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上上下下几乎全出动了。
三、四十口人的眼睛全往东大街瞧,不放过任何一个从东边走来的路人,看到相似的身影,大伙儿纷纷兴奋地猛提一口。
气,待看见对方并非引领期盼的那人,这口气又默契极佳地同时以哀叹作结。
从卯时起,礼部尚书府外就是这等光景,持续到未时,已经吓坏不少路人,搞得素日热闹非凡的东大街今日异常冷清,全都是让尚书府的人给吓得绕道而行。
引颈翘望大半天,不见年轻主子回府,下人们失望极了。
直到接近申讨,受命守在东城门的仆役急急奔来。
回来了!三公子进城来了!回来了?!回来了?!一传十、十传百,少主子回府的消息从大门一路传进内院厅堂。
不消一会儿工夫,沈海携同夫人李玉如,在下人簇拥下步出府院大门,伸长脖子往东边瞧去。
哪儿?我怎么没看见人呢?在……那里!沈海指着逐渐清晰的黑影。
瞧,就在那儿,正骑着马过来呢!骑马?李玉如转头问:咱们家大头儿何时会骑马来着?沈海还来不及回答,么女沈蓉蓉已越过门槛,顺着众人望的方向看去――三――哥――啊――小小红影随着高亢的呼喊,直往黑影奔去。
与薛霞飞骑马并行,一边谈天,沈宜苍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停住说到一半的话。
有人叫你。
薛霞飞也听见了。
两人的视线循声移向前方,一道红通通的身影像火球似的,朝两人奔跑过来。
三――哥――啊――由远至近,声音逐渐清晰。
是蓉儿。
沈宜苍笑说。
就是她这一声‘三哥’,让我失手摔坏白玉观音,不得不前往西域寻玉。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小妹这声三哥,他也不可能遇上薛霞飞。
沈宜苍微笑,迅速翻身跳下马背,双臂大张接住扑向自己的小火球。
唉,才多久没见,你变胖不少,三哥都快抱不动了。
三哥、三哥!沈蓉蓉开心地大笑。
你这一出门,四、五个月不见人影,想死蓉儿了!早知道这样,蓉儿就跟三哥一块儿去找那个什么玉的。
别闹了,蓉儿,前往西域这一路可不轻松呢。
轻捏小妹鼻头,他笑着走回停马处。
来,霞飞,见见让你狂饮飞醋的蓉儿。
干嘛还提这事儿!薛霞飞别扭地嘟起嘴。
三哥,她是谁啊?沈蓉蓉好奇地睁大眼。
是……他低头跟小妹咬起耳朵。
沈蓉蓉眼睛为之一亮,落在薛霞飞身上的眼神变得异常兴奋。
他跟她说了什么?薛霞飞紧盯着他,沉默地看着他单臂抱起沈蓉蓉一块儿上吗。
身上多了一个不算轻的重量,并未影响沈宜苍动作的流畅,足见这趟远门非但增长了他的见识,也让他摆脱文弱书生的形象,体力大增。
霞飞姐姐!沈蓉蓉热切地向薛霞飞自我介绍,我是沈蓉蓉,大家都叫我蓉儿,是我三哥的妹妹。
你当然是你三哥的妹妹,要不这声‘三哥’是叫假的啊?薛霞飞应得有些意兴阑珊。
沉浸在返家的喜悦中,沈宜苍并未发现她的不对劲,策马徐行,边与小妹谈笑。
片刻,三人两马停驻在尚书府前。
大头儿!乍听华美的府院前,打扮光鲜亮丽的中年美妇大声喊出这名儿,薛霞飞险些摔下马背。
大、大头儿?她往身边人看去。
大头儿是谁?沈宜苍叹一气,没想到返家的喜悦来得快、去得也快,亲娘充满思念的呼唤,将他从游子归乡的喜悦中拉回现实。
大头儿是我的乳名。
薛霞飞低落的神情总算绽出一点兴致。
哟,大头儿啊。
霞飞……除了娘,她是第二个能让他大叹无奈的女人。
你――好不容易逮到糗他的机会,薛霞飞正要开口说话,末料思子心切约沈海夫妇挤上前,将她挡了开来。
见老爷、夫人这么激动忘情,下人们也纷纷跟进,一转眼,薛霞飞与沈宜苍由间已隔了一堵人墙。
大头儿!李玉如激动莫名,伸手抱住爱子,随即又退离几步打量。
让娘看看,我心爱的大头儿这趟出门是不是瘦了?娘……他倒觉得这趟路让他气力增进不少,身体强健许多。
我很好,你别担心。
这样哪叫好!你看你,又黑又瘦的,这怎么得了?!宜苍回来应该开心才是,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沈海劝道,怕妻子又翻旧帐找他麻烦。
还说呢!都是你的错。
是是是,夫人,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
我们进去吧,宜苍长途跋涉,一定也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沈海握着爱子肩头,以子为荣的心情在这简单的举动中已充分说明。
这话提醒了李玉如。
是啊,瞧瞧,我高兴得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走走走,娘已经让厨娘炖了不少补中益气的药膳,还做了许多你爱吃的菜色,快!先去梳洗干净,瞧瞧你这身灰尘,这一路究竟吃了多少苦头,阿……牵着儿子的手,李玉如在仆役前呼后拥下走进尚书府,兴奋得忘了招待与沈宜苍同行的人。
所幸,赵福还算细心,注意到这位与年轻主子同行归来、一身江湖打扮的陌生女子。
姑娘是――三公子的朋友?嗯。
薛霞飞闷闷地应声。
她整个人笼罩在无法言喻的落寞当中,沮丧得连理人都懒。
愈接近南京城,就觉得他离自己愈远,疏离的感觉始终隐藏在心中,直到方才人墙阻挡,隔开些距离,这种感觉才真正鲜明起来。
从西安到南京这一路上,沈宜苍还是没有告诉她,送回羊脂白玉后有何打算。
也许他的冷落就是答案吧,她想,而这念头差点逼出她的泪。
噢,她讨厌死他了,可恶的大头儿!你说什么?!沈宜苍递交银票的手在中途一顿。
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生怕对方反悔,趁他还在错愕的呆滞状态下,薛霞飞抢下那一千两的寻玉酬金,一跳退到两尺外。
我说我要走了。
想了五天五夜不得安枕,到第六天,她终于做出了这个重大且严肃的决定。
与其被人赶,不如自己先识相地离开。
沈宜苍几个跨步,展臂直接将人搂进怀里,牢牢抱住。
你要走到哪儿去?这些天他为了找玉匠雕观音像之事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在百忙中抽出空档与她见面,一解相思之苦,没料到她竟然丢出这句话,砸得他眼冒金星。
我会先回西安将酬金交给玉儿,再看有没有差事,如果没有,就四处游山玩水,反正真有差事,玉儿会以飞鸽传书通知我。
接收到她含幽带怨的目光,沈宜苍以为她在闹性子,怪他这些天冷落了她。
这几天我忙着找手艺高超的玉匠,所以抽不开身来找你,想想看,千辛万苦找到一块美玉,如果没有雕工卓绝的玉匠,岂不遗憾?那是你的事。
你在怪我吗?因为我冷落你?他低声喃问,俯身亲吻她额角。
别生我的气好吗?从来不曾如此呵宠一个人,独独只有她,就是在意她的喜怒哀乐,绞尽脑汁只为博得她展颜欢笑。
可恶!薛霞飞抽抽鼻子,暗骂自己太没用,被他抱在怀里、听见他温言软语,鼻头就开始泛酸,眼眶就莫名发热,真是太没用了!霞飞?谁敢生你的气啊?风流倜傥的沈三少!口气之酸,相信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
不然你在生谁的气?我――我才没生气。
前天的事……算了,就当没发生过吧。
沈宜苍盯视她半晌,突然开口:听赵福说,前天我爹娘找你?话一出口,他立刻感觉到怀中人背脊倏然绷紧。
不能否认说没有,薛霞飞只好半真半假地说:是啊,尚书大。
人和尚书夫人对江湖趣闻很感兴趣,所以找我过去泡茶聊天。
我们聊了一个下午,宾主…宾主什么来着?宾主尽欢。
沈宜苍的声调转冷。
正努力扯谎的薛霞飞一时听不出,故作愉快道:对对,就是宾主尽欢。
就说嘛,我说我有当说书人的天分,偏偏你跟玉儿部不相信,净是笑话我。
我不知道我爹娘背着我跟你说他们有意为我安排亲事,娶某某官家千金这档事,竟然能让你这么开心,开心到决定离开我。
看样子你们前天的确聊得非常愉快是不?敢瞒他,还骗他说什么宾主尽欢!怒气直冲心田,他气她,非常气她!呃?薛霞飞一怔。
怪了,那天明明只有沈大人、沈夫人,还有她三人在场,他是从哪儿听来的?她没说,沈大人他们更不可能说,是谁这么大胆敢偷听又告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沈宜苍索性为她解答疑惑,不用想了,是蓉儿告诉我的。
她怎么会――想了想,她恍然大悟,难怪我总觉得书房里有老鼠藏在暗处吱吱叫,原来如此。
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
既然不是,干嘛说?因为你看起来一副很想知道的样子。
我想知道又怎样?你不想说可以别说啊,又没人会逼你。
就像她想知道他今后做何打算,他却怎么也不说一样,她不会不知好歹地追问下去,她很识相的。
沈宜苍抿唇,决定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以免愈扯愈远,最重要的事反而没有解决。
你是因为我爹娘那番话才决定离开?本想等玉匠确定后,再将两人之事禀明双亲,看样子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丫头竟然想丢下他自行离开刀气上加气,沈宜苍搂住她纤腰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你在生气?迟钝的薛霞飞终于开了一点窍。
是,我在生气。
很气?沈宜苍没有说话,给了她一记白眼。
很气很气?我气,非常气。
我气你怎么不像之前那样模冲直撞,就算得罪我爹娘也无所谓,至少,我会知道你有多在乎我。
难不成你希望我把剑压在你爹娘脖子上,告诉他们,除了我之外,你谁都不能娶?真是个不肖子!用不着这么夸张。
沈宜苍叹气,却也为她最后两句话感到无比喜悦。
但我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
这就是她的能耐――让他在觉得苦的时候尝到甜,气得牙疗疗的同时又想纵声大笑。
我说了什么?除了你之外,我谁都不能娶。
想像着她执剑像个土匪婆子跟双亲叫阵的书面,沈宜苍唇角忍不住上扬。
你有病,沈宜苍。
怎么说?男人总想有三妻四妾,何况你贵为官家子弟,你爹又是礼部尚书……我是什么人哪?值得你放弃三妻四妾吗?我不过就是个浪迹天涯、抛头露面的江湖女子,根本不能登那个什么堂――大雅之堂。
对,就是大雅之堂,谁晓得那是什么鬼地方!薛霞飞嘟嘴嘀咕。
你――呵口可呵…最后一丝怒气也被她耍宝的话语击溃,丁点不剩。
刚说生气,现在又笑……你真的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反正就这样了。
这里不适合她,怎么待就怎么不自在,还是早走早好,虽然这也代表她必须离开他……想到这儿,眼眶不由得一热。
讨厌讨厌!自从遇上他,什么事部变得很不对劲,都是他害的!我要走了,告辞。
嗯哼。
他不置可否。
我说我要离开了。
请便。
我是真的要走,不是说笑的。
我没拦你不是吗?他是没拦她,但――你压着我,我怎么走啊?!背上沉甸甸的重量让她寸步难行,他几乎是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了。
我当然得压在你身上。
说话的口气仿佛他也挺不愿意,很委屈似的。
哪有人离开不带行囊的?我的行囊早就整理好,安在马背上――等等,她好像想通了什么,遂转头问:你是――在她颊侧偷得一记香,沈宜苍神情愉悦道:行囊,专属于你的行囊。
薛霞飞想了一会儿,终于弄懂他的意思。
你要跟我走?我们不是私奔的小情侣吗?你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他舍得吗?离开有仆人服侍、生活优渥的尚书府,不做官家公子哥儿,要跟她一起闯荡江湖? 本想等解决白玉观音这件事之后再告诉你的,谁知你这么冲动。
傻丫头,你以为我会让你离开我吗?可我不是官家千金,也不是名门闺秀,我只是个有事没事就动刀动剑的江湖女子,你……你会要我吗?我不是武林高手,也不是一方霸主,我只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偶尔又任性,多半时候很没用的文弱书生,你会要我吗?他反问。
我要!薛霞飞答得飞快,完全不假思索。
她毫不迟疑的坚决口吻让沈宜苍忍俊不住。
你、你笑什么嘛……她说得又羞又恼,直想找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笑声渐敛,取而代之的是他低沉的呢喃:我也要。
嘎?我要你,霞飞。
两人所学所好格格不入又如何?相互契合的两颗心才是最真实的。
这一生,他要携手相伴的人就是她了。
除了你,我谁都不娶。
真的?没有一个不仅武功的人会从几十尺高的树上跳下来,只为了接住一个受了伤、轻功卓越的武林高手。
他轻描淡写的说。
那是因为你笨。
霞飞!我知道的……知道怎么逗他真好,薛霞飞调皮地心想,纤瘦的娇躯软软偎进他怀里。
我知道是为了同生共死对不?我很聪明的,知道你那时是把持着什么样的想法跳下来。
她也曾这么想过,在他拉着她跳河逃生的瞬间。
给我一点时间知会爹娘好吗?他要求道。
嗯,我等你。
好好好好好……连续五个好字出自沈海之口,反覆看着千辛万苦重塑而成的自在观音,他激动得差点涕泪纵横。
不枉他让儿子跋山涉水远到西域找寻玉石,再加上臻至完美的名家雕工,这重塑的自在观音比摔坏的那尊更精美,真是太好了!宜苍,你做得好啊,爹总算可以跟圣上有个交代了,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心肝宝贝大头儿,这趟出远门总算没有白费。
李玉如笑说,眼波流转,瞧见与爱子同坐一旁的薛霞飞时,眼神黯了黯,旋即视线与丈夫交会,夫妻俩心照不宣。
为免现场气氛尴尬,沈海笑着应和妻子的话:是啊,一点都没白费。
虽是应酬话,但也是真话。
这趟西域之行归来,做爹的他明显察觉么子行事作风沉稳许多,言谈举止更臻成熟,已非昔日玩世不恭、老气得他胡须打结的浪荡公子哥儿,这是他意想不到的结果。
当然,此时此刻坐在三子身边那作浅紫色劲装打扮的江湖女子的出现,也是他万万没料想到的事。
那日与夫人邀这位薛姑娘私下相谈,本以为她会识相离去,没想到她竟然还留在府里。
昨日,三子私下与他们夫妻商谈,欲娶这位江湖女子为妻,教他们两老厉声拒绝,方才送上白玉观音时,儿子的神情与平日无异,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奇也怪哉,儿子神色自若的表现反而让沈海心生疑窦。
目光与妻子交会,她同样是一脸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困扰神情。
现在是怎么回事?薛霞飞目光扫过厅堂里除了她之外的三人,撇开沈宜苍不说,沈家两老打她与沈宜苍一进内厅,脸色就怪怪的。
即使迟钝如她,也嗅出一丝诡异的氛围。
而沈宜苍其实正陷入极度苦恼的境地,昨晚与爹娘深谈后,仍然无法说服两老接受薛霞飞,之后他回房想了大半夜,还是想不出办法,唉……宜苍,明日你随为父进宫面圣,相信皇上看到这尊白玉观音定会龙心大悦,而你――不,爹。
沈宜苍回过神来,急忙打断爹亲的话。
孩儿无意仕途,再说,大哥为官政绩斐然,二哥为将功绩卓越,不必孩儿再锦上添花,够了。
.说这什么话呢,大头儿。
李玉如呵呵笑着打圆场。
男儿立业本来就是应该的,要不,你先成家也行,本来嘛,古言成家立业,就是要人先成家再立业,娘已经替你找了……开始了、开始了。
沈宜苍心里有所警觉,每回爹娘对他们有所要求时,就会搬出这招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一进一退、一硬一软――大哥、二哥已经烦不胜烦,才一个想尽办法外调闽南,一个自请镇守北关边防,现在轮到他了。
娘,孩儿已经有意中人了。
他缓缓开口重复昨晚说过的话,伸手握住薛霞一飞搁在椅把上的小手,情意不言自明。
可惜两老有志一同,装作没听见。
你娘说得是。
南京城里多少名门闺秀等着进我们沈府大门,为父官场同僚也有多人表明想与我们结个亲家,所以……两老果真默契十足,轮番上阵接话,让人无法插嘴。
沈宜苍与薛霞飞目光交会,他用力握住掌中柔莫,要她再忍一忍。
薛霞飞静得出奇,沉默地凝视两人交握的手。
也许今天就要分离了,她想。
她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沈家两老眼里浓浓的不赞同?今后,五湖四海,依然只有她一人独行。
想到这里,薛霞飞的头垂得更低,不想让沈宜苍看见自己泫然欲泣的表情。
傻丫头!沈宜苍看着垂头丧气的纤细侧影,内心涨满怜惜。
她以为这样他就看不见了吗?真是苦恼啊……早知如此,找到羊脂白玉后就别这么快回来,反正玉都找着了,爹也没理由不准他进家门……且慢!灵光乍闪,沈宜苍的神情为之一亮。
呵呵呵…他怎么没想到呢!他在笑什么?听见低低的呵笑声,薛霞飞疑惑地看向他。
沈宜苍突然松手,起身走双亲。
爹,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正叨念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段的沈海愣了下。
什么?其实,这观音像还有些未臻完美之处。
俊目锁定观音像巡了又巡,小心仔细地找着。
沈海紧张了,将白玉观音交给儿子。
在哪儿?快指给为父看。
就在――沈宜苍突地一个踉跄,手一滑,白玉观音朝仍然垂首不语的薛霞飞飞去。
霞飞,小心!练武者一旦遇上袭击,手脚会自然而然施展招式以御外敌,薛霞飞也不例外,感觉右前方有一物飞来,又听见沈宜苍紧张的警告之语,下意识地便拔剑朝来者运劲斩下――咚!白玉观音惨遭腰斩,砰咚坠地,上半身滚至沈海脚边,下半身则停在李玉如跟前。
沈家两老当场傻眼。
好半晌――你、你看你干了什么好事!沈海气得忘记薛霞飞的江湖身分,不怕死地直指着她鼻子骂。
我?神情茫然的薛霞飞看了看地上。
啊!怎么会这样?杏眸讶然瞥向站在一旁笑不可抑的沈宜苍。
你还笑?!爹,是我跌倒手滑,不小心把白玉观音甩了出去,不关霞飞的事。
沈宜苍为薛霞飞说话。
怎么不关她的事?!是她把这白玉观音一剑斩成两段,怎么不关她的事?!李玉如也跳了起来,与丈夫站在同一阵线。
霞飞是练武之人,反应本就迅捷,这是意外。
他又道。
我不是故意的。
谁晓得会天外飞来一尊白玉观音?还有,他为什么一直笑?好像白玉观音没了,他很开心似的。
沈海又气又急,压根儿没注意到三子的神情。
你……你要为父怎么向皇上交代?!你说啊!这事孩儿也有责任。
沈宜苍侧首佯装沉思,一会儿才道:这样吧,如今白玉观音再毁,就当孩儿没找到,只好出门再寻质地更佳的玉石如何?隐约察觉不对劲,沈海回头盯住儿子。
你说什么?爹不是说过吗?找不到玉石、塑不成白玉观音、还不了皇上,就不准孩儿踏进家门一步。
为免旁人对爹指指点点,说爹言行不一、溺子欺君,孩儿这就整装出发,再往西域寻找玉石,待寻得后,再回府与爹娘共享天伦。
他双膝一跪,同时拉扯薛霞飞,要她与自己同跪。
被眼前情势弄得一头雾水的她,只得跟着照做。
宜苍与霞飞拜别爹娘!迅速叩首,不待两老回应,沈宜苍拉起还来不及学他磕头的薛霞飞奔出内厅。
沈冢两老面面相觑好一阵子,待回神想通自己着了儿子的道,为时已晚。
城外,两匹健马在出了南京城所属的应天府辖区后,徐徐而行。
这样好吗?总算明白他打的是什么算盘,薛霞飞不禁同情起沈家两老。
有这么奸诈的儿子,实在是件辛苦的事。
无妨,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往西域的路会比上次好走。
沈宜苍并不担心;可是找到另一块羊脂白玉回来之后,你爹娘还是会要你成家立业,结果不也一样?不是我爹娘,而是我们的爹娘。
别忘了,刚刚你也叩首拜礼,告别爹娘了。
沈宜苍笑得好得意。
啊?!俏脸一红。
沈宜苍执缰策马贴近她坐骑,握住她按在鞍头的小手,唇轻轻贴上她红嫩的脸颊。
虽然没有大红花轿、没有凤冠霞陂、没有拜过天地,但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咦?!你不是说过吗?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难道你介意?不!我一点都不介意!啊……她抢白一阵,又娇羞垂首。
可你应该先跟我商量的,好歹也要知会我一声嘛……现在不就告诉你了?但是……这样莫名其妙就变成他的妻,薛霞飞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来日方长,霞飞。
沈宜苍审视眼前垂首的小女人――他的妻――心头满是柔情。
我们有好长的日子来悟出属于我俩的夫妻之道,爹娘也需要时间想一想,或许我们下次回府,他们两位老人家也已经想通,愿意接纳你这媳妇。
我很怀疑。
她可没他这么乐观。
才四、五个月的时间,够他们――谁说只有四、五个月?沈宜苍打断她。
下次回去,也许是一年后、两午后,甚至是三、四年后的事呵。
啊?!去西域并不用那么久的时间啊。
傻丫头,我有说要去西域吗?不去西域怎么找羊脂白玉?她不懂。
西域是一定要去的,但不是现在。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先陪你回逸竹轩交差,之后换你陪我到蜀地一游,我想看看名闻天下的都江堰是怎样的风貌,之后想去什么地方就再说吧,至于西域,等我们想回府见爹娘的时候再去就行了。
皇上圣旨并未设下期限,他大可游遍天下山水之后,再往西域寻找另一块工玉石交差。
薛霞飞沉吟一会儿,终于明白他的打算。
你好狡猾!不这样……沈宜苍掬起她的手贴上自己的唇。
怎么与你携手共游五湖四海?雕塑玉观音的玉石定是会带回去的,说不定,到时候除了玉观音,我们还能带一对金童玉女回去拜见爹娘呵。
什么金童玉女?薛霞飞一脸疑惑。
就是……沈宜苍俯身在她耳畔细语。
认真听完他的话,薛霞飞双颊瞬间染上嫣红艳色。
沈宜苍!沈宜苍纵声长笑,策马疾奔。
可恶!别跑!薛霞飞立刻挥鞭追上,口头上咒骂,两片唇瓣却逐渐上扬。
耳边仍回荡着他方才的耳语――我们想办法生两个娃儿,男的叫金童,女的取名玉女,不就是金童玉女了吗?真是、真是……太不正经!薛霞飞嗔念在心里,然泛笑的唇却出卖了她,诚实道出她溢满胸臆的柔情蜜意。
马儿奔驰,一前一后,好不惬意。
风声呼啸,穿过山林、越过原野,皆为歌颂爱情而来。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