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的武器是一把短剑, 并不算长,却带着淡金色的光芒, 就像是他的发色一样。
兰斯并非纯血异族, 他是一名混血。
在这个时代,并不罕见,有一些是机缘巧合之下,结成伴侣的人类和异族繁衍出来的后代。
而有一些, 则是各种试验产物。
精挑细选出最为合适的配对品, 让他们相互结合, 两两配对,看看如何才能缔造出最完美的混血。
浅金色的发丝是混入人类血统之后, 变异出来的明显特征之一。
修瑟在被解冻后, 一直处于纯白皇冠的掌控之下,当时年少的他并没有反抗的力量, 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在那个宛如地狱的地方,修瑟认识了许多同龄的少年。
有人类,有异族, 也有混血。
兰斯在其中, 是十分出色的存在。
很早就觉醒了力量, 在无数次测试和取样中,也表现良好, 后来更是追随着未来皇冠阁下的步伐, 也就是成为了穆茵小姐的奴仆。
私奴, 打上了烙印,发誓终生效忠。
实际上, 异族们并不在乎那些可笑的誓言, 包括混血也一样, 甚至他们怀疑人类本身也不怎么相信。
但是纯白皇冠内部,一直流传着的,就是这样封建和迷信的传统。
他们认为,必要的仪式是绝不可少的,就算是没有特殊的强制作用,也可以从精神上给予压力,击溃被掌控之人的心理防线。
兰斯当然不会被这种可笑的理由所牵制,他所不得不妥协的原因,是在被抓进组织之前,自己所住着的城镇。
F区曾经并不艰难落魄,虽然属于别人口中的不毛之地,既贫乏又荒凉,但是人们依然可以努力活着。
每天都像现在的G区一样,欣欣向荣地发展,即便步伐缓慢,也依然往前。
可以说,那里是异族和人类相处得最为融洽的城市,至少在纯白皇冠的手伸进来之前,是在联手抗击诡物的。
但是,所有的一切,在那股充满着资本、科研、强权、血腥的力量渗透进来后,所有的人和事就发生了改变。
一些人类坠落到了底层,被统治和奴役,苦痛的生活从此看不到头。
一些异族则飞上了枝头,成为了剥削者和压迫者,享受着金钱和荣誉。
而在这些人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想要反抗,或者胆敢反抗纯白皇冠的人类和异族,要么苟延残喘,要么死无全尸。
一个组织,一个连绵不绝五百年,却又在底层人们印象里行事低调,存在感不算太强的组织。
它所图谋的,本就不是短暂的繁荣。
兰斯一手握着短剑,一手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某种纯白色的液体,看上去很像是牛奶,温良无害。
修瑟在见到那个瓶子的时候,却是忍不住瞳孔微缩。
他哑然道:这是……白日梦?兰斯苦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很久没见过了?人类是怎么形容它的,一口下去,白日做梦,原地飞升,应有尽有。
修瑟抿了下唇,道:白色梦在F区那边,还没有彻底清除掉吗?兰斯轻轻摇晃了一下瓶子,里面的白色液体随之晃动,他道:每一次以为可以全部拔除,过一段时间又会死灰复燃。
兰斯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心里知道,就算我们再怎么努力,再怎么谨慎,都无法抵御内外联手的破坏。
当年纯白皇冠用这个玩意儿敲碎了F区最为坚固的防御,从此掌控全区开始,我们很多人就身不由己了。
这是宛如有毒的药品一般的存在,会让人精神上瘾,时间长了后无法断绝,如果强行阻止服用,很有可能导致精神崩溃,成为植物人。
修瑟沉默片刻,道:只是拔除,治标不治本,你肯给慕茵当狗,是想找到解药?兰斯垂眸道:这是人工造物,既然能通过实验造出来,就一定有办法能毁了它。
而且,如果不乖一点,我未必能活到成年,你不也是这样吗?修瑟往前走了两步,道: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沙场的据点已经覆灭,那些回忆就留在沙子里边,好好埋了吧。
只是现在,就在这里,不管你出手的原因是什么,又有什么样不得已的苦衷,我都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我的部长。
兰斯冷笑道:你说得轻巧,有些事情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更何况,就算你不在意过去,穆茵小姐也一直惦记着你。
她还没有忘记呢,当初你宁愿被当成公用沙包,都拒绝向她效忠的那件事。
说到这里,兰斯其实是有一点不理解的:你那时候,只要随随便便发个誓就好了,大不了成年后再背叛,就像现在这样,不是更安全吗?别和我说你真的会遵守誓言,对那种诡物都不如的人类的发誓,我就当放了个屁,你怎么连个屁都吝啬,搞得那么狼狈是何苦呢。
兰斯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修瑟应该快要被打死了。
只不过也许纯白皇冠的人觉得,这样一个有着古老血脉的纯血异族,死了有一点点可惜,于是上演了一场拯救失足少年的戏码。
让赫伯扮演救世主,把修瑟救下来,带入G区总部里面,好好培养,当成刀用。
修瑟听见这人谈起当年的事情,他依旧神色不变,只是语气平静地说道:和誓言无关,我也不信那些。
兰斯皱眉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修瑟看了他一眼,道:穆茵那个时候,试图欺骗过我。
啊?兰斯倒是不知道这事,他有些疑惑道,就因为这个?修瑟:就因为这个。
兰斯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我还以为你铁骨铮铮,宁死不屈,是把那个狗屁誓言当回事了,你怎么……说真的,有点不值当,不就是骗了你吗,骗你的人又不止穆茵一个。
按我说,忍忍就过去了,有什么大不了呢,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身体和生命更重要吧。
修瑟对此不置可否,他懒得和这人细说。
的确,不止穆茵骗过他,穆妄也骗过他,组织里面许多人都骗过他,给他编造了许许多多的谎言。
包括后来的赫伯,一样还是想骗他。
但是唯一不同的是,穆茵当时,竟是想要假扮许多年前救过他的人。
假扮成一个被冷冻了数百年,幸运苏醒过来,被纯白组织救下的人。
他可以忍耐痛苦,可以吞下呻-吟,但那种以为得到了,却又再次失去的绝望,修瑟并不想重新体验一遭。
兰斯见状,也不追问,他道:修瑟,我不想和你动手,当然原因之一是打起来未必能赢,可原因之二,是我本就没有敌意。
修瑟并不相信,他依旧是同一句话:是穆茵派你来的。
兰斯耸了耸肩:那又怎么样,她让我来的目的,你应该能猜到,就是处理掉不听话的人,包括你的部长。
修瑟轻轻抬手,刀尖指向了兰斯。
兰斯却是不躲不闪,继续道:顺便提一下,她还让我把你带回去,估计是想好好教育一下不听话跑出去的狗。
长刀上银光环绕,修瑟冷声问道:遗言说完了?等等,别着急,那些都是我得到的命令,但并不是我的来意。
兰斯把小瓶子摆放在了桌面上,道:这才我的来意,我想和林部长,谈一谈她感兴趣的话题,比如说,怎么铲除纯白皇冠的总基地?修瑟依旧心怀警惕,但是在兰斯的一再保证,并且拿出了预先准备好的许多资料,甚至把刚才的话录音录像,充当证据后,他才放下了手里的刀。
兰斯这才松了口气,神情肃然又恳切道:修瑟,我拜托你,帮忙提一句,看看林部长的口风如何。
今天在沙场人太多,也太杂,我不敢多说,走通讯器也不保险,只能通过你转达,总不好我夜探林部长的卧室,或者她半夜过来敲门。
林部长要是愿意帮忙,那我们明天会上细谈,她要是不愿趟这浑水,我也绝不纠缠,明日就离开G区。
修瑟拿起小瓶子,抬眼看他道:你知道我今晚要来?兰斯笑了:就你盯着林部长的眼神,和守着什么宝藏似的,我就知道今晚逃不掉,不过,还好你来了。
修瑟颔首道:可以,我会帮你问一下部长。
他顿了顿,补充道:她是宝藏,但不需要我守着。
兰斯眉眼抽了下,却不得不点头,说得也是,那座宝藏似乎能把他原地摁死。
夜晚,凉风习习。
林今秋坐在落地窗边,看着外边无边夜景,继续酝酿睡意,只是这一时半会的,不禁就有点饿了。
当她在考虑要不要煮个泡面的时候,突然门铃响了。
这大晚上的……林今秋披着睡衣,拖着暖绵绵的小毛鞋,到楼下去开门。
修瑟?她略微有些讶异,有什么事情吗?俊美的异族青年站在门口,手里领着打包好的宵夜。
他道:路过的时候看到你在阳台吹风,还没有入睡,就想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庆山市给林今秋配了新别墅,修瑟的住所也在同个小区,距离不远。
林今秋感受了下空虚的小腹,又看了看对方手里的分量十足的宵夜,笑眯眯地让开了位置,迎客入房。
吃宵夜的时候,修瑟很安静,不是在给她剥虾,就是给她倒饮料,或者帮忙切蛋糕。
林今秋想动手却发现一些餐具只有一份,大概是店家少给了。
于是劝阻无用之下,她也只能主随客意,光顾着吃。
等把宵夜消灭完了以后,林今秋舒服地靠在沙发上,一副不想动弹,只想吃饱了就睡的模样。
修瑟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随口道:部长,今天兰斯专程和我说了一件事情,想提前问问您的意见。
林今秋懒洋洋地道:什么事?修瑟坐了下来,道:这件事情非常重要,但希望您能认真考虑,不要因为同情、怜悯而轻易答应。
林今秋见他这样说,也不免坐直了身体,眼底深邃而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她道:说罢,我听。
修瑟把兰斯来这里的目的,背后的指使者,以及白日梦药物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林今秋很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谨慎思考。
最终,她答应了:可以,明天会上详谈。
修瑟微微皱眉,现在还没有确定基地的位置,贸然和兰斯联手的风险不小,万一对方假意投敌,回头背刺……他又强调了一遍:我以前虽然认识兰斯,但这么多年过去,他未必靠得住。
林今秋微微一笑:没关系,我靠得住就行了。
修瑟怔了一下。
林今秋淡声道:如果他有需要,也可以靠过来,我不介意收下F区。
修瑟这才明白眼前人类的意思。
她可以帮忙,但要有代价。
F区的投诚规模,自然不能是兰斯一个人,或者一个区总部,而是整个区域的并入。
林今秋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广泛地普度众生,无私地造福群众,做一个人见人夸的好好小姐。
她所要做的,是集结一切可以集结的力量,清除所有阻挡民众生存的东西,无论是诡物、异族,亦或是人类。
被刻意破坏的一堆堆散沙成不了事。
重新塑造成型的沙盘才能绞杀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