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个小时,蔚冰的脑袋是空白的,就好像有人拿了一把刷子,沾上白色油漆,把她的脑袋劫开,分别刷上白色油漆似的。
从发生车祸开始,从头到尾她都是清醒的,换言之,她目睹了整个过程,包括子楷被抬上救护车,也包括医生歉然的对她宣布伤者不治。
才一天,自己就从新娘变成了寡妇,她陷入极度忧郁的狂潮,她无法不自责,如果她不同意由子楷驾驶,那么悲剧就不会发生,更甚者,如果她不答应子楷的求婚,就不会有罗马之行,他也就不会发生车祸,没有车祸,他就不会死了。
所以一切都是她的错,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丈夫惨死的画面,看到他浑身鲜血。
她无法入眠,吃不下任何东西,直到子楷的大哥——凌子湛风尘仆仆的来到罗马。
你必须吃点东西。
子湛站在病床前坚定的看著她,几乎是命令而不是请求,他的随行人员也已经在他的示意下去准备食物了。
我……我很对不起。
想到因她而死的子楷,那样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无疾而终,泪水又滑进了蔚冰的眼眶里。
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
凌子湛看著她迷蒙的莹亮大眼,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紧紧握起了拳头,转身走出了病房,耳边,依然听到她的啜泣声。
接下来的几天,蔚冰都在昏昏沉沉中度过。
她不知道医生给她打了什么针剂,她总是在睡,醒过来的时候也总有凌子湛派来的人盯著她进食,可她却没再见到他。
一个星期之后,他的人替她办了出院手续,四名黑衣男子护送她到罗马机场时,她才知道自己要回台湾了。
少夫人请坐。
有名仪态高雅的女子在登机室里一直陪伴著她,直到登机,将她送进头等舱,看著她落坐才离去。
她仍然不知道那是谁,只知道凌子湛似乎带了很多人来罗马。
头等舱里,她忐忑不安的看著周围,都是些衣著时髦的人士,还有几个人戴著大墨镜,有人在使用电脑,有人已经迳自睡了起来。
蔚冰睁著惶然的双眸,她的心跳得好快,她好紧张好不安,她要这样一个人自己搭飞机回台湾吗?她的心里有好多疑问,比如子楷的骨灰呢?他的骨灰在哪里?然而她连个可以问的人都没有。
小姐,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的脸色好苍白,一名空姐亲切的走到她面前弯身询问,她这才知道自己脸色发白到什么地步。
我没事,谢谢你。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连自己也感觉到两颊的肌肉笑得相当僵硬。
旅客陆续落坐,直到看见凌子湛朝她的座位笔直走来,她才彷佛吃了颗定心丸,不再忐忑。
他戴著墨镜,穿著深色西服,她看不清他的眼,而他的神情是极度严肃的,他的唇角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在她旁边坐下,她的体型瞬间变得好小,他体魄高大,一百六十二公分、四十二公斤的她,几乎只有他的一半。
他紧抿著唇线,直到飞机缓缓升空,笔直飞行之后,他仍是一句话也没说,就像他们只是两个陌生人,刚好坐在一起而已。
大伯——足足过了半个小时,她酝酿足了勇气才对他开口。
他脸部的方向终于离开手上摊著的文件看向她,并且摘掉了墨镜。
蔚冰吃惊的看到他双眼布满红丝,就像已经几天几夜没睡一样,他形容憔悴,整个人和主持婚礼时的那个他判若两人。
什么事?他的声音充满疲惫,是那种任何人听到他说话,都该识趣不打扰他的疲累。
但她必须打扰他,因为有一件事情她非知道不可,这对她很重要。
大伯——蔚冰润了润唇。
子楷他……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她知道子楷的遗体已经火化了,可是却不见骨灰坛与他们随行,难道是放在行李舱中?那未免对于楷太残忍了。
她看著子楷的大哥,等待答案。
他蓦然闭上眼,喉结上下滑动,几秒钟之后才再度睁开眼。
骨灰已经撒在布拉格的维尔塔瓦河里了,那是子楷的遗愿。
他说了一个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遗愿?她困惑的看著他。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子楷知道自己会死,所以留了遗言?是以前的玩笑话。
凌子湛补述,在欧洲住的那段时间,他很喜欢在查理士桥上看维尔塔瓦河,他曾戏言,如果有天他死了,他不要埋在土里,他的骨灰要撒在维尔塔瓦河,所以我就照著他的遗愿这么做了。
说完,他看苦愣然中的蔚冰。
还有问题吗?他不带感情的问法让她感觉自己真的打扰到他了,她连忙摇摇头,有点慌乱。
没有,没有了。
他的视线又回到文件上,虽然没有再戴上墨镜,但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们之间是有距离的。
事实上,两人虽是大伯与弟媳的关系,但他们几乎跟陌生人没两样,她只知道他是子楷亦父亦兄的大哥,目前管理凌扬集团,三十二岁,未婚,拿美国一流学府的管理硕士学位,是个天生的企业人才,除此之外,她对他一无所知。
想必他对她也是吧,除了她是子楷的未亡人,身为九帝集团的继承人,父亲目前昏迷下醒中,除了这些基本资料,他对她也是一无所知吧?然而这又怎么样呢?子楷已经死了,就算他们对彼此熟得不能再熟也没有用,搭起他们之间桥梁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这才是最令人感伤的。
蔚冰黯然地轻叹,出神的看著机窗外一成不变的漆黑,许久之后,终于感到累了,她阖起眼,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直到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凌于湛才搁下手中的文件,艰涩的注视著她,眼神复杂。
她总算是睡了,如果不是他吩咐空姐在给她的开水里加安眠药,她会一直到回台湾前都睁著眼睛吧?他……真的对不起她。
是他害她年纪轻轻就变成寡妇的,是他让她承受新婚期间就丧夫的伤痛,是他在她人生烙下一个永难磨灭的伤心。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不会选择逼子楷结婚,他会让弟弟去追寻他要的真爱,但现在懊悔这一切有用吗?大错已经铸成,他已经失去唯一的弟弟,恶耗直到今天他还不敢通知带发修行的母亲,虽然他知道纸包不住火,事情迟早有天会传至她耳中,但就让他做只鸵鸟吧,能拖一天是一天,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尽力瞒住母亲这件事了。
拿出手机再看一次里面的留言,一颗心像被人紧紧揪住,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子楷……子楷……不!他看到熟睡中的蔚冰先是喃语的摇著头,最后整个人像是吸不到空气般痛苦。
你醒醒!眼见情况不对劲,他连忙摇晃她。
她闭著眼,脸色更加灰败。
他按服务铃,空姐很快到来。
有什么事吗,先生?他浓黑的眉心蹙得死紧,气急败坏的问:飞机上有没有医生?有没有?她身体不舒服!她需要看医生!我知道了,您先镇定下来。
空姐比他冷静,她动作迅速,拉出前座的塑胶吐袋套在蔚冰口鼻间。
没多久,蔚冰不再痛苦挣扎,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位小姐患有过度呼吸症,我去替她倒杯开水。
空姐离开后,他看著眼露歉疚的蔚冰。
大伯……我吓到你了。
她虚弱的靠在椅背上,闭著眼睛说:我从小就有这个毛病,每次考试前都会发作,我……很容易紧张。
医生告诉她,这不是疾病,只是换气不正常,但她还是很自卑,因为这样,她父亲遗透过关系让她每次考试都自己一个人一间教室,没有与时间、同学竞争的压力,减少她病发的机会。
只是这样的差别待遇让同学们为她冠上一个公主的绰号,也让她更难交到朋友。
刚才我梦见子楷了,他满脸是血……所以她才会感到呼吸困难,她试著告诉他自己的感觉。
我想救他,可是我动不了,安全气囊困住了我,如果他的安全气囊也打开了该有多好。
她轻咽一声。
那样,他或许就不会死了。
她感伤的言语令他的下颚抽紧了。
她一直在自责,从车祸发生以后,从看顾她的人口中得知,她没有一刻停止过自责。
他不该让她背这个黑锅,他不该,但他开不了口。
他开不了口告诉她,害死子楷的人是他,是他这个自私自利的亲哥哥!子楷的安全气囊不会打开,因为他安心要死,然而如果命运可以重新洗牌,他但愿死的是他!这个房间很美,但对蔚冰而言,它真的很陌生。
她的新房就是子楷以前的房间,只是换掉了床组和衣柜,又添了一个梳妆台,这里处处留著子楷的影子。
古时候的人称她这种女人为克夫的女人吧?她很庆幸自己没有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凌家上至管家安婶,下至园丁、佣人都对她恭敬怜惜有加,他们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这使得她又安慰又惭愧。
以后她该怎么办呢?子楷已经死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才好,她成了寡妇,她昏迷中的父亲还不知道,如果他醒来,知道这个消息打击一定很大,她得好好瞒住才行。
少奶奶——女佣小芳在敲门,她拿了一束花进来。
管家要我拿花来,她说房里得有些生气才行。
谢谢你。
看著那束开得灿烂的玫瑰,如果子楷在她身边,感觉一定很不一样吧?您肚子饿不饿呢?要不要我准备吃的东西拿进来?’小芳贴心地问。
他们的少夫人看起来好娇小,袖珍身型,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眉宇之间楚楚可怜,一副忧愁的模样。
唉,也难怪她会凝眉不展了,二少爷英年早逝,小俩口才结婚一天,二少爷就死于横祸,生离死别的悲伤,任何人都无法很快平复吧?要不要吃点孔酪蛋糕呢?那是二少爷生前最喜欢吃的甜点,家里经常都会准备著。
蔚冰喉咙一紧,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起品尝蛋糕的快乐情景,她突然觉得好难受。
谢谢你,小芳,但我没胃口,我想吃的时候再告诉你。
好吧,那我出去了,小芳同情的看著她。
少夫人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小芳出去了,房里恢复了寂静,窗外一轮红日正缓缓西沉,凌宅很大,从她的房间望出去是繁花似锦的庭园,整理的相当美丽,还有个天使塑像的喷泉。
白色天使塑像栩栩如生,子楷生前是否也喜欢凭窗而立,欣赏那个天使塑像呢?这些她都无从得知了,他们缘份何其短暂,只有三个月,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君子,如果不是认识了她,他也不会死……想到这里,她又开始自责了。
蔚冰!你在里面吗?急促的叩门声将她从神游太虚中拉回,她认出是凌子湛的声音,连忙去开门。
大伯——凌子湛打断她,脸色很凝重。
你爸爸陷入重度昏迷,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她脸色一白,不幸果然都是接踵而来的。
小冰——洪裕明心疼的看著苍白的她,这时候的她不是总裁,只是他无助的小堂妹,更何况她才历经丧夫之痛,伯父的重度昏迷无疑是雪上加霜。
裕明哥……蔚冰六神无主,她的心,瞬间骚动而混乱。
我该怎么办?她很后悔没早点进入公司的状况,更怕父亲真的会丢下她撒手人寰,就像她原以为可以依靠终身的子楷一样,那么突然的离她远去,留下她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伯父什么时候会醒来还是个未知数,公司我会暂时看著,不过你也要赶快进入状况,毕竟你才是公司的总裁。
洪裕明说道。
这也让她明白了,该扛起的责任是跑不掉的。
加护病房的探视时间已过,她茫然地走出医院,意外地看到凌子湛。
她以为他已经走了,她知道他是个大忙人,事业跟她父亲一样忙碌,他亲自送她来医院已经很好了,没想到他会等她。
他注视著她。
你还挺得住吗?她看起来摇摇欲坠,八月的骄阳也是罪魁祸首之一,就这样站在大太阳底下会晒死人的。
她神思恍惚的看著他,眼前出现好几个重叠的影象。
大伯……对不起……我快昏倒了……该死!他扔掉烟蒂,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
蔚冰浑身软绵绵的,他怀疑自从下了飞机以后,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她虚弱苍白得比幽灵还不如!他把她带到医院的西餐厅,充足的冷气让她恢复了气色,他叫了杯冰果汁给她,还点了一块蛋糕。
依稀仿佛,他记得子楷说过,她也爱吃蛋糕,相亲那天,他们是因为蛋糕聊开的。
快吃吧。
他催促著。
在他的监视下,她喝了几口果汁,吃了一点蛋糕,如果是以前,她会觉得这块蛋糕美味极了,可是今天,她已失去品尝蛋糕的心情。
我爸他……用银叉子拨弄著蛋糕,她的眼睫垂的低低的。
医生说,醒来的机率很低。
不要太担心,这个世界上,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我会为你父亲打听最好的名医,就算天涯海角,也会替你把人给找来。
这是他欠她的,他已经害她失去子楷,不能再让她失去父亲。
谢谢你,大伯。
她俯首不语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抬起睫毛来,怯怯地看著他,欲语还休。
他拉松领带,撇了撇唇,有话就说,不要那样看著我。
在她面前,他总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的语气有些粗嘎,顺手拿起咖啡杯,大大啜了一口冷掉的咖啡。
大伯——蔚冰又轻唤一声,根本不敢直视他,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公司?他瞪著语音模糊的她。
你说什么?只看到她嫣红的嘴唇在动,他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她惊悸了一下,连忙摇头。
没、没什么。
说!他蹙起了眉。
我讨厌话说到一半不说完,大声一点,至少让我听到你在说什么!好!他好凶。
蔚冰紧张地咽了下唾沫,她鼓起勇气,重复一遍她刚刚的请求。
你可不可以替我管理公司?要我替你管公司?凌子湛眉头一皱。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洪家的九帝集团是间历史悠久的上市公司,去年集团营收至少一兆元,集团资产也破兆,她要他替她管理这样一间庞大的企业?不……不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其实也心里有数,像他这样的大忙人哪有空兼管别人的公司。
问题不在我可不可以,他眯起眼,撇撇嘴角。
问题在于你们公司的股东们会下会让我这个外人来碰你们公司,你懂吗?可是——她润了润水唇。
你不是外人啊,你是我的大伯。
不可思议,他真是被她打败了。
他索性把领带给拉掉,义正严辞的对她说:对那些股东而言,我这个名义上的大伯跟外人没两样,更何况子楷已经死了,我插手你们公司的事,外界会怎么想?蔚冰眨了眨晶眸,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懂是吗?他知道她单纯得犹如张白纸,现在跟她说再多都没用,她不会明白大集团里勾心斗角这种事的。
他沉吟了半晌。
好吧,从明天开始,你到我公司来学习,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都教你,直到你能独当一面为止。
算是还她他所欠她的,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第三章:蔚冰开始跟著凌子湛到凌扬集团上班,他让她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在他的办公椅旁加了张椅于,让她能清楚看到一个公司领导者是怎么过一天的。
一开始,她真的很有心想学,先是目不转睛的盯著电脑萤幕,然后又一本本看他批示过的文件,可是到了下午,她就开始昏昏欲睡了。
子湛在会议上看到她睡著了。
整个U型会议室里有三十六名主管,每个人都严阵以待,以防被他海噱一顿。
只有她,睡著了。
他当作没这回事,神色自若的要求各主管继续报告。
会议结束之后,主管们鱼贯离开,当秘书替他将会议室的门关上之后,他从主席的位子站起来,走到她座椅旁。
睡得可真熟。
他的唇不知不觉拉出一丝微笑,脱下昂贵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将座椅拉到她旁边,本来打算陪著她,等她醒过来,但他的手机此时却响了。
为了避免把她吵醒,他立即接了电话。
总裁!三厂刚刚发生了石化爆炸!秘书十万火急的向他报告。
该死!他如旋风般街出会议室,疾步走进专用电梯抵达一楼,司机和相关一级主管已经在大门口等他了。
厂区的爆炸意外令他奔波了一整个下午,他忙著做危机处理,安抚死伤员工的家属,同时召开记者会说明整个事件。
晚上十一点,他终于疲惫的踏进家门,只想在泡完澡后喝杯酒放松一下,虽然晚餐没吃,但疲惫让他不感觉到饿。
您总算回来了,大少爷!安婶见他如见救星。
少夫人还没回来,打她手机也没人接,她娘家说她没回去,真是急死人了!他的眉挑了起来。
她还没回来?他已经够累了,那小妮子就不能让他少操烦一点吗?有没有问过洪裕明?他蹙眉问道。
安婶点头如捣蒜。
有!当然有!但他也不知道少夫人的下落,洪先生知道少夫人失踪后,现在也在帮忙找人,他答应找到人立即通知我,只是一直都没消息,怎么办呢?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少爷,我们要不要报警?蔚冰加入这个家庭没多久,可是她温驯乖巧、亲切有礼,又不摆女主人的架子,胆子比白兔还小,因此他们都很喜欢她,现在她不见了,宅邸里的人都很急。
都几岁的人了,还出这种状况?子湛不满意的念道,顺手将公事包交给安婶。
您的外套呢?每天都固定从主人手中接过公事包和西装外套的,今天少了一样,安婶立即就发现。
外套?他微微一愣,猛然想起他的外套盖在某个人身上,一阵不好的预感滑过心头。
不会吧?她下会直到现在还睡在会议室里吧?把车钥匙给我!安婶精神为之一振。
您想到少夫人在哪里了是吗?他撇撇唇,不确定,我过去看看。
从安婶手中接过钥匙,他用最快的速度飞车抵达凌扬集团,把车丢在大门口。
警卫目瞪口呆的看著深夜返回的总裁先生,以为石化厂的紧急事件还没处理好,总裁先生真是可怜,这么晚了还不能睡。
你最好不是还在睡,否则我一定狠狠把你打一顿!他嘀咕著,按密码进入专用电梯,直上二十楼的会议室,他健步如飞地步出电梯,疾步在长廊上行走,在中间某扇门前停住,迅速打开会议室的门。
天哪!她真的还在睡!他真的有想昏倒的感觉,会议室的冷气没关,冷得要命,她居然安之若素的沉睡著,天使面容像个孩子。
洪蔚冰,我真是服了你了。
她真的有二十六岁吗?他摇头,蹲下身去与她平视,动手轻拍著她柔嫩的脸颊。
起来,快点起来。
椅中的人儿呻吟一声,蹙了蹙眉心,缓缓睁开眼眸,她看到一张极臭的俊颜,一时之间还以为是梦境。
大伯——你是大伯吗?她的喉咙痛痛的,还很干,而且身体僵硬,脖子好像被打上了石膏。
子湛微扬起嘴角。
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他扯高衣袖露出手表,右食指指著表面计算时间。
整整睡了九个半小时,你属猪?他摇头,自问自答,我记得好像不是。
啊?蔚冰眨了眨眼,还在况状外。
他端详著她迷糊的表情,好气又好笑。
告诉我,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睡到天亮?好半晌,蔚冰才听懂他在讲什么,她清醒了,也知道自己出了什么糗,她在会议之中睡著,而且还睡得不是普通的久,他说她睡了九个半小时,真的吗?她真的睡了那么久吗?大伯……蔚冰臊红著脸,脸孔,泛红成一颗水蜜桃。
对不起,我让你丢脸了,我下次不敢了。
很尴尬没错,没脸见人没错,但她冲著他一笑,讨好的一笑,用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对她生气,没办法对这样一张讨好他的笑脸生气,没办法跟她计较,她连道歉的方法都像个孩子,现在的女人都很强势,也都很倔强,有哪个女人会这样跟男人道歉的?他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受,蓦然伸出手去,握住她细致的下巴,不由自主的,大拇指柔柔拂弄她的唇。
她的嘴唇好柔软,触感就跟他眼睛所看到的一样,她的脸庞光洁无暇,五官美得像玻璃的艺术品,乌黑的秀发如水披泄在她小巧的肩头,柔美而动人,难怪朱老之前直向他拍胸脯保证,子楷一定会喜欢她。
大伯——蔚冰涨红了脸。
是不是我唇边有……有口水?她细小如蚊蚋的声音蓦然将他拉回现实之中,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几乎足惊跳著站了起来。
大伯——她不解的仰望著他,晶眸澄澈。
他看起来好像很热,因为他脸红了,可是她却觉得好冷,因为会议室里的冷气好强,睡著时没感觉,醒了就直起鸡皮疙瘩。
没事。
子湛拉了拉领带,无法直视那双澄净无波的眸,她真的太单纯了,相形之下,自己就显得卑鄙。
大伯——她又叫他了,叫他的声音柔柔细细的,充满了祈求的味道,那么好听,他真的无法不把眼光调向她。
什么事?他命令自己粗声粗气,但心头却压抑不了怦怦狂跳。
露出一个腼觍的微笑,她的水眸水灵灵的投注在他脸上,不好意思的说道:我饿了,可以带我去吃饭吗?他知道自己不会拒绝她,不是因为他也饿了,而是因为——因为什么?他蹙起了眉头。
无聊,想这个做什么?人饿了当然就要吃饭,还要有什么理由不成?走吧!他把手伸向她,料想这个在椅子里躺了九个小时的人已经变成半个化石人,靠自己的力量是绝对起不来的。
蔚冰一眼就爱上了这间餐厅。
夜深人静,从阶梯走下餐厅的入口处,映入眼帘的是日式水池灯造景,眼前出现两扇铜门。
凌子湛触碰右侧石头,门应声而开。
哗!她发出一声惊叹,这设计太可爱了。
穿梭过阶梯回廊,走入玫瑰花墙区,墙面是一片金属,墙上有一朵朵的白玫瑰花,灯光打在墙面上,呈现了浪漫的风格,蔚冰双眸又是二兄。
好别致啊!她不停赞叹。
子湛看了瞳孔发亮的她一眼,发觉她好像很容易被所谓的情调给打动。
因为离公司近,这里他来过许多次,但打从第一次来,他就没有什么特别感觉,今天当然也是,这表示他这个人有颗麻木不仁的心吗?两位请——侍者领位,他们在昏黄灯光下落坐,蔚冰兴奋的感受著素雅简单的浪漫气息,连播放的轻音乐她都觉得诗意极了,好像置身在丛林雨夜里。
大伯,你常来这里吗?她觉得好幸福,在饥肠展辘时能坐在这气氛宁谧的餐馆用餐。
偶尔。
凌子湛真的很想板超脸,可是面对她一脸梦幻,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失踪了那么久,让每个人都为她著急,他应该要好好责备她的,可是她的一句抱歉,他就把责备全都吞回去了。
睡了那么久,会饿也是应该的,要骂也得等填饱了肚子才来骂,加上她连连打喷嚏,这使得他不忍再苛责她,毕竟她还小啊……不不,她不小了。
比子楷小一岁,今年二十六,她并不小,只是看起来小,从头到脚都给人一种稚嫩的感觉,尤其是她专心听人说话的时候,会瞪大了眼睛,就像大眼娃娃一样可爱,当她看到漂亮的东西会下自觉的半眯起眸子,然后软软的唇办弯弯,露出欣赏的微笑……喏,例如现在,她的眸子就眯了起来,不出他所料,唇办也弯了。
大伯,你都跟谁来?女朋友吗?她认为这种浪漫的餐厅就该跟情人一起来,改天聚会时,她要推荐给天微她们,紫歆应该会喜欢这问餐厅。
我没有女朋友。
自小看尽了父母的不恩爱,他对男女之情根本没兴趣,纵然有很多女人对他表示好感,他也从来不曾动过找个固定女伴的念头。
交往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结婚吗?他没把握经营一个幸福的家庭,也没把握给一个女人幸福,所以他宁可不婚。
他不像子楷,两人虽然在同一个环境中长大,但子楷没他偏激,或许是小了他五岁吧,子楷懂事时,父母已经相敬如冰,他没看到他们吵吵闹闹不堪的一面,他只是渴望家庭温暖,渴望有人关怀他,才会不慎误入歧途……你没有女朋友?!蔚冰惊呼一声,圆瞪的双眸就像只凯蒂猫般可爱。
他撇了撇唇。
有什么问题吗?难不成这世上的男人都有女朋友了?大伯,你事业有成,长得又这么好看,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她不解地看著他问。
而且子楷说过,他大哥已经三十二岁了,如果现在不结婚生子,将来等他老时,孩子还很小,那会很麻烦,他可能会因为代沟而无法了解孩子在说些什么……以上都是以前她奶奶还没过世前,最常叨念她那年纪很大的姑妈的话,因为太常听了,那逻辑已经深深烙印在她脑里。
闻言,子湛顿了一下。
你在恭维我?说真的,他从来没听过这么直接、词汇又这么粗浅的恭维,通常人们说他是青年才俊。
我在替你担心。
蔚冰纠正。
哦?他眼里有掩不住的兴味。
担什么心?他这个人自恃甚高,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也认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他可不知道他凌子湛还有什么可以令人替他担心的,尤其这话是出自一个小女孩的口中,那就更令他好奇了。
是这样的——她调整了坐姿,一本正经的看著他。
如果你现在恋爱结婚,最快明年孩子才会出生,那时你已经三十三岁了,等孩子小学毕业,你已经四十五岁,等他中学毕业,你已经四十八岁,等他高中时,你就超过五十岁了耶。
他笑了,为她那夸张的语气和瞪圆眼睛的可爱表情。
他舒服的靠向椅背,手指相触成尖塔状,微微一笑。
我没说过我要孩子。
你不要孩子?蔚冰深吸口气。
在她的幸福定律里,公主与王子结婚之后,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而幸福快乐的日子里有个很重要的元素,那就是小王子、小公主们的出生。
从小到大,她都被父母昵称为宝贝长大,他们鹣鲽情深,也对她呵护有加,虽然没有兄弟姊妹,但她觉得自己很幸福,有座稳固又安全的堡垒,有对慈爱的父母,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坏人这两个字,当然,也没有不要孩子这四个字。
现在还有问题吗?他觉得好笑,他不要孩子对她打击居然那么大,她整张可爱的脸都垮下来了。
没有……蔚冰摇了摇头。
她觉得他很可怜,居然不要孩子,那他老的时候一定会无依无靠,在街上当流浪汉,如果生了病更可怜,没钱吃饭加上没钱看医生……这当然也是她奶奶常念她姑妈的。
他是子楷最敬爱的大哥,她绝不能让他变成流浪汉,不能让他的晚年变得孤苦无依……没错!子楷已经不在了,就让她代替子楷为他大哥做这件事吧,她暗自下了决定。
夜阑人静,两人并肩走出餐厅,微风,飘超了小雨,疏散了夏夜的闷热。
大伯,谢谢你请我吃这么好吃的晚餐。
她吃得心满意足,连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她最喜欢一道名叫浪漫芝心的点心了,起司跟虾仁包在酥皮里,用心型的模型烤,端上桌是一个个的心型,既好吃又浪漫,害她都不太舍得吃,把玩了老半天才放进嘴里。
这应该是消夜吧。
子湛调侃道。
对厚。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到自己居然在会议室睡了那么久,她就想找地洞钻,幸好没被公司的职员发现,不然就糗大了。
两人走到餐厅旁的停车场,马路上的车子已经很少了,雨势有转大的现象,他按了下中控锁,蓦然间,马路上传来剧烈的碰撞声跟玻璃破碎声,接著是尖锐的叫声。
蔚冰呆愣的看著大马路,两部车头对头的撞在一起,车身严重凹挤,驾驶座鲜血斑斑,血液和某部红色轿车的破碎车体交织成一片刺目的鲜红,她看到驾驶人的头软软的垂在方向盘上,车子发出绵长的喇叭声,她浑身惊颤,连嘴唇也失去了颜色。
子楷!她的心狂跳不已,对著车子要冲过去。
你干什么?子湛连忙拦腰抱住她。
要命!她产生幻觉,竟把车里的驾驶当作子楷,还想也不想的要冲过去,如果不是他,她已经冲过去了。
放开我!她挣扎著,使尽力气推开子湛,整个人像在烧一般,直直奔过去。
居然被她给挣脱掉了?子湛的眉心瞬间打上十八个死结。
该死!她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挣脱他,他真是低估她了。
他连忙追上去,死命拖住她,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怀里的她还在拚命挣扎,她像疯了一样,也像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
你放开我!我要去救子楷!我要去救子楷!泪水疯狂的从蔚冰眼眶奔流而下,她呜咽的哭喊著,不停拍打困住自己的他。
你冷静一点!那不是子楷,子楷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他摇晃著她,大声的告诉她。
我要去救子楷!我要去救子楷!我要去救子楷!她几乎是哭得上气下接下气,整张睑都哭花了。
他猛然举手甩了她一巴掌。
蔚冰呆了,她愣然的看著他,脸颊上有清晰的五指印,他不是打好玩的,他来真的,那一下打得她眼冒金星。
你给我听好!子楷已经死了,那不是子楷,子楷已经死了,他的骨灰洒在布拉格:水远下会回来了!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冰冷而真实。
子楷死了……对,子楷已经死了,死在跟她度蜜月的第一天,都是她不好,都是她让他开车的,如果她及时阻止,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大伯,我害死了子楷……对不起……对不起……她软软的跪了下来,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著子湛,眼眸里满是泪水。
他浑身一震,面色惨白,心脏紧紧的缩了起来。
不,不要自责,不要这么自责,她让他自惭形秽,在单纯如白纸的她面前,他抬下起头来。
不要再说了,我们回去。
他咬住嘴唇,扶起她,两人走到车旁,他让她坐进副驾驶座里。
他上了车,看到她泪痕犹存,心里又划过一痛。
这伤,会在她心里多久,他不敢去想。
睡一下,到了我会叫你。
他替她放平椅背,系上安全带。
蔚冰听话的闭起了眼睛,刚开始她眉头蹙得很紧,然后慢慢的放松,她进入了梦乡,表情下再忧愁。
他在红灯停下时看了她一眼。
睡著的她真像天使,姣好的面容洁白无瑕,他好像没看过她化妆,此时此刻她眼皮上的浓睫就像戴了假睫毛一样弯翘。
为了让她入梦,他特意在市区打转,因为他知道,如果就这样直接送她回家,她一定会睡不著,所以他才不停的在马路上绕圈子。
现在她睡著了,他总算可以把车开回家了。
一路上思潮万千,他不停回想她看到车祸后的反应,看来子楷车祸身亡这件事在她内心有著巨大的影响,他得请教几个医界的朋友,判断她的情况是否该接受精神方面的治疗。
细雨中,车子缓缓滑进宅邸的专用道,警卫监控室在看到他的车头抵达后自动开启两道铁门,他把车直接停在两层洋房的大门口。
停好车,熄火,他走下驾驶座,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替她解开安全带,将她抱出车外,这才发现她轻得像片羽毛。
她该吃胖一点,是在他家里吃的不习惯吗?嗯,有这个可能,他得记得吩咐厨房煮她爱吃的东西。
将她抱上二楼,像熟睡的孩童一般,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醒来。
他轻巧地将她放在床上,替她打开适中的空调,拉上绘有紫色薰衣草图案的薄被。
驻立在床边,他又凝视了她好一会儿才黯然地替她带上房门离开,该说对不起的人,其实是他。
第四章:蔚冰从起床就开始咳嗽,但她坚持今天也要到凌扬集团跟子湛好好学习。
我认为你还是待在家里休息比较好。
早餐结束前,子湛还在持反对立场,因为她几乎五分钟就打一次喷嚏,一定是昨天在会议室吹冷气闯的祸,她染上感冒了。
大伯——蔚冰双手合十,眼里写满了渴望。
拜托你让我去,我保证绝对不会打扰到你,也不会再发生昨天那种事了。
她一直是个不懂事的女儿,以前也一直想逃避自己肩膀上的责任,可是她爸爸现在昏迷不醒,她想为他做点什么,而早点学好如何管理一间公司,守住她父亲的心血,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看她百般央求,子湛也只好勉强同意,但在去公司之前,他吩咐司机在药房替她买了感冒药。
谢谢你,大伯。
拿著感冒药,蔚冰感激地看著他。
其实他并不像她想像中那么严肃,她昨天甚至还梦到自己是被他抱回房的,这当然很荒谬啦,不过那感觉还真是真实啊。
对了,今天我会问问我的医生朋友,请他替你推荐一位心理医生,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不想告诉别人的事,可以去找心理医生聊一聊,或许你会舒服一点。
他不经意的提起。
大伯……她的眼眶红了,因为感动,子楷死后,她本来不预期自己会习惯在凌家的生活,可是现在她完全推翻自己的想法了。
大家都对她很好,真的很好,包括这个原本跟她不熟的大伯在内,他们都替她著想,为了怕她难过,家里的下人连子楷的名字都回避不提,她真的……好感动。
因为感动的动力,一整个上午她都卯足了劲在认真学习。
她咋舌于子湛的专业,也羞愧于自身对管理企业的贫乏,许多做事的方法和用人的观念她压根儿就没有,她要学的事还多著呢。
上午过去了,中午他和业界友人有男性之间的餐会,她不能跟,秘书替她买了三明治,还冲了一大杯奶茶给她,她在他的办公室里吃。
吃完午餐还有时间,她走出总裁室,溜到外面去透气。
凌扬集团的规划很一致,办公室只有简单的白、黑、银跟灰四色,连职员的制服也是灰色的,给人很沉稳的感觉。
在二十二楼逛了一圈,她走楼梯下楼,二十一楼是一般职员的办公室,她匆然觉得内急,便往女厕跑。
真想像不到天底下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才结婚一天就克死了自己的老公,然后还厚著脸皮留在夫家,现在更堂而皇之的跑来我们公司窝著,真不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
听说她现在黏著总裁,可能是害死了弟弟想嫁哥哥吧,不然像她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有必要跑来我们公司上班吗?厕所里的蔚冰愣住了,她本来要开门出去的,瞬间却像雕像般动也不动。
她们说的……是她吗?直到几分钟之后,外头不再有交谈的声音,她才失魂落魄的开门走出去。
原来在外人眼中,她是这么坏的女人。
虽然她也知道是自己害死了子楷,可是由外人口中清楚的说出来,原来这么叫人难以承受。
看著洗手台前的化妆镜,眼泪不争气的冲进了她眼底。
最近她好爱哭,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谁来告诉她,有没有可以让她不流泪的方法?她又闹失踪了!结束餐会,从秘书口中知道蔚冰从中午就不见人影之后,子湛就开始焦头烂额的找她。
手机没开,皮包没带走,行踪下明。
她不是还在感冒吗?他烦躁的问秘书。
后者一脸无辜的看著顶头上司,天知道她只是和同事出去用个午餐而已,娇客就不见了,她也很无奈啊。
他调阅出入录影带,发现她在下午一点十分离开公司,然后就不知去向。
到底是发生什么天大的事,她连说也不说一声就离开这里,她到底有没有脑袋,不知道人家会担心她吗?为什么她尽搞这些飞机?我去开会,有她的消息立刻通知我。
四点,他在不得不进会议室主持会议前,严肃地吩咐秘书。
然而这个绝顶重要的会议,他却开得一点心情都没有,他甚至没听到视讯那头德国厂厂长在向他报告些什么,他的一颗心全悬在蔚冰身上。
该死!为什么他一直想像她的老毛病又发作,而且是在一个没人可以帮助她的地方,她因为吸入过多的氧气而死掉,想到这里,他的胃不禁紧缩起来,他妈的,他的想像力会不会过于丰富了?六点,会议终于结束,他一阵旋风般的回到办公室。
还是没有她的消息?他问不敢下班的秘书。
秘书怯生生的摇了摇头,人不见了,她好像是罪魁祸首似的,她从来没看过总裁对谁这么紧张过。
算了,你下班吧!他挥挥手,赶走让他看了就烦的秘书。
是。
秘书如获大赦的出去了。
子湛揉著太阳穴,夕阳余晖在落地玻璃窗外渲染著天际,从高楼望下去,车水马龙的马路正开始进入下班的壅塞时段。
她到底去哪里了?不死心的再试拨一次她的手机,仍然是得到未开机的回覆。
蓦然间,他的手机铃声响起,他连忙拿出来看,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号码,他向来是不接听陌生号码的。
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他接听了。
我是凌子湛。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才怯生生地开口,大伯……是我。
一瞬间,他感觉到胸口那块大石落地了,放心之后,恼火跟著来。
原来你还知道要打电话来。
对不起……大伯,你……可以来接我吗?他真的很想有个性的回答她,不要!但她可怜兮兮的声音打败了他的性格,他无奈的问:你在哪里?我在一楼的精品店。
精品店?他皱起了眉头。
难不成他找她找得要死,她却在逛精品店血拼?该死!如果是这样,那她就死定了!你说你撞到玻璃门昏过去,直到刚才才醒过来?他匪夷所思的看著一脸盖愧的蔚冰。
奇怪了,这么离谱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为什么他会觉得很理所当然?好像她这个人就会发生这么莫名其妙的事似的。
嗯……蔚冰的头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他。
原本她是很伤心的冲出了凌扬集团的大门,却因为跑得太急,一头撞上开在一楼商店街的精品店,接下来的事也是她醒过来后才知道的。
看到她撞到玻璃门昏过去,我也吓坏了,连忙叫店员帮我把她扶进来,没想到她一睡就睡了这么久。
美女店主笑吟吟的对凌子湛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连御妏,这间精品店是我开的,很荣幸认识你。
幸会。
子湛伸手与她一握,旋即放开,谢谢你救了我弟妹,我们就不打扰了。
可能是感冒药的威力吧,否则不可能昏睡这么久,这妮子专干这种蠢事,幸好是撞到精品店,店主是女的,如果撞到酒店怎么办?不就被拖进去卖身了?她到底懂不懂照顾自己啊?一点都不会打扰,蔚冰很可爱,我才在猜她是不是大学生呢,想不到她已经结婚了。
连御妏微笑说道。
连姊……蔚冰不想对人有所隐瞒,她想告诉救命恩人,她不但结婚了,而且现在的身份是寡妇,可是凌子湛比她早一步开口。
她看起来确实很年轻。
如果凌先生赏脸的话,我作东,大家一起吃顿便饭如何?连御妏笑睇了蔚冰一眼。
我知道隔壁有间很棒的义大利餐坊,蔚冰还没醒过来时,肚子就一直咕咕叫了,我想她一定很饿。
听到连御妓这么说,蔚冰整张脸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她有点尴尬的咳了咳。
真是丢脸,连睡著也在肚子饿,她真的没脸见人了,她都不敢看她大伯的反应,他一定很以她为耻。
要吃饭的话当然是我作东才对。
人家话讲得那么明,子湛推无可推,只好答应了。
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吧,等到七点多可就一位难求了哦。
连御妏笑盈盈的拿起皮包,朝著凌子湛风情万种的一笑。
她真的很幸运,早闻这栋大楼的金主凌子湛是个黄金单身汉,不但多金,还俊酷非凡,她一直苦无机会结识,想不到误打误撞被她救到了他的弟媳,这下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接近他了。
说吧。
结束一顿被连御妏不断放电的无趣饭局,两人回到办公室拿东西,他劈头就这么问蔚冰。
蔚冰颇感意外的愣了一下,她悄悄抬眼,悄悄觑著他冷峻的五官,他好像很生气,且仿佛能看出她的心思似的。
说什么?她几乎不敢抬头,虽然知道自己下午的行为交代不过去,可是她真的不想说明。
别装傻,我要知道你跑出公司的理由。
他盯著她不肯正视他的眼睛。
告诉我,有人胆敢欺负你吗?她深吸了口气,立即抬起头来看著他。
没有,没有人欺负我,真的没有。
她自己不知道,因为说谎,她脸都红了。
子湛眯了眯眼。
那么是什么原因?你总不会为了要撞玻璃门而跑出去吧?她低头,垂视自己的手指。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出去透透气……还说谎?他严厉地打断她的话。
你最好老实说,不然我就当成有人在欺负你,明天我从何秘书开始开除,直到找到罪魁祸首为止。
不不!大伯,你不能这么做!她急切的说:其实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在化妆室里听到一些不想听的话,所以跑了出去而已,真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不要找他们麻烦,我会很过意不去!你不想听到的话?’他立即抓住了重点。
比如什么?蔚冰蹙眉摇著头。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说!他的声音提高了。
她终于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也终于意识到他跟子楷是不一样的,她不想说的事,子楷从来不会勉强她,而他——显然刚好相反,绝对要逼她吐实。
你答应不找任何人的麻烦,我才告诉你。
这是她唯一的坚持。
他端详著神色认真、故作镇定的她,挑了挑眉。
你在跟我谈条件?我只是……被他看得脸越来越热,她尴尬的低语,我只是不想有人再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再?她说的是这个字,没错吧?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就像我害死子楷一样。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说过,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我再清楚的告诉你一逼,子楷不是你害死的,他死于车祸,而车祸是场意外。
讲久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快相信这种说法。
子楷是死于意外的车祸,不是他害死的……然而千真万确的事实是——子楷确实是他一手逼死的,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掩盖的痛。
深吸了口气,他强忍住心中的刺痛。
好了,不要谈那些不愉快的事了,现在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蔚冰润了润唇又吞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才把听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听完,他的脸很沉,他的眼睛在冒火,他的模样让她急了。
大伯,你答应过我不找任何人的麻烦……我没答应。
他冷冷的打断她。
她瞪圆了眼,努力回想他们的谈话,他好像真的没有答应过她耶……不可以!你不可以开除她们!她焦急的说:她们只是随口讲讲而已,她们并不知道我在里面——不必你教我怎么做,我自有分寸。
他截断她的话,傲然道:现在,拿起你的皮包,我们回家吧。
蔚冰苦恼的看著他,知道自己又做错了。
撞到玻璃门昏倒的隔天晚上,她接到连御妏的电话。
蔚冰,我是连姊,有一件事想麻烦你,可能很唐突哦,你听到不要吓到了。
她在电话那头笑吟吟的开口。
半躺在床上的蔚冰,连忙搁下看了一半的爱情小说。
什么事?连姊,你尽管说,我帮的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帮忙。
是这样的,昨天见过凌总裁之后,我很欣赏他,想和他做个朋友,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我呢?她张大了嘴阖不上。
连姊,你、你没有男朋友吗?像她这么美,又有自己事业的美丽女强人,身边居然没有伴侣?是啊。
连御蚊笑了笑。
因为我每天忙于工作,都疏忽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今年都快三十了呢,昨天看到凌总裁,我真的有遇到真命天子的感觉,或许这就是缘份吧。
就是这几句话打动了蔚冰。
好浪漫哦……她这个人最宿命论了,她总认为一切上天自有安排,再怎么强求也没用,如果第一眼就看上,那一定是老天的安排。
于是她答应促成两人交往,还打包票一个星期之内会安排他们约会,这也刚好符合了她不让子楷的大哥晚年孤苦无依的誓言。
然后,她就一直在找机会开口提这件大事。
场景一,隔天的早餐桌上——大伯早安,昨晚下雨了,睡得好吗?我睡得很好,像这种时候如果身边有个伴侣的话,将会格外温馨——该死!凌子湛的右拳忽然重重落在桌面,他盯著报纸经济版的那双黑眸好像快冒出火来,蔚冰吓得马上噤声。
就见他立刻拿出手机拨号。
何秘书,马上替我找一个名叫刘长治的记者,我要问问他对我们凌扬集团的‘偏见’究竟从何而来!马上!想必有人惹毛他了,像这种时候还是乖乖的少出声为妙。
蔚冰安静的端起马克杯喝她的奶茶,杯沿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偷偷观察著他,看到他眉心打结,表情不爽,她吞了口唾沬,决定下次再提,以免扫到台风尾。
场景二,中午两人一块儿用餐的西餐厅——大伯,我觉得这家的牛排真是太好吃了,像这种时候,如果有个心爱的人一起分享那就更好了——孟总经理,好久下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什么时候回台湾的?就见他霍地站了起来,俊脸露出微笑,伸手和一名西装笔挺的中年人大力握手,两人开始聊天。
蔚冰沮丧得想拿餐巾纸闷死自己,看来他们叙旧一时半刻是不会结束的,她只好再找机会了。
场景三,回家途中的车上,司机驾驶,两人坐在后座,红灯时,旁边是问花店大伯,我觉得橱窗里那些玫瑰好美哦,这种季节最适合送花了,如果有个对象可以送,那一定很美好……啊——这次发作的是司机,两人连忙探头关心。
怎么了?总裁——小张额心冒汗。
我忽然肚子痛——凌子湛点点头。
知道了,找个地方上厕所吧,我记得前面就有加油站。
谢……谢谢总裁……这次当然也被列为失败了。
场景四,星期天,两人在101里逛,他说她需要添购一些正式的套装,她的穿著都太梦幻了,不符她总裁的身份——大伯,你看,这戒指好美,如果戴在心爱的人手上一定更加出色,你要不要考虑看看和一个很优的女生交……是,我是凌子湛。
他忽然接听来电,害她一个人演独脚戏,讲不下去,只好不了了之。
大伯——她好想哀嚎哦。
场景五、场景六、场景七……总之,不管她在什么场合,什么时机开口要提连御妏的事,都会有突发状况将一切打断,这也算是命吗?难道是老天在警示她,他跟连御妏没有缘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