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03-29 08:19:26

薛至礼厌恶自己这副虚弱无力的模样。

吃力的抬起右臂,欲拿起搁置在床头柜上的水杯,不料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满头大汗,甚至气喘吁吁。

他原本不是这副虚弱的鬼样子,他能跑能跳,傲人的家世及外貌让他意气风发,他是众人注目的焦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副快病死的模样,虚弱的躺在床上,连自己拿杯水喝的力气都没有。

他急、他怒!好不容易,指尖触碰到了水杯,但他却无法再使上一点力将水杯握住,一个不小心水杯掉落,碎裂的玻璃散落一地。

该……该死!连咒骂也显得无力,没有平时的气势和蛮横。

怎麽了?门口的女仆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慌忙的走进房间,少爷,你醒了,要……要喝水吗?年轻女仆对上那双犀利的眼眸,不自禁吞了吞口水。

老天,少爷的眼神跟老太爷有得比,一样那麽的盛气凌人,就算他现在病得下不了床,可那气势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把地板清乾净。

薛至礼垂丧的躺回床上,淡淡的下命令。

他是个废人,连杯水都拿不好,他妈的!他怎麽会变成这个样子?三个月前,他在学校的体育课上无故昏倒,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下过床。

从小他就是个健康宝宝,没生过什麽大病,而这次却病得太突然,也太过离奇。

没有任何预兆,他便突然倒下,而这一倒,可急坏了薛家上上下下。

他薛至礼,是薛家唯一的继承人,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在各大医院做了详细检查後,所有的报告都说他一切正常,但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却是事实。

在西医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後,那麽只好找中医。

爷爷透过关系请来大陆知名的中医师,也诊不出他的病因,只说他一切都很好。

如果他一切都没事,那他为什麽见鬼的会躺在床上?女仆蹲在地上,静静的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不敢多发一语。

但她的沉默却引起他的汪意。

我妈呢?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力,但感觉得出他在质问。

女仆微微一楞,夫人、夫人她……出去了。

结结巴巴的,一定有鬼。

他不相信女仆所说的,这个月以来,母亲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也知道母亲因他这独生子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却无从帮起而终日以泪洗面。

她每天亲自熬煮补汤,一口一口的喂他喝,但过不了多久,他就又会全数吐出来。

他现在的体力,完全依靠每天施打的点滴。

所以,母亲出门一定会跟他说,不会放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至少会有一个姑妈来陪著他。

因为他的病,远嫁世界各地的姑妈们都回来了,她们寻遍各地密方和名医,换来的却都是一声声的叹息。

爷爷膝下有七名子女,六女一男,他父亲是排行老三的独子,也只有他这麽一个儿子。

自小,他就被视为继承人教养,也被六个姑姑宠著、疼著,爷爷更帮他申请了绿卡,让他不受兵役问题限制,随时想出国留学都可以。

我姑妈她们呢?薛至礼皱著眉头问。

呃……小姐她们……她们……女仆支支吾吾,不敢多说什麽。

大家都交代她要看好小少爷,别让他知道,可是小少爷的眼神好可怕,他……他不是个病人吗?为什麽有那麽炯亮的眼神?女仆的闪烁其词,让他更觉得事情不对劲。

说,我妈和姑妈她们人呢?一双锐眼危险的眯起。

我、我不知道……女仆几乎快被吓哭了。

不知道?薛至礼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倏地掀开被褥。

虚浮的双脚踏上地面,这是三个月来,他一次下床。

他的举动让女仆吓坏了。

少、少爷,快躺下,你需要休息。

我要出去。

他强硬的道,不准拦我。

他眼一扫,女仆立刻噤声,不敢再阻止。

他缓缓的站起身,扶住床头柜支撑著自己的身子,忽然,脑际传来一股刺痛和晕眩——该死!少爷!女仆尖叫,急著上前搀扶他,不要勉强,快躺下来休息。

要是少爷又晕了过去,她会死得很难看的。

闭嘴!简单两个字,阻止了女仆的聒噪。

扶我出去。

心高气傲的他,终於认清自己的体力大不如前,这会竟要让个身高不及他胸口的女仆扶出房门,这个耻辱,他一辈子都会记得。

慢慢的,一步一步踏出门外,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他却走得气喘吁吁。

一出房间,门外的长廊弥漫著一股诡异的气氛,令他不安的皱起居。

那是什麽东西?薛至礼沉声询问身旁的女仆。

呃……那是……她又支支吾吾的不敢回话。

在薛家做事的首要条件,就是要话少,这一点薛至礼懂,也明白从女仆口中是套不出什麽话来,只是墙上贴著大红喜字,怎麽看怎麽碍眼。

家里并没有还未出嫁的姑姑啊!还是哪位表哥要娶媳妇,或者是哪位表姊要出嫁了?到祠堂去。

他低声交代,就要往长廊的另一端前进。

什麽?!祠……女仆双眼瞪得老大,少爷,这……怎麽,我不能去吗?他眼一横,别罗唆,快扶我过去。

他感觉双脚越来越无力,头也越来越晕,他得快一点,不然就无法知道家里发生了什麽事。

好不容易来到祠堂门口,门是敞开著的,他看到里头聚集了许多人,包括自己 的父亲、母亲,还有六位姑姑,连爷爷也出席了,每个人身上都穿著正式的服装,而他母亲点燃了一柱香,交给了跪在祖先牌位前的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身穿红色凤仙装,将头发扎成两个包包头,上面用红色缎带打了个蝴蝶结。

她拿起香拜了拜,他母亲便将香取回,插进香炉内。

茵茵,磕头。

是。

小女孩对著祖先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乖。

薛夫人疼爱的摸了摸她的头,从今天起,你就是薛家的人了,知道吗?以後要喊我妈。

妈。

小女孩顺从的喊了声。

总算大功告成了。

大姑妈松了口气。

可不是。

二姑妈捏了捏小女孩的脸颊,茵茵,以後要乖乖的听至礼的话,知道吗?嗯。

她点了点头。

以後至礼就是你的天,他说什麽你就做什麽,知道吗?三姑妈殷殷交代著。

是。

为什麽他说什麽,那个小女孩就要做什麽?她是谁?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祠堂内的众人一阵错愕。

至礼!你怎麽下床了?薛夫人一脸忧心的迎上前,快回房里躺著休息。

妈,她是谁?薛至礼强忍著身体不适,坚持的问。

她……薛夫人低下头,不敢迎上儿子那双质问的眼神。

她是茵茵,袁芷茵。

他父亲薛季刚开口说明,她是你的妻子。

世界在这一刻毁灭也不过如此。

他父亲说了什麽?一个妻子?!她只是一个小女孩!爸,别开我玩笑。

这不是玩笑。

薛季刚一脸严肃,两人相似的脸孔上,有著一样的倔强,茵茵是我们找来替你冲喜的妻子,合过你的八字,她很适合你。

见鬼了,我根本不需要一个小鬼来当我的妻子!薛至礼气得全身发抖,冲什麽喜?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这种事情你们也相信?小礼,你的病看了中西医都没用,大姑妈便请人去问一位高僧,他说了你必须娶老婆才能渡过这个劫数,所以……所以你们就不经过我同意,私自找一个那麽丑的小鬼当我的童养媳?他言词犀利,一点也不在意伤了人。

茵茵惧于他的怒气,身子不禁缩了缩。

一旁的薛老太爷见了不忍心,朝她招招手。

她连忙朝他奔过去,爷爷。

他不是你爷爷,给我住嘴!见她像小媳妇似的向爷爷讨救兵,薛至礼就一肚子火。

茵茵被他吓得眼眶含泪,又不敢哭出声,黝黑的小手紧揪著薛老太爷的衣摆。

这个又黑、又丑、又乾的小鬼,就是你们找来帮我冲喜的对象,我薛至礼条件有差到这种地步?他越想越生气,把她给我送走!我不承认这件事,死都不承认!冲喜,这种过气老套的事,他们还真做,且还找了一个小女孩,有没有搞错,他薛至礼找不到配得上他的女人吗?要一个黑干矮瘦的小鬼干麽?她连替他提鞋都不配。

不管怎样,茵茵拜过祖先,她已经是薛家的人,是你的妻子了。

从头到尾没说话的薛家老太爷终於开口,不管你承不承认,茵茵是留定了。

薛至礼到嘴边的狠毒言词全数吞进肚子里。

爷爷决定的事情,向来没有反驳的馀地。

平时他可以任性、蛮横,但爷爷说的话他从来没敢反抗。

我这麽年轻,叫我结婚就算了,为什麽对象是一个小鬼?薛至礼的态度有些微软化,她才多大?茵茵十岁了。

薛老爷子说道,茵茵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言词间,不难发现薛老太爷对茵茵的喜爱。

十岁!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是他的妻子。

妈的!说出去他会给人笑死的。

好,她可以留在薛家,不过我有条件。

薛至礼马上想到应对方法。

即然孙子愿意接纳茵茵,薛老太爷也就什麽都顺著他了。

好,你说,爷爷一定答应你。

我的条件是……他恶意的狞笑,伸出苍白的手,指著躲在爷爷身後的茵茵,这辈子,我再也不要看到她出现在我面前。

十八岁那年,天子骄子薛至礼,被家人硬塞了一个年仅十岁的冲喜新娘。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看过那个叫茵茵的黑瘦小女孩出现在他面前。

他也没有费心去询问她的下落,照样过著自己的生活。

奇迹似的,从那天之後,他的体力大大回复,吞进肚子里的食物也没有再吐出来,渐渐的,他的身体恢复到以前健壮的模样,三个月後,他便完全康复了。

最後在家人的支持下,他收拾行李离开台湾,到英国攻读学位,而这一去,就是好多年。

茵茵的去留,在薛家成了很大的问题。

因为那小霸王的要求,他们不得不另外安排她的住处。

当初,薛家大姑妈经朋友介绍,向一位高人请示,得知必须让薛至礼和八字相吻合的女孩结婚,冲冲喜,才能化解这次的劫数。

为了找到八字相合的女孩,他们利用关系,在各大医院的新生儿资料中一一找寻,最後在台东一家小妇产科诊所找到茵茵的资料。

而就在薛家人还未找到茵茵前,警车已先到了她家。

事发源於茵茵那酗酒的父亲,再度对她挥拳相向,看不过去的邻居於是报警,从那天後,她就住到寄养家庭。

薛家透过关系,让原本复杂的领养手续变得简单,不到一个星期,她就被领养回来。

不论薛至礼承不承认,她确确实实是薛家的一份子。

让茵茵留在我身边吧,至礼去了英国,突然间我也不知道该做什麽才好。

薛夫人叹道。

儿子和丈夫一直是她的生活重心,儿子这麽一走,她的重心顿时少了一半,我一直想有个女儿,茵茵正好可以弥补我这个缺憾。

茵茵穿著朴素的上衣和长裤,静静的坐在薛老太爷的身旁,低著头不发一语。

小小年纪的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这一家子手中。

她未来该何去何从,她不知道,心里充斥著紧张、无措,可不管怎样,都总比跟爸爸住在一起好。

至少在这里她饿不著,有得吃、有得睡,且不会被喝醉的爸爸打骂,再怎麽样,也比以前的日子好过。

大姑妈告诉她,来薛家是当冲喜新娘的,不过她知道,薛大哥一点也不喜欢自己。

想起薛至礼指著她,说此生再也不想见她时,那副痛恨的表情,她小小的身子不禁害怕的缩了缩。

至礼总会回来,就算他到国外去念书,还是会回来台湾过节,如果让他看到茵茵,他肯定会不高兴。

让茵茵跟在你身边,不是让茵茵受苦吗?薛老太爷了解自己的孙子和媳妇,而你这个当妈的,怎麽可能忍著不去英国看他,到时候你要把茵茵摆在哪里?这……薛夫人犹豫了。

薛老太爷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我年纪大了,公司本来就该交给你们夫妻去打理,旧金山环境不错,我打算到那里去静养,茵茵就跟我去美国,和我这老头子作伴。

他笑著摸摸茵茵的头。

茵茵虽不漂亮,且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可奇怪,这小女娃就是特别得他的缘,让对人一向不假辞色的他,对她另眼相待。

爸!众人发出不赞同的低呼。

茵茵可以跟我回去啊!薛家大姑妈提议,茵茵是我找回来的,我有责任教养她。

我已经做了决定,茵茵跟我去美国。

薛老太爷不容人反对,想看我这个老头子,就到美国来吧。

可是爸,你一个人怎麽带这个孩子?薛夫人担心的道。

公公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总不能还让他为这孩子操劳吧!我早就想到了,让阿香跟著去。

他早有计画,阿香。

是!老爷。

年轻女仆听到他喊,连忙回应。

你把护照拿给夫人,让夫人替你办签证。

是。

再无人敢反驳,茵茵就这样跟著薛老太爷一起到了美国,展开她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