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刺耳急促的救护车鸣笛声,总会让敏感的人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从救护车上用担架送下来一个浑身是伤、鲜血几乎湿透了全身衣服的女孩,女孩被医护人员快速地推进急诊室。
后边跟着一个上衣沾染了不少鲜血,神情惶急的瘦高男孩。
男孩在后边焦急地哀求着:「医生,拜托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姊姊!」「我们会尽力的。
」医护人员有部分已开始处理伤患外伤,有部分人员在进行检查。
今晚轮值急诊夜班的外科主任韩国英,指挥着医护人员急救,动作确实迅速。
「主任,伤患四肢和身体的伤都只是皮肉之伤,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
」同值夜间急诊的内科医生颜医师,这时从外面进来。
「伤患的弟弟说,他姊姊因擦撞,从机车后座摔下来,撞上了路边的一颗巨石,连安全帽都撞破了。
」「什么!?」韩国英一惊之后忙下指示:「赶快进行头部的断层扫描!」医护人员赶忙把伤患送至扫描室。
「颅内出血。
」韩国英看了检查结果之后,指示说:「赶快联络脑外科的张医师。
」「是。
」一位护士应声而去,一会后却神色慌急地回报:「主任,张医师的外婆过世了,他下午陪他母亲飞澎湖去奔丧了。
」啥!?这医院就只有一个脑外科医生呀,韩国英在愣了两秒之后又忙下指示:「赶快和新芳医院和仁心医院联络,问他们有没有人力可以支援。
」几分钟后,负责联络的人员回报,目前两家医院都没有人力可以支援这么重大的伤患。
「现在该怎么办?」内科的颜医师问。
他也在想呀!韩国英绞尽脑汁寻思着可行的方法。
一会,颜医师又问:「您不是也能动脑部手术吗?」这话就像是一根利刺,让韩国英的心抽痛了下。
这个颜老弟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无法之下,他只好自承自己的不足之处。
「我只有五成的把握,我不能把病人赌在那一半的失败上。
」颜医师却一皱眉。
「不是还有一半的成功率吗?不有所作为的话,她就完全没希望了。
」真是令人头痛呀。
韩国英真的没办法把病人的生命与未来赌在自己不纯熟的技术上。
就在此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不由低呼:「啊!奇迹之手!」呼毕,便急急去打电话。
「奇迹之手?」一个绑着马尾的护士回头看着护理长。
「那是什么?是手术用具吗?」护理长神色却突然一黯。
「那是林书亚医师在北部教学医院任职时的封号,赞誉他执刀技术高明。
」提到林书亚,在场的医护人员神情不由得为之一黯。
一个几乎是完美的医者,不求名、不牟利,为人处世又谦冲自牧,年轻又俊美,对救治病人又怀着无比的热忱,令人不平的是命运之神为何对他如此无情,当医院同仁们得知他即将因病不久于人世时,大家全都不敢置信!院长立刻拨了间特等病房让他静养,还指示赶快把他的血液样本送去比对,希望能尽快找到可以救他的人。
「可是就算林医师的技术再好,但他现在也是个重病之人,我们对现在的他做这样的要求,会不会太过分、太冷血了?」一个短发女孩说。
「或许是这样没错。
」护理长轻吸口气,内心亦是无限的不忍。
「但是只要他愿意,女孩就一定能得救,我想林医生会自我衡量是否能完成这场手术的。
」不一会,韩国英匆匆回来。
「赶快进行手术的准备,林医师再过一会就下来了。
」「是。
」手术室外。
叶佑安紧握着手机的双手不由自主地轻颤着。
他怎么样都没想到这次由社团学长发起的集体夜游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二姊有个万一,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向双亲交代。
爸爸正巧出国去了,妈妈已经从台中赶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佑安感觉好像已过了一世纪那么长般。
当他抬起头来,手术室的灯刚好熄灭,霎时间,他心里就像有十五个吊桶般七上八下,宣判他和二姊命运的那一刻终于要来了。
过了几分钟,手术室的门都没有打开,也没有人来向他说明状况。
里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是二姊不治了吗?还是宣告她的意识从此进入睡眠状态,只有奇迹发生的时候,她才会再度苏醒?想到这里,叶佑安只觉得仿如置身冰窖中,全身发冷、僵硬。
手术室里,林书亚暂抛身体的不适,为车祸受伤的女孩动完手术后,向担任助手的韩国英交代术后应注意的细节。
韩国英点头详记他的叮咛,待结束后向林书亚保证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病人的,绝不会让你的辛劳白费。
」「那就麻烦主任了。
」结束后,林书亚从另一边的门离开,换下手术衣后,迎接他的是一张脸上混杂着担忧与赞许的英俊脸庞。
「辛苦了。
」乔思羽上前将爱侣扶抱在怀里,既心疼他抱病为伤者动手术,又觉得该为他如此舍己救人而感到骄傲。
此刻他只想让爱侣赶快回病房好好休息,遂抱扶着他走向电梯。
两人进入电梯的同时,隔壁的电梯正好开启,林采茵和家里的司机神情慌急地走出电梯。
林采茵很快就寻到站在手术室外发愣的小儿子,并唤喊:「佑安,你二姊怎样了?」叶佑安回过神来,看见了母亲,不禁眼泪直落。
「刚才……几分钟前,手术室的灯熄了,可是……到现在医生都还没有出来,会不会是二姊已经……」小女儿已经回天乏术了吗?林采茵心里也焦急不已,但仍轻声劝慰小儿子:「别尽往坏处想,也许只是医生有事耽搁了一下而已。
」「可是——」叶佑安正要开口说话之际,手术室大门开启,病人被推了出来。
叶佑安看见是二姊,就想扑上去,却被随护在旁的护士给制止了。
「病人现在正要送至加护病房。
」「医生,我女儿现在的情况如何了?」林采茵趋前问像是主刀医生的韩国英。
韩国英看见妇人时不由得一愣!这女士和某人长得有几分像呢,但也只是几分像而已。
微愣过后就说:「手术很成功,但目前还需要观察。
不过最坏的情况已经排除了,您可以稍稍放心些。
」话落,把采取的急救措施一一告知。
林采茵闻言,稍稍放下心,向韩国英道过谢后,回头问幺儿事故发生的经过。
第四天的午后。
林采茵手提一大篮水果来到医院的特等病房所在楼层。
昨天早上小女儿已经从昏迷中清醒,也认得她和弟弟,语言及各方面的能力都没有丧失,真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她忙打电话向还在国外的丈夫告知这个好消息,今早在女儿转至普通病房后,才从韩国英口中得知,原来小女儿的救命恩人另有其人,所以她便去买了一篮水果,准备向小女儿真正的救命恩人道谢。
林采茵步出电梯,走向韩国英所说的那个病房,抬手按了下门铃。
不一会,房门打开,当门而立的是一个高大英挺的年轻男子。
病房里,坐在外厅安静看书的乔思羽,在听见有人按门铃后立刻起身去应门。
他不希望正在睡觉的爱侣被可能再响起的门铃声吵醒!但当他打开门时,看见门外伫立着的一位气质高雅、样貌和爱侣有几分相似的美妇时,不由得愣了一愣,但随即回神。
「请问有什么事?」林采茵没想到来应门的是一个高大英挺、气势又逼人的年轻人,微愣过后便说出来意。
「我女儿三天前半夜因车祸被送来医院,韩医师告诉我,是林医师救了我女儿。
我女儿已经清醒了,今天转至普通病房,所以我想亲自来向林医师道谢。
」「很抱歉,他现在正在休息中,不过……」乔思羽漾开一抹微笑。
「我会转达您的心意。
」林采茵虽然很想当面向女儿的救命恩人道谢,不过她也从韩国英口中得知林医师本身也是个病人,所以想想便把水果篮递上前。
「那麻烦请代为收下这个。
」乔思羽伸手接了过来,微笑着说:「我会转交给他的。
」正当林采茵转身欲离去时,乔思羽却扬声唤住她。
「请问——」林采茵闻声,转过身来。
「有事吗?」乔思羽略略迟疑才开口问:「您今年贵庚?」林采茵没想到他会问这么突兀的事,微愣之后便据实以告:「四十八岁。
」才四十八岁。
乔思羽有点后悔问这颇令人尴尬的问题,因为刚刚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会不会爱侣生母身亡的事只是虚构的?真正的原因是爱侣的双亲因不想负责而丢弃了亲骨肉?可是她的回答却完全推翻了他的想法。
因为在三十多年前,民风仍十分保守的时代,是不太可能十三岁就未婚生子的。
而且论美貌,爱侣比她更胜一筹,于是露出歉然的微笑。
「对不起,问您这么冒失的事。
」「不,没关系。
」林采茵回了一个不介意的微笑,对他一点头,转身离去。
她边走边想,难道那年轻人认为她看起来不像有个那么大的女儿吗?一问静雅的书房里,墙上挂满了一张张早期伐木、运木的照片,黑白照片里的工人,因物质缺乏又需大量仰赖人力的关系,每个人几乎都是骨瘦如柴,不像现在有重机械代劳,连劳工阶级都心宽体胖。
葛士杰站在一张旧照片前,黑白照片中的女子,面如芙蓉,双瞳翦水,柳眉如画,直鼻菱口,巧笑倩兮,气质清丽无比,堪称绝世美女。
葛士杰注视了好一会,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照片:彩色照片里,笑容温柔和煦的年轻人,简直就像是旧照片里女子的翻版。
此时,他身后响起了开门声响,几乎是不经思考的反射动作,葛士杰第一时间便转身面对进入者。
进来的是个年约八十岁、拄着拐杖的老者;老者虽然略显老态,但仍神采奕奕。
林喜郎进入书房,透过老花眼镜打量着眼前这个年约四十五、六岁,外表朴实,眼神却锐利的男子。
年轻的女佣向他稟告,说有个男子来询问,这个家是否有个失联三十多年的女儿,他立刻意识到男子可能带来失去音讯三十多年的大女儿的消息,便要女佣带男子到书房等候。
葛士杰抬手朝身后的照片一指。
「照片中的女子是你的女儿?」林喜郎看了照片一眼。
「不是。
她是我的妻子,可惜她三十多岁就因绝症过世了。
」是外婆啊。
葛士杰有点意外,而且还在那么年轻时就因绝症过世,会不会太巧合了?接着就把手中的照片递向他。
「这张照片里的年轻人是你的什么人,你心里应该有数吧?」林喜郎接过照片,待仔细看了照片里那站在池边像在喂食鲤鱼的年轻人后,老手不由得抖了起来。
「他是采芸的孩子,是我的外孙……是我的外孙没错,他长得和瑕玉简直一模一样……」说到后来,声音不禁有些哽咽了。
葛士杰看老人家的样子,好像想起了早逝的爱妻,片刻后才问:「你的女儿叫采芸吗?」林喜郎闻言,只是讶异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吗?难道是采芸改名换姓了?」「是你的女儿根本没机会告诉儿子,因为你的女儿在生下孩子后不久就过世了。
」于是,葛士杰便把林书亚成长的经过以及现况略加述说。
「血癌?只剩三个月的生命……」林喜郎没想到当年自己一时的盛怒,把女儿赶出家门,会造成女儿的早逝和外孙坎坷无依的命运。
想到这里,不由得看着照片,流下愧疚的老泪。
「是外公对不起你,都是外公的错……」当年,他把大女儿赶出家门后,不到三个月就后悔了,于是派人去向所有的亲朋好友探问,大女儿是否有前去投靠,得到的答案全是否定的。
也去问过大女儿念女校时的同学,但没有人知道女儿的下落,就这样,他完全失去了女儿的消息,直至今日已三十五、六个年头了。
葛士杰只是冷然地看着他。
后悔总是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后,只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遂说:「我目前最想知道的是你外孙的生父是谁?有没有再娶生子?」他最害怕听到林书亚的生父终生未娶或者根本不知其人是谁,那样好友交付的任务就要在这里划下句点了。
林喜郎虽不清楚葛士杰探问这个要做什么,难道是希望外孙的生父去见他最后一面,甚至能认祖归宗?于是便把大女儿失踪多年后,小女儿于偶然中与姊夫相遇、相恋,进而共结连理,还生下四个儿女的事详说了一遍。
有四个异母兄弟呀,真是太好了!而且继母还是亲阿姨,基因就更为相近了,葛士杰立刻把老人家提供的电话与住址记下。
「贞雄注定是要当我女婿的。
我以前反对他和采芸交往,并非不喜欢他的人品,而是认为他只喜欢雕木头,是养不活妻小的,应该和他的大哥一起继承家里的大布庄才有前途。
可惜时代的变迁超乎想象,我的木材业和叶家的布庄都没落了,被我看不起的玩意却突然变得有价值了起来。
唉……世事难料呀。
」林喜郎边感叹边看着手中的照片。
「我的外孙叫什么名字?这张照片里的他看起来好年轻,他是不是已经成家立业了?」葛士杰看着老人家。
「你外孙叫林书亚,照片是十二年前念大学时的照片。
成家是还没,不过早已立业,是个外科医生。
我可以给你一张近照。
」话落,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小相簿,抽了张照片递给他。
「医生!」林喜郎惊喜不已,赶忙接过照片,照片里的外孙样貌和前一张照片几乎无差,但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
外孙穿着医师袍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合照,虽是坐着轮椅,但小女孩笑得很开心呢。
林喜郎作梦也没想到外孙能有如此傲人的成就,不禁兴奋地说:「我们林家和女婿的家族里,五代以来还没有出过一个医生呢,我的外孙真了不起。
」葛士杰却兜头泼了老人家一头冷水。
「了不起这句话,说不定您以后都没机会再说了,因为你外孙得先逃过死神的追缉。
」林喜郎听了,立刻神情一黯,半晌后才问:「我想去看他,可以吗?」正准备离去的葛士杰闻言侧过脸来。
「我不是你外孙,我没办法代替他回答。
」说完就走了出去。
林喜郎只是无限愧疚地看着手中的照片,好一会才抬头看墙上爱妻的照片,喃语着:「瑕玉,没能把你留给我的女儿照顾好是我的错,可是我们的外孙终究命大地长大了,所有的过错我来承担,请你保佑那苦命的孩子吧。
」葛士杰站在镂花铁门外,看着那略带铜臭味的欧式大洋房,以及那数百坪的大花园;看来叶贞雄不吝于夸耀自己的财富呢,与他那忘年之交的好友乔君泉的低调大不相同。
葛士杰按了几下门铃,是台籍管家出来应门。
「先生大概是明天中午过后才会到家,请问您哪里找?」管家周嫂非常客气地询问。
铁门外的葛士杰沉吟片刻,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纸袋。
「可以麻烦你把这个纸袋交给叶贞雄先生吗?」管家周嫂研断纸袋里应该不会装有危险物品才对,便伸手接过它。
「我会把它转交给先生的。
」「纸袋里有非常重要的资料,请你务必要亲手交给叶先生。
」葛士杰叮咛着。
管家周嫂听到「非常重要」四个字,忙询问:「请问先生怎么称呼?可以留下联络的电话吗?」葛士杰对她摇摇手。
「不用了。
我放了一张名片在纸袋里,就麻烦你了。
」「好的。
」周嫂待葛士杰离开后就转身朝大宅内走,正当她想把纸袋拿至叶贞雄的书房时,却从窗户看见叶贞雄开车疾驶而入,她忙又转身走了出去,到大门口迎接。
叶贞雄提着大皮箱匆匆而入。
几日前他接到妻子的电话,说二女儿发生车祸,当时他正在国外,没办法立刻回来;昨天接到妻子的好消息,说是女儿恢复情况良好,己转至普通病房,虽然如此,他仍尽量缩短行程赶回来。
「先生,您回来了。
」管家周嫂上前问候。
叶贞雄见她手里拿了个纸袋,便问:「有什么事吗?」「几分钟前有个男人要我把这个纸袋交给您,说是有非常重要的资料要给您看。
」周嫂把手中的纸袋递给他。
叶贞雄眉头一皱,放下提箱,心想到底是什么重要资料?会不会是恶作剧或是诈骗集团的伎俩?撕开封口,里面像是放了几张照片,不由得又是眉头一皱!该不会是弄了几张不堪入目的合成照意图勒索吧?待抽出照片,第一张照片即令他震撼!是一张拍了一枚印章的照片,那是他怎样都不会忘记的东西,是他给初恋情人采芸的订情信物;第二张、第三张皆是,只是拍它不同的角度,但第四张照片却几乎令他霎时激动到不能控制自己,是个年轻人和一只小狗的合照。
那不是前不久他和妻子及至交好友在南部推出联展时,透过监视带惊鸿一瞥的那个人吗?下一张是他抱着一只与实物大小相同、栩栩如生的无尾熊布偶,对着镜头露出开心的笑容。
叶贞雄看过照片之后急声问:「送照片来的人呢?现在在哪里?」「他说有留一张名片在袋子里。
」周嫂回答。
叶贞雄赶忙拿出名片,那是一张头衔是私家侦探的名片。
他打了上面的手机,和那个名叫葛士杰的男人取得联系,他说会立刻掉头回来,要他在家等着。
十余分钟后,叶贞雄和葛士杰在叶家豪宅的宽敞客厅里,两人隔着长几对坐,面前各有一杯热气直冒的咖啡。
「照片或许有些许的失真,我还是先让你看看实物吧。
」葛士杰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桶状、早已消失在多数人记忆里的糖果盘,把里面的一方印章倒了出来,递向他。
叶贞雄接过印章,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泪水也在瞬问涌上眼眶。
这一方睽违了三十六个年头的订情物,今天终于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认得这个东西吗?」葛士杰问。
「当然认得!这是我送给采芸的订情物,我们约好各自刻上自己的姓后送给对方,当作是永结同心的誓约,可是没想到……」叶贞雄喉头渐哽塞,再也说不下去了。
葛士杰静等他情绪稍稍平复之后继续问:「你应该知道照片里的年轻人是你的什么人吧?」叶贞雄把视线移至桌上的照片。
「是我的儿子,是我和采芸的孩子。
」话落,停顿片刻才反问:「可是我不懂,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都没带孩子来和我团聚。
」葛士杰注视他片刻,嘴角扬起一抹冷然,端起咖啡浅啜一口。
「孩子的母亲在生下他后就过世了,来不及留下只字片语,这个刻了『林』字的印章是唯一的遗物。
然后你的儿子带着如谜的身世被送进孤儿院,接受众多不知名善心人士的爱心,慢慢地长大,一路坚苦地走过来,直到能自立为止。
」谜底终于揭晓了,答案却是如此令人沉痛心酸。
叶贞雄只是愣看着葛士杰,虽然三十多年来他曾想过各种的可能性,却没想过事实是这样令他震撼。
葛士杰又看了他一眼。
「告诉你一个更不好的消息,就是你的大儿子不幸得了血癌,仅剩三个月的生命。
」这消息让叶贞雄整个人都呆了,瞬间全身发冷、脸色惨白,双唇启合数次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心底却在连迭地问着:是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葛士杰是何许人也,只是看他一眼,再啜口咖啡。
「我没必要无中生有,说这种诅咒人的话。
我是受了至交好友的请托,抛下其它的委托案件,特地从国外回来,从你儿子那里取得信物,靠着细微的线索去追查,今早终于找到你的老丈人,再从你岳父那里问到了你,更从你岳父口中得知你娶了小姨子为妻,生了四个儿女,这对你那『孤儿』长子来说,也许是个不错的好消息。
有四个血缘这么相近的弟妹,也许其中有—个可以救他。
」话落,稍停,才冷冷地说:「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如果不是为了要救他的命,根本不需要找到你们。
」葛士杰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剑,一剑剑刺入他的心坎。
但这全是他的错,是他应该承受的责难,叶贞雄用几不可闻的声量问:「我现在该怎么做?」葛士杰语气冷然地说:「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赶快召集儿子和女儿,尽快进行比对,若有符合的话,赶快进行骨髓移植。
」「好、好的……」叶贞雄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在高中当体育老师的儿子,和在国中当美术班导师的大女儿,要他们请几天假。
当他才刚按下开关键时,外头却传来王海德的急唤声:「贞雄!你在哪里……我查到了、我查到了!」叶贞雄闻声,本能地转头望向门口,只见王海德快步走了进来,把手中的一叠资料交到好友手上,然后连珠炮地说:「上次在南部展示会场拍到的年轻人,我查出他的身份和名字了!他叫林书亚,是个年轻的外科名医。
在去年中之前,都在台北一家知名教学医院任职,我表哥的朋友的阿姨曾让他动过手术。
在指认无误后,我透过小妹的大嫂的大哥的朋友,刚好在那教学医院的行政部门工作,才能取得他的详细资料,我想有了这些资料,要找人就容易多了。
」王海德在说了这么多后,不经意的一个转眸,才发现了葛士杰的存毒,不禁问:「这位是?」葛士杰看了叶贞雄一眼,才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个私家侦探。
」王海德在一愣之后,立刻哈哈笑了两声。
「不错,这是个好办法,请个有经验的私家侦探帮忙,的确快得多了。
祝你们父子早日团圆,我要去赶飞机,得走了。
」说完便又像一阵风似地快速离去。
待王海德离开后,葛士杰才缓声说:「看来你有个不错的朋友嘛,这么尽心尽力帮你,托他的福,我可以不必多费唇舌说明你儿子的经历了。
」外科名医!这又是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惊奇。
叶贞雄看着资料上表列的傲人经历,可以想象儿子在没有双亲、家庭的支持下,是付出了多少努力与心血才得到这样的成就。
思及此,心中的愧疚感更深了。
葛士杰深看他一跟,起身。
「听好了,明天八点在大门口等我,我会安排车子来接你们。
」说完就欲离去。
叶贞雄倏然想起一件事,忙说:「我的小女儿前几天发生车祸,目前正在住院中,我太太在医院照顾她。
」葛士杰听了,不觉眉头深皱,回头看着他问:「在哪家医院?」叶贞雄便说了那医院的名字,葛士杰听了,立刻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容。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呢,那家医院正是明天的目的地。
」说完便离去。
失散三十五年的大儿子,目前竟然和小女儿在同一家医院!他得赶快和妻子联络才行,叶贞雄赶紧用手机拨了通电话。
教会医院的贵宾休息室里,叶家兄妹抽过血之后在等候着和异母大哥的第一次见面。
葛士杰站在窗边,打开窗户慢慢地吐出一口白烟。
他昨晚已用手机把找到林书亚的生父,以及继母和异母弟妹的事向好友乔君泉以及乔思羽详细说了。
乔思羽应该也向他的爱侣说过今天要父子相认的事,所以应该已做好心理准备了。
叶佑仁望着窗外灰蓝的天空,心里想着等会见到大哥,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呢,如果可以马上知道比对的结果,而且确定符合的话,他会说愿意立刻移植骨髓给大哥。
这时,坐在一旁的叶佑安突然发出一声不算小的惊呼声。
「哇塞!这个人就是大哥吗?好漂亮哦,竟然比公认是美女的老妈和大姊还漂亮,你们会不会弄错了,他真的是哥哥吗?不是姊姊?」叶佑仁闻言,正想训他一句,叶宜姗却已出手如电,在小弟大腿上狠拧一把,低斥一句:「闭嘴!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叶佑安痛得龇牙咧嘴,伸手揉着被拧处,咕哝着:「我又没说错,大哥是真的很美呀。
」叶佑仁只是看了眼稚气未脱的小弟。
有个俊美绝伦的大哥的确超出他们的想像;自他们懂事起,双亲就告诉他们兄妹,他们有个失散的兄长或姊姊。
理所当然的,他们也会想像,是大哥的话应该会长得像爸爸,是姊姊的话应该会和妈妈有几分像吧,因为大阿姨和妈妈长得很有姊妹脸,可是昨晚当他和大妹看到大哥的照片时,两人简直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原因当然是因为大哥实在长得太美了,而且还是个外科名医呢。
想到兄妹四人在优渥的家境中和双亲的呵护下长大,却都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而大哥以身世成谜的孤儿身份,竟有如此傲人的成就,他们想不羞惭也难。
「你还敢多嘴。
」叶宜姗忍不住开始数落小弟。
「你做什么晚上不好好温习功课或睡觉,跑去跟人家骑机车夜游,竟还邀你二姊同行,又让她和一个靠不住的学长同车,发生了严重车祸后,那些个没担当的学长一个也没来探望,如果不是大哥伸出援手的话,你二姊还有命在吗?!说不定一辈子成了植物人了。
」叶佑安被骂得头低低的,不敢再多言一句。
站在窗边的葛士杰正好抽完一根香烟,捻熄烟头后接口说:「骑机车夜游只是小意思,我那年少时行径嚣张的侄儿,是开着价值两千万的法拉利,晚上在山路上和另一辆法拉利以时速百公里竞速狂飙,结果碰地一声撞向山壁,小命差点就不保,若不是无比幸运地遇上你们的大哥,他现在就是个被锯掉一条腿的独脚怪男了。
我那侄儿也是因为结识了你们的大哥,而彻底改了只会玩乐的混混人生,从此开始努力奋发向上,才能在短短不到十年间就有了傲人的成就。
所以我那乔老哥夫妇非常高兴,视你们的大哥是他们家的大贵人,因此才会把我从国外找回来,希望能找到你们大哥的亲属,期望其中一人能救他的命。
」叶家三兄妹听了,只觉得大哥真的非常了不起。
叶贞雄夫妇却是百感交集。
没多久,葛士杰的手机响起,他接听之后看着叶家老少。
「我们准备上去吧,你们的大哥已经醒来了。
」特等病房门外,叶贞雄怀着忐忑的心情,准备要和失散三十五年的儿子见第一次面,真不知儿子会怎样看待他这个错误在先、不尽责在后的生父。
葛士杰看了叶家众人一眼,抬手按下门铃,来应门的是乔思羽。
乔思羽和葛士杰交换一个眼神,又迅速扫视了他身后的众人一眼,绽开抹微笑。
「伯父、伯母,你们请进,书亚正在等你们。
」叶贞雄轻吸一口气后,领头走了进去。
穿着舒适的运动服,坐在小客厅沙发上的林书亚,看见他们走了进来,便站了起来。
儿子看起来很虚弱,脸色也好苍白,叶贞雄心口一阵绞痛,却没敢说出一字怜惜的话。
一直错过与外甥、亦是继子见面机会的林采茵,早已泪水盈眶。
双亲没说什么,跟在后头的三兄妹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葛士杰见状,便主动充当介绍人。
「这位是叶贞雄,你的生父。
后边这位是你的继母林采茵,也是你的亲阿姨。
再后面这三个是大弟叶佑仁、大妹叶宜姗、小弟叶佑安,至于排行老三的大妹叶宜怜,就是前几天深夜车祸送来医院急诊,韩主任请你去帮忙救治的那个女孩。
」一直以为没有任何亲人的林书亚,如今见到了生父、阿姨,还有异母手足;心里真的很高兴,遂漾开一抹欣喜的微笑。
「爸爸、阿姨,很高兴能见到你们和弟妹。
」儿子温柔的笑容和眼神,以及谦恭的话语,更让叶贞雄愧疚难当,林采茵的泪水霎时溃堤,泪如雨下。
葛士杰见父子只是站着对看,不由得轻咳一声。
「大家还是先坐下来再聊吧。
」于是,大家便坐了下来,但仍只是沉默地互看着。
叶贞雄看着长子,眼前的他与初恋情人的影子重叠了,要求原谅的话他无法说出口。
向来坦率、心急又口快的叶佑安,忍不住用兴奋的语气说:「大哥,你真的好漂亮,照片就已经很漂亮了,没想到本人比照片更俊美。
我从小总是想象着,如果是哥哥的话,应该会长得像爸爸吧,结果却是大大出乎我的想象呢。
」说完不自觉地搔搔后脑勺,露出一抹傻笑。
小弟稚气未脱的样子,和带着天真的言语,相当可爱,林书亚含笑说了句:「谢谢。
」叶宜姗却是气得轻咬下唇,偷偷伸手在小弟后腰拧了一把,低声斥骂:「猪头,早交代过不要乱讲话,你是牵到北京的牛啊,讲不听。
」当着大家的面,叶佑安不敢回嘴,只能做出怪表情摸着被拧处。
大妹是个严厉的姊姊呢,两人的互动看得林书亚不觉绽开抹有趣的笑容。
这时,林采茵再也忍不住了,掩面哭泣出声。
「孩子,对不起,如果我们能早一点找到你的话,就不必让你吃那么多苦了,我们实在没脸见你,对不起。
」叶贞雄只是垂眸不语,因为他是最没资格请求儿子原谅的人。
林书亚看着两人,好一会才说:「阿姨,您不要这么自责,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能说是命运的捉弄。
人生之路我已走了一半了,能理解、该理解的我尽量去理解,能够见到你们和弟妹,我真的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叶贞雄闻言,倏然抬眸,但儿子的面容却已模糊成一片;儿子就如同那最初挚爱的女孩般,善良贴心得令人心疼。
林采茵没能再说什么,愧疚的泪水流得更多、更急了。
突然,林书亚掩口咳了两声,身旁的乔思羽立刻紧张兮兮地抬手抚弄着他的额头。
「着凉了吗?」说完,不待他回话,就将他一把扶起。
「快进去躺下,我帮你量个体温。
」「我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觉得喉咙有点痒而已。
」林书亚只觉得伴侣最近变得很神经质,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令他紧张万分。
「不行!现在的你不容许有任何的闪失,凡事小心为上。
」乔思羽硬是把爱侣往里头拉,行走间只转头向在座的众人说了句:「抱歉,失陪了。
」所有的人看着这一幕,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
一会,葛士杰轻咳一声。
「我看,今天的第一次会面就先这样吧。
」叶贞雄心里有许多话想对儿子说,但当面又开不了口,最后只能转头看着三个儿女。
「还是让你们的大哥好好休息吧。
」说完,扶起仍在哭泣的妻子向外走。
叶家三兄妹互看一眼,也起身跟着双亲离开。
个人病房里,因为动手术被理了个大光头的叶宜伶,看着沉默不语的双亲和兄姊,担心地问:「妈,如果比对的结果都不符合的话,我们该怎么办?」林采茵听了,眼泪立刻奔流而出,这是她最害怕听到的结果。
其他人也是一样。
叶佑安受不了这几乎压死人的沉闷,大喝一声:「二姊乌鸦嘴,一定可以的啦!」说完转身向着窗外,合掌喃喃说:「天上的神明呀,虽然我平常拜拜的时候都不太虔诚,不过我今天拜托称们,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符合才行,就算是我也没关系,我以后拜拜一定会用心又虔诚的。
」这些话像是另一种形式的临时抱佛脚,叶佑仁看着小弟,也在心里偷偷祈求着。
一会,外头响起了敲门声,这敲门声令病房里的所有人全都心头一惊,感觉就像要接受世纪宣判一样。
房门打开,血液科的徐主任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份像卷宗的东西。
刚才面对窗外的叶佑安,转过身来看见了他,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前,急声问:「医生,怎么样了?我可以吗?」徐主任只是轻轻摇头。
叶佑安见了,像遭受到极大打击般,脸色发白,喃喃说:「怎么会这样……」叶贞雄等人看到徐主任摇头,心全都往下直沉,林采茵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不过……」徐主任看向叶佑仁和叶宜姗。
「叶佑仁先生和叶宜姗小姐都符合。
」这又让所有人皆愣了一下!片刻后,叶宜姗回过神,转身拉着兄长的手,禁不住欢欣地说:「哥,太好了!我们可以!我们两个都可以!」叶佑仁此时也回过了神,跟着兴奋地说:「是啊,我们可以帮得上大哥了!」「我要赶快去告诉大哥这个好消息!」叶佑安高兴得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叶贞雄不自觉松了口气,稍停片刻才问:「那安排手术的事?」徐主任点头。
「刚才葛先生已先一步来问结果了。
如果叶佑仁先生或叶宜姗小姐同意捐赠的话,我想乔董事长那边会立刻着手安排动手术的事。
」这话让叶贞雄心头一黯。
自己亲生的儿子,却一直在劳烦外人帮忙。
徐主任看着叶家兄妹。
「不知……两位哪一位愿意……」叶佑仁不等他问完便抢先说:「我愿意!就由我来捐赠骨髓给我大哥吧。
」徐主任便把捐赠同意书递了上去。
「请你签下同意书。
」叶佑仁接过同意书后便立刻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递还给他。
徐主任收回同意书后向他们点头示意,转身就离开病房。
叶宜姗本想说由她来,没想到被兄长抢先了。
「哥,你——」叶佑仁自然知道大妹想说什么,遂一拍她肩头。
「还是由我来吧,你是女孩子,动手术总会留下伤疤的。
只要能帮得了大哥,由谁来都一样的。
」特等病房里,乔思羽结束通话后收起手机,转头看着坐在身畔的爱侣。
「是你大弟要捐骨髓给你,葛叔叔已经回报给我老爸了,应该会即刻安排动手术的事宜。
」林书亚只是沉默地平视着前方。
认识、相爱了这么多年,乔思羽自是明白爱侣此刻的想法,遂舒臂拥着他,轻问:「怎么了?觉得自己像是为了活命而利用了异母弟弟吗?」林书亚轻叹口气,靠上伴侣厚实的肩头。
「我的确有这种感觉。
」爱侣就是这么的善良。
乔思羽低头在他额上印个吻。
「找到他们的是葛叔叔,想要找到他们的是我老爸,而且我老爸也说过,只要能救你,他不计一切代价,如果你弟弟想要报酬也行,只要他开口,不要说几百万、几千万,就算要一亿,我老爸也会很爽快地付钱。
不过,我想他们不会有这种想法的,他们真正在意的,只有能不能救你这件事,所以就不要想太多了。
」林书亚点头,绽开一抹释怀的微笑。
正当乔思羽想对爱侣说些甜言蜜语时,门铃声响了起来,两人下意识略略端正了坐姿,乔思羽看了爱侣一眼,才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气喘吁吁又一脸兴奋的叶佑安,他看见乔思羽和里头的大哥,便扯开喉咙嚷着:「大哥!我来告诉你好消息!」「你还是先进来再说。
」乔思羽一把将叶佑安拉了进去,迅速关上门。
因为另一头原本一直空着的特等病房,昨天有人住进来了,如果任由这个小子在门口嚷叫,说不定会招来对方抗议。
叶佑安一进去就冲到林书亚身边一屁股坐下,像个孩子般兴奋不已地说:「刚才比对的结果出来了,哥和大姊都可以哦。
」这消息他早已接获通知了,但林书亚仍绽开一抹欣然的微笑。
「你怎么会喘成这样?」「因为有很多人在等电梯,我为了要快点告诉大哥这个好消息,就用跑的上楼梯。
」叶佑安说完,露出想要得到称赞的笑容。
行医多年,面对过各式各样的病患及其家属,所以像小弟这样心思全写在脸上的大孩子实在很容易解读,林书亚遂顺其心意地抬手轻抚他头顶。
「真是个好消息呢,谢谢你特地跑来通知我。
」有个温柔又俊美无俦、还是外科名医的大哥,让叶佑安感到无比的骄傲,也一直想要和大哥多亲近、长相处。
「大哥,等你动完手术出院后就要回家和我们团圆了,对不对?」说完,不等异母兄长答复又继续说:「我房间旁边的那个房间,采光好又有一个观景大阳台,给大哥住最适合不过了,大哥想要怎样的布置,通通交给我,我全部帮大哥搞定。
」林书亚只是微笑倾听着。
上生父家小住几天或许有可能,长住的机率应该不大,因为早已把他视如己出的邱淑瑛,必然会坚持把他接回家好好照顾。
「还有、还有!家里有养一只叫马可的腊肠狗,因为太贪吃了,胖得像是被灌了太多肉的香肠,它爬楼梯的样子超好笑的,另外还有……」叶佑安叨叨絮絮地讲着家里的生活琐事。
乔思羽站在长几前,双手抱胸,右眉上扬,心想:你这个臭小子,想以弟弟的身份跟他抢书亚,门都没有!北部最有名、拥有国际级医疗水准的大学附属医院里。
叶贞雄在某间个人病房外,踱过来又走过去,几次在门前停伫,抬起手来,却又没勇气敲下去,徘徊了近二十分钟,终于鼓起最大勇气敲了两下门。
一会,房门打开,来应门的是乔思羽。
「伯父,有事吗?」叶贞雄朝里头探看一眼,似乎只有他一个人,遂问:「书亚呢?」「他在睡觉。
」乔思羽回答。
叶贞雄闻言,略感失望,忖度过后才说:「那……我等他醒了再来好了。
」说完就欲转身离开。
「伯父,请等一下。
」乔思羽唤住了他。
叶贞雄闻声,转身看着他。
乔思羽露出一抹笑。
「我想出去买些东西,正愁找不到人可以代替我在这里陪书亚,我妈他们要等晚上我爸下班之后才会过来,可以麻烦您帮个忙吗?」他应该是刻意的吧?想让他和儿子有个独处的机会。
叶贞雄心里感激,却只能点个头。
「您请先进来,我去拿钱包。
」叶贞雄走了进去,乔思羽拿了钱包便离开病房,关上门后还把「休息中,请勿打扰」的牌子挂上去。
病床边,叶贞雄坐在椅子上凝看着沉睡中的儿子。
虽然失散了三十五年,但他对儿子一点都不感到陌生,因为儿子的样貌和善良的心性,活脱脱就是他母亲的翻版。
如果可以,真想在儿子出院后,接他回家好好地、用心地照顾他,希望能稍稍弥补亏欠他的。
但他心里也明白,这似乎不太可能。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乔董事长夫妇比任何人都疼爱书亚,他也只能抱憾在心了,总之他就是没福分拥有这个儿子。
正当他想得出神之际,耳畔传来一声轻唤:「爸。
」叶贞雄迅即回神,看见儿子醒转了,忙问:「你醒啦。
」林书亚转眸在视线所及之处搜寻了一圈。
「思羽呢?」「他说要出去买东西,要我代替他在这里陪你一会。
」叶贞雄回答。
林书亚静默了片刻后才说:「爸,我想喝杯开水。
」「好,我去帮你倒。
」叶贞雄立刻起身去帮儿子倒来一杯温开水,还把床升高些,才把杯子递向儿子。
林书亚接过杯子,喝下大半杯开水后,觉得精神恢复了些,便把杯子递还给父亲。
叶贞雄接回杯子,顺手搁在旁边的小桌上,心里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对儿子说,但在这当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父子对看了好一会,叶贞雄才鼓起勇气对儿子说出忏悔的话。
「孩子,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
」「爸……」林书亚不解父亲为何突然说出道歉的话。
叶贞雄低着头不敢直视儿子那无垢的眼眸。
「爸爸真的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什么都还没准备好时,就让你来到人世,又让你在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独自一人面对这个世界。
如果爸爸能更努力、更积极、更有方法一点,早个一、二十年找到你的话,你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了。
」说到最后,叶贞雄忍不住流下愧疚的泪水。
在那当时,他明明已经有能力给儿子最好的了。
面对生父无比自责的话语,林书亚思索了好一会,才开口说:「爸,请您别再说这些自责的话了。
诚如我之前说过的,比起弟妹们,我们父子的缘分也许较为浅薄,所以才会分离这么久的时问。
从小到大,我并不觉得我过得比别人苦。
在育幼院里,我一样吃饱穿暖,我们虽然没有双亲的呵护,但慈爱的院长奶奶和疼爱、教导我们的保育老师,她们给我们的爱一样是那么温暖、真实。
国中毕业后,育幼院因地主要收回土地的关系,不得不关闭,原本要去维修厂当学徒的我,因为院长奶奶不希望我放弃升学,而找了老朋友收养我。
范奶奶是位荣眷,每个月可领的生活津贴,多我一个人吃饭还有余裕。
考上医学院后,周围的同学和学长们也有不少是家境清寒的学生,大家也都是边念书边兼家教打工,这样一路努力过来的。
」儿子这番体谅和原谅他的话,更令叶贞雄感到愧疚,却拼命忍住泪水,只为回应儿子的心意。
「爸,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因为我不再是无根的浮萍了。
」林书亚微笑着对生父说出这段心里最想说的话。
叶贞雄用两手紧紧握住儿子的双手,泪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过了好一会,叶贞雄的情绪平静了下来,思忖片刻才问:「出院以后有什么打算?」「乔伯母要我离开职场至少一年,要我好好休息、调养身体。
」林书亚回答。
虽然知道机会不大,但叶贞雄仍希望可以把儿子接回家照顾,就问:「乔夫人不是要帮忙带双胞胎孙子,有人可以陪你吗?」林书亚一点头。
「思羽会陪我的。
这几年来他一直都忙于念书和研发新药,所以也想歇口气。
这一段时间,他刚好可以构思设置研发实验室的计划。
」虽然早已预知会有这样的答案,但叶贞雄还是免不了有些许的失望。
看着儿子半晌,才小心地问:「你和思羽是一对吗?」林书亚愣了一下才轻轻点头。
「爸爸无法认同这种事吗?」换叶贞雄愣了一下,旋即解释说:「不是的,爸爸可以理解的。
爸爸在艺术界的朋友和后进们,也有这样的例子,爸爸想知道的是,你们幸福吗?」林书亚绽开一抹释怀的笑意。
「我们很幸福。
」儿子回答得毫不犹豫,是因为两人正在热恋吗?叶贞雄还是不甚放心,又问:「你们认识多久了?」「八年。
」这答案让叶贞雄大吃一惊!没想到两人已经交往这么久了。
虽然乔思羽外表看似成熟又稳重,但他可看得出其实他的年纪应该小了儿子好几岁,遂再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林书亚感觉生父似乎不太放心他的选择,是因为害怕豪门深似海吗?于是就把两人相识、相恋的过程约略述说一遍。
原来儿子是被追求的一方,而且打从一开始就被周围的朋友祝福着,两人的感情一路走来彼此信任和坚定,儿子也一直被乔家的二老疼爱着。
再也没有什么比儿子能得到幸福,更能让叶贞雄感到欣慰和安心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叶贞雄还不见乔思羽回来,父子两人四目相对无言,也颇感不自在。
想起老丈人在电话里询问他有关外孙的事,提及外孙是个医生时的兴奋语气,因为叶家和林家数代以来,不管是自己开店或者到公司任职,全都从商,只有他的一对儿女选择当教师。
在略略迟疑后,他鼓起勇气小心地探问:「书亚……那个……你为什么想成为医生?」虽不知生父为何突然问他这个,但林书亚还是据实以告。
「因为范奶奶的关系。
」「范奶奶?」叶贞雄想了一下。
「是那个收养你的荣眷奶奶吗?」林书亚点头。
「因为范奶奶常年为膝盖疼痛所苦,看遍了大小医院皆无法根治,要终结疼痛只能动手术,但代价是失去行走能力,所以当时我便暗下决定,我将来要成为外科医生,以医学进步的快速,我想当我可以亲自为范奶奶治疗时,一定有了可以让范奶奶不再为疼痛所苦、又不需失去行走能力的医疗技术了。
可惜范奶奶等不及我成为真正的医生,在我升上大三那年就因病过世了。
她临终遗言要我千万不可以放弃学业,并交代远嫁美国的唯一女儿,她死后所遗下的存款要全数给我缴交学费和当生活费。
而当时我已申请到『圣若医院』的全额奖学金,范姑姑也遵从奶奶的遗愿,把遗产全数存入我的帐户里,还殷殷叮咛我不要辜负奶奶的期望。
所以大三以后我才能把全副心力放在课业上。
」叶贞雄点了点头。
原来儿子会成为医生,只是因那想报答恩惠的心愿,他以为是因为儿子自小因孤儿身份被取笑、嘲弄,才立志要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看来他这个父亲远不如儿子,心里永远只有庸俗的想法。
尾声二年后。
凌晨三点钟,教会医院的急诊室里,林书亚坐在看诊桌前研读最新一期的医学期刊,一旁两名护士正在整理刚刚使用过的药品架。
同是轮值夜间急诊的内科主任卓彦宏,端着四杯温热的清茶走了过来,将一杯清茶放在他面前,另两柘搁在桌角,招呼着:「书亚,喝杯清茶。
」林书亚抬起头来露出微笑。
「谢谢。
」话落便端来清茶浅啜一口。
「是包种清茶。
」「答对了!是老家寄来给我的。
今年雨水足,比去年丰收,你喜欢吗?我拿一包给你。
」卓彦宏说。
卓彦宏是在林书亚请了一年半的长假期间,从中部某市立医院转调到南部这家教会医院的。
巧的是,他是乔思贤的高中同学,所以他和乔家三兄弟颇熟。
这次院长为了得到林书亚这个王牌,煞是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学长、学弟「乔」了快一个月,院长又召回在北部医院当外科住院医生的儿子和外甥,以一双换一个的条件,才从昔日学长所管理的市立小医院把林书亚挖角到教会医院来。
有了林书亚这个王牌,外科简直如虎添翼,评价立刻跃升了一级。
「谢谢。
」林书亚笑着向他道谢。
卓彦宏拉过一张椅子在看诊桌前坐下,低声问:「你每个月轮—星期的急诊夜班,思羽不会有怨言吗?」林书亚笑答:「不会,他已经习惯了。
以前我在圣若医院时,值班的时间和天数更长,现在这样已经算是悠闲了。
」卓彦宏点点头。
「以前我曾到外岛服务三年,在那里,因为设备和人员不足,重症病患得送到本岛,我成了校长兼打钟的,各种疑难杂症包办,简直快成了万能医生了。
而你,正好相反吧,一定处理过许许多多的高难度大手术,所以来到这里反而有一种轻松感。
」林书亚只是笑而不答。
卓彦宏转眸看了眼正在二号病床边、一直治疗被汽车追撞而摔伤的机车骑士的两个年轻人。
「咱们院长大人的公子和外甥被强迫召了回来,除了得轮流去市立小医院填补你的原职外,还得跟着你值夜间急诊,和充当重大手术的助手,应该不会比他们在北部大医院当住院医生来得轻松吧?不过倒也没听说他们有任何怨言就是了。
」林书亚望向那两个边治疗边讨论的小学弟,露出赞许的微笑。
「他们都是很认真、也富热忱的年轻人,是外科界未来的栋梁。
」卓彦宏却接口说:「如果得到你的指导还没办法成器的话,我看也该要打屁股了。
可知有多少后进都想得到你技术和经验的传授而不可得呀。
」「我没你说的那么厉害,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
」林书亚谦逊地说。
他这种有自信、不骄傲又随和的态度,走到哪里都不会树敌的,卓彦宏每次和他一起轮值夜间急诊时,心情都挺愉快的。
一会,郑世裕和汤硕谦结束治疗走了过来,由郑世裕向卓彦宏报告。
「主任,我们结束治疗了。
」「辛苦了。
坐下来歇口气、喝杯清茶,不过已经不热就是了。
」卓彦宏指指那两杯清茶。
「谢谢主任。
」两人异口同声说,然后各自端起一杯清茶饮用。
林书亚看着两人。
「该注意的细节都有注意吧?」「有的,学长。
我们都有照你教过的去做,一个细节都没有漏掉,表哥可以保证。
」汤硕谦抢快一步回答,却故意把责任推给只大他两个月的表哥。
林书亚微笑点头。
这个小学弟有着末泯的顽皮童心呢。
「你们都做得很好。
」郑世裕却忍不住白了表弟一眼。
表弟从小就是个跟屁虫,不管他做什么,他都要跟到底,就连念医学院也是,五个月前,他那担任教会医院院长的老爸,一通电话就把表兄弟两人召了回来。
问老爸理由,他只说回来了就知道。
虽然有点生气和莫名其妙,但表兄弟两人还是依言回来了,一回来才知道老爸竟礼聘到自离开圣若医院便销声匿迹、有着「奇迹之手」封号的林书亚,而林书亚同时也是大他们好几届的同校学长。
当初在校时,同学间谈论起了这位扬名外科界的毕业学长,每个人都是一脸崇拜无比的神情,更有不少同学希望毕业后能进入圣若医院,跟在学长身边学习。
虽然不知道老爸为什么这么厉害能网罗到林书亚,不过对于这个突然降临的幸运,表兄弟当然不会放过,因此不管他老爸开出多少的附带条件,比如每隔一个月要轮流到公立小医院去顶替林书亚原本的职缺,还要和林书亚一起值夜间急诊,林书亚所进行的大大小小手术,他们都要跟在他身边当助手兼见习。
虽然有点辛苦,但表兄弟俩都觉得很值得,因为林书亚不会藏私,对两人更是倾囊相授,要求严格,但不会严厉,不过才短短几个月,他们都觉得所学到的东西,可能得在大医院里再多耗个两、三年才能学得到,因此他们不但觉得获益良多,对这个学长也更加崇拜、敬服了。
这时,紧急联络铃声响起,护理长立刻上前接听,不一会,朝向这边发话。
「林医师,山路发生坠车事件,有一个重伤者仁心医院没有人力可以处理,问可否转到我们这里来?」林书亚毫不犹豫的便点头。
「可以。
请他们立刻转过来。
」护理长回头即刻回复对方。
林书亚则站起身来对郑世裕和汤硕谦说:「学弟们,准备上工了。
」「是。
」表兄弟异口同声,一仰头就把杯中清茶喝光,快步上前跟随在林书亚身后。
清晨七点十分。
林书亚从急诊室下班走向停车场,行进间和不少医护人员以及外出散步的病人互道早安。
藏上安全帽和口罩,他把机车推出停车格,发动引擎,从医院后门离开,穿过两条仅容一辆汽车通行的小巷。
老旧社区的早晨是安静的,偶尔可以从半掩的木门窥见院子里的老人家,正在为栽种的花草浇水:这里虽然有着迟暮的气息,却也让他回忆起和范奶奶一起生活的那段温馨时光。
骑到小巷尽头,林书亚转进田间小路,两旁种植着水稻和杂粮,水稻已饱满垂头,谷粒渐变黄绿色,更远处已有收割机在田里作业,晨风送来阵阵新鲜稻梗的清香。
穿过辽阔的农田,田间小路的尽头是六线道的大马路;红灯亮起,林书亚停下等待。
马路对面的小社区里,他和伴侣的家就在其中。
绿灯亮了,他穿越大马路进入小社区,在一栋屋龄十年、外观不甚起眼的两层楼建筑、属独门独院的屋子门外停下。
他用遥控器打开侧门,等在门后迎接他的,是三个月前才从收容所领养回来的一只约两岁大的柴犬太郎。
林书亚把机车骑进车棚,太郎也摇着尾巴跟到车棚处。
他停妥机车,脱下安全帽和口罩,拿过脚踏板上的提包,蹲身伸手轻搔爱犬的耳后,称赞它:「太郎好乖哦,来迎接把拔吗?」太郎的尾巴摇得更用力了。
「我们进去吧。
」林书亚招呼爱犬进屋。
屋子里,乔思羽在卧室内对镜打领带。
「我回来了。
」林书亚把提包拿到书房放好,才走向卧室,打好领带的乔思羽想给爱侣一个欢迎之吻。
不意林书亚却比个且慢的手势。
「我要先进去洗澡。
」每当爱侣这么说时通常表示值班时有帮病人动过手术,乔思羽就问:「病人严重吗?」林书亚从衣柜取出换洗衣物。
「肋骨断裂插进肺部,情况并不是很乐观,我请加护病房的人员多留心些。
」说完便走进浴室。
乔思羽只是笑了一笑。
虽然爱侣嘴上说着不太乐观,但依爱侣谨慎的态度来推论,病人都还有六、七成的活命机会。
此时他感觉到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在脚边钻来钻去,低头一看,原来是爱犬太郎。
「我们先到饭厅去等把拨吧。
」乔思羽招呼爱犬走向饭厅,餐桌上早已准备好两份早餐,那是他一早起床后弄的。
他走过去把适量的狗饲料倒进爱犬专用的小盆里,不忘叮咛它:「要慢慢吃哦,不会有人跟你抢。
」太郎对他摇摇尾巴,走至碗边开始吃它的早餐。
一会,林书亚从卧室出来,穿了套宽松舒适的运动服。
乔思羽迫不及待地迎上去,舒臂将爱侣拥进怀里,来个缠绵的热吻。
好一会,胶合的唇才分开,末了乔思羽还贪恋不舍地在爱侣颊上轻啵一个,林书亚也习惯了伴侣的顽皮心性,就随他了。
「快来吃早餐吧。
」乔思羽招呼爱侣。
林书亚拉开椅子坐下,早餐是伴侣精心准备的五谷饭、一小碟烫青菜、一块迷迭香烤鸡排、一小碗五彩生菜色拉、一碗味噌汤。
吃饭速度颇快的乔思羽,很快便把早餐席卷一空,将空碗盘收至洗碗槽,到书房套上西装外套、拿过公事包就欲出门上班。
「我去上班喽。
」林书亚只得暂时放下碗筷,起身送他出门,太郎也跟在他的脚边。
「路上小心。
」送走伴侣后,林书亚才又回到餐桌。
吃过早餐后,把自己和思羽的碗盘用清水略略冲洗后,送进自动洗碗机里清洗。
接着,他走到屋后,把思羽昨晚洗好的衣服从洗衣机里取出,晾在加盖的透明屋棚下方,这样衣服不但可以晒到太阳。
也不愁下雨时没人在家衣服会淋湿。
爱犬太郎也跟到后院,趁这个时候到广大后院的角落处,一个它专用的厕所用地排解一下,结束后还用后腿抓上往后踢。
林书亚晾好衣服,拉过水管打开水龙头,让后院的草皮和灌木获得水分的滋润。
太郎看见主人在浇水,连忙快步奔向走廊,坐在廊上看主人洒水,更密切注意着水会不会突然洒到它头顶上来。
林书亚只是含笑看着爱犬,因为思羽老是会趁隙用水对它恶作剧,所以只要每次浇水,它就会赶快跑到走廊上,看情况不妙时就可以立刻避进屋里。
结束浇水后,林书亚觉得睡意渐浓,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大呵欠,转身招呼爱犬进屋去。
他想要去会周公了。
下午两点半。
外面大门的升降开关发出一声轻响,接着铁卷门缓缓向上升起,一辆黑色宾士车驶了进来,然后铁门又缓缓降下,车子进入车棚熄火后车门打开,乔思羽拿过公文包下车,然后轻轻关上车门。
他走至门前,拿出钥匙开锁。
门才一推开,屋里听到车子声响的太郎已习惯地等在门后,看见主人便兴奋地汪叫两声。
乔思羽见状,忙蹲下身用手轻捏住它的嘴巴,轻骂:「别叫呀,会把把拔给吵醒的。
」说完才放开手。
太郎果真不叫了,换成拼命摇尾巴示好。
乔思羽便拍拍它头顶表示赞许,反手轻轻关上门,蹑足走向书房,放好公文包和电脑,脱下西装外套挂好,然后轻步走进卧室。
他悄然无声地走向床边,轻轻地在床缘坐下,凝看仍睡得香沉的爱侣;片刻后,终是情不自禁地倾身低头启唇覆上那诱人的唇瓣。
已进入浅眠状态的林书亚,很快就被惊醒了,睁开眼看见了他,本能地伸手一把将他推开,咕哝着:「不要老是做这种会吓死人的事。
」乔思羽被推开后便坐直身躯,面露微笑地凝看着他。
一会,林书亚神智更为清醒后,心头倏然一惊,立刻坐了起来,急声问:「你回来了?已经几点了?我睡过头了吗?」话落,转首看向那小桌上的水晶立钟,谁知指针才走到两点四十五分,他又转回头看着伴侣。
「你是回来拿东西的吗?」乔思羽还是微笑地看着他。
「下午上班后不久,工业区最后边的颜料工厂发生锅炉爆炸,引发大火,波及到附近一个大型变电箱,造成整个工业区大停电。
实验室无法运作,大伙没事可做,电力短时间也无法恢复供应,整个工业区又弥漫着令人不舒服的化学气味,我干脆就宣布下班,让大伙回家,所以……」乔思羽露出一抹邪笑,倾身向前在爱侣耳畔轻语:「我今天好不容易偷到一点时间,当然要你好好补偿我这几天晚上独守空闺的寂寞和哀怨。
」还哀怨咧!这家伙就会夸大其词。
林书亚不甚理会地想推开他。
「等会再说,我饿了,我想先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乔思羽好不容易才逮到今天这个机会,哪会这么轻易放弃,遂任性地说:「你才饿一餐而已,我对爱的饥渴已经忍耐了三天,到达极限了,所以我比你更饿,你只要先满足我,我等会就弄一顿很丰盛的饭菜大大地满足你的胃,而且……」「才这么一会的时间,我的下半身已经开始变化了,理智已经被动物本能给湮没了,现在脑子里只有我要、我一定要的念头。
」乔思羽边喃语边用唇与舌挑逗着爱侣的感官,用牙齿轻嚆着爱侣柔软的耳垂,双手更是不安分地探进他衣服里,上下其手。
瞧他说得这几天好像过得多委屈似的,林书亚也只好由他了。
每次,只要他值夜间急诊的期间,伴侣似乎真的很饥渴,总是逮到机会就索求,想拒绝都拒绝不了,他就是缠功了得,缠到他愿意为止。
乔思羽动作迅速地解开自己衬衫的所有钮扣,正想要动手拉掉爱侣的上衣时,原本一直站在门边看着两人的太郎,突然冲过来一跃上床,再一个蹦跳,巴上乔思羽的后背,伸出它的舌头猛舔主人的后颈,还拼命摇着尾巴,好似在说它也要加入。
不要说低伏在爱侣上方的乔思羽被吓了一跳,连躺在床上的林书亚也被爱犬的顽皮吓了一跳。
刚才烈燃的欲火一下子被这个小家伙给浇熄了,乔思羽气得反手想把狗儿子给揪下来。
「你这个笨家伙,给我下来!」哪知太郎一个蹦跳,窜至林书亚的枕头边,前腿低趴,伏下身子拼命地摇着尾巴,一副「我也要一起玩」的姿态。
「笨蛋太郎,我们要办正事,你不要捣蛋了!」乔思羽倾身一扑,把狗儿子抱个正着,然后迅速跨下床,从木桌的小置物架取出一根牛皮做的狗骨头,送至狗儿子面前。
「来,咬着。
」接着走向门外,把狗儿子放下地,伸手一指客厅的方向。
「去!到客厅去啃你的狗骨头。
」说完便迅速地关上房门并上锁。
被关在门外的太郎,叼着狗骨头,迷惑地看着门板,狗脑袋里真的弄不懂为何两个把拔在床上玩摔角游戏却不让它加入呢,不过它也得到了一根他最爱的牛奶口味狗骨头。
伫足片刻,便叼着狗骨头往客厅走去,反正这根狗骨头也够他消磨时间了。
门扉后,一场激情缠绵才正要开始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