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重现请你在下个星期六之前完成,我两个星期后回来拿。
口气虽然温和,动作更是优雅,但是京介的视线却锐利地凝视着对方公司的职员。
要盖章的地方都用铅笔作上记号,请不要有任何遗漏。
京介从印有自己服务公司名称的大信封中,取出打上生产计划书的文件交给对方厂商的职员。
——两星期之后一定要给我。
京介虽然嘴里不说,但是眼神中已经暗示无言的压力。
对方紧张地点点头翻阅手上的资料。
京介第一次合作的春野制纸公司,是在制纸业界里屈指可数的大企业,而对方的大日本化学工业同样以安定的品质及雄厚的资本,在化学工业上占有一席之地。
不管在树脂制品、清净剂等用品上都可以名列国内前五名,就算是防水剂的开发也拥有相当的知名度。
在京介刚进入公司的时候,他们几乎跟日本每一家纤维公司都有进货。
然而,不是名气大就能生存下去,在这么不景气的时候纤维业的业绩也不例外地一路下滑。
不但,雨天或滑雪用的喷雾剂卖不好,连服饰、地毯、雨伞、窗帘等跟布料及防水相关的业务也都一蹶不振。
能够提高布的防水性的药品,应该也可以使用在纸类上。
京介的慧眼的确看穿了对方制品另一面的功能。
如果能够把防水剂的市场拓展到专门生产包装花生、饼干这一类油性食物的包装材料界,一定可以大大提高原本低迷的业绩。
想到这一点,京介就开始独自研究起防水剂。
不但要防水,还要能防油,而且原料要便宜,最好是可以顺便解决垃圾问题的可燃性原料。
刚入社的京介完成一年的研修,分配到东京分公司之后,就拼命地鼓吹对方公司开发新的防水剂,同时也让自己服务的纤维公司跨足制纸业。
在经过两年的努力后,京介终于让对方公司采纳了新制品的开发计划。
今天,京介所带来的生产计划书上,就详细地说明了成品的制造过程、规格、紧急联络地址等项目,还附上了成品外观的照片。
当然,没有生产公司的印鉴和进货公司的印鉴,计划书就无法成立。
整个计划一定要在计划书送达进货公司后才算正式成立。
京介无言地看着正在翻阅计划书的对方职员。
这位先生的工作能力虽强,但是习惯性拖延麻烦的书面工作,是他最大的缺点。
在跟他接触过后就知道他这个毛病的京介,一定会在计划书上把必须贴照片和说明的地方,用N次贴作上记号,再用铅笔把要盖章和填写资料的地方圈出来。
光是一个印章和一张照片是不能叫做计划书的,京介可不愿意到时为了一个地方的遗漏或是少盖印章再浪费时间跑一趟。
他想给第一次合作的厂商一个完美的印象。
满足于京介细心的职员,满脸笑容地把资料放回纸袋中。
我知道了,我想下个星期应该可以完成。
麻烦你了。
这名职员深知要是让今年二十九岁、入社已经七年的京介生起气来的话可不好应付。
他对自己工作品质的要求极高,相对的也不允许对方出差错。
自从京介调到东京分公司后,就一直与他接触的职员,目送着他离去时挺直的背影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仔细想想,这个男人从还是新人的时期就一点也不随和。
在他身上找不到新人该有的生涩和畏缩。
他不但全身充满了压倒性的气质,连脑筋都比别人好,学习能力极佳。
所谓举一反三,就是用来形容这个男人在工作上的表现吧?他跟过不少像京介一样在泡沫经济末期入社的职员共事过,但是最为出类拔萃的还是京介。
他不会过于热情也不至于傲慢,相反地,不管在口气或态度上都相当沉稳。
只是他那隐藏在温和表面下如野兽般威严的一面,去让与他共事的人感受到绝大的信赖和畏惧。
职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京介刚送来的纸袋上用红笔大大的写着两周后取!四个大字,心想要是没有准时交给他的话不知会怎么样,就不觉冒出一身冷汗。
走出耸立的大厦,五月清爽的和风和煦日令人刺眼。
京介眯起眼睛仰望着灿烂的阳光。
从疯狂的轻井泽之旅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年了。
京介从T大毕业后,进入了属于上市公司的岩崎物产。
京介轻易地在入社考试中获得榜首,然后以优质新人的身份倍受公司优遇。
为什么说是优遇呢?在结束一年的研修课程后,京介分配到所有分公司里业绩最好的东京分公司。
在环境良好的大厦办公室里上班,负责的公司和厂商也都是优良企业。
才进公司一年,他就开始跟公司里的中坚分子配合着跑业务了。
一心想要往上爬的京介,凭着坚强的毅力和才能,再加上努力,的确为他的实力加分不少,他会为了自己负责的商品夜以继日的研究,也会在外面跑业务时努力拓展人际关系。
有天赋加上肯做事,京介受到上司的重视自然不在话下。
他早已订好自己的人生目标。
要成为岩崎产物公司的要员,首先必须在进入三十大关之前成为副课长。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一定要想办法进入总公司工作。
不过,岩崎物产公司的要员有不少是T大的校友,就连京介东京分公司的直属上司也是T大出身,所以京介被推荐给总公司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前年底他认识了事业部长的女儿。
听说对方是在一次公司餐会中对京介一见钟情,到现在两人一直维持着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关系。
京介的身高比十年前的一百七十八公分要高一点,现在已超过一百八十公分,身材不用说当然也强壮了不少。
或许是在工作之余勤跑健身房的成果吧!工作顺利,又会玩,长得高大俊帅还拥有高学历,京介的人生可说是一帆风顺。
他每个月寄回老家的钱逐次增加。
本想把父母接到东京居住的他,知道上班族真的要算事业有成的话,必须到海外服务,他打算结束为期三年的海外派任,正是升上课长后,再把父母接来也不迟。
京介看看手表思考了一下。
现在是三点,回到位于新宿的公司只要半小时,但是在四点有客来访的他,时间突然空出许多。
在脑里简单地计算了一下时间的京介改变了主意。
迎合时代潮流的岩崎产物,也不例外地跟着禁烟趋势走,除了固定时间之外,在办公室里一概禁烟。
看到精明能干的京介抽烟,女职员们是不会明显地投以不悦的眼光,但是连想抽根烟都要在意他人眼光,京介总觉得无聊至极。
他打算在附近找一家小餐厅抽根烟喘口气。
京介移动视线在车站前找寻着适当的餐厅。
就在这时。
——老师!突然听到一个陌生却又有点熟悉的声音,京介转头看到一个穿着亚麻色外套的青年挥着手朝自己跑过来。
滨松町的站前。
在黄金周才开始不久的初夏眩目阳光里,青年的茶色发丝在日光的反射下闪闪发亮。
京介讶异地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的青年。
青年跑到京介面前手扶着膝盖喘气。
可能是跑太快的缘故,他白皙的额头上浮出点点汗珠。
在一个深呼吸后,青年抬头仰望着京介。
他原本兴奋的表情一下子变成腼腆,看得出他内心感情的变化。
——馨?看到青年在日射下的发色,京介的心里顿时出现了这个名字。
看着凝视自己一动也不动的京介,青年有点不解地歪着头。
杏形的大眼,如画般的眉毛,纤细的鼻梁,还残留着稚气的嘴唇,轻易地勾起京介埋藏在内心深处里的那一段夏日恋情。
两人无言地凝视着对方。
呼吸总算恢复正常的青年比京介矮了十公分左右,腰则比京介小了一号,但是他那柔软的半长发和意志坚定的眼神,补足了他给人太过纤细的印象,令人移不开目光。
是青年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是京介老师吧?……你忘了我吗?随着青年微倾着头的动作,他额上的柔发也随之晃动。
……你想起来了吗?他那微笑的嘴角有说不出的可爱。
京介沙哑地挤出一句话。
……馨?你终于想起来了。
……你是馨?听到京介的低语,在十年前曾是京介学生的馨展开了一个开朗的笑容。
谢谢你想起我,老师。
……馨……我好想见你!当他抱住京介的那一瞬间,一股甜美的发香直冲京介的鼻腔。
不过,拥抱只有一瞬间,馨迅速地退开之后,怀念地凝视着京介。
……好久不见了,老师。
……都已经过了十年了啊!他那腼腆的微笑和美丽的容颜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不,没有改变的只有他端正的五官而已,他原本的天真烂漫已经收敛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带有忧郁的蛊惑眼神。
京介当然听不出来他的声音,因为他原来少年特有的嗓音,在经过变声期后变成了京介从没有听过的声音。
馨整个人充满了沉着而自信的感觉。
馨伸出手拉住了京介的袖子。
从他袖口下所露出的白皙肌肤,居然让京介没来由地心跳了一下。
老师,你现在在工作中吗?……是啊……我刚办完事准备要回去,如果有时间的话,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对于馨的提议,京介吃惊后随即眯起眼睛。
他没有忘了自己在十年前对馨做过什么,即使想忘了忘不了。
为了复仇,自己竟然欺骗了一个连恋爱是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少年。
等到对方为自己着迷后态度就随之豹变。
自己玷污了他引以为傲的母亲,还用抱过他母亲的手再度拥抱了他的儿子,然后用说过多少次爱他的嘴唇唾骂出冰冷的嘲讽。
一想到十年前馨那泪眼迷蒙的模样,京介的心情就如同掉进地狱般沉重。
馨有点寂寞的微笑偷窥似地看着京介。
……你不想再见到我了吗?我是不是不该叫住你?他微弱的声音轻易地粉碎了京介在这十年里下定不再见他的决心。
……不,我只是在四点以前要回新宿去,所以没什么时间。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究竟要跟馨聊些什么呢?要赎罪的话也未免太短了。
京介讲不出赎罪这两个字,那已经不是道歉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那个充满疯狂的夏天,对京介来说无疑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馨看看自己的手表考虑了一下,努力用开朗的语气说:……那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晚上?好啊!对这毫不犹豫的答案,最吃惊的,应该是京介本人吧!馨高兴地轻启樱色的嘴唇。
你几点方便呢?我五点半下班……六点应该就能走了。
你的公司在哪里?新宿吗?是啊!那我六点在HIGHAR TPARK的大厅等你。
接下来我没事,所以你可以不用急着来,把工作做完再说。
想到万一迟到的话要怎么联络的京介问起馨的手机号码。
馨吐了吐舌头说:我没有手机。
你到时交待柜台就行了。
回到公司,在精神无法集中的状况下送走访客的京介,准时在五点半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发呆。
自己又不是女职员难道要等化了妆再走吗?京介虽然这样自嘲着,但是清楚自己内心深处,或许希望十年后出现在馨面前的自己,依然俊帅如昔。
在清洁的洗手间里,京介眺望着镜中的自己。
那种经常吃定别人的自信此刻竟然显得犹豫。
想到在十年之内有了大幅度转变的馨,自己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改变吧?看到镜中自己的脸,京介的回答是——没有。
的确过了十年后,自己跟当初大学生的模样有了相当大的差距。
学生时代残存的那一丝青涩,也在进入社会后被严苛的工作磨得一丝不剩。
但是,基本上的自己并没什么改变。
自私、残酷、利己。
在姊姊还在世的十八年中,京介那由父母一收教养出来的正义感,在进入有村家的第十八个春天后就失去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为了复仇而舍弃了温柔及沉稳的自己,破坏了一个家庭之后,也用同样的方法在工作上有着突出的表现。
对馨也一样。
他不能否认自己还被馨吸引着,看到镜中的自己,就知道在被馨叫住的那一刻,自己有多么的喜悦。
馨已经释怀了十年前自己残酷的报复吗?没有人会对破坏自己家庭的人还能保持那么友善的态度。
馨的表情就好像在看着十年前自己的家教一般柔和而纤细。
承认吧——!承认自己不管是在以前或现在都对馨余情未了,这十年来他从没一刻忘记过馨。
他愧疚于对馨残酷的同时,却也满足于自己是唯一在馨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轨迹的人。
想到十年前那种肉体的欢愉,京介不禁自嘲地扬起嘴角。
从那之后,自己跟无数的人交往过,但是从来没有遇到一个足以跟馨抗衡的对手。
那种天生的资质和对性的敏感,都说明了馨拥有别人无法比拟的资质。
要是自己能再度拥抱馨的话,绝对不会再放开他吧!十年前,京介抱了才十八岁的馨,在享受那种甜蜜**的同时,他以为要找这种肉体快乐的使者绝非难事。
然而,在离开馨后,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馨就是那种在十人,不,百人之中才有一人的官能恶魔。
今天自己是为了什么要去见馨?难道想重修旧好吗?明知道是自私的想法却也无法否定。
他洗了一把脸,把领带调整好后离开了洗手间。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确认了自己有没有带皮夹。
跟十年前贫困的大学生不同,京介现在可是每个月有固定收入的上班族。
他突然很想知道馨会向自己打招呼的理由。
难道他也忘不了跟自己欢爱的滋味吗?京介不相信他只是想坐下来跟自己畅谈十年前的往事。
走出公司大门的京介想着再过十分钟后就要再见到馨,到时该说些什么?几个小时后又会变成怎么样?不该再见的两个人又会走向什么样的道路呢?老师!京介一踏进HIGHAR TPARK的大厅就看到馨站起来挥手。
他身上穿的是跟下午碰见时同样的外套,只是里面换了件立领衬衫。
从他颈口的领巾看来,就知道他的教养还是跟十年前一样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进高速电梯,按下通往这个饭店顶楼餐厅的按钮。
如果要在可以瞭望夜景的靠窗位置,就必须在一个月前预约,京介心想突然跑来可能只有靠里面的位子可坐。
没想到馨只是对前来招呼的女服务员说了几句,就立刻出现一个象是经理的人把他们带到里面的靠窗座位。
坐定在服务生拉开的座位上后,京介只瞥了一眼灿烂的夜景就拿出香烟说:……你常来这里?嗯……也不是。
只是偶尔跟外公来吃饭。
虽然一看就知道京介比馨年长,但是餐厅的人似乎都以馨为主,连菜单也先摊在馨的面前。
馨点了两份餐点后,把送来的红酒注进酒杯。
祝我们再度相逢。
京介锐利地凝视着馨灿烂的眼神。
刚开始两人都十分沉默,只偶尔交换着无关痛痒的话题一边进餐,直到主菜上来后,馨才扯到比较有内容的话题上。
……老师,你现在是上班族吗?岩崎物产?馨看了一眼别在京介西装领上的社章问道。
是啊!好厉害哦,不愧是T大毕业的社会精英。
面对馨由衷的称赞,京介只是不动声色地进食。
好笑的是吃西餐的礼仪全是馨的母亲——也就是圭子教给京介的。
当时还没把目标设定在馨身上的京介,经常被圭子带到大饭店用餐,所有的用餐礼仪都是在那时从圭子身上学来的。
十年前与圭子神似的馨,在经过岁月的磨练后,变得更成熟的他跟母亲有了相当明显的差别。
在两人重逢而一同进餐之余,京介知道自己的确想向馨谢罪,就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想着想着,京介发现了一件事。
如果馨指责自己十年前对他的所作所为,就可以自然地向他道歉吧?因为这十年来馨的身影一直缠绕在自己的生活之中。
但是,如果馨什么都不提的话,自己也就没有道歉的机会。
为那个夏日的计划道歉也就等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想起姊姊的不伦事件爆发后那像地狱般的日子,自己如果说出后悔两个字,就等于否定了可怜的姊姊和无辜的双亲,还有自己那悲惨的过去。
几番挣扎之后,京介开了口。
圭子……小姐呢?我妈?切了一小块肉放进嘴里的馨眯起眼睛。
她死了。
……死了?嗯,已经有九年了吧?在老师离开之后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
听着馨干脆的语气,京介不由得停下使用刀叉的手。
他无法相信那充满活力的圭子已不在人间。
用熟练的手势擦拭嘴角,馨对过来收拾餐具的服务生耳语了几句。
等服务生离去后京介再度询问。
是出了什么意外吗?他只能从意外去猜测圭子的死因。
馨垂下眼帘,摇摇头。
不是,是生病。
生病……或许老师不知道吧?我妈本来心脏就不太好。
那个轻井泽的夏天对她来说,是最后一个夏天。
终于等到的轻井泽三个字却让京介坐立不安。
自从姊姊去世之后,京介就很少在人前出现这种感觉了。
是罪恶感吗?京介第一次感觉到对馨的那种爱恨纠缠却不曾在圭子身上出现过。
在两人话题中断的时候点心刚好送了上来。
从豪华的主菜实在难以想象点心居然只是单纯用银盘盛出的水果冰淇淋。
老师,我记得你不太喜欢吃甜食吧?听到馨这么说,京介就猜到他刚才跟服务生耳语的内容。
你不是很喜欢吗?老师也真是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在高中时是喜欢,但是现在还好。
我从大学毕业后就不太常吃蛋糕了。
看到馨用精致的银汤匙挖着冰淇淋的模样,京介才真正感觉到十年岁月的流逝。
老师,星期六你要不要上班?不用。
那吃晚饭后我们去喝酒好不好?晚点回家也没关系吧?馨的微笑让京介不再挣扎。
他虽然还是猜不出来馨真正的用意,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在十年前那样的分手后,他有太多想知道的事,尤其是听到圭子已经去世之后,更勾起他汹涌的好奇心。
尽管他一直在心中找藉口,事实证明他还是欣喜于和馨的重逢。
不管馨的真意是什么,只要坚定自己的立场就行了。
光是想着赎罪实在是愚蠢之至。
那是正当的复仇,就象自己伤害了馨一样,他的父亲有村浩平也同样伤害了爱美。
京介会破坏馨原来幸福的家庭,只不过是为了要他们也尝尝跟自己同样的滋味。
意大利浓缩咖啡结束了这个晚餐。
当京介拿出信用卡要交给服务生时,却被馨委婉的阻止了。
我来付就行了。
是我邀你来的啊!要是这十年来自己都陪伴在他身旁的话,一定可以看到馨是怎么从一个可爱的少年变成一个成熟男人的模样吧?一阵寂寥笼罩了京介的心湖。
地点换到同一家饭店的酒吧间,两人不再试探对方,开始以欢谈来弥补十年间的空白。
对了——摇晃着杯中的冰块,京介像想起似地说。
你说你没有手机?那工作呢?馨应该已经二十五岁了吧?手机对上班族来说是必需品。
从他不带这点看来或许他没有在工作。
京介模糊地想起馨是濑野生家的继承人啊!馨小恶魔般地微笑后附在京介耳旁轻声说:……我要是说出来你一定会大吃一惊哦!难不成你已经在接受继承北斗集团的训练了?听到京介这么说,馨笑着喝了一口杯中的鸡尾酒。
不是啦,我现在可是个翻译家。
翻译家?那个视国文为畏途的馨。
京介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馨笑着向酒保再要了一杯酒。
真的吗?真的,我遵守老师教我的文法还有人生经验,靠着小说吃饭。
他玩笑似地说完后随即神色一正。
其实没那么伟大啦,只是偶尔做做打发时间而已。
……我有妈的遗产生活不成问题,只是怕太懒散会提早痴呆,所以得找点事做做。
馨晃了晃杯子让冰块发出碰撞的声音。
老师想知道你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吗?馨沉稳地仰望着京介。
他舔了一下嘴角,在幽暗的酒吧照明下发出妖异的光芒。
京介毫不犹豫地点头。
馨从京介脸上移开视线,玩弄着装饰在杯缘上的水果轻声地说:……自从你离开之后,我妈就住院了,而我们家也就像老师所希望的整个崩溃。
我知道了曾是那么尊敬的父亲真面目后,就再也无法面对他,而母亲跟我因为老师的存在可以说是情敌。
直到最后,我和妈对于老师究竟爱的是谁这一点还是不肯相让。
……我妈到生病末期已经无法说话,在冬天住院之后,一直撑到六月就去世了。
……我不想回到自由丘的家,不想跟父亲单独相处,所以在母亲住院之后,就搬到白金台我外公家去住了。
馨在吃掉水果后也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
惊于馨的酒量之好,京介沉默地点上香烟。
反正我本来就在成年之後要改姓濑野生,所以早晚都不是问题。
只是我对什么财团经营根本没兴趣,……所以在考大学时为了选择财经系或英文系,就跟外公起了冲突。
……结果你选了英文?嗯,我外公已经不再坚持,叫我做自己喜欢的事。
馨的说法让京介有点无法理解。
濑野生家的财产庞大到不是轻易可以舍弃的程度,就算馨不在乎,京介不相信濑野生家的主人濑野生将信会那么轻易地答应馨的决定。
他记得圭子曾经说过,濑野生家代代以世袭制度来传承财产,只要馨身为濑野生独生女圭子的独子一天,只是一句不要,就可以轻易放弃继承人的地位吗?浮现在京介心中的疑问立刻就被馨下面的话给转移了。
我爸真的很喜欢外交官的工作。
但是,在妻子住院、儿子离家出走,失去濑野生的支持而一无所有的他,乱搞男女关系的事马上就被上司发现。
由于我爸的工作生涯太过顺利,所以也树立了不少敌人,再加上离婚实在发生得太突然,所以不少私事就被别人调查出来。
除了老师的姊姊之外,他好像还跟其他女人有关。
现在的他只是个普通职员,不可能再回到外交界。
而且,现在一个中年男人想要转业也不容易,所以他就每天闷闷不乐地做着自己不想做的工作。
……你常跟他见面吗?怎么可能?谁会去跟一个乱搞男女关系,让对方怀孕后还逼得人家去自杀的不负责任的父亲见面。
馨恨恨的说,把玩着手上的杯子。
我已经体会过违背伦常的恋爱会给众人带来多少麻烦。
我爸不但被调职,我妈也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后去世,就连我在这十年间也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
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更容易让人想象到这些年来发生在他身上的遭遇。
原本有个幸福家庭的馨不但对父母失望,连自己都沉溺在背德的肉欲中不可自拔。
与父亲绝缘、母亲死别,在被外祖父收养后还得为前途起争执,馨已经尝过比一般二十五岁的青年更加严苛的人生经验。
……但是,我一直无法忘记。
被馨微弱的声音拉回思绪的京介,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馨坚定地凝视着京介。
……虽然曾经让我那么痛苦,但我还是忘不了老师。
他握住杯子的手指微微颤抖。
……今天我本来不想跟你打招呼,但是等我发现的时候,你已经在我面前了。
当我叫出老师这两个字的同时,我就知道自己仍然像十年前一样爱你。
服装、发型、声音、动作都有明显成长的馨,在吐露如此真切的告白时,他的视线和嘴唇……都让京介轻易想起那年夏天轻井泽的回忆。
唯一不同的只是多了一点蛊惑的新鲜感。
馨眼眶湿润地凝视着京介。
我应该最讨厌让大家陷入不幸的老师才对,但是跟厌恶比较起来,喜欢的感情却更强烈。
我从没有忘记过老师,想见面又排斥,这种复杂的情绪每天侵袭着我。
只要一想到要不是爸做出那样的事,老师说不定就能真心爱我,就不由自主地要去憎恶他。
连被老师抱过的母亲去世时,松了一口气的心情也大过悲伤的感觉。
……馨。
老想着这些事的我一定会下地狱。
啪的一声,馨放下手里的杯子无限凄楚地望着京介。
……老师。
馨。
能不能忘掉一切再重来一次?……馨?就把今天当作是我们第一次相遇而重新开始。
……滑下高脚椅,馨抓住京介的西装下摆。
京介沉默地凝视着馨像猫般的眼神。
他湿润的眼眸和嘴唇都可以轻易嗅出充满情欲的味道。
在被那股热情吞噬之下,京介同时也感觉到一股最原始的本能,开始在自己体内疯狂流窜着。
——能不能忘掉一切再重来一次?馨这么说。
过去是无法消除的。
复仇的人和被报复的人,馨应该可以了解双方都各有各的理由。
诱惑的眼神、突兀的相遇、忘记一切旧伤口……重逢的宿命已经将两人导向共有的快乐时光。
京介搂着馨的肩膀离开了酒吧。
办好住房手续,进了房间,京介知道这一切就象十年前就注定的命运一样。
两人洗完澡后穿着浴袍开了一瓶酒。
注入杯中的红酒让人联想到血。
满脸晕红的馨紧绷的皮肤下是否也流动着同样鲜红的血液呢?无言地喝完一杯酒后的两人慢慢走向床。
像标本似地把馨压在床上,京介跨坐在他纤细的肉体上。
馨用着湿润的眼睛挑逗地仰视着这个临幸自己的暴君。
互相凝视只有一瞬间。
原本犹豫似地互相接近的唇,就像被看不见的引力吸住一半,在几秒之后迅速变成狂烈的热吻。
那股热气夺走了馨身上的力量,也让京介加重了拥抱的臂力。
……馨……在两人不停的狂吻之间呼唤馨的名字,才让京介自觉自己有多么地渴求馨。
沙哑的叫声和紊乱的呼吸都被馨像吞噬似地吸入口中。
京介拉近他敞开浴袍的胸前啃咬他的肩膀。
老师……好怀念的称呼。
除了馨之外没有人叫过他老师。
京介伸出舌头贪婪地舔着馨的嘴唇,还是象十年前般柔软的感触。
粗鲁的对待还是会刺激热情这一点跟以前完全一样,馨快掉落到床下的身体被京介强硬地拉回时,还发出愉悦的呻吟声。
馨。
京介把头埋在馨微湿却还残留着洗发精香味的发里,扯下他身上的浴袍丢在地上。
馨也主动伸出手拥住京介厚实的肩膀,送出嘴唇要求更多的吻。
京介边改变角度吻着馨边伸手探索他的大腿内侧。
老实说京介并不是只跟馨一个男人睡过。
在女人身上找不到像馨那种肉体特质后,京介心想会不会因为馨是男人所以才会有那种异样的肉体愉悦?于是他尝试着跟其他男人发生关系,然而最后的结论只有:馨就是馨,他那天生的肉体才能是上天特别赋予他的特质。
他曾经做过几次像现在这样拥抱着馨的美梦?他用手指探索着馨的后庭让他发出痛苦的叫声,随即痛苦变成喜悦,他主动地把脸颊贴上京介的脸上揉搓。
……你有过别的男人吗?光凭手指的触感,京介就知道馨从来没有让别人碰过他这个地方。
对于京介恶意的质问,馨只是狂乱的摇头。
在京介粗暴的爱抚之下,馨杏形的大眼里渐渐渗出透明的泪水。
在京介的手指前后蠕动之际,馨随着每一个动作发出愉悦的叫声,整个人贴在京介身上。
他一点也没有变。
在他第一次被男人蹂躏的时候,也是这样贴在给予他痛苦的人身上。
欢愉的啼声加上淫荡的眼神,馨充分可以勾引出男人的嗜虐心,然后再加以享受。
……跟女人呢?……回答我。
在京介的前后夹攻之下,馨的眼神里充满了抗议的神色,拒绝他恶劣的质问。
但是,在京介进一步的折磨下,他终于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只字片语。
……有。
跟谁做过?女人还是男人?只有女人……,我只跟女人做过。
他喜欢被折磨的习惯还是跟从前一样,在说完禁忌的告白后,迅速地收紧了京介深潜在自己腰内的手指。
用手指撑开那块为自己保留至今的处女地,京介蓄势待发。
预感到一场肉欲之宴即将开始的馨,隐藏不住喜悦的湿眸,仰望着眼前这个肉体的支配者。
当京介长驱直入后馨发出嘶吼般的哀鸣紧夹住他的腰身不放。
我……我不会再做了。
做什么?因为有你在……所以我不做了。
跟谁都不做?跟谁都不做……他们彼此的言语让情欲越烧越旺。
那种下流的、低级的欲望一点也不奇怪,因为那就是他们之间最自然的关系。
在合而为一的时候,京介深刻感受到这样就好。
他相信馨也有同感。
如果不是正常关系的话,就忠于本能到底,不必拘泥于什么恋人的证明或真心的对待这种愚蠢的道德观。
就像动物一样想做就做,只要忠于彼此的快感,就算是**的奴隶也无妨。
京介温柔地吻着馨的嘴唇,他火热的舌立刻缠了过来。
老师、我喜欢你、喜欢你……在激烈的摇晃下馨断断续续地叫着,用最淫猥的声音挑逗着京介。
老师……老师……馨……我还要……我还要、我还要……馨微张的眼眸里盈满了热情、爱情、欲望、责备等等复杂的情愫。
馨包裹着京介分身的内部灼热如火,虽然紧扣住不放,但又像处女般柔软,一层一层地吞噬着京介。
……我也无法忘记。
在听到京介低语的同时,馨的身体掠过一道明显的颤栗,接着京介就感觉到自己的下腹部被一股湿热的液体给弄湿了。
就像责备因言语而达到高潮的馨一样,京介在他体内奋力地冲刺。
对射完精后仍然敏感地肉体来说是太沉重的负荷。
馨无法克制的大叫请求京介的原谅。
知道他不需要任何安危的警戒,只是吻注他纤瘦的锁骨,压制他狂跳的身体。
馨用尽所有的力量紧抓住京介。
在拥住馨那纤瘦骨骼的同时,他也到达了顶点。
啊、啊……在京介到达高潮的同时,馨也发出了长长的呻吟。
两人静静地拥抱一会儿后,还跟馨结合在一起的京介移动了一下上半身,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吻后,改变了身体的位置。
……老师。
你可以住下来吧?看着京介充满攻击性的视线,馨含羞却喜悦地点点头。
他纤瘦却不柔弱的双腿扣住了京介强壮的腰身慢慢地说:要温柔一点对我哦,老师。
从他说话的神情和眼中隐藏不住的媚色,京介知道再也找不回那个在夏日轻井泽天真浪漫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