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乖乖地上班,下班就回家吃饭,过了两天循规蹈矩的日子。
爷爷奶奶看着满意,脸上都是笑,爸爸妈妈来电话的时候也交代过去了。
穆洵虽然不再说什么,不过借着SOHO的便利,更多留意她,唯一的小漏洞就是她饭后的散步,只要不超过半个小时,他想不起来去过问。
卿卿偷偷问过爷爷奶奶为什么小哥这么紧张自己,奶奶戴着老花镜挑红果里的小果核,给卿卿说起过去的事。
你三岁那会儿,咱们还住在城里有桂花树的那个院子里。
巷口的大门洞还记得吗?那时候啊,你就跟你爷爷坐的小板凳差不多高,老跟着几个哥哥往外面跑。
有一次,你大哥他们几个出去玩,都是上学的孩子了,就没带你和小六子。
我和张妈忙着晒桂花给你们做点心,一没留心,你小哥不知怎的就自己带你出去玩了。
那时候他还没有家里的写字台高呢,有时候上门口的上马石还要你大哥抱上去。
你说他胆子多大吧?结果就把你给弄丢了,自己哭着回来的,嘴里喊着七七没了。
奶奶说到这儿笑得满脸皱纹,眼睛眯成一条小小的缝,用手捻着卿卿的长辫子,他啊,哭着跑回来找大人,说把你丢了,当时可把你爸你妈急坏了。
你三伯抓起你小哥就打,爷爷也着急了,一家子出去找你,怕真把你丢了,老穆家就你一个丫头。
我去哪儿了啊?卿卿傻乎乎地问,听得眼睛都睁圆了。
胡同门口的大门洞里有家卖炒豆子的老作坊,当时不知道是小六子要吃豆子还是你要吃,总之你们俩就进去了,又没钱,就捡人家掉地上的。
院子里买的人多,都是大人,挤啊挤啊就把你俩挤散了。
当时你小哥也不大,刚六七岁,装了一口袋脏豆子回来,屁股都让你三伯打肿了。
奶奶,我去哪儿了?卿卿摇着奶奶的胳膊,赖在沙发上听过去的事,顺便帮着奶奶择红果屁股上的小叶梗。
你在那家炒豆子作坊呢,跑进人家后院,把天井里晒着的豆子都装你兜里了,让人家老板娘抱着出来,一看见家里人都不在了,你哭得脸跟那花猫似的。
是你二伯母找着给抱回家的,你妈搂着你,娘儿俩这个哭呀。
你三伯一生气,又打了你小哥一顿,关在东房里不让吃饭,说是以后到哪儿都不能把妹妹丢了。
自打那以后,小六子要么不带你,要带就一直跟着,你去哪儿他去哪儿,你和小女孩玩他也看着,就怕又把你弄丢了,怕你三伯你爸打他……奶奶的故事刚说到这儿,穆洵就下楼了,卿卿不知为什么心里又甜又酸。
兄妹俩有说有笑又好得跟过去一个样。
卿卿拨乱穆洵的头发,颇有些伤感地问:小哥,你以后结婚了,就不能跟我这么好了吧?嗯,所以现在赶紧好够了。
过去二十四年,他已经习惯了她老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老赖着自己,挑食了把不喜欢的东西往他的碗里丢。
可她毕竟是大姑娘了,一天大似一天,不能一辈子都这么亲近。
穆洵的伤感去得很快,拉着卿卿一起玩小时候常玩的坦克小蜜蜂。
魂斗罗她一玩就死,还老跟他没完没了地借命,弄得不出第二关,俩人都在关底阵亡了。
这次也太次了,连第二关都没过。
穆洵推着卿卿回房睡觉时还在埋怨。
小哥你真笨,也不会掩护我。
是是是,我错了,我借你八条命了。
你等我练练,练好了再跟你打。
‘魂斗罗’不行,我能玩‘超级玛丽’,肯定能通关,再不行咱俩玩连连看,我们学校助教玩‘连连看’都没有人能玩过我。
卿卿散着辫子,关门前还不服气。
行了,睡觉去,少玩那些小游戏,伤眼睛。
穆洵站在走廊里监督她关门睡觉。
没过五分钟卿卿又钻出个脑袋,好像想起什么开心事,跑过去拉他胳膊:小哥,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去去去,睡觉去。
我用不着你操心。
终于把她送回房,穆洵在走廊里待了会儿,就下楼找东西吃。
爷爷奶奶已经睡了,客厅里亮着一盏灯,全家的合影挂满了一面墙,有一张就是他们兄妹七个人的。
大哥和四哥站在后排,五哥和穆洵坐在前排,卿卿老七,梳着两个小辫子,本来应该坐正中间的,却坐在穆洵腿上让他抱着。
在照片前停了一会儿,穆洵跑进厨房觅食。
他打开冰箱没看见剩饭,倒是看见张妈新买的一盒鸡蛋,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又开心又难过。
他随手拿了瓶冰镇饮料上楼,路过她房间时还停下来听了一会儿。
穆洵继续玩魔兽,边玩边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儿过度的老母鸡精神。
小时候伯母就说过,他这个哥哥跟老母鸡似的,看着卿卿从鸡蛋变成绒毛小鸡雏,再变成人见人爱的小母鸡,说不定哪天就让哪只大公鸡瞅上了,到时候看他急不急。
妹妹毕竟是妹妹,不是老婆,不能过一辈子。
穆洵把腿翘到电脑桌上,枕着胳膊盯着屏幕上的工会成员殊死搏斗,大口大口地喝着卿卿买的减肥汽水,脑子里却想着大公鸡如果真的来找卿卿,把她拿下一起下鸡蛋的情景。
工会成员杀得差不多量,他也投入到战斗里,还自言自语道:别的处置不了,至少这次先把那个叫萧恩的办了。
回房后,卿卿也没睡觉,捂在被子里跟费聿铭发短信,怕被家里人发现,连台灯都关了。
费聿铭又去过一次她家,还是等在香槟小镇门口,开的是别克君威。
卿卿总算认识了他的车,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能一眼从一排车里认出来,直奔目标。
费聿铭是以汽车为工作重心的专业人士,现在她是他的女朋友,可说起汽车来,她连最起码的词语都听不懂,只能分大小和颜色,他觉得面子上不好看。
不过他们能见面的机会实在少,费聿铭也没时间教卿卿别克和悍马到底有哪些区别。
她问起悍马去哪儿了,他连回答都懒得答。
恋爱初期,荷尔蒙分泌最旺盛,最思念对方,偏巧这样的时候杀出个哥哥,全天候地跟着。
费聿铭也很无奈,唯一开心的事就是翁卓清的受挫,不知穆洵是怎么谈的,早点不送了不说,翁卓清在家里也放出了中文不学也罢的话。
卿卿读着费聿铭刚刚回复的短信,红着脸偷偷笑了。
他已能读懂简单的中文短信,回复里,偶尔夹杂一两个中文字,能输入中文的手机,还是为了配合她特意新换的,并且,还开始发他曾经很不齿的短信。
情人间说的都是傻话,自然没有太多营养成分,只有卿卿乐此不疲地发啊看啊,还专门存在一个文件夹里,时不时地拿出来温习。
她总问类似于你想我吗?的问题。
他的回答一般是想亲你。
他们唯一的一次见面时间仓促,总共十分钟,不知谁起头谈起中国人和外国人在感情上的差异。
她说了很多他不爱听的话,比如他没有含蓄的概念、他不够温柔之类的。
费聿铭也是反唇相讥,说她太保守没有情趣,所以最终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只是由卿卿归结为文化差异写进了日记里。
后来,他们的短信就不只是关于切身的讨论,也谈到了以后家里的问题。
卿卿问:你会写我名字了吗?练习中。
卿卿又问:那你记住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六个哥哥都叫什么了吗?没有,我记那些干吗?他们又不是我家里人。
卿卿最后问:外国人都是你这样的吗?正常男人都是我这样。
睡前,他们约好了周末在书展见面。
他们不能正常约会、不能频繁电话,因此短信即使没营养也显得弥足珍贵。
卿卿把最最紧要的一些短信都抄在日记后面,生怕日后忘记这段偷偷开始的恋情是多么的不容易。
周末,卿卿特别起了个大早。
膝盖上磕的地方完全好了,自行车穆洵也帮她修理过,为了能早点儿见到费聿铭,她早饭也没吃,还不到八点就背着东西出了门。
到学校时,保安刚刚开了大门。
学校从大厅到体育馆都布置着空展位,幼儿园的展位分在了大厅一进门的地方,视野良好,唯一的缺点是有点儿冷。
十点开始的活动,书商和工作人员大多没有到,费聿铭倒是早来了。
他特意去机场买了卿卿点名要的汉堡王,带着打包的早餐从车里出来的时候,卿卿也刚把自己的小飞鸽停好。
他们不敢太招摇,两个人选中了顶楼高中部的图书馆当约会地点。
就像平日谈恋爱的高中学生一样,她窝在他身边吃早饭,说些没有意义的话,让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身上,一切简单又让人容易满足。
费聿铭早过了这样谈情说爱的年纪,所以吃得很少,他更多地是听卿卿说这些天来被家里管教的种种遭遇。
偶尔听到某个细节,他的心里会紧一下,怕她太敏感被这段感情伤到,但不便都说出来,或者拥抱一下,或者只是亲亲她的额头。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七七是透明而孩子气的,话比以前多,会在他面前指指点点,也会把不开心的事情都抛出来。
一谈到家里的态度,她不再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嘴角还带着番茄酱,就沉默下去。
费聿铭,我怎么跟小哥和家里人说?他们不同意怎么办?无所谓,我不在乎。
他耸耸肩,想说就说,不想说就过一阵再看看,只要你高兴就行。
我爷爷奶奶可能不同意,我爸妈也够呛,他们都保守。
我小哥根本没戏,他对你的车都特别不喜欢,更别说你了。
他挑挑眉毛,严肃起来。
什么是没戏?就是完全完全绝对绝对不可能!为什么?他饶有兴致地听她又说起发现悍马的事。
第一次见面你对我那么凶干吗?小虎得水痘不是我传染的,我也得上了,可能还是小虎传染的呢,到现在还有疤没消下去。
你那时候态度太差了,真的,中国家长特别看重态度。
是吗?给我看看。
话题一下子被他牵着从家里对恋爱的态度转到她身上留的水痘疤,早饭也不吃了,他带着她躲到最里面的书架后面,书架四壁都是些政治期刊和没人借阅的旧书,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给我看看。
费聿铭很直接,他一直试着找机会营造两个人的空间,家里不行,外面不行,公寓也不行,所以只要有一个小机会,他就会试探卿卿。
楼道里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像是女人的高跟鞋。
两个人一下子都不敢动,卿卿很想埋怨却又不敢出声,又挣脱不了。
脚步声经过门口,向另一个方向走远了。
虚惊一场之后,他们都忍不住想笑,又瞪着彼此。
被人看见怎么办?她在他肩上捶了一下。
他满不在乎,继续被打断的事情。
国外都这样。
立在隔板上的书掉下来一本。
他看清了她脸上每一粒细小的红斑,甚至仔细吻过了。
他并不是一次要求很多,但是循序渐进地引导,像个很有耐心的老师。
费聿……嘘……相识以来,卿卿看多了他专注而热情的一面,虽然总有被融化于其中的恐惧,但还是难以清醒地置身事外。
后来打断他们的是穆洵的电话,一听到日文歌费聿铭就把她放回地上,学着小虎的样子抓了下她的裙摆,很快松开手。
去吧。
他是个有私心的人,但从不忍心剥夺卿卿心里留给家人的位置。
展会人很多,事务杂乱,卿卿尽职尽责地站在岗位上接待家长,穆洵查过岗一直到中午才走。
轮到下午交班休息时,早过了午餐时间,卿卿得了空闲,提着订好的东西准备上楼。
她在楼梯上正碰到下楼的糯米,嘴上还冒着油光,见她怀里抱着外卖比萨饼和咖啡,赶紧跑过来说话:卿卿,去哪儿?吃饭……一个人吃整个比萨饼?对……对啊。
吃多了可爱发胖。
知道了,我不减肥。
糯米信以为真,跳下台阶凑到卿卿耳边嘀咕了几句。
再上楼,卿卿心里动了个念头,有关萧恩的,不过她没有想太多,很快就惦记起费聿铭。
周末楼里没人,她不用刻意低调,跑到顶楼图书馆的大门口,放轻脚步从玻璃窗往里看。
沙发旁摆着早餐的外卖袋、两三本书,透过书架打在费聿铭身上的阳光,把他黑色条纹衬衫上细微的波浪形暗纹都照得很清楚。
空气里有飞舞的灰尘,有的就绕到他挽着的袖口上,那截露出来的手臂一直是卿卿心里无可替代的。
她踮起脚尖,才看清他膝上放着黑色笔记本,敲击键盘的手指很有力,依然是左手在触摸区操纵鼠标,旁边是用过的马克杯。
看了好一会儿她才进去,踮着脚尖声音细小,很碎的步子,比萨饼盒抱在怀里。
卿卿接近沙发想吓他,才举高外卖纸,就被他的声音制止住。
别把咖啡洒了。
他伸手接过东西,继续低头工作。
卿卿把咖啡交过去,挫败地往沙发角一坐。
费聿铭的冷静和热情完全是两张脸,工作时不拘言笑,谈情时激情热烈,他是绝对能做到人格分裂的那种男人。
知道她在不断打量,他展开手臂很自然地把她搂到身边,拉着她一起看屏幕上的汽车资料。
这是什么?上午忙吗?两人几乎同时问出问题,卿卿嘟囔了句忙傻了,继续看电脑里的东西。
由于语言的障碍,他们很难了解彼此的工作,加上他的工作又是卿卿不感兴趣的领域,所以两个人这方面的谈资非常有限。
他工作时只说德语和法语,偶尔赶上他和同事打电话,卿卿都是在一旁听天书。
这方面的困难,她很早就估计到了,可真的遇到又很不适应,尤其很多私密的深层的话,要有共同的语言感知能力才能理解。
虽然两个人的英文都很好,但都不是母语,想表达,又说不出来或者是翻译不过去,所以总有隔靴搔痒的感觉。
比如她总强调的男人要让着女人,费聿铭就一直不明白这个让,字典里也没有很贴切的翻译,所以他把让理解成宽容、忍耐,有绅士风度,但并不认为这是男人理所应当做的,他甚至说过,两个人都要彼此让,一段感情才能走得久远的话。
因此,即使再枯燥,每次但凡他提起兴致,卿卿也会耐下心听他说汽车。
哪怕她真是一头雾水,表现得很白痴,也总算给了他一个充分展现才华的机会。
她依然坚持当她的汽车白痴,听他说专业术语如坠雾里,可因为她在这方面的理解和支持,费聿铭也表现出对学习中文的更大热情。
上午卖得好吗?一般,书太贵了,十几页就要一百多块。
卿卿拿了一块比萨饼送过去,他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大口,摸摸她耷拉着的眉角。
两人难得平静地相处,卿卿吃着比萨饼,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欣赏费聿铭上。
她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又坐到地毯上靠着他的腿,偶尔指着屏幕问一两个很低级的问题,用左手试着控制一下鼠标。
你为什么用左手?卿卿趴在沙发上,摸着他下巴上的凹陷。
那是美男子的标志之一,放在费聿铭脸上显得并不合适。
他不柔美,最多算冷峻,但绝对不是萧恩那样的英俊。
天生的。
别摸!他及时抓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为什么?早上你还看我的疤。
我能,你不行!卿卿趴回去啃比萨饼,拿了本书看。
费聿铭喝咖啡、上网,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工作告一段落,他挨着她坐在地毯上,拿过她膝上的书。
干吗?没什么,你继续看吧。
她又继续看,却很难再专心,眼角的余光里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
他越靠越近,带着芝士意大利香肠味的嘴唇贴过来,她的书丢在一边,两人呼吸纠缠之间,有食物的香和咖啡的苦味。
他们被阳光包围着,舒缓而慵懒,周身舒畅,是一对很普通的恋人。
每当这样的时刻,卿卿就忘了他不是中国人、自己还背着家里和他交往等等这些烦恼,只沉浸在恋爱的幸福里。
正当两人浑然忘我的时候,啪的一响,图书馆的门猛地被撞开,打到墙上又弹了回去。
一个身影蹿了进来,高声喊着:哈哈,gotcha!两人有一瞬间的空白。
最先吓到的不是他们两个,是一脸兴奋地冲进来的糯米。
情形很尴尬,有几秒钟两个女孩就睁圆了眼睛瞪着彼此,谁也忘了说话。
费聿铭最冷静,他扶着卿卿站起来,手一直放在她背上,以情侣的姿态主动向糯米打了声招呼。
你好,裘老师。
费先生……糯米根本不敢正视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就灰溜溜地往外面跑。
卿卿……轮到你值班……图书馆的门又是砰的一声响,糯米跑出去的时候撞在门上了。
卿卿也没追,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费聿铭:怎么办?他反而不太在意:没事,又不是什么坏事,说清楚就好了。
怎么会没事?当然,这很正常,我们是成年人,校规上也没规定老师不能和学生家长在图书馆接吻。
他振振有词,倒也有些道理。
我怎么跟她说?实话实说,没什么不能说的。
先好好儿工作,大家等你呢。
去吧,一会儿我下去找你。
他回到沙发上准备继续工作,反倒是卿卿跑出去了又跑回来,嘱咐他:你晚点儿再下来……不,你就别下来了。
他因为她纠缠的情结一直含着笑,挥挥手告诉她没事。
费聿铭工作了一会儿,下楼前收拾了笔记本和吃的东西,准备出去扔垃圾的时候在图书馆门口撞到个年轻人。
那人侧了下身子让他过去,等费聿铭再回来,那人已经不在了。
费聿铭怕卿卿不自在,特意走了另一侧楼梯,绕了整整一圈才到幼儿园的书展区,停在她的摊位前。
你好,我给孩子买书。
他主动问好,表现得很随意。
可卿卿还是紧张,跟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和平时不一样。
他先拿起一本小女孩看的童话,根据她的表情又换了本怪兽封面的童书,她才点头表示满意。
就像修汽车一样,他做事很精细,一本本地翻看内容询问价格,把中意的都留出来,糯米从后面取书回来时他还在,拿起一套绘制精良的原版图画书放到卿卿面前。
这个多少钱?她报了个数字,他听了能接受,就说,这套我都要了。
他给糯米付钱时,卿卿忍不住拦了一下:这套……是给两岁以下孩子看的,小虎看的话……有点儿太容易了。
卿卿本来是出于好心,结果他笑得狡黠,耸耸肩,当着糯米的面就说:没关系,给我自己的孩子看。
这下把卿卿堵得接不上话来,糯米帮着包书也一直在笑。
他没有孩子,刚才两人接吻又被糯米撞到了,话里暗示的意思三个人都心照不宣了。
糯米没再八卦,等费聿铭走远了,她才跑到卿卿身边咬耳朵,说得卿卿挺不好意思,想板起面孔,又拿不出架子来。
两个人正说笑着,摊位前有人拍了一下,最靠边的书震得掉了一本。
卿卿一转头,和糯米同时怔住。
站在她们面前的是青着一个眼眶的萧恩。
费聿铭转了一圈把书放到车里,再回来时书展已经快结束了。
大厅和走廊上的家长正在退场,各个摊位协助的老师开始整理东西。
他绕回幼儿园展销区,摊位旁的书商和糯米正在给书分类装箱。
他以为卿卿还在柜台上忙收尾的事情,本想在车里等,又觉得不如亲自过来接她好,就过去问糯米卿卿去哪儿了,糯米含含糊糊地说她好像上楼了。
费聿铭上楼找了一圈,图书馆和他刚刚离开时一样:她的外套书包还在,饮水区放着他们用过的两个马克杯。
再下楼,她依然不在展区,再问糯米,又说出去了,他只好绕去中班教室找。
因为书展,幼儿园区的走廊是封闭状态,挡着几个明黄色的隔离墩。
费聿铭跨过去沿着班级的顺序经过小小班和小班教室,停在中班教室前面,教室的门都是锁着的。
中班再过去是U形的回廊,有一扇锁着的玻璃门通向操场,平时的游戏时间孩子就走这扇门去户外活动。
他转过U形的回廊,前面是大班教室和室内活动区,走廊和操场上空无一人。
费聿铭拿出手机拨过去,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接听,他这才想起来她的手机放在书包里没有带在身上。
刚准备反身折回去时,他无意间透过玻璃门瞥到操场的一角。
那里并排列着两座大型充气滑梯,都是城堡的造型,结构复杂,中间由悬索桥连接。
桥身很高,能看到后面一块空出的绿地,隔着短小的木质篱笆有几株枯萎的干花枝,有个年轻人就站在花枝中间,背对着大楼的方向。
那个年轻人有一头耀眼的金发,T恤的后背上印着一张图片。
费聿铭立即记起那人是进图书馆的男人,他的眼角有淤伤,T恤身前也有和背后同样的图片。
他身前还站着另一个人,完全被挡住了,两个人似乎起了争执,纠缠到一起。
拉扯的动作间,费聿铭看到一段鲜艳的裙摆,那颜色他只在卿卿身上见过。
费聿铭开始沿着U形走廊往回走,跨过隔离墩寻找直通操场的大门,但几个出口都锁上了,他只能绕到楼外。
费聿铭从外面走耽误了一些时间,经过花园时撞上刚才的年轻人。
年轻人手里的黑色羽绒服拖在地上,脸侧有一块青黑,神色狼狈,眼神混乱,嘴角也破了,他正在拿袖子擦。
他们错身而过,只有一瞬目光的交流,费聿铭本该继续向前,却身不由己地停下。
他回头时,那年轻人也站住了,正在把拖在地上的衣服提了起来搭回身上。
费聿铭很少这么冲动,过去一把扯住男人的后领,几乎把他拽了一个跟头。
他拳头举起来就想挥下去,心念又一转,猛地甩开,对方措手不及被掀翻在地。
费聿铭一直跑到充气城堡前才停下,开始不敢确定,透过夹缝看清那条吉卜赛风格的裙子,就知道那肯定是卿卿。
她脖子上原本戴的一串项链不见了。
吃早饭时他还拿在手里把玩着,问她沉不沉,她摇摇头,项链随着身子摆动晃得叮当响,笑着在他面前转圈问他像什么。
那时候她特别开心,手舞足蹈,裙摆飞转,咧着嘴笑得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两个酒窝特别可爱。
转晕了她就倒回沙发上,问他像不像《巴黎圣母院》中的艾斯米拉达。
他知道雨果,看过钟楼怪人,却说不清她像不像艾斯米拉达。
在他眼里,她就是她,他喜欢她,不管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但是,这一刻,在他面前跳舞发出清脆笑声的那个卿卿不见了。
她正站在滑梯前发愣,一边的辫子散了,衣领是斜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地上是弄坏的项链挂件,散了一地的珠子、石子。
她捂着脸不停地抹嘴,手背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她身子靠着滑梯,竟然没看见他。
卿卿!他叫了一声,察觉到她身子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
她慢慢地转过脸,惊恐过后是不真实的松脱。
他过去正好接住她的身子,很大力地搂得她浑身一震,终于从恍惚中醒了一些。
近看之下,他更加怒不可遏。
她的嘴唇破了,伤口处凝着血,被擦过的嘴角已经红肿起来,她还要抬手盖住。
那是谁?他压抑着怒气,恨不得马上回楼里把那男人翻出来狠抽一顿,可他再气,首先要做的还是保护她。
卿卿,怎么回事?她很久都没有出声。
他托高她的脸想替她抹掉嘴唇上的血,刚一碰到,她眼里的表情急剧变化,捂住脸埋到他肩上放声大哭。
没事没事……费聿铭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口气太凶又把她吓到,他试着缓和语气哄她,她反而哭得更厉害。
他拦着不许她用手捂嘴,她不听一定要捂住。
卿卿……看着我……卿卿……让我看看……不管她哭成什么样,他坚持托高她的下巴,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再蹂躏受伤的嘴唇。
她幽黑的瞳仁被泪水浸得发亮,有慌乱、有委屈,还有很多想跟他说却来不及说的话。
他一碰她就往后缩,泪珠又往下滚,泣不成声还在咬嘴唇。
红肿看起来特别严重,嘴角也裂开了,眼泪浸过破皮的地方,又淌到他手指上。
费聿铭手边没有干净的纸巾,托住她的头不许她躲,低头直接含住她破皮的嘴角。
他最先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然后才是她不受控的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唇瓣中间肿起的地方,把脏东西吸干净。
他感觉到她牙齿都在打战,抓在他腕上的手心里都是汗。
费聿铭感到心疼,过后是疼惜,再之后才是气愤。
她不再挣脱,慢慢地接受他的吻,大滴眼泪沾到两人脸上,伴着她的呜咽,直哭到乏力了,才抽噎着开口说话,说了几个字又哽咽着埋回他肩上。
先不说了……以后再说……别哭了。
他脱下外衣裹住她的肩,慢慢拍抚着她的后背,捋着乱了的长辫子,抵在额角吻她头顶凌乱的发丝,等着她的情绪一点点平复。
她个子小,踮着脚才能够到他,脸蛋上冰凉凉的一片红,鼻息混乱,泪水沾湿了他的衬衫。
他合上手臂,把她完全笼在外衣里,把温暖一点点传递过去,嘴里小声念着没事,没事。
过了一会儿,卿卿停住哭泣,从外套里探出头,眼皮上都挂着泪。
哭够了没有?费聿铭拉起她的手放在衣服口袋里,低下头问。
嗯。
卿卿的眉眼变得清明起来,脸上还带着泪痕却不娇弱。
她靠在他肩头待了一会儿,抹了抹脸。
费聿铭拉起她的手一起往回走。
停在楼前,他特意又嘱咐了一次:进去后不许哭,你是老师听见没?嗯!她点点头,把脸藏回衣领里,眨了眨哭肿的眼睛,又让他有了保护她的冲动。
费聿铭刚上台阶,卿卿从后面抓着他的胳膊。
怎么了?你不许打架!放心,我不打架。
费聿铭把两边的衣摆替她拉好,一会儿你直接上楼拿东西,我开车在前门等你。
真不打架?她还是半信半疑,在他眼睛里搜索着。
不打,我都不知道该打谁呢,你又没告诉我他叫什么。
他揉揉她的头发,在她的眼角亲了一下,眼角还是咸的,他苦笑了一下,紧绷的面孔柔和下来,进去吧,别怕。
前厅只有零星的一两个人,幼儿园的展区已经空了,糯米也不在。
费聿铭把卿卿送到楼道口才出去取车。
卿卿上了楼,在图书馆里换下他的外衣,重新编了辫子,穿上自己的大衣背好书包,又用围巾把半张脸遮起来。
她下楼时,他正等在大厅,手里拿着一杯热水。
她端着杯子回到车里,漱口,贴上创可贴。
他动作简单利落,小心地不弄疼她,一切安顿好了之后,又帮她把椅背调低。
回家以后……怎么说?她没有主意,躺在座椅上盖着他的外套又开始胡思乱想。
没事,就说是弄书不小心摔到磕破了,养一晚上就能好了。
明天休息,周一应该就不明显了。
别老舔,让伤口赶紧结痂听见吗?嗯。
她侧过身,安静地看他开车,没再深想以后的事。
费聿铭送她到家门口,下了车还一直关照她一会儿要怎么说。
他在路上开车时,还有点儿不放心,在路口碰到红灯,又打电话过去。
卿卿正在房里看书,声音依然带着些微的委屈,但平静了很多。
交通信号灯变了,他记着那个名字继续开车,听她在另一头安静的呼吸。
慢慢看吧。
我挂了,好好儿说,不要怕。
嗯。
她按了手机上红色的按钮,把手机放回床上,欲盖弥彰地找了条丝巾围在脖子上。
她明知道没效果,但还是试图遮掩脸上的痕迹。
书展后清场完毕,提着钥匙的保安在楼里巡视,走到幼儿园的走廊尽头,看见一个男人手里提着头盔,靠在正对着操场的玻璃门边,面色凝重。
保安过去问:干吗的,找谁?那人相当无礼,也不说话,推开保安,转身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