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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025-03-29 08:28:08

独孤吹云和独孤胤狠狠打过第二场後,硬是在桃花岛赖了下来,既然得到努尔北都的默许,黄蝶不置可否,也不想问。

只要不跨出她居住的「芥子苑」,谁都不会轻易来打扰她,那麽,她也不用再去面对他狂鸷的情绪。

她极嗜静,不爱镇日来来去去的侍女、家仆,所以一到桃花岛就选择了最僻静的院落栖身,由於离主宅实在太远,家丁们没事绝不会来打扰她,所以常常一整天里,就只见斑斓跟她主仆两人流连在这间玲珑古雅的屋子里。

这天,黄蝶戴着顶覆薄纱的凉笠蹲在庭园中拨草,身为侍女的斑斓耐不住热气的折腾躲进凉亭休息,躺着躺着,被风醺得梦周公去了。

久久不闻斑斓喳呼的声音,黄蝶约略知道慵懒如猫的小班斓肯定又睡回笼觉去也,她会心一笑,迳自气定神闲的做着手下的事。

拨草对她而言其实是件困难的工作,一开始她会连花带草一起拨去,整座花圃惨遭她凌虐过後几乎无一幸免,被斑斓笑过好几遍後,她痛定思痛,想到懒驴打滚的笨法子,就是先摸索,然後抓着她的「眼睛」──斑斓一再询问,当然这法子也高明不到哪去,通常,斑斓会哀声叹气个大半天,再乘机混水摸鱼後,溜去睡她的大头觉,就像现在一样,不过,在她的坚持下,就算一个清晨只能除完少少的巴掌大地方也够她自豪的了,毕竟她能确定一株不属於杂草类的植物都没误拨。

「啊!」她伸回指尖。

又被带刺的玫瑰花给扎到了。

她老学不会要避开这些动不动以伤人为乐的花树,她手中深浅不一的伤痕都是拜它们所赐哩。

「为什麽来做这样危险的工作。

」她的手被半途拦截,落人别人的掌中。

自独孤吹云手中传来的温度吓了黄蝶一跳,她不由得脚下一软,整个人瘫坐在泥土上。

「你的胆子这麽小。

」他已经尽量放重脚步了还是吓着她了,独孤吹云略带自责的蹙眉。

他宽阔的身带来沁凉,方才挥之不去的骄阳似乎蒸发了。

「放开我!」她不由得脸红,透过白纱更是娇嫩可人。

她并非胆小,是不习惯有人碰她。

独孤吹云直接将她泛出血珠的指头纳入嘴中吸吮。

「不要!」一股奇异的电流从她的食指窜至全身,黄蝶使力想救出自己的手。

「不要挣扎,我会很轻的。

」他的声音有些混浊,像舍不得什麽。

黄蝶忍着,等待中,他放肆的舌却灵敏的舔了她的指一下。

她浑身一凛,使劲抽回手,用剩馀的指包握住食指,紧紧地。

然後拧着寒白的脸用力站起来。

「小心。

」独孤吹云见她危颤颤的动作,双手又自然的伸出。

「我说过不许再碰我,如果你敢,我咬舌给你看!」他一点章法都不放在眼中的张狂让人难以消受。

「不要误会我,我只是想对你好。

」每次她总像受惊的兔子,唯一想做的就是逃开他。

他这麽惹人厌吗?「不需要。

」她无争的世界里不用再多出不相干的人来。

「我知道你不爱说话,但是对谁都还肯施舍几句话,却独独对我排斥,为什麽?」她前後躲了他数天,他受够了。

「你不用对我好,真的不用。

」她推托,就像拒绝谁提供的无聊意见一样。

「为什麽?」独孤吹云快翻脸了。

她一个劲的拒绝他,偏偏对她的渴慕却益发沈重。

他相信只要自己用强绝对能够得到她,但是他不愿意这麽做,他的生命中头一次出现他想以整个生命去呵护的女人。

对黄蝶,他一见锺情,不能自已。

所以眼巴巴地跟到桃花岛,再次见到她,更是痴迷得神魂颠倒,他渴望她到了心痛的地步。

「你不知道我是个人人嫌恶的瞎子吗?」这种自贬的话还要她说几次?她能够想像眼前的男人有副器宇轩昂的身材,还有他低沈又带磁性的嗓音,即使她无从知悉他的容貌,这样的男人已经很难让人讨厌了。

可就因为她太有自知之明了,才坚决的撇清彼此之间的关系。

她是人们口中货真价实的红颜祸水,从小到大,她的面容只为她带来一次一次的苦难,女人长得美在任何年代都是悲哀的事。

因此,从她懂事开始,出家为尼长伴青灯了度馀生就深植在她的脑子里,益发年长更坚定她遁世的决心,要不是努尔北都的病情一直没有起色,她对红尘早就无心恋栈。

「我能治好你的眼睛。

」「这种话我听过太多了。

」对自己这双眼睛,她早已心灰意冷。

包括她那无缘的爹亲、努尔北都和独孤胤都曾为了让她复明而到处奔走,然而,她越在意失望也越多,一次次被判死刑的打击,让她索性承认了自己必须永远活在黑暗中的现实。

承认事实其实并没那麽难,因为总比不切实际的抱着缥缈的希望过日子要强得多。

承认了这个事实让她不再以泪洗脸,不再黯自神伤,不再为自己的眼盲而自悲自弃。

她还有需要她费心的人,她必须活下去,所以,面对现实纵使残酷,却让她活得实在。

「如果我不能医好你,放眼天下再没人了。

」它是一国之尊,只是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理由。

黄蝶一怔。

旋即皱眉。

「如果是数年前,我会因为你的提议感激涕零,可是我早就不在意自己的未来,所以,真的,不劳费心了。

」他或许拥有骄傲的条件,但是她真的不需要了。

「不要皱眉,我说了让你不悦的话吗?我对你绝对没有恶意,你一定要明白。

」他矛盾极了,赔小心的话就这麽脱口而出。

似乎有什麽东西柔软而缠绵的淌进黄蝶如镜的心田,真正不讲理的男人是不会用这样浓烈的口吻说话的,似乎┅┅她还听出一些些热情的狼狈。

「你┅┅令人费解。

」也令人困扰。

她真的不懂这感觉不俗的男人为何会看上身有残缺的她?虽然他救过她那麽一回,总不会硬要她以身相许吧!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呵,她肯定被太阳晒昏了头,居然有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无聊又可笑。

※※※七月的阳光不值得人亲近了,纵使天色才刚发白,由地底散出的热气也能让人蒸出一身汗来。

她最是怕热,总选在天不亮的时间出门散步。

而此时的斑斓还在呼呼睡大觉呢。

一路缓缓行来,马儿啁啾,晨雾贴着她的肌肤,让全身的细胞都活跃了起来。

植桃苗的工作已经暂告一段落了,一片绿秧秧的树挺着腰杆彷佛就等着黄蝶到来。

浇水、除草,甚至去虫害,黄蝶从不假手他人。

纵横各一百零九步的区域肿了二十棵,间隔一百步,又是另一区,而整个桃林共分成七区。

当然,以她有限的能耐,仅仅一区就够她忙的了,剩下的区域只能划分给园丁们管理。

浇水跟除草都难不倒她,令她退避三舍的是驱虫的任务。

她来到桃林,由树木分泌的树脂和专属林木才有的芬芳,让黄蝶很容易的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眯起眼深深嗅着大自然的气息。

「你的样子好像找骨头吃的大黄狗。

」那娇俏模样动人之至。

低笑的声音有着忍俊不住又压抑的喘气。

不怎麽优美的形容辞却妥贴之至。

黄蝶微睁眼。

又是他。

一个无所不在、老在她身边打转、被她明拒暗躲不知多少次却不肯打退堂鼓的男人。

一件薄暖的外套裹上她贪凉的肩。

「早晨的露水还重,你就是不记得多加件衣裳。

」他的手透着不会压迫人的温暖在她的肩上逗留了一会儿。

「你真把斑斓那丫头宠坏了,她比你还像主子哩。

」从没见过一个丫头睡得比主人还晚。

「我没把她当丫头看,她也是人家父母生养的孩子,我跟她的际遇差不多,是我运气好碰上北都,名义上我是小姐,实质上都一样,所以何必要求什麽尊卑先後呢?」独孤吹云沈沈的笑出声,声音里面有着自得。

「终於承认自己的内心不像外表那样冷冽了。

」黄蝶一呆,他看出了什麽?「我只是将心比心。

」「好个将心比心┅┅那我呢?你的心里可有我?」「你┅┅」她有些恼了。

不管她说什麽他都能旁听附会胡搅蛮缠一遍,不可理喻的人。

「我不想跟你说一些有的没的。

」她蹲下,开始她每天例行的工作。

只要不理他,他应该就没辙了。

是吗?独孤吹云了然一笑。

她也太不了解他了。

他也弯腰蹲下,将一把坚硬的东西塞入她的手中。

「这是什麽?」摸起来像一个大型的毛笔,她不自觉打破不理他的坚持。

「让你扫荡毛虫的刷子。

」他没见过像黄蝶这样热爱劳动的女人,她不在意自己看不见,也不麻烦旁人,什麽都自己来。

就是这份与众不同的认真让他热烈的情绪更高昂了。

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来!我示范给你看。

」捉住她的小手,独孤吹云堂而皇之的凑近她。

属於男性特有的味道窜入黄蝶的鼻扉,虽然她专心的听着独孤吹云的讲解,心无旁鹜,却不知不觉地将独孤吹云的气息织进她生命的经纬。

独孤吹云这数十天来发现急躁冒进只会唐突了佳人。

只要手法强硬霸道些,她偶发的友善立刻就荡然无存,甚至冷淡无礼,让他的挫折感益发沈重无力了。

她是不理人的,并不是针对他一人,是个性使然。

她独来独往,对谁都秉持着如水的距离,但不是高不可攀的骄纵傲慢,独孤吹云发现都是因为她本身的不善言语和羞涩所造成的。

只要是有人找她说话,她便脸红。

拒绝不过是她的保护色而已。

他将对她的怜惜放在心底,发誓不让她有拒绝他的机会,为此,他收敛了君王的自以为是,学着去尊重一个女人。

对她的作息了若指掌,便是箍住她的方式之一。

「你瞧!顺着叶缝和骨干扫下来,不管任何虫子都能 除,又不会伤到枝叶。

」他放手让黄蝶试验。

「好像真的很好用。

」面露微笑的黄蝶为这便利顺手的小玩意着迷了。

「为什麽坚持要种这种桃树?我听家丁们说这是你的主张。

」他「习惯」的为黄蝶掳高水袖,一层又一层,一手弄好换一手,以免沾到泥土。

「北都喜欢。

」拒绝不了他体贴过火的动作,只得任着他去。

独孤吹云眼中升起阴霾。

「就因为他喜欢,你就把自己累成一头驴子?」这种动机似乎已超越了兄妹的范围。

「做自己喜欢的事哪有什麽累不累?」她不能像一般的女子躲在闺阁里绣花做针黹,也拿不得锅碗瓢盆,与其做一个专要人侍候的废物,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无疑是她心灵和肉体的避风港。

「看着我!」他发急。

「别要求我做不到的事。

」她淡淡的顶回去。

独孤吹云行动如雷,截住她沾泥的手往他双颊碰去,粗 的气息混乱的带着命令。

「用手、用你的手来看我,感觉我对你的一片诚意。

不许退缩,我的手劲很大,别让我不知轻重的弄痛你。

」全然的霸道里潜藏着点滴的温柔,那麽急切的话敲在黄蝶耳膜,她被蛊惑,挣开着拳的小手贴着独孤吹云的颊,不动了。

「看我!」他渴望的低语。

她的十指贴着他饱富弹性的颊,沈淀下心情,不再胡思乱想,不再一个劲的排斥眼前这个男人。

她以指代眼,感触到他温润飞长的剑眉、饱满光泽的前额,削瘦高挺的鼻梁、略长的颊和往上翘、似乎正含笑待她的唇。

不曾有谁让她这样子「看过」,由一开始的小心怯懦到加遽的呼吸,在她内心从无具体容貌的独孤吹云逐渐成型了。

她的触摸延伸到他宽厚的肩,独孤吹云没有阻止,任她一路探索下去。

徜徉在这样的怀抱其中会是什麽滋味?她倏地脸红,打断天马行空的意念,急忙收手了。

「我长得还可以吧?」他着迷於她蓦地翻红的粉颊。

岂止是可以,他的长相可称得上是俊俏。

黄蝶敛下双睫,从心里轻说。

「让我来照顾你。

」他说。

她小口小口的喘气。

「为什麽是我?」「因为┅┅你让我发狂!」他的声音搀入浓烈如酒的情意。

黄蝶躲开他异常热情的注视,有些没把握。

「你让我困扰┅┅」她不明白在心底搅和的是什麽,也无法形容她的心情。

「别怕,我会给你时间,等你厘清我的定位,可是,别想乘机逃开,那是不可能的事!」这不是深情款款的爱语,对独孤吹云来说,这是通牒,是他誓在必得的宣言。

然而,他所谓的时间期限竟来得如此之快。

※※※深褐的八角窗前枝桠横疏,梧桐、盘槐青郁可爱,翠盖满院,玉兰、紫薇清香扑鼻,尤其正当暑夏,黄瓦粉墙下的凤凰花遍洒滟潋,像一把朝天奔放的火焰,夺目凄美。

移座当窗,独孤吹云正握卷浅读。

与他面对面坐着的是听得用心的黄蝶。

那是一卷厚重的「封神演义」。

独孤吹云逐字念到姜子牙火烧琵琶精,种下妲己魅惑纣王毁家倾国的因果。

一个章回结束,独孤吹云放下册子,啜了口碧萝春茶。

黄蝶嗜书,是他走进她的芥子苑才发现的。

斑斓的说书能力一等差,跳字能力却一流的强,这种情况下黄蝶居然仍听得津津有味,他不忍也心痛,抽掉小班斓的书,取代了她位置。

一路听着独孤吹云行云流水般的讲书,斑斓从不悦到张大眼睛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决定要将这伟岸俊逸的美男子当成偶像来崇拜。

桃花岛上谁不帅呀,可是就没人的声音这麽好听,让她为之着迷不已,再说,原来听书跟说书的感觉差这麽多,一个享福一个吃苦,她解脱了。

喔喔!!「你说的跟班斓不太一样──」从书本的情境中回神,黄蝶不由得微笑。

斑斓半吊子的识字品质跟独孤吹云实在没得比。

「小姐,你可不能这样说!我斑斓不就识得那几个大字,那些蚯蚓一样的字不是常人能看得懂的,是小姐把铁拐李当快铳手用,不能怪我啦!」斑斓可不依了,撒娇的紧。

「斑斓!我没那意思。

」黄蝶发窘。

「小姐的脸皮子薄,算我没说好了。

」唉,她的小姐就是经不起逗,这样也脸红。

真是没法没天的丫头!「斑斓,麻烦你去厨房端盘时鲜水果来。

」独孤吹云不着痕的遣走饶舌的小麻雀。

「是。

」斑斓轻快的跳了出去。

黄蝶惊讶得忘了说话。

「她没被我收买,只是心悦诚服而已。

」独孤吹云看透她那丁点心思。

「就连胤都使唤不动她,她拗起性子来连我也必须好言好语才差得动她呢!」他究竟魅力何在啊?「不提她,你瞧我给你带了什麽?」他故件神秘的掏出一张摺叠方正的宣纸。

她看不见,无从猜想起。

「是什麽?」一片轻如蝉翼的东西被放进她温润的手掌心。

她小心翼翼地抚触。

「是花瓣。

」他又故弄什麽玄虚。

「还有┅┅」他催促她,她没把整个东西的面貌「看」完。

带着疑惑的美丽神情,黄蝶凭着感觉继续用食指探索。

随着感觉的轮廓出现,她如玉的脸泛起喜悦的光泽,宛如精心雕琢的宝钻,美不可方物。

「是┅┅只蝴蝶。

」花托是饱满的蝶腹,优雅的触须是凤凰花的花蕊,薄薄的羽翅是艳红带黄点的花瓣。

那是一只停伫在她掌中似要乘风飞去的花蝶。

「喜欢吗?」他其实不消问,从黄蝶单纯的脸蛋就知道他取悦了她。

「我想把它夹在书页间。

」她几乎是兴奋的。

「它是黄色的蝶。

」独孤吹云话中有话。

「凤凰花不都是红色的?」她没意会过来。

「红的蝴蝶不稀奇,黄蝶才是特别的。

」他一辈子从没拐弯的示爱过,也不曾向谁表示过爱意,她发现了吗?「你┅┅话中有话?」「是。

」独孤吹云坦荡地承认,心中有份激越的悸动。

他靠近她,握住她摊在桌面的小手。

「你终於感觉到我对你的情意了吗?」「你胡说什麽?」遮不住的娇羞强忍不住。

「我是正经的,你一定又要问我爱上你哪一点,对吗?」他的声音愈来愈浓烈。

「我爱你奇淡如水的冷调,爱你绝不肯压低自己的自信,爱你的一举一动,爱得无理可解释,这些理由足够说服你接纳我了吗?」他不想逼得太紧,可是要刻意压抑自己的爱意却比什麽都痛苦。

黄蝶纳闷地垂下头。

这是哪门子的爱法?毫无道理又几近赖皮的示爱,还有,她对他的来处根本一无所知,或许她对爱的感觉太严苛了,但,为什麽不,在她的生命计划中根本没有爱情这项东西,如果真要爱,她要全心全意的、始终如一的爱情。

所以她非小心保住自己的心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