卿擦汗,又坐回椅子上跟张妈说话。
你啊,都抓破了,你妈给缠纱布你就哭,后来是你小婶给弄的。
可还是抓了,这不,鼻子上都留了个疤!张妈点点穆洵高高的鼻梁,唯一的小瑕疵早在岁月里看不清了。
一转眼穆家几个孩子都大了,上面几个成家的成家、出国的出国,她最疼惜底下的老六和老七。
穆洵懂事,卿卿率真,都是好孩子,如今虽说都是大人了,可在她眼里还是脱不了孩子气。
缠好纱布,穆洵主动要求留下看着卿卿。
张妈没说什么,拍拍穆洵的头,下楼去煎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