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骁阳!黑鞭随着一声怒喝如蛇横划过半空,直袭背对着房门的男人,季千回此刻只想杀了他!他竟敢这样对待若瞳!即使在羞愤得无法面对任何人的此刻,殷若瞳还是忧心他的安危。
不要伤害他!然而却无法阻止黑鞭凌厉的攻势。
只是下一刻,黑鞭在凤骁阳侧身场手一挥下瘫软垂地。
冷凝的喑哑嗓音仿彿自幽冥地府传来。
滚出去。
放开她!季千回愤恨地怒瞪凤骁阳。
想活命就离开。
就算要我死也不容你这么羞辱她!季千回气得上前想再与他一搏。
才跨出一步,一道劲气迎面劈向她,击中门户大开的胸口,震得她连退数步。
呕——气血逼上喉门,季千回单膝跪地,口吐血沫。
千回!啊……目睹此景,殷若瞳忘了自己的处境而挣动身子,却牵引一股莫名的战栗袭遍全身。
别乱动。
在她耳畔,凤骁阳压抑情欲的声音低沉如丝绒。
放开若瞳!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想从他身边带走他最在意的人?他不允许,绝不允许!我死都不会让你这么对她!季千回抹去唇边血渍,咬牙起身。
那就别怪我。
冰冷的语气绝情得不带一丝温度。
凤骁阳翻腕扬掌向她,疯狂的神态让那张俊美的脸变得狰狞可怕。
不!殷若瞳不顾自身狼狈,及时抱住那即将出招的左臂。
不要杀人!不要!狰狞的表情仿彿被敲下一块碎片,凤骁阳愕然低头俯视阻止自己的娇弱人儿。
你——要救她?不要杀人……不要……你想救她?不要了……你双手染的血还不够么……旧泪未干,新泪复涌,殷若瞳痛苦地看着他。
不要……不要再因为我而让自己的手染血……够了……已经够了……她要带你走,要带你离开我——凤骁阳吻着她,冷凝的眼锁住惹人怜爱的泪颜,痛极的心却已失去体贴的温柔,连带说话的声音也转为阴狠。
她要离他而去的恐惧击溃所有理智,此刻盘旋在凤骁阳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留住她,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将她留在身边。
凡是想将你带离我身边的,不管是谁都该死是人我就杀人,是佛我便毁佛——绝不让你离开我!他爱她,倾尽全心地爱她,在这世间,他唯一在乎的就只有她了。
就算是阎罗索命,他也会奋力一搏,和阎罗抢人。
呜……满心的悸动逼出她羞愧自惭的泪。
她好可恶……即便知道他血刃父皇,她还是……还是爱他!他的誓言仍然让她心动,让她尝到一丝甜蜜,就算是在这么难堪的此刻,她还是深受撼动……她好无耻、好可恶!为什么还是……她爱他啊!就算地毁灭父皇的天下,她还是爱他啊!出……出去……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颤抖的唇中吐出:千回……出去……若瞳?季千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刚说什么?出去……求你出去。
她不能让他再杀人,不能!都是我……是我的错……求你出去、出去……呜……你不必为这个疯子委屈自己!要她眼睁睁看她被他羞辱,她做不到啊!凤骁阳疯了!这家伙根本就不值得你……呕……季千回忍着痛,压下第二次的气血翻腾。
求你出去……泪眸不顾羞耻地抬眼看向她。
现下,她只想保住这个好姊姊的命,只想让他的手不再染上血腥,她能做的也只剩这些了。
我求你……就当作、当作没看见……是我不知羞耻……你就当没有我这姊妹……呜……若瞳你——就这么爱他?即使是到了这地步,明知道凤骁阳杀了皇上、灭了天恩王朝,她却还是爱着他?天!你疯了……连你都疯了……殷若瞳螓首轻摇,无言地恳求她离开,别枉送自己的命。
这是什么牵扯?季千回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去,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无悔的泪颜。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滚!凤骁阳不耐地扬起左臂,眼看又要送出一击……不要!殷若瞳用尽全身力量压住地催劲的左臂,朝已退至门口的季千回嘶声大喊:出去!出去啊!退离的脚步没注意到门槛,季千回跌出房外,重重吃疼。
随后一阵劲风打来,合上门扉,分隔内外。
你会留在我身边对不?吮去她湿热的泪,凤骁阳满足地哼笑低语:这表示你不会离开我是不?呜……为什么哭?他们能厮守、永远不分离是件好事,她为什么哭?对不起……对不起……她对不起的人大多,是她害他变成这样……骁阳,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别哭了,我会心疼。
他说。
情欲回笼,引他深入紧窒的娇柔。
随着律动流连在耳畔的娇喘,令他扬起满足的微笑。
是了,今后她属于他,再也不会离开他,不会了啊。
要怎么做才能赎去她一身的罪孽?看着眼前汗湿的俊容,殷若瞳痛苦地问自己。
她该怎么做才能洗去他满手的血腥?他是为她发狂的,是为她才不再压抑另一个可怕的自己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该赎罪的人只有她,他是无辜的。
只是,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做?告诉她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他和她——还能相爱、还能厮守么?飘尽寒梅,笑粉蝶、游蜂未觉;渐迤逦、山明水秀,暖生帘幕,过雨小桃红未透,舞烟新柳青犹弱;记画桥、深处水边亭,曾偷约……她记得,记得他时常夜探进宫,不理千回的耳提面命,拉着她直往外跑,到城中热闹的夜间市集,看过一摊又一摊的字画、小玩意儿,或带着她去尝些宫里不曾见过的新糕点……她也记得,他带她到皇宫屋顶上赏月饮酒。
这记忆,段段清晰,处处甜蜜得足以让她忘却自己的身分、抛开俗也牵扯的忧虑,在他身边,她很少不笑……是的,她总是笑着,只因有他在身边。
然而——多少恨,今犹昨;愁和闷,都忘却……能不能忘?不想他、不爱他、不恋他,让一切回到那日钟宁山相遇之前,那么,她不会央求千回带她出外游玩,她会错过他,不会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个令她心动不已的男人。
能么?能回头么?颊边交杂的凉冷和温热触感震醒殷若瞳,筝音与歌声霎时中断。
移眸向左,一双温柔的黑眸正俯视着她。
为什么哭?第几次了?凤骁阳在心里问自己,这是第几次见她独处时落泪?自那日他疯狂的行径过后,她就不再是天真单纯的若瞳,就好像……他的狂暴带走她的纯真无垢,让她沾染他的晦暗,她眼里不再只有对他的依恋情爱,还有更多他心知肚明的生分疏远。
她还爱他么?如果爱,为何逐渐疏远地?舔去指腹的泪,他尝到心痛的滋味。
为了留住她,他亲手毁去守护她天真性情的皇宫内苑,将她带入浑沌纷扰不断的俗世,逼她看见血腥残酷的争战。
他做错了么?不!他没有错!为了留住她,要他做什么都可以!然而——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留住她,却失去她爱他的那颗心,他要的不是这种结果!为什么哭?抚上脸,摸到湿意,殷若瞳惊觉自己竟哭了,这才回过神来。
可能是这词太伤感,我一时忍不住掉泪,我常常这样的,不要紧。
只是因为这样?嗯。
螓首微微一点,朝他抿起微笑。
你到哪去了?办些事。
他看看左右。
季千回呢?她应该陪在你身边才对。
从那日后,凤骁阳和季千回便互不理除对方,殷若瞳是他俩之间唯一的交集,若不是因为殷若瞳不肯离开,季千回不会留在北都城。
千回说她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是我答应让她去的。
怕两人多生嫌隙,殷若瞳赶紧解释。
她应该守在你身边。
俊眉堆起不满的凸峰,凤骁阳对于季千回的不尽职责很是恼火。
不要生气好么?变得更懂察言观色的殷若瞳起身,纤柔玉掌抚贴他胸口,柔声说着。
千回是真的有事才会离开,她是我的好姊妹,不会放着我不管。
你不要生气,不要对她——不要怕我。
凤骁阳缩臂,将软玉温香搂满怀,理进馨香的肩颈,吐纳低语:不要怕我……你说过我并不可怕。
这撼动他的第一句话,他一直都记在心上。
她说过他并不可怕,可是,她现下却在怕他,怕他对季千回不利。
你说过不怕我,难道是在骗我?我——她要怎么说?事实上她仍和以前一样不怕他,但已明白他的可怕之处。
短短时日,她找不到调适的方法,夹在他和千回之间,她不知道他是否会伤了千回这个好姊姊,她很担心,担心他一气之下会做出可怕的事。
我说笑的。
轻快的口吻不同于阴郁的脸色,只是殷若瞳被压贴在他胸前,无法看见表里不一的真实。
别在意,她愿意守在你身边,我也该感激了。
你需要人陪,而我近日诸事缠身,没办法时时陪在你身边,说起来我真的该感谢她。
你不生气就好。
只要这样就够了。
她挽回不了什么,一切也不能从头来过,但如果她陪在他身边,能让他别再做出那些疯狂的事,这也许是她唯一能赎罪的方式——也是让她能留在他身边的唯一借口。
她永远都无法释怀,他们的厮守是用天恩王朝的灭亡换来的事实,也永远无法原谅即使如此仍想留在他身边的自己。
她仍然爱着他,无怨无悔。
然而,他看她的眼却总是带着怀疑和伤心。
她不知道他怀疑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事伤心。
若瞳,我们离开北都城可好?离开?她抬头,瞅着他。
离开这里?听说江南风光秀丽,我们离开这里到南方去好么?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居住,只有你和我,好么?离开这个地方,重新开始。
他要她忘记北都城的一切,重新爱上他。
离开这里?远离这块伤心地……好,只要你好我就好。
她点头,躲进他怀里。
离开这里,至少她不会那么自责,心也不会那么痛吧?她问自己。
那就这么决定了。
凤骁阳这会是真的轻松地笑了。
只要离开这里,一切就能重新开始,他也能远离该死的权势争斗,不必再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事搅和。
引战的目的只是为了将她留在身边,那些权势、帝位地根本不屑一顾,偏偏那些人成天来恼他烦地,他已经受够了!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直下,无视于园中两人亲匿的姿态,冷焰硬邦邦的表情始终如一。
凤骁阳,有人找你,在大厅。
连声音都是冷漠无情。
又是他们?嗯。
赶出去。
与我无关。
他不是家仆,这种事不屑做。
施展轻功离去,冷焰非常不给他面子。
这个冷焰——凤骁阳松开手臂,不悦的表情在面对心上人时换了张柔和笑脸。
我去去就来。
殷若瞳乖顺地点头,目送他离去。
痛!毫无预警的一阵揪心之痛令她蹙眉。
一股不安猛烈地朝她袭来,仿佛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大哥突然来访,骁阳真的是受宠若惊。
走入大厅,凤骁阳又以一副闲散慵懒的神态迎接来客。
闲话少说,你知道我的来意。
恕骁阳驽钝,真的不明白大哥来意。
他说,无视于长幼有序,迳自坐在堂上,也不请凤怀将人坐。
凤怀将并不以为意,来之前他早就预知会有这种场面,心下已有底。
四郡商讨的结果是由爹登基为帝,建立新朝。
恭喜大哥,今后你可是堂堂太子,权势也好、名利也好,都将是大哥的囊中之物。
他说,口吻连聋子都听得出有几分真、几分假,又有几分嘲讽。
凤怀将的脸僵了僵,狠瞪着他。
怎么?权势富贵尽收大哥之手,大哥还有什么事不满的?北武、东州、南阳三郡开出的条件是必须立你为太子。
立我为太子?凤骁阳皱起眉头,半晌,因顿悟而舒开。
原来如此。
看来三郡的心思诡谲,不容小觑。
那么大哥前来的意思是——你不适合称帝。
哦?这话怎么说?凤骁阳颇感兴味地瞅着兄长。
你策动推翻天恩王朝只是为了阻止殷若瞳远嫁北辽,根本无心苍生,只为一己之私,说什么都不能让你称帝。
难道大哥就忧国忧民,适合当皇帝?凤怀将恼恨地瞪他,面无惧色。
这是我的事,总之,我要坐上这个太子的位子。
大哥,你知道我可以轻易要了你的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说得好。
凤骁阳讽道:想不到利用伎俩陷我于不义的大哥,也会说出这样正气凛然的话,真是让骁阳错看了。
凤骁阳!正如你所言,凤骁阳无视于兄长的怒气,仍是一脸倨傲。
我没有当太子的念头,三郡开出的条件与我无关,我要离开这里,劳烦大哥回去转告爹一声,将骁阳从家谱中删去,从此我与你凤家再无瓜葛。
你以为这样做就能解决事情?要不,大哥希望骁阳怎么做?凤怀将看着气定神闲的他,半晌,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瓶身异常鲜红,十分诡异。
凤骁阳挑眉,看都不看一眼。
夺嫡之争、图墙篡位都是一朝败亡的前兆,我不想新朝初立就有这场面发生,徒增百姓疾苦,再者,三郡因为你的身分而只愿服你一人,就算你退让助我成为太子,他们还是会用尽千方百计推举你,我不想到时多费心力对付你。
原来大哥想防患于未然。
以大哥心思谋略之细密,就算没有他也能推翻旧朝,为什么要拖他下水?凤骁阳心中突生疑惑。
我知你跟随明镜先生多年,寻常小毒对你无伤。
这是天下第一奇毒,如果你真有心助我,就喝了它。
既然是天下第一奇毒,我怎么敢喝?凤骁阳站起身,笑着摇头。
敢喝的怕是只有疯子。
你,难道不是?凤怀将看着地,并不因为他的接近而退却。
我为何要助你?你成为太子,难道殷若瞳能变成太子妃?凤怀将一语中的,让他原本带笑的表情一僵。
你再清楚不过,天恩王朝会灭是因为君王无道,北都城的繁华是由成千上万的尸首堆砌而成,民怨已深,能接受不知民间疾苦的旧朝公主成为新朝太子妃、将来的国母?更何况,你根本无心涉政。
即便如此,要我拿命来换未免太过。
凤骁阳接过透红的玉瓶,轻轻摇晃。
再说,自古毒杀总是暗中行动,像大哥这样明目张胆未免也太过火,难道你真以为我会乖乖听话?你要的可是我的命啊。
或许,你的特异体质能助你抵挡剧毒。
凤骁阳看着地半晌,抿笑开口:大哥是要我赌一赌了?我必须永除后患。
这场战争付出的代价已经够惨重,权位斗争之事自然能避则避,为此他不惜出此下策。
凤怀将,我一退再退为的是谨遵我娘的告诫,不与凤家任何人起冲突,为何你要一逼再远,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你碍了我的路。
凤怀将冰冷的声音寒如严冬。
纵然有开天辟地的才能,如果无用于世也只会是灾祸,错就错在你不肯为天下苍生费心劳力,错就错在你自私为己。
我可以把这药灌进你嘴里。
我敢来,就不怕死。
凤骁阳出招的手势因为这句话而顿住。
为什么?凤怀将的用意为何?他不明白。
然而,就因为这片刻迟疑,一抹黑影疾速窜入厅堂,快得让一时大意的凤骁阳来不及反应,立刻被点了穴,无法动弹。
黑影出招后,迅速回到凤怀将身后,那是一名脸戴面具、只露出薄唇与方正下颚的男子。
凤怀将抽回玉瓶。
你精通算学,难道算不出我所做的每件事背后的用意?我错估你了。
凤骁阳冷笑。
也许你比我更适合做师父的弟子。
你够卑鄙!出乎他意料,凤怀将摇了摇头,发出叹息。
将来你会感谢我。
在九泉下谢你?凤骁阳冷眼看着他,很难不笑。
但愿你真能明白。
凤怀将说着,拔开封住玉瓶的木塞。
逼毒不成,现在要喂毒了么?生死关头,凤骁阳仍面不改色,瞪着这个一再陷害逼迫他至绝境的兄长。
是你逼我的。
凤怀将走近他,将玉瓶凑近他嘴边。
不——就在众人因为这声尖叫而分神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冲出屏风,试图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殷若瞳抢过玉瓶,仰头饮尽鲜红的毒液。
不要!令人心神俱裂的暴吼出自不能动弹的凤骁阳口中,却无法阻止她喝下那瓶断魂毒药。
气血随激动情绪逆走经脉,竟巧合地冲破被制的穴位,让他恢复自由。
凤骁阳一掌击中凤怀将,冲上前接住那逐渐下坠的虚软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