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星期日,早起的殷巧思梳洗完毕,化着淡妆,像只蝴蝶般轻盈又优雅地走下楼。
客厅里,殷家的老管家胖叔挑了挑灰眉,笑呵呵地说:二小姐这阵子看起来神采飞扬,脸都发亮了,呵呵呵,恋爱果然会改变一个人,真羡慕啊!让我不由得想起年轻的时候……胖叔,你想太多啦!还有,你现在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
殷巧思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甜笑,亲了亲老管家的脸。
胖叔笑得更响,感慨地叹了口气,小姐们都长大罗!去年大小姐出嫁,我看今年就轮到二小姐啦!胖叔,八字还没一撇呢!殷巧思红着脸否认。
此时,赵嘉敏从楼上走下来,听到他们的对话,边下楼梯边说:胖叔说得对,今年顺利的话就把你嫁出去了事!看哪一天方便,把你男朋友带回家吃饭吧!妈咪……殷巧思羞涩地轻嚷一声,平常落落大方的她难得忸怩。
难道妈咪说错了吗?有男朋友又不是什么坏事,干嘛一副戒慎恐惧的样子?依我看,不只是你,连巧眉也交男朋友啦!对!一定是这样,所以巧眉才会常常晚归。
赵嘉敏呵呵一笑,你还不是一样常常晚归,别想藉机转移话题,我问你,哪个时候要带他回来给妈咪看?咦?知女莫若母,果然还是逃不过妈咪的法眼!殷巧思尴尬地眨眨眼睛,这个……再说啦!故意瞄了一眼手表,殷巧思张大眼睛,啊!我要迟到了,妈咪、胖叔,我跟朋友约好了,有什么事等晚上回来再聊,掰掰!巧思啊……赵嘉敏追到门口,看着殷巧思跳上一部计程车扬长而去。
唉!这孩子真是的,恋爱就恋爱,要她带个人回来,老是推三阻四。
胖叔却笑得像尊肯德基爷爷。
没事的,桥到船头自然直,总有一天等到他!呵呵呵……天长地久的踪迹其实殷巧思并没有任何约会,昨天欧世杰告诉她,今天一早他必须去机场接机;而她则是因为面对母亲突如其来的追问,一时没办法应付,所以才谎称要去约会。
请计程车司机开到最近的捷运站,她换搭捷运来到东区,在街上东晃西晃,最后还是来到high high。
现在是早上九点左右,high high外头的招牌早就熄灭,通往地下室的门却虚掩着,八成是小纪或其它服务人员还没走,没再多想,殷巧思便顺着楼梯而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Pub里只留了几盏昏黄小灯,吧台、桌椅还有地面都已清理干净,没看到任何人,殷巧思歪着头继续往后门方向移动。
继续往里边走,听到有些模糊的交谈声响起,殷巧思凝神静听,竟然是从欧世杰平时用来休息的那间大套房中传出来的。
他不是要去机场一趟吗?怎么会在房里?心里闪过好奇和讶然,殷巧思偷偷旋开门把,想看清里头到底是谁。
套房里,欧世杰背对着门坐在沙发上,正和侧躺在床上的人说话。
我会被你气到提前老化。
另一个声音接着响起,你硬把人家叫醒,为的就是讲这句话吗?放心,你还是一样的帅、一样年轻英俊,根本没有老化的现象啦!床上躺着一个妙龄女郎,波浪般的长发妩媚地披散在肩上,五官精致美丽,慵懒的神态显然刚从睡梦中清醒,嗓音虽然有点沙哑,却十分甜腻。
你好讨厌喔!人家又没有怎样,你就这么紧张?我也是想你啊!所以才特地从美国搭机回来看你,你干嘛板着一张脸,很伤人家的心耶!欧世杰捏捏眉心,沉稳地说:不是说好今天早上让我去机场接你的吗?你为什么临时将班机提前,半夜打电话把我从床上挖起来?你每次做事都这么任性,顾前不顾后,哼!在美国捅了这么大的楼子,才跑到我这里躲藏,你以为能躲多久?妙龄女郎委屈地抿抿红唇,楚楚可怜地说:人家是真的想你嘛!又不是因为有事才来投靠你……好吧、好吧!即使是为了避难,那也是一小部分的原因而已,杰哥亲爱的,难道你不喜欢人家来吗?欧世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宠爱和无奈,我当然喜欢你来,能看到你,我心里很高兴,我也很想你。
呜……我就知道你对人家最好了!我爱你,杰哥,一辈子都爱你喔!妙龄女郎从大床上跳了起来,柔软的身子扑进欧世杰怀里,亲昵无比地赖在他身边,一边笑着轻嚷,一边嘟起红艳艳的唇,啾地一声亲吻他的脸颊。
欧世杰笑了出来,双臂轻揽着她。
我也爱你,一辈子都爱你。
呵呵呵,我当然知道,咦?妙龄女郎眯起美眸,古怪地顿了顿。
怎么了?杰哥,有人站在那里耶!闻言,欧世杰迅速转过头,先是怔了一下,接着露出愉悦的笑容。
巧思,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呢?傻傻站在门边干什么?自从听见眼前的男人亲口承认会一辈子爱另外一个女人时,殷巧思就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像被狠狠摔在地上,痛得她浑身冒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愿明白他过去的岁月有多荒唐,猎艳经验有多丰富,那毕竟已经是过去式了,她一直认为,既然想和他尝试一段恋情,就该珍惜目前、珍惜彼此……可是,她忘了问自己,这一切的认定是否全在于她的一厢情愿?或者对他而言,她和他以往交往过的女孩没什么两样,不需要天长地久的誓言和承诺,只在乎最基本的感官享受,只是沉迷于情欲中不能自拔……巧思,你不舒服吗?怎么回事?欧世杰察觉到殷巧思的不对劲,连忙推开怀中的美女,朝她走近。
老天,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他探出手想拥住她,却被她一手挥开。
不要碰我!欧世杰完全搞不清楚原因,浓眉挑得老高。
你到底怎么了?呜……这臭男人、烂男人、混蛋、王八蛋!竟然还敢理直气壮地质问她?殷巧思呼吸变得急促,先是看了表情好奇的妙龄女郎一眼,又调回欧世杰的俊脸上,艰涩地启口。
我都听见了,你既然爱她,一辈子爱她,就不该来招惹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只是提供你发泄欲望的工具吗?欧世杰,我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些女人,她们可以单纯地和你享受肉体的欢愉,但我不行!我们到此为止,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殷巧思痛哭出声,捂着嘴,伤心得不得了。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这房里有太多的回忆,再再勾动她的心,让她更加酸楚。
她脚一跺,转身就往外跑,而欧世杰则是处于错愕当中,被骂得一头雾水。
到底怎么了?他做错什么了?好好的,两人为什么搞成这样?欧世杰无辜地皱着眉,听到殷巧思丢掷过来的恨语 ,心脏瞬间绞紧,痛得他眼花撩乱。
喂!亲爱的老哥,你不追吗?被误认为第三者的欧爱琴好奇地眨着大眼睛。
她是你新交往的女朋友吧?长得不错耶!而且好有个性喔!呵呵……我想她八成是误会了,以为你脚踏两条船,是个劈腿族,所以把我当成情敌啦!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被妹妹这么一点明,欧世杰终于理解了,该死!她那颗小脑袋瓜在想些什么啊?人家是在乎你嘛!所以好伤心、好伤心地跑走罗!你还不追啊?想起那张哭泣的苍白小脸,欧世杰忍不住诅咒一声,拔腿追了出去。
四周终于平静下来了,欧爱琴眨眨眼睛,困极地打着呵欠,再次爬回柔软的被窝,发出满足的嘟哝。
她的时差还没调过来,就让她再痛痛快快地睡一觉吧!天长地久的踪迹冲出BLUESTAR,殷巧思茫然地往前奔跑。
此时街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台北市东区的百货公司通常得过了十一点才会陆续营业,因此还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殷巧思泪流满面,她从来不曾这样心痛过,像是捧在掌心的美梦一下子被打碎了,所有美丽的经历全是南柯一梦,如此地虚幻不实,如此地残忍现实。
不知跑了多久,殷巧思慢下步伐,胸腔又酸又涩,被一块无名的大石头沉甸甸地压着,让她快要不能呼吸。
小姐,你怎么了?一名路过的小姐好心地停下来问她。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你走路不太稳,看起来快要晕倒了。
殷巧思虚弱地摇了摇头,想要笑,却发现自己挤不出那样的表情。
我没事,我坐一下就好了,谢谢你。
那你自己小心。
好心的小姐将殷巧思扶到人行道上设置的座椅,没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殷巧思深深地呼吸,想将那股难受的闷气全数吐出,但呼出一口,还有一口,怎么也摆脱不掉。
她抬起手背擦拭着脸颊,瞬间沾得满手湿,恍惚之间她终于体会到——原来,感情不是说收就能收的;到了非收不可的时候,每一秒都如此地疼痛。
她在心里笑自己傻、笑自己笨、笑自己竟然这样认真。
但她不要再见他,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他,这种撕裂般的痛楚她再也不愿承受一次!巧思——忽然间,欧世杰急躁的呼唤声传来,许多路人莫名其妙地循声张望,当然也惊动了刚停下来休息的殷巧思。
巧思——欧世杰双手圈在嘴边,东张西望地寻找着殷巧思。
不!她不要见他!不要、不要、不要!虽然双腿虚浮,但殷巧思凭着心中那股怒气立即站了起来,掉头就跑。
这时欧世杰发现了她的身影,他俐落地闪过迎面而来的路人,火速地冲向她,正如同他常说的——她跑不过他的!果然,不出十秒钟,殷巧思的手腕已被欧世杰的铁掌抓住,限制了行动。
放开我!柔弱的身躯剧烈地挣扎,她真恨自己的眼泪为什么流个不停,看起来又软弱又没用。
放开我,欧世杰!不放!欧世杰断然否定,但又怕伤着她,根本不敢太用力反制她,巧思,冷静一点,我们谈谈,好不好?不要!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我恨死你了……殷巧思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努力想把话说清楚。
欧世杰的俊脸转为铁青,实在承受不起如此绝然的言语。
你误会我了,我没有对不起你,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不听、不听!你放开啦!呜……我再也不要理你,从现在开始,我们一刀两断,你滚回去你的世界,我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殷巧思放任泪水在颊上奔流,知道两个人已经成为路人注目的焦点,但她一点也不在乎,反正心这么痛,痛到发麻,也痛得没有感觉了。
欧世杰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额角的太阳穴轻轻跳动,同样气极了,声音好象是从齿缝中蹦出来的,你以为我那么好打发吗?你把我们之间的感情看成什么了?闲来无聊玩一场游戏吗?你以为我是这样的人?殷巧思,我真的会被你气到吐血!你凭什么说我?明明是你把这一切当成游戏的,你凭什么这样指控我?不!她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了,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就是找个安静又安全的地方,将自己暂时地、完全地封闭起来,好舔舐心上的伤口,而非直接面对他,那只会让她更加难堪。
放开我!让我走……殷巧思咬着唇,因泪珠渗进嘴中而感觉阵阵苦涩。
欧世杰瞪视着殷巧思,怒气和怜惜同时袭击心脏,他力持镇定地想保住最后一点点理智。
跟我回Pub去,我让你见一个人,她是我的……我不去!我不要再回去!殷巧思根本不听欧世杰说什么,小脸上满是可怜又固执的表情。
想起刚才他房里的那一幕,还有他对那个女郎示爱的话语,她难受极了,真想抛开一切大哭一场。
走开!我不要见你,我恨你!欧世杰,我恨死你了!欧世杰忽然捉住殷巧思的双肩,眼瞳逼视着她,当场驳回她的话,你不恨我,你心里其实很在意我,就是因为超乎寻常的在意,所以才会全盘否认我,半句解释也不愿意听。
不是的!我不在意你,我恨你!呜……为什么他不放手?为什么要这样欺负她?如此伤害她还不够重吗?为什么连她仅存的一点点尊严也要剥削?这时,围观的人群里走出一个人——这位先生,请你放开她。
卓新宇神情冷肃,双目直勾勾地瞪着欧世杰。
见到来人,激烈争执的欧世杰和殷巧思同时一怔。
殷巧思先回过神来,趁着欧世杰没注意,手腕用力一翻,竟顺利挣开他的钳制,想也没想立刻跑向卓新宇。
见殷巧思仓皇跑来,卓新宇亦反射性地张开臂膀,将她安全地揽在怀里。
学长,我不要和他说话……我不要!呜……闻到卓新宇身上温暖的味道,触动了殷巧思心中的委屈,她瘪瘪嘴又哭了起来。
别哭了,我来和他说!卓新宇安慰地拍拍殷巧思的背脊。
今天是难得的假日,卓新宇的未婚妻宋湘湘和几个手帕交飞到日本血拚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台北,只好开车过来东区的阿姨家准备搭伙,没想到会在街头遇到这一对怨偶。
看到殷巧思飞奔到别的男人怀里,还哭得如此可怜,欧世杰有种错觉,仿佛四面八方飞来无数支利箭,每一支都正中他的左胸,痛得快要晕眩过去。
她还是喜欢这个男人吗?就算对方已有婚约,她依然喜欢这个该死的学长吗?那么,自己和她的这一段又算什么?无数的问题在欧世杰脑中翻飞腾跃,嫉妒和恼怒相互交杂,让他的神态变得狂乱。
这是我和巧思的事,你滚远一点!欧世杰咬牙切齿地说。
卓新宇因欧世杰恶劣的态度眯起眼睛,冷静地说:巧思和我是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欺负,还有,你如果想和她好好谈,最好还是先把自己的脾气控制住。
欧世杰剧烈喘息,目光直勾勾地锁定在殷巧思身上,但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哭红的小脸整个埋进卓新宇怀里,小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对!这男人虽然该死,至少说对了一件事——他必须冷静,先把自己控制住。
虽然他的心正在火上被煎烤,却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使用强硬手段,因为殷巧思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女孩,特别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躁进逼迫,越会把她逼得更远,得不到任何的妥协。
欧世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那股疼痛,语气冰冷而僵硬。
我只想和她单独说话,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她必须听我说。
如果巧思愿意,我当然没有阻挡的资格。
卓新宇此话一出,靠在他怀里的小头颅马上用力地摇动,夹杂着抽泣的低嚷。
我不要听!不要、不要、不要!学长,送我回家好不好?求求你,我不要看见他,求求你……她在求一个男人帮助她逃离他?欧世杰脸色苍白,胸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捶击,四肢百骸都快震碎了,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死命盯着眼前这对男女。
围观群众里,一些好事者已忍不住抒发己见——哎哟,小姐不想见你,这位先生你就不要再‘卢’下去了,没看见人家哭得这么伤心喔?天涯何处无芳草,先生,我看你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要交女朋友随便就有一大ㄊㄨㄚ,就阿莎力一点,把女朋友让给这一位先生啦!他们抱在—起很登对耶!看开一点嘛!是啊,不要在街上吵,很难看耶!等一下说不定八卦周刊的记者跑来采访,那才丢人呢!给她一点时间好好想想吧!在这样的场景下,他和她都太情绪化了,不是吗?等换了一个时间,换了一个空间,她平稳下来,情况会好转的,不是吗?欧世杰试着说服自己,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给太过激动的彼此一点喘息的距离吧!再次凝视殷巧思纤细脆弱的身影,欧世杰咬咬牙,不理会心中闷痛的感觉,头一甩,潇洒地转过身,迈开步伐昂首离去。
殷巧思侧过脸,偷偷地觑着欧世杰。
看到他走远的背影,她鼻子—酸,忍不住又落泪了,已分不清是真的恨他,还是太过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