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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025-03-29 08:10:15

一块湛蓝色的布幔展开在他眼前。

刺眼,非常刺眼。

他强力压下了想别开眼光的冲动,就算再难以忍受,他还是要撑下去。

习惯,习惯,他会习惯的。

现在的他甚至可以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这一色的蓝。

其实是很美的一种色彩,但位置如果不对,就算天地间最炫目的颜色,也是一种错误。

蓝与红……还是一样的林中竹屋,四周依旧云雾缭绕。

在这个空间中,时间好似停摆,永远是夏季,浮云停,流水停,日升月落也停。

不停歇的是风与雾。

她赤足踏于泥地上,这一次她立于屋旁,依旧没有半个人影。

那小女孩呢?唯有当她处于梦境时,她才知道这个诡异梦境的内容,一但醒来,记忆不复存在,只有惊恐。

她绕着竹屋打转,找寻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有着跟她一模一样的眼眸,湛蓝色的,小女孩是不是她的童年呢?她是否在梦中回到她回忆不出的幼年时代?这段记忆为何会遗忘?不记得幼小时候的自己应该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可是她连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

但如果小女孩是她,那她口中的溪溪是谁?溪溪不跟我玩?她还记得上次小女孩说过的话,她不会说自己不跟自己玩吧?你来了。

瞳溪猛然转身,扎着双髻的小女孩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笑容依旧。

溪溪,跟我玩好不好?连嘟嘴的神态都跟她完全相同。

她疑惑问道:你是谁?你是我的童年吗?你说呢?小女孩摊开手,是小巧的沙包。

沙包那颜色、那花样、那质感……甚至她曾握在手上的触感都—一浮现。

你叫我溪溪,那你是谁?我也是溪溪啊!小女孩的嘴厥得半天高,你已经好久没有跟我玩了,你不想我吗?不是的,我——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而近。

糟糕,坏人来了!小女孩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跑,地面上凹凸不平,碎石与枯木充斥一地。

一个不留神,瞳溪被野草绊倒,手肘、膝盖着地。

溪溪。

她看见小女孩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向后拉扯,飞离她的视线。

溪溪。

她伸手,什么都拉不到。

杂音传来,她一回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坏人?啊!他是——四……进来。

一开门,一张小小的容颜怯怯地挂在门边。

四哥。

一大清早,她却只着一件白色单衣,及腰长发未扎披散在身后,脸上有显而易见的黑眼圈。

朝遇停下手边的工作,抬眼看她,手向她一招。

过来。

瞳溪像个女鬼般跑到他身边,神情很是疲惫。

怎么了?脸色这么糟,没睡好是不是?朝遇搂过她在身旁坐下,手指轻抚过她眼下的黑影。

作恶梦?不是,她摇摇头,靠在他结实的身上。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作恶梦,一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以前好像也有过,但是都没有这次累。

而且她的手肘与膝盖都还隐隐作痛,掀衣一看居然还有些青紫,可是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跌倒过?他安慰着她,是你想太多了,肯定是我们最近东奔西跑到处去玩而你不习惯,太累了。

是吗?她打了个呵欠。

但是太过疲倦让她忽略了内心深处那抹否认与警示。

就是这样,你先在我这里睡一下,晚一点我再叫你。

他拍拍自己的大腿。

她揉着眼,好。

挪了位置然后把头枕在他腿上,有四哥在身边她好像就比较心安,空气中的沉香使她的心神宁静下来,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朝遇脱下外袍盖在瞳溪身上,左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的动作极其温柔.但是眼瞳变得深沉复杂,直到室内缭绕浓浓的南海鲛香时,他的手掌移了位置。

缓缓贴于她的脑上,眼睛闭起,嘴中喃喃念着一串不成段的话语,犹如神魂出窍,脸色沉静肃穆。

由旁看来,仿若正在进行一场诡异阴森的仪式。

她的头晕近来更盛,虽不至于头痛,但是那种莫名的晕眩感还是令她不舒服,而且感觉就像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可糟糕的是,她连她该想起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怪症状找大夫好像也没用吧?室内氤氲一片,澡盆中的热气冉冉上升。

瞳溪放松的趴在澡盆边缘,浸泡在水里的感觉真好,飘飘然的,当然不会像她看到水池与湖水会恐惧。

一手搅弄着水,水面漂浮着小桃新采来的花瓣。

她听见后方的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

是小桃吧!她不以为意的连头也不回。

然后,她渐渐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好熟悉喔,这香味她也常常闻到,小桃真是贴心,居然会为她点起沉香。

小桃,帮我擦背。

后方传来拿布巾的细微声响。

接着一条布在她背上摩擦,力道不小却不令她感到疼痛,反而还很舒服,一声满足逸出唇瓣。

小桃今天的手劲真好!再上面一点、上面一点,对!就是那里。

好棒!擦背之后一双手掌在她肩上轻轻按摩起来,更是让她舒服无比,那使她不适的晕眩也都消失无踪。

嗯,啊……她依旧闭着眼,享受这难得的按摩,完全没察觉有何异状。

手掌以画圈方式由她肩部缓缓下移至背脊,在她背上游走。

可是大掌却愈来愈不安分,慢慢的从她身体两侧游移到她胸前,然后将她胸前的丰满温柔包围,细细的揉捏。

她这才迟钝的发觉不对,睁开了眼,小桃不会这样摸她吧?而且手的尺寸大小……低头一看,不是小桃白净纤柔的小手,是结实修长的巨掌在她胸前。

她惊得猛然回首,果然看到她所猜想的人。

四哥——朝遇迅速的捂住她欲惊声尖叫的小嘴,另一根手指压在她唇上,别嚷,除非你是想把大家都唤来看你洗澡。

知道吗?见她点头,他才放开了手。

手一离开她的唇,瞳溪就整个人马上沉进水中,只留一双大眼看着朝遇。

太过分了!四哥怎么可以跑进来偷看她洗澡,还帮她擦背和按摩?虽然,很舒服……不对,她在想什么?!四哥摸她耶!她……她的……赤红的色彩自她脚底一路窜升至她头部,天呀!瞧她吓得埋入水中不露一丝春光,朝遇不禁失笑,泡那么久就该起来了,你看你的脸像煮熟的虾子一样。

第一回见到他的笑容,整张脸刚毅的线条为之柔软,周身的阴邪气息也淡去不少,看来就像翩翩贵公子,成熟老练的感觉不复存在。

瞳溪痴痴地看着他,不知道原来四哥笑起来远比不笑迷人。

怎么办?她觉得自己的视线愈来愈离不开四哥。

怎么了?他轻易发现她的呆望,伸手拉过她。

四哥,你……赫然察觉怎么和四哥靠得好近?他的眼睛就在她的前方,两双眼对看。

朝遇头一倾,俯身吻住了她的双唇。

呜……她又被这瞬间的狂炽所席卷,酥软的感觉充满四肢百骸,自然反应地勾上四哥的肩后,享受着令她头晕目眩的宠溺……一吻方休。

她满脸娇羞的倒在四哥怀里。

朝遇犹搂抱着她,大掌在她背后来回的抚摸。

她虽沉醉,但还是有一丝理智,不行,四哥,你的衣服……会湿。

湿?她还在沐浴中,水、澡盆、全身湿答答的。

她?咦?等等——发觉四哥的双手环在她身后,那她岂不是……回神一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己从澡盆中站立,攀着四哥的肩,全身赤裸裸的,水只淹过她臀下。

她跟着四哥的眼光上下打转,看见自己毫无掩蔽的身躯。

所以……她差点尖叫出声,双手一放,咚的一大声落进盆里,溅起阵阵水花。

没事吧?朝遇看着她又被水呛到的小脸。

她猛咳不己,头如拨浪鼓摇个不停。

要不要我抱你起来?头晃得更厉害,整个人缩进所剩不多的水中。

朝遇起身,拍拍身上的水渍,你的身材真好。

拍拍她的头,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快点出来,别玩了,知道吗?到底是谁在玩呀?瞳溪瞪着四哥出房的背影,嘟着嘴猛做鬼脸。

喔!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被四哥看光了,天啊!她的人生……瞳溪顶着一头半干的秀发走出了内室,而因为没有小桃的帮忙,她仅仅将长发随意编成了发辫垂在胸前。

一进外厅,她就看到四哥正在拨弄着琴弦听到她的声音,朝遇抬起头看着她,对她招手,你好久没练琴了,过来弹一首给我听好吗?可是,她走至琴边,四哥,你知道我弹得不好。

没关系,我还是想听,就替我弹一首,好吗?他的眼神深深的望着她。

是吗?四哥想听。

其实四哥要她做的事她哪会不从?只是怕过烂的琴声会伤了四哥的耳朵。

她在琴后坐下,轻抚着琴弦,她己经有好多日未碰过琴了。

舒展十指,两腕悬空,撩拨声铮淙流泄,十指起起落落有如律动的飞梭,一段悠扬的曲调流畅婉转,好似晴天霁霁,湖光掠影,游走在清香花丛间,涟漪阵阵摇荡着飘落水面的花瓣,春风徐吹,吹动少女的发梢,吹掀她的面纱,万里湖畔中,仿佛听见银铃般的笑声。

抑扬顿挫间,飞鸟穿越树林,在青山绿水中翱翔。

一反常态的,在四哥面前,瞳溪所有的琴技指法——蹬、踔、硌、搂、摁、操、捋、缥、缭、撇……全无错误,且自然无瑕。

朝遇满意地听着滑过他耳际的琴音。

她不但不再怕他,琴艺还有显著的进步。

闭着眼,他听见花开的声音、流水的声音、鸢飞鱼越的声音遥远广阔,听见了世间万物,听见了对人性的依恋。

他想,他是成功了一大半。

可是,却还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有些美中不足。

欠缺了什么一样?他以手揉着眉间,觉得有些疲累。

到底还少了什么?风吹过林间,山坡上可以俯瞰山下城镇。

青草茵茵,许多小花随着风摆荡,蝉鸣唧唧,响在空旷的林野。

啊,张口。

朝遇夹了一小块糕点至瞳溪唇边。

她依言张口,一脸甜蜜幸福,糕点也甜甜的化在她嘴里,化在她心里。

也夹起一块点心送到四哥嘴边,说‘啊’。

他顺着话张口。

两人就像十分相爱的情侣一般,气氛融洽,浓情蜜意的。

四哥,这一次你会在扬州城待多久?多年以来,今年是四哥头一次待了那么长的时间,说来也好笑,四哥初来之际,她还把四哥要久留的讯息当作恶耗。

结果现在呢?她却盼着四哥能够留在她身边。

朝遇想了一下,五月底我就要走了。

五月底?那不是快了吗?算算只有十几天而己,她的眼神黯淡,那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就很短暂了?他读出她眼底的讯息,舍不得我?当然啊!要不然她干嘛觉得心里很难过?没回答他的问题,四哥什么时候会再回来呢?说不准,我有意把市场拓展到更南的地方,也许三、五年都不会回来一趟。

还是执着前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会舍不得我?我……要她如何开口?她现在已经开始准备想念四哥了,当然。

朝遇把弄着她颊边的一绺发丝,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她有一箩筐的话想对四哥说,可是现在忽然要她说,她反倒不知从何说起?琢磨了半天,才选到一小段话开口,可不可以不要走?谁不要走?你?还是我?当然是四哥啊,我怎么走?她现在了解到诗词中那些守在空闺盼着良人归的妻子心态,而她却不算是四哥的妻子。

你不走?他可惊奇了,故意皱皱眉头,你不想跟我一起走?跟……跟四哥走?她可以跟着四哥,然后就不会对他日也想、夜也想,可以名正言顺待在他身边?对她来说,这个提议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她忽然怔了一下。

怎么?不愿意跟着我?她不是黏他黏得紧,怎会不愿意跟他一起走?她的眼瞳瞅着她,语气是难得的慎重,对四哥而言,我是四哥的谁呢?就算四哥没给过她承诺也不要紧,她只是想知道,她在四哥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身分?以前以兄妹相称,但是四哥现在对她的态度应该早已超越了一般正常的兄妹之情。

对他而言……好熟悉的字眼,他倏然想起少女曾经对他说过差不多的话,她对他而言就是……就是……情人。

朝遇也定定的回看她。

是吗?她心中狂喜雀跃,为了这两个字,她一辈子心满意足。

瞳溪浅浅一笑,忍耐着不显露出太多的喜悦,她怕她只为了这两个字就这么高兴,四哥会笑她哩!但是眼角、嘴角的扬起泄漏出她的快乐无比。

那……她问出她已经想很久的问题,如果一直将它埋在心中,她就会连看到四哥都会有一种化不开的疑惑存在。

以前的四哥为什么对我那么凶、那么冷淡?顿了一下,害我都以为四哥很讨厌我,连看都不想看到我。

怎么会?他轻搂着她,以前还当你是个孩子,严加管教是必然的。

现在呢?不当我是孩子了?当然,你已经多久没见过我对你发脾气了?他对她的好及宠溺是显而易见且溢于言表的,难道她还会不明了吗?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她的内心不知怎么,却尚有一抹不踏实感。

态度有那么大的转变仅仅就只是因为她长大了吗?虽这么想,可是她未曾将此想法说出,如果……如果她相信四哥,她应该不会不敢将这问题问出,而她在逃避的到底是什么?点点头笑看着四哥,表示她接受了他的说法。

坐在百步之远的两个人遥望着他们的行为,一个摇摇头,一个点点头。

小桃一掌往樊卫肩头招呼去,你点什么头?敢跟她做相反动作?他吃痛的一缩,不满的反问:那你又为什么摇头?我摇头是因为看不惯他们俩的行为,卿卿我我、搂搂抱抱,还互喂东西,活像有多亲密似的。

她义正辞严地说道。

看不惯你们家小姐有人疼、有人爱,心理不平衡是吗?哟!酸葡萄心理不好喔!你这个大猪脑,我在说的不是这个好不好?况且她虽不是美若天仙,但起码伶俐可爱,想娶她进门的路上抓也一大堆,就这死木头不长眼。

我的意思是,你想想看,之前你们家少爷是怎么对待我们家小姐的?爷不只是我们家的,也是你们家的喔!被爷知道不好哟!拜托,谁都好,给她一根棍子,她要砸烂这笨蛋的糨糊脑袋。

我指的是少爷之前不是对小姐又吼又骂,还把小姐吓昏?态度之恶劣,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就改变所有态度,这未免太反常。

而小姐也真够呆的,那恶少对她好一点就被哄得团团转。

我……我想,樊卫还在为自己主子想辩驳的话,也许是少爷发觉他对小姐的态度太差了,所以才改变的。

厚!愚昧的死忠派!小桃受不了的摇摇头,就算少爷要你去作奸犯科、杀烧掳掠,你也会甘之如饴?当然。

他是百分之百支持主子的,爷会那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更别说爷连做坏事都做得光明正大的,从不曾用暗算的手段。

这就叫作伟大。

小桃撇过头,懒得理你。

去跟狗说话都还比他好。

看向另一方,小桃倒有些担心。

一个人真的会在短时间内就使自己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吗?少爷会不会真有什么企图?空气中,鸟啼声忽然变得杂乱,凝结着一种不寻常的气氛。

樊卫长剑握在手,另一手拉着小桃的臂膀。

不知所以然的小桃怪叫:喂……拉什么拉,吃她豆腐啊!嘘!有杀气。

他低声说道。

一听,她马上乖乖闭嘴,因为知道这个头脑简单的愣木头四肢特别发达,武功一流。

我们过去爷那里,自然一些,别被他们知道我们己经察觉。

喔,好。

在嬷嬷的调教下,伪装自然是她最擅长的。

樊卫僵手硬脚的起身,手中的剑握得死紧,摆明了是已知晓有异,全身绷着防御的气息。

这白痴喔!小桃无奈的看着他,这家伙知不知道放轻松装自然的意思?不过看样子肯定是不知道。

偷捏他腰侧一把,放低声音,配合着我。

喔?他看着小桃,不知道她会出什么奇招?深吸一口气,然后小桃放声大叫:太过分了,你这猪脑袋是怎么想的?他?他?他做了什么事吗?小桃踮高脚尖,揪住他的耳朵。

喔!要死了!长那么高干嘛?你这人实在莫名其妙,走,我们去找爷和小姐评评理。

不是,我——还敢狡辩!你以为是护卫就了不起吗?我——耳……耳……朵要掉了。

小桃拖着他向小姐的方向走去。

瞳溪早就被小桃特大号嗓门给吸引去,他们怎么了?看小桃怒气冲冲而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朝遇表情平静无波,搂过她要站起的娇躯,贴在她耳畔喃道:没想到你那个丫鬟还算机灵。

机灵?她不懂四哥的意思。

人矮手不长。

却还揪着樊护卫的耳朵,这样就叫作机灵吗?小心点。

他在瞳溪脸上亲了一记。

咦?小姐。

在离她们五步的距离时,小桃放开了手向她奔来。

樊卫俐落的将手中的剑抛向爷,自己则抽出了腰间双刀,回身砍向由四面八方飞出的黑衣刺客。

众多刺客犹如一张绵密的网,团团将他们一行四人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