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一辆学生校车停在正楼门口,休息室墙上的时钟正指向八点整,角落桌上的咖啡机加热键哒哒响了两声,灭了小红灯,又一壶咖啡煮好了。
卿卿正坐在习惯的角落,看着她前一天剩下一半的故事书《小黑鱼》。
有人起身去倒咖啡,有人放下马克杯离开。
每天到了这个时候,房间门口总显得特别匆忙,进进出出的脚步节奏轻快,配合着屋里热络的谈话气氛。
中英文交杂的八卦,话题围绕着时尚咨询和学校新闻,不说话的就随便翻翻外国订的杂志,书报架上早已经空了,只剩下一本没有封皮的《OK》杂志。
在这间一千来人的国际学校里,每天早上总有半个小时是这样一幅场景,看习惯了,卿卿都没有抬头,继续沉浸在《小黑鱼》里面。
十分钟后,孩子们一队队由校车阿姨带下车,提着书包踏上学校正门的大理石台阶。
休息室里的高谈阔论渐渐散去,窗边几个聊兴正酣的匆匆啜上两口咖啡各就各位,老师助教都走了,只剩下一大排来不及冲净的马克杯横七竖八地摆在水池中间。
卿卿还窝在沙发角落,手里抱着《小黑鱼》,望了眼窗外,拍拍脸颊低头继续。
有人从卿卿身边走过,年纪十八九岁的外国大男孩,手里拿着足球,伸手拽了拽她垂在肩上的长辫子,成功让她从书里抬起头,微微笑了笑。
那个笑容不深,两个小梨涡没露出来就消失了。
快点名了,还不去班里?!男孩指指墙上的钟,手上转着足球。
今天糯米当班! 卿卿整理过被揪散的发梢,把波西米亚裙褶拍拍平整,正了正胸前的玻璃珠,又抱起《小黑鱼》。
她的一天,总是这样从一本故事书开始。
又过了十分钟,休息室彻底安静下去,外面的楼道多了喧闹,此起彼伏都是家长和小朋友的声音。
卿卿双手交叠在封页上,满足的呼出口气,夹好书签,不觉笑了。
跪在沙发上垫着下巴晒太阳,休息室的玻璃上隐约印着卿卿的侧影。
她不是那种特别出色的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孩,除了一身长裙和两条粗黑的长麻花辫,暖融融的笑容和一对梨涡最让人印象深刻。
圆圆的鹅蛋脸,亮晶晶的大眼睛,可爱中带着勃勃朝气。
因为专业扎实,面容讨喜,师范毕业后没太费力气就申请到了国际学校的老师职位,工作到第三年,她还不到二十四岁,已经开始带幼儿园中班,手下还有个助教糯米球。
国际学校不同于中国学校,她这样的小老师也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不照搬死板教条,卿卿游刃有余的游弋在洋人组成的海洋里,俨然成了一条名符其实的小黑鱼。
并不起眼,又不会被遗忘。
qiqi,中午有蛋糕义卖!门口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她回头时,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又趴会窗台,拨弄下花盆里的一株小苗。
最初,大家是叫她穆老师或穆卿卿的,熟悉了,叫qingqing,奈何外国人的中文发音不标准,以讹传讹就成了qiqi,如今班里的孩子都习惯了叫她Miss77。
久了,她自己也忘了要叫qingqing,反正在家里,上到爷爷奶奶下到张妈小哥,也都一律叫她七七。
她是独生女,又是同辈排行最小,上面还有六个哥哥。
哒哒两声,又一壶新咖啡煮好了。
卿卿回头看了眼时间,发现休息室里还有个熟悉的身影,就跳下沙发走过去打招呼。
第一节没课啊?没课,来这判作业。
嘉兰放下笔,把腿上的作业本摆在一旁。
卿卿随便拿起一本看,密密麻麻写满了中国字和水笔批改过的痕迹,一片鲁迅小说研究,赶紧又把本子放了回去。
怎么还不去班里?嘉兰问。
锻炼裘诺啊,让她自己应付一下,一周一次。
卿卿喝了口咖啡,坐在嘉兰身边,抓起她胸前的项链颠了颠。
你听见他们刚刚说的了吗? 嘉兰压低声,贴过去问,萧恩和音乐老师……真的假的?他不是一直对你……一听这个,卿卿无奈叹口气,放开项链抱起绘本书站起来:不说这个,他的事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都过去多半年了,而且那时候……说不下去,就停在那时候上面。
嘉兰是过来人,没再往下问。
算了,随便大家说吧,反正我们什么也没有,就是普通同事。
背上扎染的挎包,卿卿从嘉兰面前拿了块饼干咬在嘴里,恢复了笑意,不想了不想了,我去点名,糯米要忙不过来,拜!拜拜!离开绯闻中心,穿过休息室前的走廊,卿卿才收起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脑子里回想起从休息室里听来的话,再一次庆幸自己当初当机立断拒绝了萧恩。
萧恩并不是不好,但卿卿坚信,如同糯米所说,不是每个中国女人都适合找个外国男人,她自己就不适合。
有文化冲突,对感情理解不同,语言交流有障碍,深层的就更谈不上。
在学校工作三年,看多了一对对分分合合的异国恋,卿卿对恋爱的态度特别务实谨慎,至于未来的规划,她不敢想得太远,可能是个本本分分的中国男人,恋爱结婚,然后就踏实过小日子。
也可能……走廊迎面过来同事,卿卿加快脚步,甩开萧恩的绯闻,挂上招牌笑容,上前打了个招呼。
萧恩留给她的,除了热情如火的追求和三番五次弃而不舍的爱情攻势,就是上个圣诞夜……想到圣诞节,卿卿又想起那些噩梦了,醒来时嘴角还会发疼,心口悸动。
捂着嘴巴,把讨厌的记忆关闭上,她感情生活中小小的污点,想抹去,想忘记,想释怀,却总还是存在,其实不过一个吻而已。
一个吻啊!跑进幼儿园所在楼道,卿卿再一次警告自己,快快忘记萧恩这个人的存在,哪怕每天都要在学校里碰到也要当成碰不到。
她知道外国人也是人,外国男人也是男人,外国男人也有好男人。
但经历过萧恩的事后,她宁可要一片空白的感情,也再不愿卷进混乱纠结的漩涡里。
她知道,自己可受不起这个。
……1-2卿卿回到班里,孩子们正等在门口,走廊里还有几位没有离开的家长。
卿卿的随班助教裘诺正一个人手忙脚乱的给孩子点名登记。
放下东西,卿卿跑过去帮忙,随手从办公桌上拿了一叠贴画,到队伍最面前贴在一排伸出的小手背上。
越小的孩子,越是容易为一些星星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开心,有时卿卿也是这样。
一个个点名字,孩子们稚嫩的应着,睁大眼睛等到贴画,进教室前会大声向卿卿和裘诺问好:Morning,Miss77,Morning,MissQiuQiu。
点过名,糯米带着孩子们围坐在地毯上唱幼儿园园歌。
卿卿给刚刚打完架的双胞胎兄妹Anish和Anisha讲道理,送走了最后几个家长,她又拿着点名册回到教室门口,手指滑过表格上最后一个名字——费小虎,不觉往走廊的尽头张望。
已经过了入园时间,费小虎还没有来。
费小虎是卿卿班里很出名的一个小男孩,华裔,有轻微自闭症,半年前从国外回到父母身边被送到幼儿园来。
最初的那段日子,不管对卿卿还是小虎来说都很辛苦,她和糯米费了大把时间让小虎接纳新环境,三个月才换得小虎脸上一点点笑容。
然后再上升到教育和辅导他。
小虎的进步,从停滞不前到缓慢前进,自闭的阴影渐渐散开,卿卿绝对跟着一路辛苦过来的。
因为小虎的特殊原因,卿卿总会格外留心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哪怕一个细微的变化,在卿卿眼里都被无数倍放大记在心上。
看了几次手表,卿卿有些耐不住担忧起来,用铅笔轻敲着点名夹的边缘,准备去前台打电话到家里询问。
还没走到教室前的小衣柜,就见到走廊尽头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费小虎垂着头,似乎还嘟着嘴,无精打采,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书包外衣都拖在地上,被个高个子男人领着,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卿卿没着急过去,而是蹩到拐角的地方细细观察。
她熟记小虎的各种表情,却很少见他会如此刻忧心重重,四岁的孩子,应该天真活泼根本不懂得忧虑。
再看领着小虎的那个男人,卿卿也不记得见过。
走到离中班二三十米的地方,男人停在走廊的室内盆景旁蹲下身和小虎讲话。
离得远卿卿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直觉小虎和那男人很熟悉,他放开手里的书包带拉起男人的领带左右荡着玩了几次,还在领带末梢打了个丑陋的结。
那男人倒也不生气,任他拉扯着,说完还拍拍他的头,指了指教室的方向。
挺特别的一幕,触动了卿卿极细的一丝感动和记忆,让她想起小虎刚到班里时的样子。
半年前,小虎要矮一些也瘦一些,入园的前三天没跟她和糯米说过一个字,哪怕是吃午饭去洗手间这样的简单要求也不会提,完全是一个封闭起来的闷葫芦。
整整两个星期之后,小虎第一次叫她Miss,再然后才学会叫她Miss77。
因为听了她的睡前故事,他逐步敞开心扉愿意和她交流,结束了第一个学期,小虎已经习惯去洗手间拉着卿卿的衣角,一起游戏时趴在她背上撒娇。
小虎的一点点快乐或伤心都表现在最细微处,快乐时,也不过安静的拿着玩具送到卿卿手上,与她一起玩,对她笑笑。
远处的一大一小不知又说了什么,小虎抱着男人的腿蹭着身子,男人面色平和,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只是摸着他的头,最后好像是放弃希望了,小虎不情愿地蹲下捡起地上的书包和衣服,自己穿戴整齐。
那是谁?卿卿心里有个大问号。
考究的商务西装,灰衬衫,扎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像是学校大多数家长那样的成功型人士,年纪不算很分明,可能三十上下,反正比费先生要年轻一些……男人终于和小虎彻底谈完了,揉着他的短发蹲下帮他系好蓝色的小领带,任他撒撒娇,把他的领带扣打开,才替小虎把书包带背好,拍拍肩膀,很信任的样子,像是给出征的战士授勋一样。
小虎独自出发了,第一步不怎么情愿,走出两三步,还在依依不舍回头。
男人静静的靠在走廊边,交叉着手臂,目光始终追随在小虎身上,让卿卿错以为是个放开儿子独自去冒险的父亲,可那明明又不是费先生,跟小虎告别挥手,手上也没有结婚戒指。
得了鼓励,小虎的步子终于轻快很多,迎着卿卿的方向跑起来,一发现她,马上就扑到她怀里,如同习惯的那样抓着她的裙摆,问道:Miss77早!蹲下身,卿卿帮小虎摘下书包,留在口袋里的贴画撕下一张粘在他手背上,问道:小虎怎么来晚了?嗯……小虎嘟着嘴,扭着身子喃喃很久卿卿才听清他在用英文讲,小虎明天早早起,不迟到了。
那两只小手一直藏在背后,似乎怕她拿走他的贴画,一脸的内疚以外,总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
卿卿会心一笑,也随他望去。
走廊里,男人已经不在了。
原先他靠过的地方只剩下孤零零的盆景,旁边还躺着一只不知哪个孩子落下的鞋子。
卿卿送小虎进班里坐好,加入到背儿歌的小朋友中间,又折回楼道里捡那只小鞋。
经过玻璃窗时下意识望向操场的方向。
那个挺拔的背影早走到球场边缘,没有了小虎,便多了陌生而疏远的感觉,斜长的影子停留了并不久,很快消失在卿卿视野里。
……1-3上完第一堂课时,前台阿姨过来送早报,顺带放下了一份《中小学一周咨询》。
卿卿正忙顾不得看,照顾完了大多数孩子,又去玩具区陪小虎拼动物插片。
几页简单的咨询,到了十点钟孩子们吃零点水果卿卿才得空草草扫了一眼。
一千多人的学校,琐事活动一件都不少。
游泳比赛,慈善募捐,house音乐比赛,家长委员会新学期会议日程安排……她刚想仔细读读小学各年级的旅行计划,隔壁班老师凯瑟琳过来商量楼道板报新一期的内容,卿卿只好放下早报,嘱咐了糯米照顾全班跟了出去。
幼儿园生活就是这样,每一分每一秒都忙碌而杂乱。
从校车停在门口到送走最后一个孩子,卿卿的时钟没有一刻属于她自己。
偶尔她也会羡慕嘉兰那些中学老师,可以悠然自得的在休息室喝咖啡判作业,享受一个没课的下午。
但顾念着从孩子们身上得到的快乐,又会马上对工作中的辛劳没了怨言。
午饭时,卿卿和糯米带着全班孩子排队洗手,糯米捶着肩膀受不住在一旁抱怨:太不公平,这学期只有咱们班多了三个孩子,还有Anish的问题,下午要告诉他妈妈,我听说别的国际学校双胞胎或是兄妹都不可以同班的。
卿卿帮糯米捏了捏肩膀,正色道:这些我也知道,但是学校同意了,我不能去找大使讲我不教你的孩子对不对?既然已经这么安排了,我们尽量做到最好就是了。
比起毕业一年半的糯米,卿卿多了一些经验和耐心,但她自知资历尚浅,哄哄糯米,也不忘给自己鼓气。
糯米苦笑,看看身边的孩子,靠在洗手台旁叹口气,卿卿,整天这么干你不累吗?还好吧,习惯了! 卿卿扶着Anisha下了最后的台阶,又去领下一个小朋友。
每次糯米问到类似问题,她都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好像天生她就应该当老师,在幼儿园这样的环境里成长磨砺下去。
往孩子手上涂消毒液,卿卿戳戳糯米示意她去队尾,行了,少说话快干活,中午你休息我看着午睡,周末请你吃东西。
好啦好啦!听到有吃食,糯米挤挤眼睛,脸上总算有了点开心模样。
卿卿和糯米共事的一年多,已经是很好的伙伴,不仅是工作上,私下的交情也不错。
都是年轻女孩,可聊的事情很多。
但因为工作原因,即使天天一起带班,能说上体己话的机会也是有限。
糯米跑去队伍后面再想说什么卿卿根本无暇细听,只知道她在八卦,嘘了两声,便不再往心里去。
学校的是非看似少,实则不然。
老师与老师,老师与助教,甚至老师与家长,不同层级,不同国籍……国际学校是个尤其复杂的小社会,某方面和大公司很像,因为孩子们的存在又相对简单一些。
工作时间久了,卿卿只愿意把自己分内的那些事情做好,至于工作以外的,不管是好事坏事,她都不过分关心,把什么都看淡些,也许是太淡了,到现在身边连一个固定的男朋友都没有。
洗过手,安排好孩子的座位,卿卿去水果区取了些草莓,留到最后与小虎同坐。
小虎是寡言的,想什么都是眼睛说话,放下托盘就直直望着卿卿盘里的草莓,举起叉子还嘬嘬手指。
快吃西兰花和肉丸,吃完给你草莓!卿卿拨拨他盘里的蔬菜,小虎嘟下嘴,点点头,慢慢开动了。
卿卿并不急着吃饭,把奖励小虎的草莓一排摆开,又巡视了一圈孩子才回到座位上。
对她来说,即使话最少的午餐时间,有三四个阿姨在餐厅帮忙照料着,也难得有一刻真正的清闲。
二十双小手挥舞刀叉,常常会出千奇百怪的问题。
小虎不肯吃胡萝卜,Anisha举着菠菜叶跑来问她大力水手什么样子,Anish用勺子敲对面小朋友的头,菜汤弄了两个孩子一身,Harry则把整盘饭菜都扣在了地上……丁丁咣咣的一顿饭,到孩子们午睡时,卿卿已经累得腰酸腿软,做完义卖蛋糕回来,要靠在睡房的大垫子上才能缓解周身疲劳。
她又惯常似的自我安慰了一番,回想前一晚家里的丰盛晚餐,从手边拿了本绘图书打开,试图忽略胃里半饥半饱的空落感。
不知是倦怠所至,还是心有旁骛,这天的故事卿卿总也看不下去,翻了几页,就又放到身边的地毯上不再动了。
……1-4那份难以专心,孩子们午睡进行到一半得到了应验。
卿卿正在地毯上穿珠子,靠窗一排传来孩子的哭声,循声望去,正是小虎睡的小床,床头还挂着他新画的一幅画。
孩子做噩梦闹了情绪是常事,哭哭啼啼也不少见,但一抱起小虎卿卿就知道有点反常,他的裤子竟然湿透了,屁股上潮乎乎的一大片,这放在过去的一个学期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卿卿送小虎到盥洗室换洗,他还在半梦半醒中不肯配合着脱衣脱裤,哭哭啼啼在她怀里闹了好一会儿,几乎扯断了卿卿脖子上的项链。
从洗屁股擦爽身粉到换好干净衣服,每个小细节卿卿都不敢马虎,糯米轮休回来帮忙,两个大人手忙脚乱了一阵,才终于把小虎送回去继续午睡。
可能是打点小虎时把胸前的衣服弄湿了,在睡房又受了些凉气,下午卿卿便总感觉身上冷,背上似乎还起了一大片疹子,刺弄的难受,抽空去休息室喝了两杯热水也没有把凉意压下去。
她身上加了糯米的披肩继续陪孩子们吃水果讲故事,可王子才刚刚出场,便被一个毫无预警的喷嚏打了回去。
孩子们都是一愣,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围到她身边,连淘气的双胞胎也老老实实坐在地毯上拨弄着她裙上的亮点。
Miss77打喷嚏,Miss77生病了! 胆子大些的已经假装起医生,摸到卿卿头上。
卿卿抽纸巾阻止下一波喷嚏,赶紧远远躲开孩子们退到了教室角落。
糯米续讲的故事很快吸引了大部分人,只有坐在最后一排的小虎少言寡语并不专注,他很多次很多次回头寻找着卿卿,像要说什么,眼里写了些类似忧愁的东西。
放学后,糯米送孩子们坐校车,卿卿去医务室要感冒药喝,脑海里还是小虎离开时惜别的神情。
可惜她自顾无暇,送走了也不好再多想。
到了下班,感冒症状有加重的倾向,发展到额角一跳一跳的疼兼有头晕脑涨。
骑小飞鸽回家的路上,卿卿几次差点拐到机动车道与车撞上。
进门便放下书包,直接去厨房里找醋,央求着张妈和奶奶上楼拿药吃。
在学校,卿卿是二十个孩子仰慕的对象,可在家人眼里不过是个二十四的孩子。
这一晚,大卿卿几岁的小堂哥穆洵坐在她房里,兄妹两个边说话穆洵边忙着手里的工作,给她展示刚刚完成的游戏人物设计。
卿卿所有的病症已经发出来,在爷爷奶奶面前强打精神吃过饭回房就撑不住。
回答穆洵的提问,也是三言两句全不在点上,没一会儿,连人物是男是女都分不太清楚。
穆洵听完她的意见埋头修改,平日里SOHO惯了,生活日夜颠倒,晚上最精神,觉得她好半天不说话,再抬头才发现卿卿已经窝在被子里睡熟了。
七七!七七!醒醒!叫了几次,还没有反应,穆洵偷偷凑到床边,帮卿卿散开绑了一天的辫子,手贴在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抱着笔记本离开前,帮她房里留了盏灯。
午夜,卿卿在张妈的呼唤声里迷迷糊糊再度醒来,身上已经换了睡衣,盖着厚厚的棉被。
七七,醒醒,喝了姜糖水吃了药再睡,听话。
张妈捧着杯子,还立起个枕头让她靠着。
坐起身,卿卿鼻子早已堵住,嗓子也变得干痒,喝过糖水发了汗躺回去,张妈的脸看起来蒙着一层纱,卿卿揉揉眼睛抓住张妈的衣角:别关灯!知道知道!替她掖了掖被角,张妈出去前,把墙角的灯光调到最暗。
第二天一早,卿卿在爷爷奶奶劝阻下坐上了穆洵的摩托,奈何感冒药效力强大,她罩在头盔里睡了一路。
不觉得好了,只觉得更糟。
工作还是一样忙,早晨要接待家长,要点名,要上课,还有额外留心送小虎的陌生男人。
是的,他又来了,换了身休闲便装,牛仔裤,衬衫外简单的藏青色毛衣,袖口向上挽着,露出一段结实的手臂,像个做粗活的工人。
小虎就坐在他手臂上,扒着他的肩膀,耷拉着脑袋。
男人依然停在昨日的盆景旁边,放下小虎让他自己走。
分开前,小虎抱着他不肯松手,仰起脸像是央求着什么,最后还是自己抱着书包。
进到班里,卿卿见到小虎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水,频频向楼道里张望。
放下点名册出去,她又走回落地窗边。
一缕阳光正打在她额头上,暖意混合着感冒药造成的晕眩,勾勒出一副不太清晰的画面。
斜长的背影,冷硬的线条,比第一天消失的还要快,而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卿卿一时到想不起来了。
……1-5中午吃完药查过床,卿卿抱着书看不下去,叫来糯米一起说话,两个人靠在垫子上聊起小虎,不知不觉就说到一连两天送他的男人。
糯米沉思了一阵,剥着糖果:我以前也没注意,反正肯定不是费先生,费先生我见过,没这个人个高。
讲完又比划高矮胖瘦,应该是家里亲戚吧,你不觉得他跟小虎挺像吗?!像吗?卿卿说不上来,擦着鼻水,一遍遍回忆见过两次的面孔,陌生里带着熟悉,可脑子里实在很乱,也理不出什么头绪。
小虎的心理辅导怎么样了?一般吧,查理管惯了大孩子,对小的经验不足,老是让小虎做测试,一会儿验性格,一会儿验智商,反正我没觉得有什么大进展。
糯米拨开糖纸放进嘴里,圆圆的身上穿着围裙,上面都是早晨画画课上弄的油彩。
等我好点了陪他去,不行的话还要跟费太太那边联系一下,沟通下家里的情况。
这两天小虎情绪不是很高,还有送他的男人……说不出来,反正我有点不放心……卿卿咬着指甲,小指的地方已经咬掉了一大块,露出参差不齐的边缘。
两天来,除了生病,好几次她会忙完手里的事情就静下来回忆那张脸,越回忆,感冒症状越严重。
为了缓解,饭后卿卿加了一次西药,鼻塞流鼻涕好了些,昏昏欲睡却更甚。
午间朦胧到进入假寐,才刚阖上眼,马上又被糯米摇醒。
卿卿醒醒,小虎哭了,我哄不住。
糯米慌了神,跑进跑出好几趟,卿卿费力爬起来还是睡眼惺忪,没进睡房就听见里面小虎的哭声。
赶过去,小小的身子正抱着被子闷哼哼的趴在枕头上哭,枕巾一大片都湿透了。
卿卿不忍,把小虎裹在被子里抱到外面哄,忍着疲惫,给他讲了两个故事。
几个月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纽带总是能从眼神中就传达出信任与默契,小虎伏在卿卿身上喃喃啜泣,哄到睡着时,在她肩上留了块小小的泪痕。
再抱回房里,卿卿脚下没根,底气不足,下午孩子们起床后,她躺在医务室休息,刚进校的小护士苏西帮她倒了杯糖水,在旁边劝了半天。
量力而行,该休息就休息,年纪轻轻也别拼命啊!卿卿嗨了一声,仰天无奈。
幼儿园没有轻松工作,两个大人二十个孩子,一般年轻未婚女老师做不久,不是因为经验不足就是耐心不够,卿卿三年里磨出那点快乐,也是一滴滴汗水眼泪换回来的。
躺在病床上养精神,她盯着窗台上的一盆文竹,新结的绿色种子藏在舒展的枝叶下,斑驳的绿褪尽秋天就过去了,而那时,她也要二十五岁了。
孩子们见不到她,下午茶点时间都非常沉闷,最闹的双胞胎剩出小西红柿捧在碟子里交给糯米,说是要留给Miss77,就一直放在她电脑桌上。
小虎也出奇的沉默,整个下午没说过话,独自坐在房子模型前,手里抱着辆已经开不动的玩具汽车。
直到晚上放学,孩子们也没看见到卿卿,失望之极。
她趴在校医室的窗台上,数着校车一辆辆开走。
感冒从初期转入重症,病号晚饭只吃了一半,穆洵就把碗从卿卿面前端走。
别吃了,先睡吧,饿了再说!那你陪我说说话?卿卿靠在垫子上闭起眼睛,耳边交织着各种游戏音乐,小哥,整天在家SOHO不无聊吗?还好,自在,再说了,不是有你吗?穆洵关小了背景音乐音量,席地而坐靠在床沿边。
明明知道她生病,他不怕传染把她碗里剩下的鸡蛋面吃完,给她放了个新近完成的动画设计短片。
精神消耗不起,屏幕上的故事还没有发展,卿卿的头已经垂到一边,手中的遥控器也掉到了被子外面。
收拾碗筷准备出去,穆洵习惯性在书柜前停留了片刻。
翻过无数次的童书被卿卿分门别类放在不同层格里,包着精致的书皮。
书架中层有个玻璃镜框,里面的合影是她大学毕业典礼后在学校门口和他一起照的。
照片里是三年前的她,和现在几乎没有变化,只是胖些,还是两条辫子,会笑的眼睛,高鼻梁,元宝般的嘴唇。
穆洵对着镜框端详了很久,缅怀起儿时一起长大的事情,再回头看看床上睡熟的人,不禁有些感慨。
他曾经爱拉着她到外面玩,见人总不忘大声炫耀一句看,我妹妹七七!,我妹妹好看吧!如今都是大人了,倒不能再像当初那样朝夕相伴。
一起太多年,对卿卿,穆洵已经没了感觉,进而变成一种习惯。
照顾她,关心她,被她照顾,被她关心。
作为哥哥,她的健康快乐,就是他的最愿。
穆洵放下镜框,卿卿正在床上翻身,一只脚从被子缝隙里伸出来,衣服也没脱。
毕竟是大了,男女有别很多不便,他只帮她解开绑了一天的辫子,摸了摸发烫的额头,便出门去找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