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卫家三个大孩子将照顾小弟的责任揽上身,好让两个大人参加晚宴,而这份体贴也等于认同了两个大人之间关系的改变。
这一点,大大地出乎卫邵杰意料之外。
一路上,他想着方才孩子们不自在的表情,觉得好笑。
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张芊显然没有他来得自在,不时摸摸头发、拉拉身上的衣服,要人看不出她紧张也难。
真的好吗?你已经问了第十二次。
啊?有这么多次吗?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去好了,很奇怪。
为什么?因为……她嗫嚅着。
因为什么?你应该找一个漂亮的女人陪你去参加宴会才对。
江菁说这是一场商业酒会,很重要的吧?我一定当不好你的女伴,会让你丢脸、难看,天啊!我会毁了它!她是丑小鸭,就算此时此刻穿上了天鹅的绒衣,还是丑小鸭――而且是胖胖的丑小鸭。
离卫家愈远,她愈紧张,脑子出现千奇百怪的幻想,幻想自已变成酷斯拉大闹台北、化身巨猩乔扬爬上新光五十层摩天大楼顶端咆哮。
你想太多了。
我一定会出糗的。
她有这自信,呜……觉得人生一片黑暗。
我那么丑……你很漂亮。
啊?你眼睛一定是瞎了。
她直觉反应,让人觉得好笑。
我瞎了要怎么开车?方向盘转左,车子弯进另一条路。
卫邵杰看着前方,分心道:我是说真的,你很漂亮。
他很讶异,江菁带她去挑的这袭晚礼服,完美地衬出她丰腴的优点,像极中古世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
平常在家总是衬衫、牛仔裤打扮的她,经过一个下午的装扮,完全不同于以往。
开车回家接人时,乍见她的模样,他呆了半晌。
在他眼里,她美得不可思议。
我们回转好不好?张芊贴在车门上,显然有跳车的冲动,只是胆子小,不敢放手去做。
我想回去,冰箱里还有一尾鱼没有煎,布丁不知道冰透了没,也不晓得仲凯他们知不知道我把晚上的菜放在冰箱,只要微波一下就好了,还有汤在瓦斯炉上,我――她紧张地说了一大串。
不要紧张。
他空出手握住她的。
只是一场宴会,又不会吃人。
我就是紧张啊!她从来没有参加过什么宴会,而且,身边的男伴还是让很多女人倾心的他,她简直是怕死了!有我在。
但是――到了。
他说;将车子停在金碧辉煌的饭店大门前,将车钥匙交给服务生。
另一名服务生则负责为小姐开车门。
只是――副驾驶座上的小姐显然没有下车的意愿,让开门的服务生为之愕然,不知如何是好。
呜呜……她想回家。
张芊缩在座位上,死都不肯下车。
张芊。
卫邵杰好气又好笑,伸手向她。
把手给我,下车。
圆脸左右晃动,坚持不下车。
再不下车,我只好抱你罗。
我、我自己下车!她几乎是用跳的下车,怨怼地瞅着他。
你欺负人。
明知道她很重,还故意说这种话,存心欺负她。
是你不配合,不能怪我。
他将她的手勾进臂弯,走进饭店。
真的可以吗?第十三次。
他叹气。
张芊,我不能阻止你对自己的自卑感,但是,就当是为了我,你是我选择的女人,在这一点上,你要有绝对的自信。
我怀疑。
她还是很不安。
我的字典里没有‘自信’两个字。
到现在,她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和他会成为男女朋友。
这一切,像梦一样虚幻不真实。
你的审美观太奇怪了,现在的男人都喜欢瘦瘦的女孩子,只有你,明明就长得英俊潇洒,是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为什么眼光这么奇怪?我――再说这种话,我就当场吻你。
他语带威胁。
赫!她捂住半张脸,只露出晶亮的眼瞪他。
乖乖配合我?嗯嗯!她点头如捣蒜,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然而,走进会场时,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转身打道回府,万分后悔自己为何要乖乖听话。
会场中,所有宾客的目光全集中向入口处的他们身上,僵了片刻之后,纷纷别过视线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
张芊偷偷观向四周,发现很多漂亮的女人正又妒又恨地射来凌厉的视线。
那样的眼神是如此的鄙夷和不屑,又如此地充满敌意,仿佛在说――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什么德性,还敢站在卫邵杰身边!不由自主的,张芊往身边的人靠去,勾紧唯一的浮木。
感觉手臂忽然一紧,卫邵杰转过脸。
怎么了?说话的同时,另一手拍上她手背。
她摇头,因为他贴心的小动作而安心不少。
芊芊!随着一声呼唤,朝他们走来的是新婚燕尔的何胜明夫妇。
有认识的朋友,张芊显得轻松了些。
邵杰,力诚企业的董事长也来了,他对我们公司的产品很有兴趣,不妨去认识认识。
何胜明拉着好友,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在商场上获利的机会。
嗯。
他点头,不忘交代,江菁,照应张芊,我去去就来。
没问题。
张芊看着江菁落落大方的举止,心里好羡慕。
反观自己,可说是土包子一个,什么都不懂,还要到人照应自己。
除了整理家务以外,她真的一点长处都没有,好沮丧,呜呜……怎么了?注意到她的苦瓜相,江菁好笑地问。
我……我真的能和他在一起吗?她怯怯地问。
为什么不能?江菁不答反问。
我跟他不适合,他很好,我却――你也很好啊。
她摇头。
我一点都不好,我长得不好看,又不聪明,从小到大我妈都说我呆呆的,很无趣,也没有幽默感,还有――你太低估自己了。
江菁诚心道。
你带给邵杰还有卫家的一切,多得超乎你的想像。
我只会煮饭、做家务而已……光是这样就很了不起了。
啊?张芊不明白,这样就很了不起吗?我和邵杰认识的时间不算短,卫家在你出现之前是什么样子,我很清楚。
芊芊,邵杰和孩子们需要的是能让他们安心的人,一个让他们想到要回家就觉得快乐的人,而你就是那个人。
我?我什么都不会啊!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做好管家该做的工作而已。
就是因为你这样的想法才吸引人。
她朴拙踏实、不爱出风头的传统性格,反而更难能可贵,在卫家人之间成为一股安定的力量。
她迷糊地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她的确为卫家带来许多曾经失去的东西,这一点,旁观者的她看得一清二楚。
不要想太多,只要做你自己就行了,还有,要相信邵杰,他不是一个轻易谈感情的男人,一旦谈了,就会认真。
张芊红了脸,低下头。
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会认为自己配不上他。
他太好、太优秀,跟她在一起真的太可惜了。
想不想喝点香槟?嗯。
她点头,或许喝点香槟能让自己镇定一些。
江菁转身走向饮料区,留她一人在原地。
也许是会场中缤纷华丽的一切,和她所接触过的大不相同,张芊不自觉地一直退,退到墙角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跟这样的世界有所牵扯,单纯的只想做一个幼稚园老师,到现在,这个理想还是没有改变。
前些日子,她已经通过全民英检的初级考试,下一个目标就是中级考试,她要……突然一道黑影笼罩住她,打断她的沉思。
江菁――她抬头,却发现来人不是熟识的朋友,而是一群陌生的女人,其中一张脸似曾相识。
是卫邵杰带你来的?田文淑双手抱胸,趾高气扬地问道。
是的,有事吗?不要以为你爬上他的床就了不起,他只是一时图个新鲜,才会对你这种胖女人有兴趣,男人嘛,总是喜欢尝鲜,若是当真就是你太笨了。
她的话令人生厌,张芊皱着眉头,只想离开。
抱歉,借过。
别以为他对你是真心的。
田文淑似乎没有放人的打算,几个姐妹淘将张芊围住,不让她走。
他只是在玩弄你而已。
想想看,他是什么身分,你又是什么身分,真正能在事业上帮助他的,还是我们这些千金小姐,回家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灰姑娘的故事就算会在现实中发生,那灰姑娘也不会像你这么胖又丑!说完,一伙人笑得张狂。
张芊从不知道有人可以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更不知道这些家世高人一等的千金小姐们,是从哪儿学到这种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讶异,却不生气,反而觉得她们好可怜。
同情的圆眼凝视着眼前笑得乐不可支的千金小姐们。
你、你看什么!首当其冲的田文淑被看得直发毛,扬声斥道。
你们……可以借过一下吗?她想去找江菁。
你、你是白痴啊?!田文淑气得只想羞辱她。
我在骂你,你还一脸无所谓,听不懂国语是不是?!早在认出她是那时应微管家的胖女人时,她便气得直发抖。
为什么像她这种胖女人能攀上枝头当凤凰,而条件比她好上千万倍的自己却惨遭滑铁卢?!她不甘心!你猪啊!知不知道商场上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钱和势啊!你能帮他什么?又能给他什么?什么都不能!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家,跟佣人没什么差别,顶多只是个临时暖床的下人!有什么了不起!我……张芊看着美丽的田文淑,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对她生气。
你很漂亮。
废话!她也知道。
就如你所说的,我什么都不能给他。
她顶多只有一个还算有名气的母亲,不过却是和商界扯不上关系的料理家。
知道就好。
那还不快滚!真气人!我也不像你,人长得漂亮,又是千金小姐。
在工作上,我的确什么都帮不了他。
那你还不快滚!滚得愈远愈好!胖女人!虽然如此……圆润的脸扬起笑弧,灿亮的笑容里净是真诚。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对我只是玩玩而已,但我知道我自己想做什么、能给他什么――在他去公司上班时,我可以照顾家里的孩子;当他下班回家时,可以享受一顿可口的晚饭;他必须熬夜工作时,为他送上一杯咖啡;在他累的时候,可以帮他按摩僵硬的肩膀;趁他不在的时候,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让每个人回到家时都能开开心心。
我能做的不多,但我会尽心尽力。
这番话并没有添加太多情绪,只是像平常一样自然地说出口,却让气焰高张的千金小姐们好半天说不上话。
啊。
她忘了一件事。
我还想当幼稚园老师。
前天我通过全民英检初级考的检定。
这是她目前最得意的事。
呵呵……熟悉的低沉笑声在人墙后冒出,吓得几个千金小姐往两旁一缩,让开一条路。
一脸笑意的卫邵杰就站在那儿,他伸手向她,等待她走到自己面前。
张芊着迷于他的笑容,像被催眠似的缓缓走向他,乖顺地把手放在他掌心里。
说得好。
他的担心实在多余,很显然的,她比他所想的更能应付这种场面。
咦?他全听见了?我不需要任何事业上的帮助,如果我必须靠女人的财富才能成功,我就不会是现在的卫邵杰,再说,我的钱已经够多了,不必锦上添花。
就像仲文说的,钞票多得可以当卫生纸?她笑了。
俊颜上的笑意也加深。
你想给的都是我想要的,这样就够了。
你确定?再确定不过。
不会反悔?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
我怀疑还有人比你更好。
很多……自卑感又冒出头,她小声嘀咕。
芊芊……咦?他刚叫她什么?张芊抬头,不料却迎上他突然压向自己的唇。
错愕之际,她根本躲不过,只能乖乖在众人面前承接他的吻,以及伴随而来的祝福――生日快乐。
他没忘记今天是她的生日。
红着脸,她低头不敢看人,却觉得好幸福――她,很快乐。
尾声田文淑第一眼就认出他来――卫邵杰,那个在去年闪电结婚、卸下黄金单身汉头衔的男人。
婚礼上的新娘跌破众人眼镜!不是因为新娘太美,她发誓,从新娘身上找不到任何可称之为美丽的地方,只有平凡二字。
卫邵杰娶她,真的就如同外界所说的――瞎了眼。
但婚礼上,没谁敢说半句实话,表面上道恭喜,其实心里正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后悔娶这样的女人。
但一年过去,始终没有听见卫邵杰外遇或婚变的消息。
田小姐,你有听见我说话吗?田文淑回过神,美艳的脸上扬起客套的桀笑。
抱歉,你再说一遍好吗?柔腻的嗓音再加一点撒娇,让对桌的男人立刻乖顺地点头。
然,她的心神再度回到独自坐在角落桌位的卫邵杰身上。
他一个人来?不,如果是一个人,不会坐那么大的桌位。
还是――他果然受不了那胖女人,偷偷摸摸搞外遇?可又不大像,他那桌还有五个空位。
田文淑再度推翻自己的想法,瞧他在等待的空档不忘翻阅公文,和杂志上报导的一样,完全不浪费时间,严肃的脸一如过往,冷漠且难以亲近,害她不敢撇下同桌的男人,过去向他打招呼。
忽然间,她与他视线交会,看着他严峻的轮廓突地泛起一抹温柔,唇角噙笑地朝她招手,她又惊又喜。
他记得她!田文淑想抬臂回应,就在这时,身后一道粗噎的嗓音不悦地响起,伴随着话声,一群人经过她身边――拜托,在家吃就好了,干嘛非得出来吃不可。
卫家老二卫仲文嘟嚎。
芊好不容易当上幼稚园老师,第一次领薪水,兴奋得想请客也无可厚非。
卫家老大卫仲凯淡声道。
我知道,但这家餐厅有名是有名,又不见得好吃。
像是听出什么,卫仲凯似笑非笑地调侃孪生弟弟。
你的意思是这家餐厅的料理没有芊做的好吃?卫仲文双颊登时烧红。
我、我才没那样说。
芊,爸在那儿。
卫家老三卫仲琪扯着身边女子的衣袖,亲昵得有如姐妹一般。
那女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圆润的体型,长相并不出色,举止间还透着不安与腼腆,走在那几个长相出色的年轻男女之间,简直像株不起眼的小草。
然而,这株小草却是那几个年轻男女眼中的焦点,围在她身边,像在保护她似的。
爸爸!爸爸在那里!被抱在卫家长子怀里的小仲杰指着角落,兴奋地直嚷,姨姨妈咪,过去找爸爸!好好。
看见丈夫朝自己微笑招手,张芊还是不习惯地红了脸颊。
没办法,她的丈夫怎么看都只有帅呆了三个字可以形容,至今她面对他时,仍无法不心跳加快,对他迷人的长相怎么也无法免疫,总会紧张无措得像个小女生。
卫邵杰起身迎向他们,似乎等不及了。
将妻子迎至身边,卫邵杰低首,很自然地在她颊边落下一吻,让那已红透的脸更烧烫几分,只差没冒出火来。
一家人无视于他人欣羡的眼神,和乐融融地说笑、点菜。
卫邵杰不时在妻子耳边说话,笑看她因害羞的表情,方才审阅文件时的严肃不再,此刻的他,谈笑之间净是恋家、恋妻的幸福神色。
此情此景,田文淑都看在眼底,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依旧不明白卫邵杰怎会娶张芊这样平凡普通的女人,但她知道他不会后悔,这点从此刻他脸上幸福洋溢的神情便可推知。
莫名的,她觉得羡慕,那样的女人竟能拥有这般出色的男人,还过得这么幸福……田小姐?对桌的男人再度唤着失神的她。
回过神,田文淑看见对方一脸受伤的表情,对她说着――如果你是迫于长辈的压力才答应这场相亲,我可以――不,没有。
田文淑急忙陪笑。
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不能再分心了。
她在心里这么告诫自己。
这是她第十一次相亲,不能再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