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碛啜着闷茶,三番两次让人从手中溜走,情绪很难不焦躁败坏。
先是一名中原男子插手干预,现在又多一名汉人女子!第三次!这已经是第三次失利!随行到洛阳的数名手下因为水上不服纷纷生病,眼下只剩他一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又不能捎信派大批部属前来引人注意,孤掌难呜的困兽感令人咬牙。
不得已,他只好先住进客栈,一方面收消息,一方面等待留在城外的手不痊愈。
此刻正逢午时,客栈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隔桌谈话声断断续续一波波传了过来。
银兄,听陈三说那姓孔的恶人就在洛阳。
玉面书生江文郎扯着喉咙说:刚我差人去打听的结果,洛阳城内的确有个叫孔致虚的,非洛阳人氏,住在文家。
孔致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打进拓拔碛脑海,一路上追查拓拔容楮的行踪时,曾从一位老翁口中得知这名字,第一次从他部属手中救走她的,八成就是这名男子。
一路上这名字和采花贼三个字始终连在一起,似乎连中原武林也注意到孔致虚这名男子,口耳相传下,倒是让他不花力气就能掌握她行踪,并且证实了先前的设想――她果然来到洛阳。
如今又听见这些人提起孔致虚,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姑且再听下去――文家?是――文翰商号的文家?银兄认识?文家老爷与我爹有过数面之缘。
去年我爹生辰时,文老爷还派人来祝寿送礼。
那就好办,人说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只要端出老庄主的名号,请文老爷交人就好。
事情很简单。
到时再好好教训那姓孔的恶人!他要把他五花大绑、千刀万剐,然后一片片割下他的肉生煎火煮,绝不让他好过!江兄说得是。
银袍男子咂口茶,难掩激动却又故作沉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逞强,大概只有本人不察。
怕就怕那家伙诡计多端,又想出什么恶毒的伎俩谋害你我。
呵呵呵……典型好巧大笑夹杂在熙来攘往的客栈,除有心人外,其余专心吃食的客倌并不在意。
放心好了,银兄。
小弟为觅旧事重演,特别商请杀人不见血、挥刀无影踪的仇大刀仇大侠、见血封喉的阔刀王二麻子王大侠及飞燕陈三等人前来相助。
有劳了。
不不。
只要是银兄的事就是小弟的事,我们可是义结金兰的八拜之交啊。
马屁人人会拍,巧妙各有不同。
江文郎从来就深谙此技。
这次绝不放过他!想起前怨,银崇很是恼火。
竟敢暗算我!江文郎重重点头应和。
话说当日回银剑山庄,老庄主见宝贝独子鲜血淋漓狼狈返家,心疼加发怒,吼着问发生什么事,真话说不得,假话不能说,情急之下也亏他才思泉涌,编了个半真半假的谎话。
反正调戏良家妇――男是真,虽然是他们所为。
少庄主和孔致虚打起来受重伤也是真;虽然实情是因为打不过对方,反正话是说出去了,老庄主立刻向武林释出消息。
何况这谎话编派到此,已经比实情更要让人信服了。
最后,就连当事者的少庄主都这么说服自己了。
武林嘛,有份量的人说的话就是真理,就算孔致虚死于非命,武林人士何其多,少一尾小辈又何妨。
正在盘算如何向文家老爷开口要人的时候,一名壮汉介入。
敢问两位大侠可是在谈孔致虚?你是谁!竟敢偷听我们谈话!江文郎怒而拍桌,恼火对方身形壮硕。
实不相瞒。
在下此番来到洛阳,也是为了那可恶的恶贼孔致虚。
两人拾眉,不悦的神色立时教同仇敌忾取代。
哼哼,真是天差地别的待遇!孔致虚瞧着庭园一处,焚香、品茗、茶点、棋盘、书卷无一不缺,文家三兄弟围坐在美若天仙的孔若绫身边,容楮也因为沾了好姊妹的光,一伙人围坐谈天好不快活。
就他!就他一个人落单,可怜地无人闻问,哪天死在路边都没人知道。
人美就是吃香,真妒。
这等景象打从被文老爷留下过年至今都初四了,所有人都围着若绫打转,浑然忘了他的存在。
咬牙啊!连文商儒也是好色之人!双生兄妹到底还是双生兄妹,隐约感应了些什么,孔若绫回头,瞧见曲廊梁柱后头幽怨的死灰脸。
致虚,怎么不过来?明知故问,哼。
不屑她猫哭耗子假慈悲。
啊啊!她竟然倾向文商儒,还硬生生巴着不放!孔致虚看得眼红的景象,其实只是单纯的附耳交谈,可惜火红了眼的他瞧不清事情真相。
她跟文商儒说了什么?让他笑得这么开心?呜呜……好怨啊――他是粗俗没念过书:但、但他武功好、心地善良、长相俊俏、见义勇为,也是很不错的……是啦,他是没若绫的知书达礼、多才多艺、行止合宜。
可是――又在闹什么别扭?我也不错啊。
不觉背后有人,蹲在地上自问自答的孔致虚很专心,打出生至今二十年,头一次这么心无旁骛,论武功,我比她好太多了;论学问――我是不及她;论礼仪呃……打小就没有;论聪明――也远远不如。
文商儒忍着笑,蜷缩的背影让人想笑又觉心疼。
总而言之,除了拳脚功夫外其他什么都比不上若绫。
是啊,唉……我也是千百个不愿。
赫!你站在这多久了?久到没一句听漏。
伸手拉起他。
原来在你身上还找得到内自省这门功夫,真难得。
什么内自省?压根没练过。
他都这么可怜了,他还倒打落水狗――不不,他才不是狗。
唉――又怎么了?曾几何时见他愁眉苦睑的。
你不明白。
若绫打小就人见人爱、广受欢迎,跟我不同。
看看,坐在那的人都有说有笑。
就连常常生气的容楮,也是在她来之后才笑逐颜开。
她说话像糖一样让人笑得甜孜孜,我说话就跟毒蜂没两样,老惹人生气。
你是直肠子,没心眼。
何必把自己贬得这么难听。
也不晓得怎么跟人打交道,什么打躬作揖的完全不懂。
你这是不拘小节,豪爽直奉。
还真不习惯自卑如斯的孔致虚,那个成天嚷着闯荡江湖的孔大侠跑哪去了?我是野蛮无礼、粗鄙不堪的山猴子。
唉……是没错。
喂!这人真的很不够意思哦。
我对你这样你却对我那样,若绫对你那样你却对她这样,不觉得轻重失衡吗?什么这样那样?他呢?又想怎么样?我――怪了。
狐疑挑上眉宇,疑心起这美得出奇的男人近日一连串的古怪行径。
最近在玩什么把戏?逗我寻开心吗?警告你哦。
别把我当呆子看,我只是懒得用脑袋而已。
这跟呆子有何差别?呃……好像没什么差。
行,我说不过你总可以吧。
若绫早就发现你在这,怎么不过去?若绫,哼哼,叫得真亲热。
我过去做什么。
当个早雷鸭听你们谈之乎者也的还不能打呵欠多痛苦。
口气夹醋带酸。
自惭没学问了?我才不后悔没念过书不认识字。
不后悔不后悔,他坚持不后侮!有人书是读了,不少坏事也做尽了,可见读书根本没用。
一个人好不好不在于他书读多读少、认不认识字,而是在于他的心,是善足恶,就看他心里怎么想。
既然如此,你何必苦着脸,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你似的。
我――我只是――很嘴硬,但找不出话反驳。
唉,你这个认识字的人不会懂的。
你们有学问是有学问,老是把学问挂在嘴上唠叨就教人受不了。
天底下到底还是不识字的人多过识字的,学问放在嘴边说又有几个人听得懂?所以你何必自贬?这样不识字成天糊里糊涂过日子,也未尝不好啊!他是在安慰他还是贬他?这家伙骂人从不带脏字。
你不了解的啦。
二日以蔽之,他无法明说,打从心底有种配不上他的感觉,这让他很不舒坦。
很少见你苦着一张睑。
文商儒笑着,指往他眉心抚去。
别闹脾气了,明日是财神圣诞,我带你去看热闹。
语毕,转回众人齐聚处。
孔致虚按着被文商儒触及的眉心,上头烫得像被火烧。
他他他――俊俏的脸从眉心一直烧烧烧――烧红到耳根。
和众人谈天说地的文商儒,眼角余光瞅见仍蹲在梁柱后的身影,隐约见到露出的耳廓带抹显眼的红。
执杯就口的同时,手背成功遮掩住唇边的笑意。
大年初五,是财神圣诞,也是商家开业的利市日,为求吉利,商家铺户无不在门头或柱上张贴对我发财四个宇,更气派的商家便以青、赤、黄、白、黑五对彩线分东西南北中五方悬挂,象征五路财神迎进门、金银财宝盈满年,市集商坊十分热络,处处可见过年时节未退的氛围。
无论是敲锣打鼓或是吆喝叫卖,人人脸上无不洋溢过节的欢欣鼓舞。
被这热闹气氛一搅和,近月来被冷落的心酸早飘到天边远了,这点从孔致虚兴致勃勃的神色便可看出,此刻的他十分热中于人来人往的市集热潮。
在他眼里,洛阳好像是个百宝箱。
文商儒在旁观看,笑着想。
这段时日,他们走过洛阳城不少地方,他是洛阳人,自然觉得每个地方都一样。
但孔致虚却不,每次出门就像会有新发现似的,连带让他因为他有趣的反应而觉得有意思。
认真想想这二十二年来,还是在认识孔致虚之后,他的日子才真正精采起来。
出身商家子弟,打小就脱离不了锱铢必较的算计衡量,虽然难不倒他,可也不是他感兴趣的,行万里路看递五湖四海才是他想要的。
他可以为了路途上所需的盘缠作买卖,却不想被生意困在一地,他是游龙而非上龙,无法守在同一块地方太久。
与他结伴共游;这样的远景也不错。
空无一物的手掌突地钻进温热,握着他。
文商儒侧首俯不视线,因为人潮拥挤,孔致虚微靠向他。
他们在做什么?干嘛一群人直往庙里钻?里头有银子吗?每个人都抢破头要挤进那座小庙。
你猜对了。
五指并收,握住掌心暖意――有些不自在,但文商儒宁可忽略不想。
里头真有银子。
那还不快去抢!说风就来雨,冲!文商儒却将他扯留在原地。
再不去会被抢光的。
不拿白不拿啊。
看看情势,人人喊杀,表情坚决硬是要挤进去,可见里头放的银子一定不少。
人这么多,干脆你在这等,我去去就来。
慢着。
文商儒用力留住差点就施展轻功飞过去的人。
让我把话说完。
有话等会再说。
抢银子重要。
再用力扯。
那是纸做的元宝。
就算是纸做的元――什么?纸做的?你看见的小庙是财神庙,今日是财神圣诞,庙里特别用纸做了金银锭,百姓们只要斋戒沐浴,再供上牲礼就能向神借钱,也就是那些纸元宝。
沾沾财神财气,保佑一整年能日进斗金、生意顺利,这就是借元宝。
纸做的啊……语调很是可惜。
扼腕痛心的表情逗得文商儒直发笑。
虽然是纸元宝也是要还的,如果一年过去生意顺利,要还财神数倍的纸锭,这就叫有借有还。
再借不难?文商儒笑出声。
他接得真顺。
借一锭钱还十锭,难怪叫财神。
这样的作法想不有钱都难。
如果不还,财神爷是不是会让那个人倾家荡产,所有家业瞬间化为乌有?这样的财神也太狠了,一点人情都不讲。
这个问题难倒了文商儒,弄得他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偏偏孔致虚很好奇不断追问,他也只有硬着头皮答――我想借元宝只是讨个吉利,不还的结果也不至于那么严重,上天自有它的道理,一个人是富或贫,除了要看天意,还有自身的努力。
这个答案很玄妙、很笼统――也很不知所云。
其实你也不是那么确定对不对?老实说――是的。
真难得,竟然会承认自己有不知道的事情。
他一直以为他博学多闻无所不知。
天不何其大,岂是渺小如你我所能窥知的。
说得也是,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
哼着。
孔致虚脸上露出得意神色,彷佛文商儒不知道的事情是他造成的。
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有时他真希望孔变虚别动脑,因为他一动脑想到的念头都很馊。
没。
孔致虚自顾自笑起来。
他没发现哪,打自方才起他就握着他的手不放,真好!真是怪人。
文商儒摇头,偏自己就是深受吸引。
唉,他也是怪人。
罢了,怪就怪,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
走,再去那里看看。
好。
孔致虚难得听话,任他拉着走。
才三步,后头的人就停下,让带路的文商儒顿住。
怎么?那些人,好面善啊。
孔致虚指着前方一群脸上带着怒气的人马。
文商儒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暗叫不妙。
他门是银剑山庄的人。
又是淫贱山庄跟淫虫?怎么也到洛阳了?难不成――他们为了谢我特地跑到洛阳来啊?老天,我都说为善不欲人知了,他们怎么这么多礼。
你说我是不是该打理行头,装出恩公的样子?我相信他们绝对不是来谢你的。
这家伙恐怕连眼睛都出了问题。
没有人会带刀带剑来见恩人。
江湖人嘛,随时随地都要跟人拚命的。
哪能不防备。
孔致虚笑他想太多了。
喂――淫贱山庄的淫虫少庄主哟!边说边挥手,生怕他们寻不着,像他这么好的恩公往哪找。
孔致虚。
拦人不住,文商儒眼睁睁看着数名武林劲装打扮人士,个个凶神恶煞的朝他们挤撞而来。
偏偏不知死活的人还在原地挥手呐喊:你的大恩人在这里!来来来!不用太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只要准备一桌酒菜让我;啊,他们怎么拔刀拔剑?怎么冲过来了?废话!天!谁来救救他的脑袋。
他定是来寻仇,怎么可能谢你。
为什么?我可救了他一命耶!恩将仇报!孔致虚气呼呼。
听我的准没错,逃。
文商儒不等他反应,只想趁着人群拥挤之际,快快闪过银剑山庄的人。
就算要逃――哎哟!撞到个姑娘。
这样逃。
失礼。
踩到小贩的脚。
也是很麻烦――啊,对不住。
撞倒人家菜摊子。
不逃等着打起来吗?前方开路的才是最辛苦的吧?坐享其成的人有什么好抱怨。
就算你武功高强,但功夫是用来强身不是惹事的。
你说的话跟我爹一样。
他怎么没发现文商儒跟爹有点像?不不,文商儒美多了,美人美人,不论男女,只要美丽都能称之为美人,爹那傻大呆的脸,也只有娘看得上了。
我可不想当你爹!文商儒拨空回眸。
银剑山庄的人还是紧追不舍。
谁要你当我爹来着了。
当他爹?别开玩笑了。
你要真想当我爹,打死我我也不允,我可是喜欢你喜欢得紧,拿来当爹太可惜了。
你知道就――你刚说什么?哎呀!孔致虚撞上前头的人。
干嘛突然停下来?你刚说什么?他没听错,他的确说了。
你不是要逃吗?我听见了,你说你喜欢我。
是说了。
孔致虚红着脸,临时找不到台阶不,只好硬撑。
怎么样?你有意见?没有。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不听见他的表白,很难萌发什么感动。
只不过心跳漏了那么一拍、顿了下、耳根发热而巳,没什么。
另一厢――去文家要人反被文家老爷笑脸请出来、说什么宁犯银剑山庄也不会跟孔老爷子过不去的人马火气忒大。
谁知道他口中的孔老爷子是啥东西!憋了一口闷气。
哈!苍天有眼竟然让他们当街逮到人。
孔致虚!给我站住!这声怒喝让文商儒从悸动中回魂。
拉着人继续要逃。
不料对方极度不配合。
这样逃也走不了多远。
阁下又有什么好主意?别忘了我是武林高手呐。
孔致虚抱住文商儒的腰。
一个跺脚借力施力以轻功窜上屋顶。
从这走还比较快。
好主意。
他的脑袋难得有作用。
不过有两个坏处。
他刚忘了提,第一个是目标明显:他们会知道我们走的方向,第二个是――什么?如果我们运气不好踩到快崩坏的屋顶。
就 会像上次在茶寮那样啊……话未完,孔致虚脚下突然浮空,整个人往不沉。
致虚!文商儒直觉伸手拉,因为太过突然。
重心来不及放稳也给拖下去。
磅!两人狼狈坠落,还没看清楚身在何处。
一桶水泼了上来,外带一声杀鸡尖叫。
不用说也知道,两人跌进某户人家沐身之处。
而里头――正好有人。
乖乖隆得咯,大白天洗什么澡哇――哗!又来一桶水!还泼水!孔致虚哇哇大叫,也不想想自己误跌在先,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
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节啊!初春耶!天还寒着地也冻着,没良心才――又一桶!啊啊――杀鸡叫拔高化成杀猪叫:有贼啊贼?哪里有贼?孔致虚卷袖四处探望,完全忘了要逃命。
文商儒忍不住翻白眼,此人分心功力之高怕是无人能及。
扬掌往他背脊拍想提醒,不料忙着找贼的孔致虚突然转身,文商儒相准的背脊变成胸膛。
我说你啊――噗!手掌拍上胸膛,这声音让文商儒顿时无语。
这是什么?洛阳城外离了宫道,只剩无人迹的丛生野草与残雪覆盖的泥泞地,雪融时节特别难行。
因为脚底滑得像磨上层油,容楮走得万分辛苦,不时撑地攀树,免得跌倒的手冷得失去知觉。
好冷……小手抵在唇边呼气搓揉,试图除去纠缠不休的寒意。
一袭暖意握住交互搓揉的小手。
还冷吗?不、不会了。
连脸都觉得热,不懂啊,接近若绫姊姊的时候总忍不住心悸。
从来没有一个人待她这么好。
你不冷吗?我有内功。
可以运气御寒。
孔若绫笑着解释。
好暖和。
这就是所谓的武功吗?不算,这只是内功。
拉开裘衣裹着她向前走。
有内功就有外功喽?你很聪明。
手臂不的姑娘脸红得像秋枫。
外功又分软硬,致虚用拳脚以力抵力是硬派武功。
至于我。
用彩绫卸力御敌,使的是软功。
为什么要分?练武要看身骨资质的,致虚适合硬派功夫,而我适合软派,就这样。
孔若绫顿了下,口气变得非常在意。
你觉得奇怪?我不太懂这些,但你使功夫的时候――很、很好看。
细长美目俯视没有抬起的头颅,看见两旁红透的小耳。
你喜欢肴?嗯。
那么只要你想看,我便练给你看。
呃――有话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美目化成春水柔,漾着疼惜。
我不舍。
短短三个字,烧红容楮的脸。
呃……不继续问下去?我――真的都不问我吗?是胆怯是羞涩。
她分不出,只是直觉不宜再问,只好拉开话题。
从那天救她之后,她真的如同允诺的话一样陪着她在洛阳城外走动,什么都不问。
就只陪着她。
哪怕整日一无所获,也捺着性子陪在后头保护她。
这般的好,令她――此刻。
先让她逃也罢。
孔若绫如是想。
我说不问就不问。
虽然私心底是在等你愿意开口告诉我。
她不强迫人。
虽然偶尔也会为之,但对象不会是她。
我是个不祥的人,谁遇到我都会有麻烦。
继容貌之后又是命相了?她还有多少自卑心结待解?孔若绫瞧着怀里娇小女子,这瘦弱的细肩怎么担得下这些忧愁。
不是命相。
我们是不相信中原的命理之说的。
汉人似乎挺信一个人可以算出另一个人的命。
若绫姊姊,我其实――修长的指点住启口的小嘴。
轰!俏脸飞红。
别说话。
孔若绫将人护在身后,往空无人迹的山径喊话:阁下也跟好长一段路了,你不觉辛苦,要装作没发现的我也觉得累,不如现身一见,不知意下如何?语毕,残雪未融尽的树后走出一人。
拓、拓拔碛!她怕他早不是新鲜事。
拓拔碛淡淡扫过容楮。
目光集中在孔若绫身上。
什么时候发现?出城之后。
这答案让拓拔碛的脸色更加难看。
本想利用银剑山庄的人引开孔致虚,好让他探进文府,才暗中跟在银剑山庄的人马后头,谁知道还未到文府便发现她俩在洛阳市集,追上来才知自己早被发现,这事令拓拔碛难堪又火大。
将她交给我。
容楮闻声,吓得缩紧身子藏在孔若绫后头,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躲过一劫。
我不会让他带走你。
是安抚,也是允诺。
真的?我可有食言过?我信你。
这才乖。
绝美的笑容欺上唇。
容楮抬眸瞧着,冷不防红了脸。
近来怪怪的。
她知道自己很奇怪,一日日与若绫姊姊相处,一日日便觉得她待自己真好,好得无法想像、好得让她害怕失去。
她――总是专注看着她。
不知道打哪来的笃定,但她始终相信那双细长的眸子一直看着她,带着她不明白的笑意看着她,害她在她面前时常紧张得手足无措,不是跌倒就是摔跤,要不是有她出手相救,早摔断脖子不下十次了。
好几次问她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只得到淡淡一笑。
今日她回答了,而她却不敢再追问下去,怕这就像一场梦,明白了之后就醒了,。
就再也没有了。
好怕好怕,所以不敢问、不去问,宁愿半途停不下再深问。
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依赖她来着?她不知道。
找不到最初的理由,只知顿悟之后便害怕失去的珍惜她对自己的每一份好,小心翼翼收着,怕忘了、怕掉了,怕找不回来。
她是我的。
他一生的志业就靠她完成,怎么能放!还我!如果她愿意跟你走,我没有话说。
我不要!容楮说得极快。
我不要!你瞧,容楮不愿跟你走。
就算想,她也不会准。
阁下可以打消这念头了。
你打不过我。
的确打不过你。
她很有自知之明,也一向懂得进退。
所以我决定――逃!说做就做!孔若绫将容楮打横抱起,半跑半施轻功相佐。
该死!拓拔碛迈步追去。
他们逃得掉吗?躺坐在孔若绫臂膀间不敢乱动的容楮担忧暗想。
滴、答、滴……脸颊染上冰凉湿意,困惑天是否降雨。
抬头望,才发现是带着她逃跑的人所流的汗。
若不是因为她什么都不会,身边的人不必这么辛苦。
还是――跟拓拔碛回去,再过以前在漠南的日子?啊!没预警的轻放吓了容楮一跳,站稳脚才看清孔若绫带着自己。
藏身在一处山洞内。
嘘。
孔若绫以身挡护,探出头看看后头追兵末到,才吁口气。
暂时没事了。
以拓拔碛的执念。
恐怕还得在这洞里待上一阵子才行。
我、我跟他回去――什么?她有没有听错!你刚说什么?我不能再麻烦你了,我给好多人添了麻烦。
先是致虚而后是文大哥,再来是你――我每到一个地方就是给人添麻烦、惹人讨厌。
你看看你。
流汗流成这样为了谁?揪起袖口拭去让她内疚的汗。
我什么都没说,一直一直瞒着你们,我根本不值得你们对我这么好――尤其是你,我让你陷入险境对不对?你的武功没有致虚好,明知道拓拔碛武功高过你还是执意保护我,我――我不能再让你涉险,不能再让你为一个不值得挂心的人这般牺牲。
慢着。
扬掌阻断她恐无止尽的自责。
致虚可曾说过你很惹人厌?内疚的脸左右轻摇。
我可曾向你抱怨一句?还是摇头。
那你何必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我……内疚。
明明什么事都与你无关,可你却比我这个有关的人还忙还累。
你根本没有必要――有的,我有必要为你这么做。
咯!心揪了下。
有必要?绝美的丽颜写着不让的坚毅,黑瞳定定锁住被困在双臂之间的瘦小身子,神情是怜是爱或是两者兼有,也分不清了。
你不喜欢我待你好?摇头。
她喜欢!好喜欢!甚至希望一生一世!沉默并非孔若绫想要的答案。
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喜欢。
虽然两人都是女子,可――在她身边总是安心又快乐。
不喜欢在我身边?还摇头?不怕闪了脖子。
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喜欢。
无法不承认,自己对她好像――那为什么要说出跟拓拔碛走的话?就因为不想拖累我,所以宁可自我牺牲跟他回去?我并不值得――值不值得是我的事,我说值得就是值得。
再者,你自以为自己拖累我,又怎么知道我觉不觉得你是个拖累。
谁都会觉得我是个累赘。
我不觉得就好。
一向有礼温和的语调掺入一丝霸道。
容楮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不像她认识的孔若绫,变了另外一个人。
我――如果还要再说跟拓拔碛走的话就别开口。
免得我生气。
我呜呜……我想留在这里呜……想留在这里……那就留在这里。
叹息一声,孔若绫百般不舍的将像个小娃娃泫然泣泪的女子圈进怀里。
别哭了,我刚才是凶了点。
但我私心并不希望你就此认输。
你不说我也明白些许,你一直努力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吧?否则不会一个姑娘老远想从漠南来到洛阳是不是?呜呜……呜……她知道。
她的委屈、她的辛苦、她不敢与人言的秘密――她什么都没说。
她却能懂,都能懂。
懂她的委屈、懂她的辛苦、懂她好多好多――我喜欢你!冲动逸出口,她不后悔,绝对不后悔。
不管你怎么看轻我都可以,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
我――我知道这很奇怪,也知道这不可能,可……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别说了。
发顶降下一句话,声音一反柔和,有点低沉。
她看不起她了,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呜呜……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我喜欢你,对、对不起呜呜……别再哭了,会换不过气来的。
我、我停不住。
抽抽噎噎的容楮换不过气打着嗝,连说话都变成一件好困难的事。
能不能呃……让我抱着你再、再哭一会?以后、以后我不会――无来由的力道压向容楮背脊。
让两人更贴近。
以后不会就糟糕了。
轻轻的叹息飘了下来,如以往的温柔。
这是不是表示――容楮不敢想,更怕看见令自己心碎神伤的惊诧神情,不敢抬起的脸一个劲往孔若绫胸口钻。
啵!头顶触碰胸口,眼泪因这怪声留在眶中。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