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你要待在这里一个人胡思乱想,不跟我到晋王府去打发时间?宋兮冽问着纱纱。
纱纱正浑身看起来软绵绵的趴在窗边,自从下午她在雪地中捡到失魂落魄的纱纱之后,她就一直是这副鬼德行。
那个什么晋王府,我半个人也不认得。
纱纱不感兴趣,她还沉缅于自己的悲伤之中。
宋兮冽扬起嘴角微笑。
所以你不必理会任何人啊。
纱纱想了想。
好像挺有道理的。
如果她什么人都不认得,也没人认得她,那她就不必顾忌什么形象,想吃就吃,想绷着脸就绷着脸,可比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要死不活好多了。
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纱纱终于肯从窗台边起来了。
宋兮冽笑了。
天还没塌下来,你会发现人世间还是很有趣的。
我可不那么认为。
自从在雪地里撞见那一幕让她的心为之破碎的画面之后,她就觉得自己浑身的活力都丧失了,要再恢复十分困难。
宋兮冽扬起眉梢。
那么就让我们赌赌看吧。
也不与沮丧的纱纱分辩,宋兮冽换上一袭水红色的罗衫,婢女香茵在旁伺候,尔后由左相府的护卫随伺,她与假扮成婢女的纱纱挤在同一顶轿子里往晋王府去。
???晋王爷是骏王爷的兄长,两人同为天子效命,但性格截然不同。
晋王爷好大喜功是人人知晓的事,他喜欢排场、气派、奢华的气氛,更喜欢府里夜夜笙歌。
因此晋王府举办宴会不是什么新鲜事,只要在朝为官者,八九不离十都会被他轮流邀请到府作客,身为左丞相府的千金,宋兮冽造访晋王府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了。
宅子气派,但没什么气质。
纱纱看着四周昂贵但俗丽的摆设,直觉到那位晋王爷的品味一定很差。
我知道。
宋兮冽微微一笑接口,比不上骏王府的优雅内敛。
纱纱哼了哼。
我……我一点都没想到什么骏王府,是你说的。
被识破了,但她打死都不承认。
宋兮冽看了纱纱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谁说的都不重要,我认为现在对你最重要的是,令你此情无计可消除的南宫忍也来了。
纱纱惊跳起来。
在哪里?宋兮冽优闲的说:前方假山处,牡丹盆景旁,他正与兵部尚书在谈话,旁边那位不必介绍了,是你的情敌傅天。
明月高挂,搭起的戏台前宾客众多,灯幔处处,假山流水、琉璃光射,一片笙歌喧闹。
纱纱寻找着南宫忍的身影,一下子他挺拔的身形就映入她眼帘,他一直是那么出众,要在人群里找出他并不困难。
我我……去找点吃的,饿了。
她想回轿子里去坐着等宴会散。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下午见着他与天将军相拥,她黯然离开,现在她又亲眼看到他们俩一起出席晋王府的宴会,事实还不够明显吗?天将军不止是他的好朋友那么单纯,男女之间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爱恋而只有纯友谊呢?不必躲了,他根本不会发现你。
宋兮冽拉住她。
你没看到平着与他寒暄的权贵已经数不完了吗?我担保在一个时辰之内他都将分身乏术,不会注意到你的存在。
可是万一他注意到了,那我――看着她,宋兮冽直截了当的说:这里是皇亲贵族才会涉足的地方,他不会以为你会在这里,因此也不会刻意留心。
也对。
纱纱同意了。
兮冽的话实在得就像当头棒喝。
这里是皇亲贵族才能涉足的地方,换言之,她根本没资格进来这里。
本来就是嘛,如果不是跟着兮冽一起进来,她八成会被当成疯狗打出去,哪还会有现在的礼遇?所以说,她与南宫忍根本是两个背景悬殊的人,他周旋于皇族之中,是最受太子殿下重用的人,而她呢,她的天地只有柳家武馆。
这样天壤之别的两个人是怎么凑在一起的!回想起在开陵桥上的邂逅,那根本是命运的摆弄嘛,找一个与她完全不相称的男子来让她一见倾慕,真是害死她。
现在她想通了,就让这段短暂的感情随风而逝吧。
她不会难过的,为了这点没头没脸的小事就难过不是柳家子弟的本色,更何况天涯何处无芳草,初雅说的,塞外多得是好男儿,她独独留恋京城这一枝就太单调了。
改天就和初雅到塞外见识见识,哈哈哈,这样的人生真是愉快啊……你怎么了?宋兮冽问一脸古怪僵硬的纱纱。
我?纱纱指指自己。
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很愉快吗?宋兮冽看了看,摇头。
看不出来。
哈哈,是吗?纱纱干笑一记。
其实我是很愉快的,只是有点累罢了,我现在就到轿子里去躺一躺,休息一下,你要回去时再来找我。
她歪歪斜斜往长廊另一头而去。
宋兮冽扬扬眉梢,很显然的!这小妮子深受打击。
???纱纱歪歪斜斜往晋王府后门而去,各家公子、小姐的轿子都停于那儿,晋王府气派非常,另辟一室让轿夫们休息、用茶点,兼而小赌一下打发时间。
为什么连轿夫都可以生活得那么惬意?只有她,这世上似乎就只有她最不如意。
唉――他此刻一定和天将军在与熟悉的友人把酒言欢吧?天将军看起来就是一副千杯不醉的豪迈样,如果他们两家联婚,那才真正是珠联璧合,无人能出其右的配姑娘!一个陌生的呼唤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纱纱继续走她的,没有停下脚步。
就像兮冽说的,这里没有认得她的人,也没有她认识的人,既然如此,那声姑娘肯定是在叫别人,她也就没有多此一举回头的必要,省得浪费自己找轿子躺着独自静静伤心的时间。
姑娘!一个身影冲到了她面前,一张略微白皙的脸俊目闪亮,有点弱不禁风的身形挡住她的去路。
啊!纱纱吓了一跳,一脸莫名其妙,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怪家伙?姑娘,你还记得在下吗?南宫柏逸兴奋地问。
自从那日在骏王府的花园里匆匆别后,他一直在找寻她的芳踪,可惜一点消息都没有,没想到今日得以在自家花园见到佳人,他真是太高兴了。
哦,你。
纱纱潦草地看了他一眼,她记得他。
南宫柏逸温文地道:当日蒙姑娘当头棒喝,我才明了人生的意义,姑娘说得是,人生在世还有许多美好事物有待追求,轻言就死太草率了,做人就该积极进取,开创属于自己的美好人生。
他脉脉含情的看着她,就如他与她未来的美好幸福人生,他已经全规划好了,一切就等她的加入。
纱纱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现在先别说这些了,我比你那天还想死。
南宫柏逾一愣,随即关切地问。
怎么了?姑娘是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吗?或许我可以帮上忙。
隐隐郁结的眉心,佳人忧郁时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
他决定了,他这一生从没有对什么女子动心过,只有她!就只有她!她身上那股随兴散漫的性情叫他倾倒,他要娶她为妃,他一定要娶她为妃!你帮不上忙。
纱纱摇摇头,语重心长的拍拍他的肩。
你能想开我很高兴,自己好自为之,再见。
这个心碎时刻她不宜见人,尤其是和她毫不相干的外人,要是若无其事的和个萍水相逢的人随便就聊起天来,那就显得她的悲伤太微弱,那可不行,她是很重视南宫忍的,所以她现在真的很伤心。
于是,纱纱提起裙角往柳树掩映处而去,心急的想找到左相府的轿子好独自静静啃蚀悲伤。
姑娘!南宫柏逸追上去。
她怎么又像上次一样,不给他询问芳名的机会就溜掉。
不行,她是他的王妃,他不能让她走,至少要让他知道她是哪家的千金,否则他不甘心……啊――痛!南宫柏逸情急之下踢到一枝横向的枯萎柳枝,顿时跌了个倒栽葱。
他抱着脚扼腕不已,一任佳人又从他眼前消失,依依不舍又无可奈何。
???两仪殿当朝圣上已回养生殿休息,只余太子龙诰审阅奏章,近一年,皇帝已渐将各地奏章交予太子批阅,为接班做蓄势待发的准备。
忍,留步。
龙诰在爱将即将告退之际,出声挽留。
还有事吗?殿下。
南宫忍欲去还留,踅回龙诰面前。
龙诰清了清喉咙,问道:邪还没有回来?他的民间幕僚慕容邪睿智聪明,胜赛诸葛,可惜生性放浪不羁,潇洒于江湖之中,一直不肯入朝为官。
慕容邪与南宫忍私交甚笃,近一年,连他这位太子殿下想与慕容邪取得连系都得透过南宫忍。
南宫忍淡淡一笑。
邪往华山作客是殿下早知之事,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真瞒不过你的眼。
龙诰笑了。
我们君臣一向无话不说,这是件喜事,自然更可以说。
南宫忍保持缄默,静待他说明。
是这样子的。
龙诰笑道:永靖公主一直心仪于你,她今年也及笄了,央求我这个兄长为她做主,婚配于你,不知你觉得如何!南宫忍微微一笑,婉言道:公主何等尊贵,自然有其余更理想的驸马人选。
我就知道你会拒绝。
龙诰叹了口气,永靖在你心目中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任性娇贵,她配你,确实委屈你了。
虽然是亲妹子,可是他知道永靖的容貌和性情根本与忍不相配,即使他贵为太子,也不能勉强这桩注定不幸福的婚姻。
不是这样说,公主很好,是我早有婚诺,准备近日成亲。
他向来懂得为人留余地。
哦?龙诰的兴趣来了。
是哪家的千金?暗自思忖着,不知是怎么出尘脱俗的绝丽佳人才堪配他的爱将,能胜任骏王府小王妃者,必是人物。
是柳家武馆的千金。
龙诰一挑眉。
柳家武馆?听都没有听过,这该归类为哪一家的千金?南宫忍微笑道:她的家世简单,家中无人在朝为官,平时喜欢出入厨房,烧得一手好菜,遇到稍大场面便难登大雅之堂,不过这也是她的可爱之处。
听起来不错。
龙诰扬起眉。
改日带她来见见本王。
南宫忍笑意更深。
你会喜欢她的。
纱纱的魅力便是在那一点点小小的优点集中起来,没有文采,没有武略,平凡但可以让他安心。
他知道她一直担心她自己无法匹配他,但她不知晓,他更担心骏王府的侯门深院无法留住她这只自由惯了的小鸟。
???更衣后是一袭合身的月牙白装束,南宫忍在绿烟眼中看到倾慕,他不以为意,转而对平戎吩咐道:平戎,劳烦替我捎封信到柳家武馆。
他知道向来比较欣赏天的平戎,对于他要迎娶纱纱有点不以为然,因此特意制造点机会让他们相处。
下午他要代太子会见此次科举的进士,并要与中书令会谈,直至傍晚才有空与纱纱见面。
连回来的大风雪停了,他计划与她去赏花灯,今年还有西域来的花灯,相当别出心裁,相信纱纱会喜欢。
儿子!骏王妃没让婢女通报便径自走入南楼,见到换装后的儿子,她眼睛一亮。
咦?这套衣服好漂亮哦,新的吗?是纱纱昨天送你的吧!手工真是巧哪,能娶到这么好的姑娘真是我们骏王府的福气哟。
南宫忍微微挑眉。
昨天?是呀。
骏王妃笑咪咪地说:听守卫说,纱纱昨天来找过你,不过你不在府里,她就到别馆去找你喽,想必你们一定缠绵了一番……哈哈,别害脸,快让娘抱孙子吧,我跟你爹已经盼了好久啦。
纱纱昨天到别馆找过我?没人通报,他一点都不知情,昨天到别馆找他的就只有天,莫非……怎么,你们没遇到吗?这下换骏王妃惊讶了。
可是侍卫明明说纱纱提了一大篮东西兴匆匆的去找你。
他心念一动,剑眉微蹙。
???趁着月色还明,纱纱告别宋兮冽,离开左相府。
已经在兮冽那里窝了一天一夜,她该回去面对自己了,总不能一直把相府当成她的避难所吧。
再说,她何必不敢回柳家武馆,南宫忍也未必会来找她啊,她好像太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天将军既已班师回朝,想必会在京城多待一阵子,此时他们应该俪影双双地在卿卿我我吧,哪会管她这个小角色。
蓦然,一阵马蹄声令纱纱扬起双眉。
答答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月夜里隔外引人注目,前方不远就是柳家武馆了,纱纱定睛一看,迎面而来的是一匹高大骏马,马儿的主人披着华丽白裘,俊颜勾勒着一抹玩味的似笑非笑,正专注的回凝着她。
纱纱脸一红,忘了先前的悲伤心情。
你――你在这里干么?她期期艾艾的。
天啊,柳扬纱,你这个没骨气的家伙,不是要与他划清界限,不是列举出上百个自己与他不配的理由吗?怎么一见到他,她的理智就全都飞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南宫忍踱骑至她面前,对她伸出手,轻松自若地道:跟我随意走走。
纱纱压抑住心跳加速,撇开眼不看他迷人的神采。
我……我要回家。
其实她想跟他骑到天涯海角。
他用满是笑意的眼眸注视她。
纱纱,我们走一走,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她闭了闭眼再张开,他再这样看她,她真要昏倒了。
我――她还别扭的想拒绝,他不理,长臂一伸,将她拉上了马。
南宫忍驾驭着缰绳,纱纱小小的身子便处在一方安全的小天地之间,两旁有他的手臂护卫着,背后则倚着他结实的胸膛,干净的街道没有旁人,乍停的飘雪像是个好兆头。
你一天一夜没有回柳家武馆,上哪里去了呢?他圈着她,鼻息近在她耳畔,弄得她浑身燥热不已。
没……没什么。
她哼了哼,原来他也关心她啊,她还以为他的心思全放在他的红粉知己身上了呢。
我知道那日你到清风别馆找过我。
是吗?她简直在答非所问嘛,这算什么答案?不理她刻意的不署可否,他续道:那日天正好也来别馆找我。
你们的感情很好。
不知不觉,她的醋味溢出来了,其实她也相心不愠不火又飘逸,也想潇洒自若得很帅气,可是她没那等功力,一下就破功了。
是不错。
他点头微笑道:所以她有事才会找我商量。
哦。
她无精打采,懒散回应。
那他们干脆比翼双飞算了,干么还来吃她这根回头草……去他的,她何必妄自菲薄把自己比喻为一根草,再怎么没有男人要,起码她知其实她何必这么自我安慰来打肿脸充胖子,他们对她死忠,那是因为她煮得一手好菜,说穿了,他们是对她烧出来的菜死忠。
这么说来,其实她是没有男人缘的。
唉,她就知道。
天因为爱上敌军主将,所以六神无主,找我倾泄过度压抑的情绪。
纱纱一愣,他、他、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天将军是一品武侯,功高位爵,向来就对朝廷忠心耿耿,她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心去爱上敌军首将?这不是很匪夷所思吗?不会吧?她终于转过头去看他,一接触到他迷人的黑眸,她的心就很没用的立即投降。
南宫忍微微一笑反问:否则,你以为她为什么哭泣呢?如果我们两情相悦,她没必要在我怀中哭泣。
她想了想。
也对。
呆呵,为何她先前没有想到这一点,一径把他们配成天造地设的一对,原来天将军另有所爱,爱的还是敌军的首将,首将对首将,真是太相配了。
只是,当今圣上恐怕不会这么认为就是了。
更是条一开始就注定坎坷的情路啊,无怪乎她要哭泣了,这分明就是逼她在情爱与忠孝之间作选择,想来那位天将军的命还真苦。
那么比起来她真是幸运多了,无忧无虑的长大,身为柳家武馆万绿丛中的一点红,算是她爹的掌上明珠,现在又那么幸福的坐在骏马上,身后有她心爱的人,更是死而无憾啊。
现在你了解了。
他黑眸静静停驻在她脸上,她柔顺的发丝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滑溜,他轻掬一络至鼻息处,举动爱怜无比。
那天将军现在怎么办?她急着问。
才刚从死灰复燃的情关走一遭回来,她现在对傅天感到同情极了,完全忘了先前就是傅天让她痛苦得半死。
交给她自己的心去处理。
南宫忍微笑且好奇地问:如果你是天,你会怎么做?我?她想了想,坦白道:不管是敌是友,选择自己所爱的人哪,毕竟真爱难寻,要是错过了,恐怕以后也找不到。
我想她会有智慧处理这个矛盾的难题。
他从身后轻轻搂住她的纤腰,十指在她腰间交叠扣锁。
纱纱……他耳语轻唤。
什么?她不敢迎视他炽热的眼,有点愧疚自己前两日的小心眼,足足误会了他两天耶,真是天理不容!现在,我已解开你心中的结,该得些奖赏了。
南宫忍轻点樱唇,在她柔柔的启唇应合中,月儿似乎也在弯唇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