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几部车子轮胎摩擦在沙石地的声音,戛然而至,空气中凝结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接获线报,绰号大鱼的竹南帮老大,正在市郊的废弃工厂进行毒品交易,几名穿着便衣的刑警乘着车子,在几十公尺外停住,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近目标。
老陈、小王,你们到那边去,其他人跟我来。
封尚文近乎无声的指挥道。
是。
两人点点头,以迅捷的步伐绕到仓库后头。
很快地,他们包围了工厂,而封尚文则是躲在破损的窗台下由外往里看,看到四名穿着花衬衫的男子正在交谈,声音不大,但站在他们的下风处,还是听得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货呢?蓄着小胡子的男子挑眉问道。
先别急,钱呢?有着中广腰围的男子一脸谨慎。
在这里。
他示意同伙将黑色皮箱打开。
大鱼,你果然爽快。
男子走了过去,确认钞票的数量。
现在可以把货给我了吧!黑狗。
他可没时间跟他鬼扯淡。
是是是。
他示意同伴将行李袋打开,露出里头包装好的海洛英。
大鱼走过去,检查毒品的纯度。
不错嘛!这是当然,这可都是上等货。
那么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机不可失!埋在外头的封尚文赶紧指挥大伙出击。
警察,别动!是条子!大鱼心头一惊,大声喝道,紧接着同伙的人全掏出藏在腰间的枪,二话不说就开枪。
大家小心!封尚文大喝一声,所有人迅捷的找地方掩护。
登时,枪声大作。
砰砰!躲在梁柱后头的封尚文,瞄准黑狗的大腿开枪,再向大鱼的手臂开枪。
啊!黑狗、大鱼先后吃痛的跪倒在地上。
其他人见组长已经撂倒他们,也不甘示弱地用枪射倒另两名同伴。
大家上!封尚文喝令。
大伙听令一拥而上,很快地就将四名毒贩制伏在地上。
老陈,通知总部,我们逮到人了,顺便叫救护车过来。
封尚文不疾不徐的说道,脸上是一派的优闲,好像方才万分危险的情况,根本没发生过。
是。
该死的,是谁跟你通风报信的!大鱼虽然被压倒在地上,口气仍是恶狠狠的。
这个嘛!大鱼,你也知道答案,何必问这种白痴才会问的问题?封尚文从怀里掏出香烟,俐落地点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吐出,舒缓一下紧张过后的压力。
队长,你也不用说的这么毒,白痴是根本连问都不会好吗?他顶多比较智障而已。
在一旁的小王露齿而笑,牙齿白的可以去拍牙膏广告。
你们不过是人多而已,有种我们单挑!大鱼被削的火大。
都被撂倒了,口气还这么凶恶,真不愧是道上有名的大哥啊!可惜现在成了阶下囚。
老陈话中有话的笑道。
别以为你们关得住我,等我出去,你们就死定了!他可没有白混,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就怕你这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小张颇有自信的说道。
以他涉及的几件案子,想再出去,难哦!大鱼,你跟他们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黑狗痛得脸色发青,还是忍不住呛声。
救护车此时正好抵达——大鱼、黑狗,我现在以买卖毒品的罪名正式逮捕你们,有什么话等回到局里,爱怎么说随你们。
戏看够了,封尚文示意他们将人还有证物一并带走。
老大,恭喜啊!又破了大案子。
封尚文他们才踏进警局,就一堆人上前来拍肩道贺。
他只是笑笑的没答话,迳自走向上司的办公室,很顺手地将门关上。
总队。
回来啦!坐在办公桌后头的刑事侦缉队总队长尤良,是个五十开外的男人,长年繁重的工作,令他的头发变得花白,当年英挺的身材也早就变形。
总队,接下来是什么案子?尚文,别急,先把这案子的报告交给我。
论队里的人才,尤良最欣赏封尚文,不只是他才三十出头就坐上刑事队长的职位,还因为他的思虑最敏捷,行动力更是一把罩,他想,也许不用五年,他这个位置就要由他来接替了。
总队,你知道我宁愿多接几个案子,也不想坐在办公室里写一堆书面报告。
他觉得这是浪费时间。
好吧!这是新店山区发现无名女尸的案子,你先到地检署去找一位宋慧情检察官,与她一起合作办案。
尤良从成叠的资料夹中抽出一只交给他。
那不是县警局在侦办的案子吗?慧情?是她吗?封尚文的表情没什么改变,但内心却涌起波涛。
原来是。
不过几天前在纱帽山又发现一具无名女尸,杀人的手法几乎与新店的差不多,现在怀疑是连续杀人案,所以要扩大层级侦办。
尤良脸色十分凝重。
我知道了。
出去吧!好好办,上头都在注意这案子。
他拿起电话准备拨到地检署去,先跟老友刘尚谦打个招呼。
我会的。
封尚文点点头,拿着资料夹退出去。
一见到他出现在走廊上,老陈像看到救星一样马上迎过去。
老大,有记者来了!你知道那些记者一听到消息就会赶到。
尤其是几名年轻女记者,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交给你们去应付吧!他受不了那些烦人的记者,更不想出风头。
封尚文一步也没停留,迳自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反手将门关上。
老大!每次都这样!明明就拥有超级上镜的明星脸,而且不管是优秀的战绩、绝佳的身材,都足以荣登刑着队的黄金门面;但他偏偏就不爱出风头,更惨的是那些想见他的人,一看到不是他出现,晚娘面孔马上跑出来,搞得他们个个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妖魔鬼怪一样见不得人。
为什么他得受这种歧视眼光?摸摸鼻子,心里抱怨归抱怨,他还是莫可奈何地转身走到大门口,去承受非人的待遇,谁叫他们是人家的属下。
吵嚷的声音隔绝在门外,封尚文的脑子想的不是手头上的案子,而是方才接到的消息。
他没想到会在这么多年后,再听到她的名字。
是她吗?还是只是同名同姓的人?他脑中蓦地浮现她的脸,还记得她有双水盈盈的眼眸,鹅蛋形的脸庞,还有总是洋溢着甜甜笑靥的嘴唇。
天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身旁的女人来来去去,他早就忘了她们圆是扁,却不曾忘却她的容颜。
当年他们原是一对令人称羡的情侣,而她却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休学出国,然后就再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为此他消沉许久,完全摸不着头绪,心头始终有着结未曾解开。
为什么她会突然闷声不响地离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原以为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没想到会再听到她的名字!要是那真的是她的话,那么他心底的疑问总算可以弄明白了。
想到这里,封尚文连案子都没来得及翻开察看,人又转身走出办公室。
他要马上见到她!客厅里有着狂欢庆祝后的痕迹。
同样的情节又在宋慧情的梦中出现,而她就像个旁观者,看着绑马尾的自己,正雀跃的踩过满地的啤酒罐与吃剩的蛋糕零食,来到房门前,手里捧着礼物,想给情人一个惊喜。
不要开!不要开!和之前一样,宋慧情仍旧忍不住开口叫道。
可惜年轻的她没听到,兴奋地开启房门——而房里的一切,令她脸上的笑容整个僵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交往一年多的情人,正半裸着躺在床上,身旁还紧贴着一位身材姣好的女人,身上同样的仅着片缕。
他怎么可以!?她捂着口,脸色惨白,强烈的疼痛袭来,几乎击倒她……宋慧情猛然从床上坐起,胸口急遽地喘息着。
又来了!那是她二十岁的事了,可是她始终无法忘怀,当年所看到的一切。
待喘息过来,她才转头过去看一旁的闹钟,六点半。
已经毫无睡意的她,干脆起身梳洗。
十五分钟后,她换上线条简单的深色套装,将头发盘成俐落的发髻,再化个淡妆,便提着公事包出门。
一大早,路上还没什么车,她开的白色March一路畅行无阻地抵达地检署。
没错,她宋慧情,以二十六岁的年纪考上检察官,虽然有些人背后说她是靠美貌、靠裙带关系才能成为检察官,但她完全不在意,一直在工作上力求表现,两年下来逐渐平息了他们的耳语。
宋小姐,早。
门口的警卫,对于她的出现,早就习以为常,几乎三天两头就可以看到,她在所有人都还没上班时出现。
早。
宋慧情微点个头,开着车子往地下停车场而去。
七点零五分,她已经坐在办公室里,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宋慧情让自己埋首于工作中,就连午休时间也错过,直到有人敲门才使她抬起头来。
请进。
慧情,听杨姊说,你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踏出办公室一步,不会还没吃饭吧?行发花白的刘尚谦,站在门口一脸的不赞同。
总长。
宋慧情一见到总检察长来访,连忙起身迎接,笑得很心虚。
她不晓得时间过得这么快,时针都逼近三点了。
慧情,你这么卖力工作,我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不过身体要是没顾好,让我损失一名大将,那就不好了!对于她,刘尚谦总有些心疼,不只因为她是地检署最年轻的女性检察官,还因为她的年纪与自己的女儿差不多,故更增添了几分亲切。
是,总长,我会注意的。
她半垂眼睫点头答应,心里很感谢他的提携,更谢谢他像自家长辈一样的关心她的生活。
记得啊!别只是嘴巴说说而已。
我知道。
这案子你拿去研究一下。
该劝的已经劝过了,刘尚谦也就不再继续叨念,将话题转到正事上。
这是?宋慧情接过他递来的公文夹。
新店和纱帽山两件无名女尸的案子。
这不是王检察官接手的案子吗?她的脸上有着疑问。
是啊!不过他必须出国参加研讨会,所以换你来接手这案子。
他继续说道:还有,等会儿刑事局的队长会来跟你一块合作,到时候可别让人家说我们地检署怠慢了。
刑事局的队长?她喃喃地重复。
回国之后,她偶尔会在电视上看到他的消息,应该不会是他吧?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吧!就是近来屡建奇功的封尚文队长啊!他笑道。
封尚文!?真的是他!她的心重重一沉。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刘尚谦发现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没、没什么,可能没吃中餐,头有点晕而已。
她随口诌着。
她可以拒绝接手这个案子吗?其实她更想这么说,但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趁这空档,快去楼下餐厅吃点东西吧!他摇着头走了出去。
关门声就好像汽球被刺破一样,让宋慧情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这一天终于来了!当初她选择这个工作,就已经知道也许有一天他们会见面,只是没想到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令她震撼。
怎么办?他就要出现在这里了,见了他,她该怎么面对呢?不,宋慧情,你在想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没志气?他要来就来,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当初也是他背叛你,你干嘛怕见到他!对,没错!就当他是陌生人,冷静以对就好。
不就是工作,最多一星期就结束,然后就可以SayGoodbye。
她在办公室走来走去,拼命在心里说服自己,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突地,门上传来敲门声,害她吓得差点跳起来。
请进。
慧情,刑事局的封尚文队长来了。
年近五十的杨姊,有着圆胖的身躯和慈祥的笑容,堪称地检署年资最久的助理办事员。
杨姊,请他进来吧!她试着扬起嘴角,故作镇定。
可恶!做了一堆的心理建设根本没用,一听到他的名字,她的心还是漏跳了半拍。
封队长,请进。
杨姊退到一旁,让出一条路。
杨姊,用不着这么客气,叫我尚文就好了。
封尚文笑着走进来,一抬头,视线正巧对上宋慧情。
果真是她!这样的四日相会,差点让她的伪装破功,她连忙清清喉咙,拿出公事化的口吻说道:封队长,你好,久仰大名。
天!他的面孔、身形还是和当年一样,唯有那双眼瞳增添了些许成熟的光芒。
宋检察官,你好。
听她这么招呼,封尚文也很配合的回应。
其实早在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她并没有忘记他,只是故意装作不认识。
封队长,想喝什么?咖啡。
杨姊,麻烦你送两杯咖啡进来。
宋慧情的视线顺势越过封尚文。
好,尚文,你的咖啡要多少奶精、多少糖?杨姊笑咪咪的问道。
他喝黑咖啡!宋慧情差点脱口而出。
真是够了!她居然没忘记他的习惯。
杨姊,我喝黑咖啡,谢谢。
哎呀,那就跟慧情一样嘛!她笑笑的说完便带上门,留下一室怪异的气氛。
呃——封队长,你请坐。
宋慧情清清喉咙道。
镇定,他不会咬你!谢谢。
封尚文定定地看她一眼,不动声色的坐下。
封队长,不晓得你对这个案子了解多少?公事是最好的话题。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让两人中间隔着大大的办公桌。
我才接手这案子还没来得及翻阅。
跟你一样,这案子我才刚接手,所以想先过来找你一块研究案情比较好。
他耸肩说道。
那么我们先看完案子再来讨论吧!她很快的决定。
也好,办正事要紧。
至于我们之间的问题,等事情处理完了再说。
最后两句,封尚文放在心里。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除了杨姊送咖啡进来的声音外,室内就只剩下翻资料的声音。
专心看你的资料!宋慧情第N次发现自己又分神偷瞄封尚文,连忙在心里斥责自己,可是专注不到几分钟,她又开始分心了。
四坪大的办公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是她就是无法不注意到他的存在,甚至他们距离这么远,她却还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
她注意到他修长的食指放在脸颊上,不时来回轻划着,眉心紧锁,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没错!从以前就是这样,只要一看书、看报告,他就会有这个动作出现,完全都没有变……天啊!笨蛋!笨蛋!笨蛋!你们早就不是情侣了,他现在变得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别忘了那一天所受到的伤害!她狠狠的暗骂自己,用画面来唤回自己的理智。
她在偷看他。
不用抬头,封尚文也知道她不时在偷看他,而他也在做同样的事,只不过技巧比她高明。
时间让她从青涩可人的少女,变成明亮动人的美女,虽然那束紧的发髻让他觉得很碍眼,直想伸手破坏它。
有些事时间再久也不会变,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有着轻咬下唇的习惯,尤其是她为了一些事情在烦躁的时候。
呵——她烦躁的原因是因为他吗?我看完了。
封尚文合上资料夹抬头道。
她才看三分之二而已,宋慧情暗叫一声糟,连忙恢复镇定。
封队长,对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你呢?对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感觉?他把问题丢回去。
封队长,是我先问的,该是你先回答。
这人是故意的!她的眉头一蹙,不想让他得逞。
轻松点,宋检察官,或者我叫你慧情比较好。
封尚文扬起笑容,开门见山的说道。
封队长,我们没有熟到互称名字的程度吧!她冷脸以对,心跳却漏了几拍。
我们真的不熟吗?他目光炯炯的盯着她。
谁——谁跟你熟了!她差点结巴,心跳不自主的加速起来,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