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伤势痊愈得慢,过了几天脸色才有丝正常的颜色。
蒙古大夫!不过破皮的小伤反而越医越严重了。
绿阴下站着嘟嚷不休的蓝非,对阵阵扑来的木材灰尘又问又躲,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几尺外,散置着各式各样的木材,身着皮革围裙的戈尔真专心刨刮木头外皮,只见不一会儿木头丑陋的外皮尽去,露出光滑的肌理。
戈尔真,你是聋了还是哑了?蓝非大吼。
该下地狱的东西,害他尔雅的形象全没了。
大夫只负责治疗肉体的伤,她存心不活我又能怎样!他抚摸木头的纹路,就像对待挚爱的恋人。
怎么会?蓝非不解。
她明明好端端一个人呀。
隔行如隔山,不知道就不要问,免得蠢相毕露,丢人!他最讨厌工作的时候身边有人,偏偏还杵了个不识相的烦人精。
就因为不懂我才问,不耻‘下’问。
想占他蓝非便宜?门都没有!两人在外面斗得不可开交。
屋里头——小姐,把药喝了吧!良药苦口。
漏夜被派来侍候的小善将凉透的药汁端到平凡床前。
她支起身子,就嘴将苦涩的草药一口喝光:谢谢。
小姐不要跟小善客气,你这样看得我好心疼,小姐,求求你快点好起来。
两泡眼泪含在她眼中,端的是真情流露。
平凡虚弱地微笑,伸手握住小善的手:我会的。
什么叫绝望她不清楚,只是一颗心空荡荡,无依无靠。
如果她能恨他,心里也许会好受些,但,事与愿违,即使身心都受创,她还是无法恨他,恨那个让她痛苦不堪、爱恨混淆的独孤胤。
才几天,你对她要求太严格了。
缓步走进来的独孤吹云打了圆场。
皇……皇……面对卓尔不群的独孤吹云,又从平凡口中知道他特殊的身份背景,小善不知如何称呼他才好。
我不是皇帝,你的主子只有一个。
他从不眷恋以前的权位。
是,大爷。
小善福了福,退下。
大哥。
看起来今天的你比前两天都好。
他发觉平凡就算面露笑容,也带着不自觉的薄愁。
为了我,耽误了你的行程。
平凡垂首,十分愧疚地。
是蓝非告诉你的?嗯。
不急在一时,那花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让我见到,许多事是无法勉强的。
大哥!她苍白的脸蛋倏地泛起少许酡红,请让平凡跟着你,我可以为你洗衣烧饭整理杂务,但是绝对不会干预你思念黄蝶姐姐的心。
不行!悍然出声的是平凡以为绝不可能再出现的独孤胤。
他身后跟着进来看热闹的蓝非和戈尔真。
他脸上满满的怒气掩饰了曾经逗留的担忧。
平凡想挪开痴恋他脸孔的眼睛,却不得要领,为了不让倾泄的感情被察觉,她索性重重闭上眼眸。
独孤胤心中一痛,她竟连看他一眼也不愿!对男女情事他绝少花力气,只要他有这方面的需求,一声令下,便有女人使尽浑身解数伺候他,就怕他不满意,他也一直习以为常。
女人,是男性权力下的附属品,可有可无,随便抓都一大把。
但是,他遇见了眼前这个小女人,她让他寝食难安,不管做什么就是会不时想起她怯怯的脸蛋,甜滋滋的笑容,然而,她的笑脸不见了。
据说,他身边每一个侍卫随从,全都若有似无地指责、暗示她的离去全是他的错,该死!一群造反的东西!你是我的爱妃,凭什么去帮他洗衣煮饭?爱妃?他对她真的有爱吗?她干脆转脸面壁,只是这一动难免牵动伤口,她瑟缩的模样落人独孤胤眼中,让他一阵心痛。
她折磨得人发狂,他看不下去了。
你是我的人,服从是女人的职责。
他口才毫无长进。
众人纷纷摇头。
这家伙旧态不改,要回这个老婆,肯定是没希望了。
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放过我吧!她语带哽咽。
把人惹哭,这下看他怎么收拾!蓝非和戈尔真难得有志一同地交换会意的眼神。
没办法,独孤胤的乖戾桀恶是群龙之最,百年难得看见他人性大发的一面,而且,显然的,平凡在他心目中的分量着实不轻,要看戏,千百年搞不好只有这么一回,不把握的人是呆瓜。
休想!他咬牙咆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连同人和被子卷入怀中,强行带走平凡。
众人被他横行霸道、不顾一切的做法给骇住了。
谁敢阻挠我,就是我的敌人!他杀气腾腾。
没人怀疑他语气里的可能性有多强,因为那只是跟自己过不去。
我不要……平凡挣扎着从被褥里抬头。
别怕,我,绝不再对你动粗,请相信我这一次。
他一字一字,看得出言语间全是挣扎。
他豁出去了,就算变成话柄也不在乎。
我不相信,跟你回皇宫去,我宁可去死!在爱他的海中沉浮,一下冷,一下热,她已经分不清自己要的是什么,让她好好静一静吧!如果你死了,想想你的家人,你不想拖累他们是吗?独孤胤!平凡怒极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人随即晕过去了。
完了!蓝非掩脸。
戈尔真浓眉深锁。
独孤吹云跨步直趋独孤胤面前,清湛如星的眼直视着他懊恼又烦恼的脸:你非带走她不可?他痛苦地点头,一边用手拭去平凡嘴角的血迹。
独孤吹云敏感地发现独孤胤的手居然是颤抖的。
去吧!独孤胤迅速抬头,眼中漾着感激。
就算要打败这些朋友才能带走她,他也不惜玉石俱焚,但是,他们一句苛责的话提都没提,这是信任他对平凡的一片真心,他们相信他。
别忘大婚的时候要通知我们。
蓝非说。
被你爱上的女人真是倒霉。
这是出口没句好话的戈尔真的临别赠言。
告辞。
密密将平凡包裹,他们要回家了。
独孤胤策马飞奔,归心似箭。
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骑经过重重广场殿宇,旋即入了宫。
马未停蹄,去势犹快,着急的他身形已如流星闪电般把平凡送回寝宫,这过程一气呵成,就像行云流水一般。
侍女们交头接耳,脸上一片欣喜。
小姐回来了。
你们下去。
另外,传朕旨意,要燕奴将侍女小善带回。
是。
侍女们异口同声。
闲杂人尽去,独孤胤这才转回头,正视平凡苍白的容颜。
他的感情居然到了被人放弃的时候才迸发出来,不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是笨拙的他始终不懂爱一个人也需要温柔,他一直苦等有人能听到他潜藏的呐喊。
明明她就近在眼前,他却不知珍惜,现在赫然醒悟会不会太迟?和她的脸相熨贴,多日不曾安定的心仿佛找到温馨的避风港。
他害怕她不在时的寂寞,她不在他身旁时,那种死寂就像失去一切的空洞……唔——一股沉重的力量压迫着平凡的胸日,她昏沉地醒来,看到的是独孤胤飞快昂起的头。
是他一直趴在她身上吗?忽地一阵心酸涌上心头,忽冷忽热的他叫她如何自处?她要拿自己的心情怎么办?他的眼闪烁着喜悦:你醒了,我让御厨给你熬点东西果腹。
说完,便要唤人。
不必。
他与她相距咫尺,熟悉的体味绦绕着她的嗅觉,可恨呐!她的理智要自己离开他,肉体却叛逃理智。
你别生气,带伤的身子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好不容易逃出去的人这会又被押解回来,为了不想让自己矛盾的心情瓦解,平凡索性闭嘴。
不理他,他也没辙吧!闭上眼,不料熟悉的床铺气味,加上疲乏的身子,使她在筋疲力竭之余,沉沉睡着了。
见她入睡,独孤胤检视她受伤的背,眼中悒色深浓,悒色里全是自责。
对不起。
他垂首低语。
她雪白身上那抹深长的殷红将是他胸口永远的痛。
皇上,属下有事秉告。
独孤胤兀自发愣之际,殿外不适时地传来燕奴的声响。
进来。
东国太子派外交使节来访。
我们跟他素无邦交。
皇上要接见吗?派人来帮朕着装。
他离开一下应该不碍事,小善的事朕会另派人去,你留在这里,她若醒来立刻通知我。
属下知晓。
宇深楼重,层层叠叠,忠心戍守在寝殿外的燕奴耳听八方,不怎么中看的脸因为凝神专注更显严肃。
有刺客!不知谁喊,瞬息,晃动的人影和杂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关上殿门,保护小姐!主子的安全是首要之务。
他—声令下,由暗处汹涌如潮地窜出许多卫兵,迅速又不失整齐地缉拿刺客而去。
寝宫外喧闹异常,寝宫内却由天井落下一根绳索,机灵的劲装人落地无声,他点住平凡的重要穴道,把人往肩膀一抛,又敏捷地攀登绳子,这来回不过眨眼,行动力惊人。
一着声东击西,人去楼空。
金銮殿。
东国使者居然是东国太子本人。
身为人中之龙果然风采非凡,他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你指责本王夺你太子妃,凭据呢?龙椅上的独孤胤依旧是副懒洋洋的模样,惟独精湛的豹眼潜伏着特有的精明。
说难听点,他不过在耍弄眼前这个趾高气扬的太子。
黄中枢尚书的闺女就是我未过门的太子妃。
黄纯儿?正是。
独孤胤吩咐下去:将黄姑娘请到金銮殿来。
他倒想瞧瞧这猴儿能耍什么把戏来。
黄纯儿很快来到金銮殿。
她乍见东国太子表现得很吃惊,就像从来不认识这人一样。
纯儿姑娘,据说令尊大人已经将你的终身许给东国太子,既有婚约为什么又答应入宫选妃?独孤胤漫不经心地抚弄龙袍绣的珍珠鳞,口气不疾不徐。
皇上,民女不认识什么太子,也不曾跟谁有过婚约。
她推得一干二净。
唔。
独孤胤望向东国太子,你怎么说?是黄尚书亲口应允于我的,我千里来履行婚诺新娘却不见,这教我回国如何向百姓交代?他笔直看着独孤胤,言词句句中肯,毫无破绽可寻。
独孤胤搔了搔下巴,露出恶魔般的微笑。
你们一唱一和是挺精彩没错,可惜,朕最缺乏的就是耐性,开门见山地说出来吧!皇上说什么,臣妾不明白。
黄纯儿刻意模糊一切。
想知道你们天衣无缝的破绽出在哪里吗?他轻笑出声,嘴角的线条骤然变硬。
两人一同摇头。
这不就是了。
只要他设下言词陷阱,谁能不入瓮!两人一凛。
这头一点不摆明他们关系暧昧?朕懒得追究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我要的是答案。
对朕演这场戏,最终的目的是什么?皇上说的话臣妾真的不明白。
独孤胤收起微微的笑意,换上冷戾之色。
不到黄河心不死,朕就成全你们。
他脸上如鬼魅的表情看得众人心中一突,冷意沁入心窝。
黄纯儿,你想杀我,只要说出理由,朕就成全你的愿望。
他要的是事实真相,就算拿自己当饵也无所谓。
黄纯儿一愣,美目杀意茂盛。
不可,纯儿。
东国太子出声喝止。
他们之前的计划没有这项。
她们的目的只想逼出黄蝶的死亡真相,也因为黄纯儿跟他做过不伤人命的保证,他才放胆让她入宫涉险。
黄纯儿骑虎难下,有口难言,对东国太子的阻止不理不睬。
皇上,君无戏言!群臣哗声。
独孤胤轻挥手制止喧嚣。
就是这个,你眼中的杀意。
普通女子哪来这么深切怨怼的眼神,就是它让你曝光的。
你的美丽和黄蝶不相上下,但是气质迥然不同。
要你死还需要什么借口,我姐姐死得不明不白,我要替她讨公道,这个理由够充足了吧?计划中的美人计对独孤胤毫无效用。
他对她一直是客气疏离,除了第一天进宫时跟她说过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把她丢在一旁。
是他的冷淡招来她后续的报复行动,怪不得谁。
果然。
独孤胤低笑。
她的答案和调查出来的事实一样,愚昧的人。
按照常理判断,已经失去一个女儿的中枢尚书怎么可能再将仅剩的次女送入宫,原来如此。
你这个杀人凶手居然还这么嚣张无状,今天,我绝对不会饶过你,受死吧!拔出袖里藏匿的小刀,她意欲冲上金阶。
她的肆无忌惮教人吃惊,御前侍卫剑拔弩张准备捉拿黄纯儿。
稍安勿躁。
独孤胤毫无表情,朕不喜欢替人背黑锅,在你要动手之前,先见一个人吧!毋须示意,垂垂老矣的中枢尚书被侍从扶了出来:爹!黄纯儿叫喊出声。
逆女,你居然瞒着我做出以下犯上的大罪,你你你……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翻白眼。
爹!什么冲天厉气,在亲人面前全部销声匿迹。
中枢尚书缓过气来。
幸好我来得及阻止,否则你就要闯下滔天大祸啊!这孩子是吃了熊心豹胆哪。
老尚书,朕不想妨碍你教训女儿,要打要骂回家再去商量,别贻笑公堂。
三娘教子的戏码他不爱看,怎么老人家就爱这一套?是是是,老臣知晓。
爹,你干吗对他唯唯诺诺的?他害死了姐姐,他是咱们黄家的仇人。
她目中无人的指责又换来断续的抽气声。
你姐姐红颜薄命,跟皇上根本没有关系。
福祸天定,谁人都强求不得,那孩子从小有心病,要不是两位皇上厚爱有加,蝶儿哪能活过十七岁的年纪,你从小跟她分开,也难怪你不知道她的病情,今天你鲁莽行事,幸好皇上圣明开恩,否则你早就人头落地了,唉!怎么是这样子?!她难以置信。
手心手背都是肉,做父亲的我难道会骗你吗?这女儿真是顽固,做她父亲真辛苦。
我明白了。
黄纯儿缓身跪下,民女知道身犯重罪,请皇上降罪。
知过必改,她绝不是推倭责任的人。
独孤胤掀眉毫不作声。
看在她为亲人出头的分上,他不会治罪于她,不过,小小的提心吊胆总是有需要的,这么大胆的女人是他仅见,将来身为她丈夫的人恐怕有苦头吃了。
他瞥向东国太子,对方先是一怔,却已然会意。
苦笑之后长揖,表情里全是感激。
起来。
冲着这一揖,独孤胤饶了她。
皇上,这妖女冒犯了您,应该施以惩戒,否则对天下无以交代。
放马后炮的大臣飞快地落井下石,以彰显自己的忠贞爱国。
哦?你说该怎么个罚法?他当他真是昏君吗?中枢尚书虽已告老还乡,仍然领有国家薪俸,他纵女行恶,应该免除封号和封地,罚俸半年。
原来如此。
独孤胤似笑非笑,黄尚书纵女行凶,好大的罪行,那么,你们呢?可知身犯何罪?臣……不知。
他全身一抖,老骨头开始发酸。
黄纯儿如果真的拔刀弑朕,试问你会挺身出来保护我的安全,还是逃之夭夭?朕以为是后者,你们贵为朝中重臣,论胆识连一个小女子都比不上,这是国家的不幸,百姓的悲哀,朕以为该罚俸解职的是你们。
他怒不形于色。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过惯安逸的脸全部盈满愧疚。
朕不罚你们,但是,从今日起,我要你们在个人府中面壁思过一个月。
死罪不难,活罪才是痛苦,不偶尔给些苦头吃,让他们活得兢兢业业的,怎么称作皇帝哩。
是。
他们要是再不思振作,混水摸鱼迟早都得被踢回家啃窝窝头了,往后可得把招子放亮才行。
起奏皇上,民女有罪不敢起来。
黄纯儿低头,理直气壮的气焰早就不见。
说!平凡姐姐有危险了。
她原先的计划已经启动,最无辜的人恐怕已经遭殃了,民女的合伙同伴可能已经绑走了平凡姐姐,民女该死!她不想祸及无辜,恨只恨独孤胤太不把他少女的自尊放在眼底。
他忽视她的美丽不说,在她面前将平凡保护得滴水不漏,诸如此类种种,他爱护平凡的行径早在后宫传闻沸腾,就算她不想知道都很困难,所以,带走平凡纯粹只是要让这男人吃点苦头而已。
独孤胤定定看住黄纯儿,眼瞳缩了又放,情绪摆渡在极端的天平上,良久,才开口,迸发的全是冰珠:我要她一根头发都不能掉,否则你不止会脱层皮。
我绝不会轻饶对不起我的人!纵使黄纯儿艺高人胆大,也绝对不敢把独孤胤的话当成威胁,独孤胤说话算话,他要杀两个人就不会留下一个。
黄纯儿这颗失而复得的项上人头是否能继续保住,全系在安危难卜的平凡身上了。
绑走平凡不过是游戏之作,只要把人找回来就没事了。
黄纯儿想得安心,殊不知小小的雪花可能变成致人于死的大雪球,谁都不在意的尘埃也可能形成取人性命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