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第一天,袁克也带了一个侍女来见胭脂。
她正忙着和一屋子的商贾洽谈买卖。
袁克也就站在帝后看她。
有几家老字号的管事见她是个女人,又是哑巴,立刻拂袖而去。
胭脂不介意。
她要做的是大生意,货比三家,之前,她已经叫管家做了番调查,哪家商行公道无欺,哪家偷工减料,她心中早就有谱,更何况她的目标也不是这些小镇的商家,请他们来无非是求一个公平。
她环顾留下来的人,他们绝大部分都是山庄里学有所长的木匠、皮革师傅,还有刺绣工艺一流的女子。
胭脂请华胥将她的手语翻成口语。
大意就是山庄愿意拿出一笔安家费请他们制作山庄所需的家具用品,他们可以自行寻找学徒帮忙,惟一的条件就是产品必须是最上品的。
如此宽厚的条件令人不敢置信。
夫人,我们只是粗鄙的山村野夫,您的要求我们恐怕无法完成。
年纪最大的木匠战战兢兢。
——莫非你们都满意自己目前的营生方式?华胥一字不漏传达胭脂的话。
老实说,他也不明白胭脂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他觉得有趣,当那些势利的商人陆续离开时,他以为胭脂起码会受伤,意外的是她仍然笑咪咪的,就这股勇气让他决定陪她把戏唱下去。
木匠连连摇头:我们这些村民曾受过老太爷的恩情,这次要不是二少爷施以援手带着我们在此落地生根,一无所有的我们可能早就流浪街头做乞丐去了,老汉不敢接受夫人的好意,实在有难言之隐,请夫人原谅。
——你是怕山庄一时半刻拿不出那么多银两?这点早在胭脂的算计里。
木匠困难地点头。
——这个不劳你担心,只要你答应就可以到账房支领一个月的生活津贴,等你们把东西缴交,再按件计酬。
天下没有比这再好的交易,要再推辞才真是头壳坏去。
有一技之长的村民们领了安家费,个个高兴地走掉了。
我可以请问老婆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掀帘而出的袁克也莞尔地疑惑。
看到丈夫,胭脂立刻就扑向他。
——我在努力完成夫君交代的工作啊!袁克也很自然地伸手搂她。
他们的亲呢在所有人眼中已是见怪不怪,只羡慕没有如同他俩这样的伴侣。
工作?没有包括花光我仅存少数的银子吧?现在的他已然可以跟胭脂毫无障碍地沟通,完全不必经过旁人或纸笔。
胭脂娇笑——我正是很努力地替你花钱啊!这般说来我还得感谢娘子喽?胭脂福了福——不敢。
顽皮!袁克也把她放到大腿上,从实招来吧!胭脂被他醉人心湖的微笑述得神魂颠倒。
——与其让别人赚走我们的银子,倒不如让自己人赚。
婚前,她走过山庄各个角落,看到一片百废待举的景象,许多村民,空有一技之长,却依旧三餐不继。
并非他们不愿工作,而是力不从心,连基本谋生的买材料钱都没有,要鸡生蛋起码要有口饭吃吧,连喂五脏庙的粮食都贫乏,逞论其他,恶性循环的结果,只好让生活陷人更困难的窘境。
这是个好主意,但是以后呢?——我相信只要他们愿意,东西做出获得其他人的口碑,生意自然会滚滚而来,表面上是我们帮他,实际也能减轻山庄的负担不是吗?一旦人人都能自立,山庄的负荷不仅能够减少,还可以自给自足,互蒙其利,这才是胭脂做这件事的最终目的。
那么……平凡又什么都不会的人,你打算如何安置他们?袁克也被引发了无限好奇心。
他得知道自己究竟娶了怎样的一个媳妇儿。
——天机不可泄漏。
这样呢?他吻她,像舒翅的蝴蝶拂过胭脂皓颈。
她噗哧轻笑。
——不要,好多人在看。
说的是。
他分开彼此,她叫风平意,从今天起就跟着你。
——你已经拨两个侍女给了我。
不需要那么多人。
我要离开山庄几天,她可以跟你做伴。
——谈生意吗?几许的阴霾涌进袁克也的眼瞳:克武找到毁我家园、杀我爹娘的凶手,我必须赶去。
原来!难怪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袁克武。
——冤冤相报何时了?此仇不报,枉为人子!他身躯僵硬充满怒气,眼底的决心无可撼动。
——可恶人必有可怜处,得饶人处且饶人。
仇恨是一窟填不满的无底洞,嗜血之后,怨怼就能平息吗?我办不到。
他冷硬地拒绝。
他休养生息为的就是这一天,此仇不报非君不I由袁克也偏激狂忿的红眼中,胭脂明白她无法遏阻即将发生的杀戮,不禁一阵默然。
别担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胭脂不安地垂下头。
^V^袁克也离开山庄已经数天。
胭脂将所有的窗帘悉数拉平,好让风能毫无阻碍地进出房间。
只那么动了动,微汗已经渗透薄薄的衣衫。
夫人,不如让平意到冰窖取些冰块来驱热。
绾着双髻的风平意是袁克也拨给胭脂的侍女,除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外,也兼具陪伴胭脂的任务。
——山庄里有冰窖?胭脂腿脚站在桂花树刨成的矮凳上,顺手撑开雕花的四角窗。
夫人才住到山庄不久所以不清楚,在咱们南方,一到炎夏可是会热死人的,将去年冬季的寒冰存在地窖里,好处可多着呢!在这三天里,风平意的存在消去胭脂不少忐忑。
胭脂并不介意这个粗手粗脚什么都做不好的侍女,反倒欣赏她爽朗直率的言谈;或者,她被袁克也挑上的原因,就在于她能够毫无障碍地与胭脂沟通。
就像现在,忙着做事的人不是平意,而是一刻也安静不下的胭脂。
风平意坐没坐相地从贵妃椅跃起:夫人一起去吧!若是普通的婢女岂敢用这种一视同仁的语气跟主子说话。
胭脂不以为忤,点头答应。
山庄的地窖不只储存冰块,稻草下还藏着酒酿之类的东西,借助冰镇保存纯酒,一举数得。
风平意轻而易举地扛了冰块就走。
——这么好的东西如果可以拿来吃,多好。
胭脂叹气。
有什么问题!风平意挤眉弄眼。
——真的?看我的。
回到屋子,风平意将冰块放在原先准备的木盆子里,然后去找来刨冰器具,三两下工夫,消暑解渴的刨冰就出来了。
——要是有蜜饯汁就尽善尽美了。
胭脂忍不住挖了一大口,如是说。
有哇!平意笑得鬼祟。
她跑进跑出,拎来一小盅的红妆素裹,所谓的红妆素裹是混合的蜜汁,由春梅、夏蓟。
秋樱、冬桂酿成的酱汁,一倒出来香气袭人,令人食欲大动。
——我也有好东西喔!原来趁平意出去时,胭脂跑了一趟小厨房,搜罗许多果脯、玉兰片、藤萝饼、藕粉糕,一应俱全。
主仆俩正要坐下大啖,却见一道人影闪过纸窗前。
胭脂没看见风平意动,才一眼,她已经不见了。
撩起累赘的裙,抢到外面一看,风平意拦阻的是神色腼腆的虞水佩。
——你来得正好,我们缺人聊天,才觉无趣哩!我……只是路过。
她看不懂胭脂的手势,鸡同鸭讲。
——你有事吗?真可惜!我走了。
她根本是专程来的,只不过缺乏勇气承认。
自从匆匆一瞥,虞水佩对胭脂的印象一直深镂在心底,这些日子以来,又屡次听见婢女絮青将胭脂惊世骇俗的行径描绘得活灵活现,再也忍不住过来探个究竟。
——如果你可以,请把话说得慢一点,或许,我看得懂你的唇语。
我的脸很丑吧?水佩叹息地低下头。
风平意痛苦地抹脸。
她想喊救命!原来鸡同鸭讲、牛头不对马嘴就这意思,绝啊!如果夫人跟水佩小姐信得过我,让小婢来替你们解说如何?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颔首称好。
不一会儿,三人移进胭脂的屋子,有说有笑,交谈十分融洽。
夫人……小姐,不好了……管家匆忙地跑来,简直是面无人色地喘吁:矿坑塌了。
胭脂霍地站起来。
——带我去!这是怎么回事?不清楚内幕的水佩膘见胭脂脸色剧变,忙不迭地问。
夫人在后山发现一个废弃的银矿坑,发现里头有没被勘查出来的金脉,所以让村民进去开采。
平意跟在胭脂身后,一面解释给水佩听。
我都不知道。
她对外面的事情一点都不熟悉,只无知地生活在她的金丝笼里,和胭脂比较,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贫乏。
马车就等在主屋外,三人上了车,管家挥鞭,马车飞也似的离开。
☆ ☆ ☆哀嚎声打老远就传进胭脂的耳朵,她不等马车停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跳下车,直往矿坑飞奔。
浓烟密尘像不吉祥的彤云漫布洞口。
受伤的人乱成一团地堵住矿坑外,胭脂见状,差点软瘫了脚。
还有人在里面……矿工看见她,拼命吼。
——放心,我会把他们全救出来的。
胭脂抓住赶到的水佩,冲口而出:照顾他们!又回头转向管家,回山庄召集人手,还有,急救药品也要记得!所有的人全愣住了,他们的主母居然开口说话……她不是哑巴吗?难不成他们的耳朵被倒塌声震聋了?快!胭脂管不了那么多,叠声说完,娇小的身影已经冲进矿坑里。
糟糕!风平意最先省悟,追着胭脂过去,不可以,夫人!坍塌的矿场有多危险谁都不清楚,她竟然奋不顾身地冲过去,要是有个万一,她怎么向袁克也交代。
风平意才赶到坑口,立刻被一个大汉扯住:你找死啊,女人家滚远一点,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人命关天呐!那男人粗暴的动作撼动不了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才别来烦我!都什么节骨眼了,还碰上这种鲁男子。
风平意手肘弯曲,狠狠撞上男人的肚子。
男人庞大的身体如兵败山倒,向后摔了个结实。
得罪了!救人如救火,更何况她要救的不是普通的女子,老大保佑她会是安然无恙的。
她一头冲入继续崩塌中的矿坑。
暮色的夕阳殷红如血。
纷乱慢慢归于寂静,受伤的人全部被强制送下山,灰飞烟灭的黄土地只剩下数名矿工、管家和面容哀凄的虞水佩。
怎么办??管家一筹莫展。
等,我一定要等出结果来。
不知打哪来的信心,虞水佩怎么也不肯走。
她全身肮脏,全身血污淤泥却毫不在乎。
不可能的,大阳都快下山了…… 天将要变为暮色,搜救的困难度会增加好几倍。
要是我在她救出人的时候拦住她就没事了。
胭脂救出了好几个身陷险境的工人,最后知道风平意为了追她一去不回,转身又钻进矿坑,这一趟,直到日落西山都不曾再出现。
会不会凶多吉少?有人怯怯地加了句,立即引来众人的怒视。
等待是一种凌迟的煎熬。
当满天彩霞全部消散、最后一线希冀也成空时,彷徨像瘟疫弥漫整个空旷的四野。
水佩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管家难掩哀痛。
我……她衣着单薄,又吹了整天的风,悦耳的声音已然沙哑。
咳咳咳…… 是风吹过树林的错觉吧!虞水佩仿佛听到喑哑的呼救声。
管家,是我累过头了吗?她不敢置信地问道。
管家倾耳聆听,面露喜色,那一瞬间的狂喜使他惊诧得都结巴了:是夫人……真的是。
此刻,不再怀抱希望的人一股脑儿地统统冲向矿坑口。
^O^我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星夜策马急驰回到山庄的袁克也气急败坏。
负责矿坑的管事、工头都被他狂猖的激怒给骇得不知所措。
少庄主,这一切都是小的错。
小的不该把夫人拨下的款项支去做别的用途,才会惹出这般天大的祸事……求少庄主饶命!满脸惶恐的工头咕咚跪下,抱头哀求。
十几条人命,我饶了你,如何跟所有的伤者交代!袁克也将隐藏的剧烈情绪全部贯注在掌心的茶几下。
谁知道此刻的他心急如焚,只希望赶紧处理掉这些恼人的纠葛,直奔他老婆的身边。
少庄主,小的不是故意的,矿底的支撑木确实还可以用上好几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全垮了。
为了替自己的过失找寻解脱,他昧着良心粉饰太平。
袁克也由衷感到厌烦,提掌一拍,桧木几应声而断。
视人命为草芥,可恶!管事!是。
把他移送官府,另外,将他所有的家当全部充公,捐为伤家的药材费用。
是,少爷!管事对主子大快人心的判决无比崇拜。
袁克也不再搭理面若死灰的闯祸者,旋即拂袖而去。
他走进房间,一眼看见窝在床沿打吨的胭脂,而绢红帐内躺着的是伤势严重的风平意。
袁克也趋近她的同时,一颗无着落的心奇异地沉淀了。
他弯下腰俯视累极而眠的胭脂,忍不住用指尖轻触他睽违已久的肌肤。
凉意透肌入髓由她沾着灰尘的脸蛋传入他的指端,贪享她的温婉,任着指腹游走她的鬓,让自己沉溺在乍见挚爱的狂喜里。
撩起衣摆,他专注地擦拭她没一处干净的脸孔。
克也……她发出不明的呓语。
虽然那么含糊不清,袁克也却听得分明。
他猜得一点没错——她之前是别人眼中的疯女,是哑巴,是被归类于无药可救的蠢笨,有谁知道,撕掉她那层笨拙,内在的她竟是颗璀璨的宝石,只有他知道她是瑰宝。
他爱她,笨笨老婆,老婆笨笨。
就着她脏兮兮的唇,他猛烈地吻住,然后炽热地吸吮,他的热情惊醒了懵懵懂懂的胭脂,在灰蒙的意识里,她伸臂搂住袁克也的颈子,毫无保留地回应他的火热感情。
她销魂的吮吻燃烧起袁克也全身的反应,喔,她知道自己在玩火吗?他每根神经都沁出汗来,只因为她的诱惑撩拨。
胭脂…… 他的喉咙嘶哑,蒲扇般的大手激情地游走在她的身躯上……少——庄主—— 如丝般的吟哦中断袁克也沸腾的激情,他紧绷抽高胭脂温润的身躯,硬生生降温。
属下该死,属下失职!风平意挣扎着试图要起身。
袁克也没风没度地觑她一眼:躺下!少……她言不成句。
在你的伤未痊愈之前,不要让我看见你!抱起又朦胧睡着的胭脂,袁克也如是说道。
属下知道。
风平意咬牙点头。
临走之前,袁克也回首:她不知道你的出身来历吧?属下守口如瓶。
她碰过你?是属下自己回来的,夫人什么都不知道。
那最好。
他蓦然转身,衣袂飘飒。
T_T一觉醒来,大已大光,水漾的阳光透过帘子形成薄薄的箔片镶满整个房间。
簇新的被褥、薄纱帐,温着她身子的是一副伟岸坚实的男性躯体。
胭脂发现自己是光着身子的,被石块擦伤还有跌撞的地方全被仔细地抹了药,用干净的麻布包裹起来。
还来不及害羞,袁克也光裸的半面身体覆住她,胭脂连忙护住乍泄的胸前春光。
现在才遮掩不嫌迟了些?他微惺的眼带笑,不肯安分的手霸道地占据她的腰肢。
她捻指,神情却倏然一黯,颓丧地放下双手。
誓约已破,坚持已不成坚持,手语也一并失去存在的理由。
看见夫君回来不高兴?他故意逗她。
口与手之间形成了片刻的迟疑,胭脂矛盾了。
我喜欢你喊我名字的模样。
细碎的温存落在胭脂的颈窝,他瞧见胭脂的不安。
她睁大水眸,眼底是不置信的疑问。
想想,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你不愿让我以为昨夜你的吻是任何抱你的人都肯给吧!胭脂捉起鸳鸯枕朝他甩去:胡说,我知道那是你。
他身上独特的味道她最明白,但是,安了心之后她就完全迷惑了,就连谁替她净身换衣都没有记忆。
袁克也躲过枕头:我听到黄莺出谷的啼声,好不引人。
贫嘴!胭脂嗔他,黯淡的神情已然消失,是你替我换衣裳的?老婆的一切都由我代劳。
摩挲她细致的脖颈,袁克也惩罚地亲她,你骗得我好惨,让我以为长长的一辈子都必须用手陪你说爱,坏东西!胭脂脸颊困窘地烧红:如果我是真的哑了,你还会要我吗?现在当然不要了,我爱现在如此娇媚的你,我的妻。
他低唱。
你的意思是……她要弄明白。
唉!我有点希望你还是原来不言不语的那个老婆了。
袁克也用唇封缄她微弱的声音,整个身躯覆盖住她。
她喉咙不由发出细小的呻吟,身体也因为欲望而颤抖。
袁克也的手指爱抚着她,凝眼望进她迷蒙的眸子。
当他承受不了这样甜蜜的折磨时,将手移开,改用唇沿着她的皓颈吻了下来……然后一次又一次,两人相互攀扶登上激情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