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Schindler。
《辛德勒的名单》?窗户纸一捅破,隔膜就消失了,卿卿放下了芥蒂和不安,全然接受了这份感情,靠在费聿铭怀里环顾着周围。
他奖励地摸摸她的额头:差不多吧。
正门前亮着一盏马灯,光线柔和温暖。
她的手被牵着,他的风衣里有两个人的体温。
餐厅,Schindler码头,你看有牌子。
卿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发现门上除了马灯还有类似航海轮盘的木雕,木雕下面挂了个颜色更暗的木条,像是从啤酒桶上取下来的,上面粘着刀叉和一根德国大香肠。
德国餐厅,很地道,我喜欢的。
进门时,卿卿的脸还有些红,两人手牵手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他很绅士地照顾她先坐好后才在对面落座。
两人的小方桌很温馨,桌上点着烛台。
餐厅里人还不多,吧台旁边有几个德国人在喝酒聊天。
刚刚她的鞋子掉了,费聿铭抱着她找鞋子,有经过的路人对他们笑,还和他们前后脚一起进了辛德勒码头。
他果然是国外回来的,放得开,对这些都不在乎。
卿卿则不然,怕被在吧台喝酒的人看到,故意挪挪椅子,让他把陌生人的视线都挡住。
餐厅的环境舒适又异域味十足。
高脚椅子是啤酒桶改装的,铺着厚厚的垫子,人坐在上面立即就陷了进去,脚都点不到地。
靠背很软,像一张小床。
窗边帘子的流苏编成了一种奇特的花形,每个桌牌都是个像大力水手的士兵举着个救生圈。
坐了会儿,卿卿自在了一些,摆弄桌上泪滴形的烛台。
餐厅里响起了德国音乐,穿着传统德国服饰的侍者上来点菜,她才规规矩矩地把手藏到桌牌后面。
费聿铭一直用德语和侍者交流,听起来比说英文、中文都流利自如,神情自若像在家里。
点得差不多了,他突然压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很认真地问:要尝尝煮舌头吗?不要!光听名字就把卿卿吓到,连连摇头,脑子里往二战那边编排。
侍者在一旁边写边笑,还用德语和费聿铭打趣,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什么,费聿铭看起来很高兴。
点完菜,费聿铭还握着她的手,脸上的笑意很深,下巴上的凹陷显得更深了。
今天是他们相识以来,她见他笑得最多的一次。
刚才他说我什么了?没什么,我们说煮舌头很好吃呢。
他不但笑,而且要来中文菜单给她看,果然有煮舌头这样的菜名。
卿卿马上很嫌恶,对即将到来的德国大餐也不期待了。
我是吃这些菜长大的。
上了第一道冷盘,他尝了一口就很感慨地说着,又替卿卿布置好刀叉,嘱咐她要仔细品尝。
拼盘里的菜都是卿卿没见过的,后来才知道叫鱼冻配鬼子姜,很怪的名字,和她以往习惯的中式家常小菜差别很大。
之后是蔬菜浓汤和一道主菜,德国菜不像法国菜、意大利菜那么精致,肉食很多,火腿香肠配上沙拉面包,口味又偏重,调料里加了很多芥末、白酒和牛油,又煮又炖又烩的,卿卿一边吃一边喝冰水。
费聿铭毕竟从小吃到大,享受美食的空暇,每上一道菜就切一小块喂到她嘴边。
卿卿挑食,闻到大蒜或芝士味就躲,后来连盘里的熏肉和烤洋芋也都推给他,只抱着面包篮子吃撒了芝麻的面包干。
见她咯吱咯吱咬得起劲,费聿铭的胃口更好了。
德国人的晚餐桌上必定要有啤酒,因为要开车,费聿铭不能喝酒,但老板还是送了一大扎摆在主菜旁边。
开始时,卿卿就是忍不住尝尝鲜,试着尝了一小口酒,名不虚传的地道慕尼黑啤酒味道清爽,不比主菜逊色,她很快就喜欢上了。
后来连面包也不啃,她吃完甜点就抱着杯子一会儿尝一口,越喝越多,越喝越兴奋,那一扎啤酒被她喝了五分之一。
费聿铭用德语和招待说了两句话,叫人把酒杯撤走了,又给卿卿换了别的饮料。
她喝得半饱,感觉周身暖融融的,靠在椅背上听他说话。
他们刚刚决定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很正式的约会,所以能说的东西太多,不了解的东西也太多。
费聿铭说了他自己、他的过去、他的家人和其他那些可说不可说的话题。
他并不是原先卿卿想的那样不爱说话,只是因为不熟悉所以显得比较冷淡。
一旦熟悉了,话匣子一打开,她很快发觉他是个很善谈的人,至少卿卿听他说的那些故事,越听越入迷。
他曾经在哪座山里住着滑雪,和车队去过哪些地方比赛,他上大学,他改装汽车,他开了悍马而不是德国车,他的朋友、他现在的工作等,最后他告诉她,车里播的那首曲子叫Dreaming Of Andromeda,仙女座的梦,是他最喜欢的德国电子乐队新专辑里面的。
卿卿开始还靠在椅子上,后来有了零星的醉意,就在桌边支着脸,陶醉地听他说在欧洲的事,好像自己也做了一场仙女座的梦。
后来她非要他用中文说话,表达不尽的时候用英语解释。
费聿铭毕竟不是学语言的,中文听力还好,说起来就有些声调问题。
卿卿会被他逗笑,偶尔笑得太大声,还招来吧台人的侧目。
她纠正他的发音,和吧台要了张纸,看他用左手写他的中文名字,再表演用两只手写字。
这个约会浪漫又快乐,卿卿都不记得吃到几点了。
最后结账时,卿卿有点儿醉醺醺的,费聿铭一直扶着她才能站好,走直线都有一点点困难。
辛德勒码头门口的小马灯一直在卿卿眼前晃。
她被塞进车里,靠在副驾驶和驾驶座中间的空隙里,摆好了笑容,等着费聿铭上车,想继续听他说绕口令。
费聿铭倒车很平稳,开出了一段又停了下来。
她身子软到发酥,一天的疲倦都缓解了,所以他凑过来亲吻她也毫不排斥,反而美美地享受着。
他的舌尖上被她染上了淡淡的啤酒香,他吻得很小心,吮她唇上的酒,听她不停地傻笑。
费聿铭滴酒未沾,很清醒。
卿卿已经醉了,鼻子里呼出的气息热乎乎地贴在他脸上,眼睛里没有焦距。
他吻完了,她又主动抱着他亲了亲脸颊,然后就把头埋进他颈窝里不说话。
论接吻技术,她比较逊,但撩拨他的资本还是足够的。
费聿铭打开车灯,扶着卿卿坐好,指了指她的花裙子。
让我看看上次磕的地方。
卿卿自以为很清醒,其实并没弄明白费聿铭要干什么,就嗯了一声。
裙子被撩了起来,一截白色的棉袜子露出来,再上面是光溜溜的一片白,他的手贴在皮肤上慢慢地滑动。
因为有点儿痒,她躲了躲,靠到车窗上,咯咯笑了两声,眼神还是迷离的。
费聿铭问她:还疼吗?卿卿摇摇头,怕他看不清,还一个劲地帮着往上提裙摆。
裙摆到了膝盖以上,他及时压住她的手,制止她再暴露自己。
他找到她膝盖上的淤青,已经浅多了,揉了一下她也没什么反应,便很快把她的裙子拉下去。
她又自觉地靠过来,趴在他肩上。
费聿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望着窗外想起很多事情,过了很久,低头在她耳边问:跟我回公寓好吗[微软用户1]?卿卿靠得正舒坦,脑子里最清晰的印象是他胸口有肌肉,枕着很舒服,所以他说什么她压根儿没仔细听,因为对他已经很信赖,又听见他问什么什么好吗,就想也不想就点头嗯了一声。
她一嗯费聿铭就笑了,又是她答应交往时那种志得意满的笑。
他并不道貌岸然,也算不上正人君子,只是个正常投入感情的男人,自己喜欢的人躺在怀里,如果是十年前,可能最直接的做法是开车带她回公寓,不过如今理智一再告诉他这样行不通,毕竟他说过对她是认真的。
认真,代表了尊重和责任,所以他不准备操之过急。
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费聿铭一边要压抑欲望,一边又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定力,煮熟的小鸭子就让她这么飞了,可即使这样,他还是很高兴。
卿卿靠着车窗睡着了。
之前一段时间,她一直休息不好,适量的酒精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她对后来事情根本没有印象。
车快到香槟小镇附近时,他找了个泊车的地方,到附近便利店买了杯热咖啡,回来拉开车门,车厢里带着一丝暖暖的酒香,还混合了她的味道。
他把咖啡杯放在挡风玻璃前,把她蹭掉的西服捡起来,见她蜷着身子睡得不舒服,索性把后座椅调高,抱她到后座上去休息。
悍马的后座非常宽敞,躺在座椅上卿卿总算能伸直胳膊腿,表情心满意足,一点儿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费聿铭把西服折成枕头垫在她的头下面,找了车里备用的毯子给她盖好。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坐回驾驶座喝了口咖啡,关了车灯打开音响,听着《仙女座的梦》闭目养神。
可能是因为进展顺利的缘故,心情也放松了,他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两个人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一休哥的日文歌。
最先醒过来的是费聿铭,找了半天歌声是从哪里来的,声源却不在前排,一回头,后座哐的一下,卿卿不知道撞在什么地方,闷哼了一声,赶紧摸口袋,铃声是穆洵特别给她定制的。
手机另一边是穆洵的声音,少有的不高兴,卿卿的心一直往下沉。
你在哪儿呢?都几点了还不回家!揉揉眼睛再看仪表盘,已经快十一点了,卿卿顿时如醍醐灌顶,困意马上就消失了。
因为酒喝得不多,睡了一觉以后本来醒了七八分,再加上这一吓,她完全精神了,心里还很慌:被抓了个现行!说话,在哪儿呢?我在你们学校呢,保安说没看见你们开什么会。
七七,说话啊,你怎么了?穆洵在那头一连声地叫,弄得卿卿六神无主。
小哥……我……小哥……你在哪儿呢?我接你去,是不是出事了?没没没,我……她看见挡风玻璃前的咖啡杯,我们喝咖啡呢。
大半夜喝什么咖啡!和谁喝啊,在哪儿喝呢?穆洵越听越来气,声音很大,连驾驶座上的费聿铭都听见了,马上接过手机替她按了挂机键。
干吗?小哥正说话呢!她过去跟他要手机,一着急,声音都有些哽咽。
他们兄妹感情深笃,长这么大很少听见穆洵这么训斥人,她担心他乱挂电话会引起误会。
你先别慌,别乱说话,已经在你家门口了,我马上送你进去。
费聿铭摸摸她慌神的脸,又把手机递回去,启动了车子,你给他打回去,就说马上到家了,好好儿跟他说。
电话还来不及拨过去就又打了过来,卿卿接起来另一头没声音,隐约传来男人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才传来穆洵的声音:七七,你跟谁在一起呢?小哥,我马上到家了,你快回来吧。
卿卿心里还是没底,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
车几分钟就开到了香槟小镇,由她指路,很容易找到了她和爷爷奶奶同住的公寓。
费聿铭特意把车开到相隔几栋的公寓前,找了块光线很暗的地方把车停在几辆车之间。
卿卿从后门下车,大衣没穿好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走,费聿铭跟着下车拉着她又嘱咐了几句:别着急,慢慢说,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先不走。
他递过咖啡让她喝了一口,刚放开手她就跑了,跑出去十几步又回头冲他摆摆手。
因为情况特殊,他也没跟过去,回到车里找了支烟。
卿卿站在几百米外的小路上,并没马上回家,而是面朝着小区入口的方向站着。
不到十分钟,远远地传来摩托车的发动机声,风驰电掣的一道银光停在她住的公寓前。
费聿铭看不清骑手的模样,但是大概还记得上次见过的轮廓。
骑手下了车,把摩托车停在一边,一摘头盔马上拉起她说话。
费聿铭不可能听到他们在谈什么,只能猜测,两个人靠得很近,看似很亲密,最后她被那男人拉进公寓。
进门前,她还朝他所在的方向张望了几眼。
费聿铭一直在楼下等着,车里的音乐已经停了,二十分钟以后手机才响。
她急匆匆的好像还要干什么,只是简单说:你快回家吧,小心开车。
就挂了电话。
他本来有些话想说,看看已经恢复桌面状态的手机,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他把手机放回到挡风玻璃前,她只喝了两口的咖啡杯也摆在一边。
那明明是她哥哥,可感觉上,却像是另一个对她有意图的男人。
费聿铭没着急走,在楼下一直把烟抽完,手里捏着熄灭的烟蒂,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早上起床,卿卿的眼睛还有点儿肿,脑袋也发涨,全是因为头一晚的事。
开始她以为撒撒娇就能把穆洵蒙混过去,结果到了家,见过了爷爷奶奶,刚给费聿铭打完电话,穆洵就把她叫了出去,提到他房里说是有事问。
长大以后他们经常拌嘴,但很少认真吵架,感情一直不错,所以卿卿没多想就去了。
她被穆洵拽进房里,从不说重话的穆洵劈头盖脸就是责问。
刚刚你为什么撒谎?他站在平时玩游戏的电脑桌旁,手臂交握在胸前,眼神不再温柔和煦,严肃得像是审判的法官,等着她的答复。
卿卿喝过酒,虽然下车时费聿铭给她灌了几口咖啡,但酒味还是去不彻底。
穆洵一见她就感觉出来了,只是没提。
在外面她支支吾吾地绕着圈子解释,想耍赖。
当着爷爷奶奶的面他帮她把谎圆了,可他心里有气,而且还不是一天两天积累下来的。
从卿卿去学生家做家教开始,在家里的日子比以往少了不说,和穆洵也不像过去那样无话不说。
她觉得一切如常,实则不仅穆洵,连爷爷奶奶的都感觉出来孙女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吧,去哪儿喝酒了,跟谁喝的?你要是不说实话,以后不让你去学生家当什么家教。
家里不缺钱,不需要你下班跑去做什么兼职。
今天你们学校开会了吗?你和谁开的会?在哪儿开的?什么内容?为什么你们学校保安不知道这事?知道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在外面瞎跑有多危险?!这儿不是市中心,出了香槟小镇路灯都没几盏,晚上在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你还不说实话是不是?和谁喝酒去了,男的女的?穆洵越说越来气,越说越激烈,从电脑桌前走到门口又走回来。
他居高临下的样子让卿卿心生惧意,没法再撒谎。
你如果出事了,小叔小婶那儿我怎么交代?爷爷奶奶知道了怎么办?让你多在家陪陪他们,整天往外跑,长大了心野了是不是?我一会儿就给小叔打电话,让他把你接回城里去。
本来就因为隐瞒事实而惴惴不安,再被他这么一骂,卿卿悔恨委屈交加,和费聿铭的那点儿快乐的影子都没了。
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前几次送你回来的是谁?你这些天都去哪儿做家教了,教谁去了?最后一句,穆洵基本上是在卿卿耳根子边嚷的,嚷完了还没觉得解气,走回到电脑桌旁一坐,把遥控器扔到一边。
卿卿憋了一肚子心事,想说又不敢说,又不知道能说多少,家人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被穆洵盯得怕了,卿卿掰着手,避重就轻地说了翁卓清送早点的事,对费聿铭一个字也没敢提。
还有呢,除了送早点这个,还有没有别的事?他问得急躁了些,抓着卿卿的手腕按在椅子上,你老实跟小哥说,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卿卿最受不了这么软硬兼施,心里实在很虚,让她一再地骗人又不会,一着急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也不肯坐,只是站在门口,心里担心着费聿铭,想保护他,最后没得选择,只好把之前萧恩强吻她的事招了。
这事瞒了大半年,穆洵一听还是急了,一脚就把旁边的椅子踹翻在地。
你怎么不早说?妈的!穆洵属于急脾气,气得脸发白,像是要出门打架。
卿卿吓得不轻,一边哭一边往门边躲。
就亲了一下,就一次……一次也不行!你傻不傻啊,学校里知道吗?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说啊?这是性骚扰!找校长,把那小子开了。
你平时在家能耐,关键时刻怎么不知道说了?!穆洵这嗓子动静太大,本来已经睡下的爷爷奶奶都给吵醒了。
张妈陪着他们来敲门,想知道这兄妹俩为什么事大半夜吵成这样。
明天我就给小叔小婶打电话,让他们把你接回城里住。
还有你们学校那个流氓老师,我就不信你跟园长说他性骚扰人家能不管。
你不说我去说,他教几年级,哪国人?卿卿被骂得不敢回嘴,被强吻很丢脸,她又一直隐瞒不报,只能哭。
干吗啊,好好儿跟七七说。
小六子!爷爷奶奶出来劝和,最后变成联合起来一起问话。
训到快十二点,再问什么卿卿也死咬着不说,穆洵没脾气了,见她哭得像泪人似的,困得都睁不开眼睛了,还在门口站着等待处置,也动了恻隐之心,后悔刚刚把话说重了。
最后还是和事佬张妈管用,一出面,各打五十大板,生拉硬扯地劝卿卿回房里睡觉。
过了午夜,穆洵冷静下来,想去卿卿房里说说话,她锁了门不应他,捂在被子里呜呜地哭。
穆洵最后一点儿闷气也转成了担心,一边敲门一边道歉。
卿卿到底也没理,其实是已经哭着睡着了。
穆洵在门口走道上溜达了大半天,最后没办法,还是回房了。
看着自己的肿眼睛,卿卿找了点儿化妆品遮盖一下,一擦粉脸白的像小鬼似的,心里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
幼儿园的孩子们最敏感,她脸上带一点儿不开心,班里的十几个孩子总是一下就能感觉出来,所以卿卿从不愁眉苦脸地开工。
爷爷奶奶还没起床,张妈给做的早饭就摆在餐桌上。
卿卿一边吃一边想着穆洵说的话,不由得心里一酸,便放下了筷子,回房收拾东西准备上班。
因为和费聿铭约会,该带回家看的书也没看,她只能随便从书柜里挑了两本书,准备路上在出租车里翻翻。
卿卿推开大门刚走出去,就看见路对面停着穆洵的银色摩托车。
两个头盔挂在车把上,穆洵靠在车身上,穿着黑色的短款羽绒服,一条破了几道口子的牛仔裤,脖子上围着她送的旧围巾,手里提了个塑料袋。
给你,煎饼,刚出锅的,两个鸡蛋加了葱花。
穆洵脸色也不好,一看就是睡眠不足,可还强打着精神笑了笑,我昨晚说话重了,别气了,以后别让大人操心,我就不让小叔小婶他们来接你。
要是一直吵架也行,卿卿心软,就怕吵完后他主动示好。
其实和穆洵相处这么多年,对彼此已经太了解,他话越重越是在意她。
卿卿跑过去也不要煎饼,抱着穆洵的胳膊,脸埋在他肩上,鼻子一吸一吸地想说点儿高兴的话,可忍着忍着最后还是没忍住,眼泪又涌了出来。
小哥,我以后注意,煎饼咱俩一起吃……谈恋爱哪有那么顺利,尤其是卿卿这样在六个哥哥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
她虽然在家任性一些,偶尔逞能一些,但是哥哥们但凡说了重话,她还是听的,尤其是穆洵。
以前她交朋友,都是爸爸妈妈审完再由穆洵审,过关了才能有机会接近她。
两场短命的恋爱,一个过度保护的哥哥,这样的现实平时卿卿觉得挺好,可如今有了费聿铭,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第二天早上第一个撞枪口上的就是送早点的翁卓清。
自从上次卿卿拒绝他以后,他还没完全死心,隔三差五过来送一次早点,也不管卿卿想要不想要,放下就走。
穆洵骑着摩托把卿卿送到校门口,把头盔接过来,捋了捋她的辫子,没注意到对面的红色跑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还提着打包的外卖。
QinQin。
……卿卿没想到翁卓清又来了,而且就在她把他告诉了穆洵之后,回头一看他手里的外卖袋,马上没了主意。
小哥,这是翁先生。
翁先生,这是我哥哥。
两个男人对视了大约十秒钟,眼神都不友善,谁也没主动打招呼的意思。
卿卿在一边找话说,穆洵最先反应过来,接过翁卓清手里的外卖袋,替她说了句谢谢。
翁卓清见他摸卿卿的头发,又载她来上班,以为他是她的男朋友。
后来听卿卿介绍是她哥哥,翁卓清本想表现得友善一些,结果男人拿过早餐,拉着卿卿就往学校里走。
QinQin。
翁卓清追了两步,穆洵停下,适时地把他挡住。
你进去吧,好好儿上班。
穆洵推着卿卿进门,手里依然提着早餐袋根本没给她。
卿卿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手机响了,只好往学校里走。
她接起来,还是个陌生的号码,声音却是熟悉的。
快进去,好好儿上班,别管他们,不用担心,肯定没事。
费聿铭的声音坚定有力,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卿卿回头搜寻着,校门口只有穆洵和翁卓清,她又跑到停校车的侧门,悍马也不在。
卿卿魂不守舍地进了员工休息室,还像以往那样泡一杯热茶,抱着书看。
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她的心情很浮躁,员工校车来后,便找到嘉兰到顶楼倾诉。
上课前,她给孩子们点名登记时,又收到了穆洵的短信,说一切搞定无须担心。
卿卿的心还是悬了一天,刚下课就跑去天台给穆洵打电话。
你没跟人家打架吧?没有没有,我睡觉呢。
穆洵声音有些低哑,口气听起来很轻快,好好儿上班去。
昨晚没睡好,我困着呢,下午还得去公司。
那你好好儿睡,我不吵你了,中午记得吃饭。
卿卿放了电话,稍稍踏实了一点儿。
午饭时,前台阿姨送了家长的条子,是费太太写的,说小虎的课暂停一次。
一收到留言纸条,卿卿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怕是翁卓清那边出事了。
午饭后,等孩子们睡了,她躲在教师专用卫生间里给费聿铭打电话。
他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喂了好几次才有回音。
喂,是我,怎么了?他显然意外这时她会给他打电话。
他们早上是不是打架了?费太太说小虎的课不上了。
卿卿压低了声音。
没有,是我让停课一次的,你也累了。
你要教卓清吗?不要。
那就好。
我在忙,下午给你打电话。
今天你早点儿回家吃饭吧。
那好吧。
卿卿觉察出他不想久谈,便惴惴不安地回去工作。
下午放学时,卿卿刚刚送完校车,穆洵推着摩托已经出现在学校门口。
你不说要去公司吗?回来了。
他依然靠在摩托上,换了件没有破洞的牛仔,外衣、围巾和早上一样,车把上挂着她专用的红色头盔。
我等你下班,能进去待会儿吗?当然行,你去计算机室玩游戏吗?不玩了,在公司玩够了。
穆洵苦笑着揪了揪卿卿的辫子,白净的脸上带着以往的亲切温和。
卿卿放心了,回到教室里写课程计划。
穆洵和糯米聊天,顺便帮她整理书架上的故事书。
卿卿,你小哥来学校干吗呀?去休息室倒水的路上,糯米从楼道另一头跑过来。
卿卿没等来费聿铭的电话又被问及小哥的事,只好讪讪地嗤了糯米一句:他不是来找你聊天吗?糯米听了大窘,不好再问,挠挠头跑走了。
晚上和家人吃晚饭的时候,卿卿一直把手机放在口袋里。
爷爷奶奶和穆洵给她夹菜,她也没敢挑食,老老实实吃了一整碗米饭。
饭后,爷爷奶奶照样准备看乡土电视剧,穆洵还有个游戏任务要执行,先回房了。
卿卿自己在床上看书,不一会儿就掏出手机看两眼,要不就打开收信夹看看是不是错过了他的短信,要不就去通讯记录查一下。
费聿铭的手机号她已经存到了手机里,为了掩人耳目,名字就用费先生的。
费聿铭短信来的时候,卿卿正在设计要给他的来电用什么铃声。
信息提示音一响,卿卿激动得手机都掉到了床上,诺基亚的镜面上映着她的影子。
短信很短,还是英文的:我在外面,出来。
卿卿赶紧回复,内容更短:现在?电话马上打了过来:我在香槟小镇门口,见一面?好!她的跨国恋从一开始就是偷偷摸摸的,所以就不能再故作矜持。
卿卿趿上鞋下楼,路过穆洵的房间时,本来轻手轻脚的,后来想想被发现了反倒不好,于是直接推门进去。
屏幕上游戏玩家组成的战队正在对付一个魔兽,卿卿看着血腥厮杀的场面,眼前突然幻想有朝一日小哥和费聿铭也穿着铠甲带着装备,为了她这样殊死搏斗一场。
怎么了?过来坐。
穆洵正忙,也不招呼她,专心地对付魔兽。
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她早有了一套应对哥哥们的办法。
小哥,我想出去溜达,你去吗?等会儿行吗?正打呢。
穆洵没回头,还专注于屏幕上。
那我自己出去走一圈,二十分钟后回家。
去哪儿?穆洵终于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她。
前一晚刚吵完架,兄妹俩都还有点儿后遗症。
就在小区里转一圈,吃撑了。
卿卿拍拍肚子,表现得很诚恳。
那别走远了,我打完了出去找你。
东边的花园在铺路,小心别摔了。
穆洵嘱咐完又回去参加战队的集体进攻。
卿卿如蒙大赦一般,下楼穿了大衣,跟爷爷奶奶打过招呼,溜出了家。
开始她还状似闲庭信步,一出门就飞跑起来,到香槟小镇门口,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门口并没有悍马,只有几辆趴活儿的出租车,马路对面停了一串很普通的家用轿车。
卿卿逐一找过去,手机又响了。
我在对面,黑色别克。
是费聿铭。
可卿卿长这么大,根本不认识什么是别克,连夏利都认不准,只知道颜色。
她跑过去挨个找黑车,都是空的,刚找了一半,后面一辆车的门已经开了,费聿铭横着眉毛从驾驶座露了头出来。
卿卿赶紧跑过去,他开了另一侧的车门等她。
她不习惯他开比悍马小的车,在车外足足愣了半分钟才被他拉进车里。
早上的人是你什么哥哥?车里有很重的烟味,费聿铭关掉了音乐,把副驾上的外衣扔到了后座。
你说我小哥?他是三伯的儿子啊。
我有六个哥哥,大伯家有三个,二伯家有两个,我三伯和我爸都只有一个孩子,我是我们家第七个,所以……他好似在听,却离她越来越近,然后毫无征兆地就吻了下来。
牙齿碰到嘴唇,他刁钻老辣地攻陷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变得温和起来,却也不放开她,横过手臂把她捞过去。
因为跑步过来,卿卿还在喘着粗气,被他的突兀地吻得岔了气,他一放开她就咳嗽不止。
场景变得滑稽而暧昧,费聿铭却笑不出来。
他用另一种方式试探过她又戛然而止,捧起卿卿的脸,郑重其事地问:你哥哥没吻过你吧?当然没有,小时候最多亲亲额头,长大以后就没了。
干吗这么问?费聿铭听过之后,紧绷的表情才渐渐放松下来,仍然把她搂着,不再亲昵,只说: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没什么。
卿卿的眼神坦诚明亮,还带着一丝懵懂,终于打消了他荒谬的推断。
费聿铭与她靠在一起,又教了她一些跟情爱有关的东西,几分钟以后她才气咻咻地得到空隙追问早晨的事。
早晨他们怎么了?没怎么,你小哥把翁卓清赶回去了,他们谈了谈。
费聿铭回想起早上的情形,也觉得实在有点儿巧得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是想看她,翁卓清是想追她,而她哥哥是想保护她。
翁卓清走的时候很狼狈,他送的早餐被她哥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而他,是等到她哥哥走后才离开的。
让我看看。
他不理会她的阻挡,像前晚一样准备掀开她的裙子。
卿卿大窘,赶紧制止他。
两人一拉一扯,他终于收了手,把全部不高兴都挂在脸上。
你有什么想法就让我知道,如果不允许就一直不允许,不要一会儿可以、一会儿又不可以。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的伤好点儿没有。
你不说,我又猜不出来。
他说完了,等着她做决定。
为了不影响刚刚确立的关系,卿卿退了一步,主动掀起了裙摆。
提到膝盖的地方费聿铭就按住她的手,检查完后帮她把裙子整理好,他试图缓和刚刚的紧张气氛,就问起她学校的工作。
他们是因好感而在一起的,对彼此都不算了解。
真相处了,卿卿才发现费聿铭格外大男子主义,而且有日耳曼人似的专横不讲理。
他后来又嘱咐了很多话,表面上看不出他是个琐碎的人,却对她生活里的好多小细节都没有放过。
以后骑车小心点儿。
以后不要理翁卓清,他过一阵就好了。
以后过马路一定要看汽车!以后……卿卿看看时间,十几分钟过得像眨眼一样快,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我该回去了。
周末你去书展吗?当然。
他帮她开车门,又从背后抱住她的腰,把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亲了亲她的耳垂。
去吧,过马路小心。
嗯。
下车前,她回头胡乱地啄了他一下,似乎是亲到了他的鼻梁,又不好意思看,提着裙摆就跑了。
到了一定年纪,反而要像十几岁时候那样偷偷摸摸地谈恋爱,费聿铭有点儿不适应,但是又舍不得放手。
表面上他是无忧无虑的,实际上生活并不像卿卿的快乐和忧愁那么简单。
他发现自己的这次感情投入与以往并不一样。
大家都说外国人对感情不怎么认真,可这次,他是真的认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