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欧紫莲终于从连番的恶梦中醒来。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而身旁那个一脸关切的男子,正是那个刚被她海扁过的色狼。
你想干什么?她想跳起来保护自己,无奈全身重得像铅块,动都动不了。
冠魁星柔声说:别勉强,你刚刚昏倒了,我带你上来休息。
我不是医生,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是营养不良,你都没有好好吃饭对不对?关你什么事!没空跟你扯,我还要去送披萨……她再次撑着想站起来,无奈却又瘫了下去。
披萨已经送到了。
他打开一旁的门,让她看到外面一群边吃披萨边忙着工作的员工。
这里就是吃遍天下杂志社,披萨的钱在这里,车总编要我拿给你。
你可以在休息室里多待一会儿,不用客气。
他将钞票递给她。
你是杂志社的人?欧紫莲伸手接过,神情仍然充满戒备。
算是。
这么有名的杂志社居然出色狼,我要去跟你们老板报告!冠魁星无奈地说: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偷拍你的,请你相信我,好吗?她对他的误解还真是深啊!谁要相信啊,我昏迷的时候,你有没有对我做什么事?欧紫莲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立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我可没那个胆再挨你的拳头。
这时,一名年轻女子提着一个袋子走进来。
老师,我把东西买来了。
哦,谢谢。
麻烦你把这位小姐扶起来好吗?当那个女子帮助欧紫莲坐起身的同时,冠魁星则是把袋子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两个饭团和一碗热汤,整个休息室里顿时香气四溢。
小姐,吃点东西吧。
你饿了太久不能吃太油,所以我买了烤饭团跟鸡汤。
这家的饭团跟鸡汤都是绝品,每天限量发售的。
那个帮忙跑腿的小姐也帮腔,对啊,要不是报出冠老师的名字,还差点买不到呢!然而欧紫莲才不管什么限量,只是大声吼道:我才不要吃色狼买的东西,我要回去了。
她试着想站起来,偏偏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转眼又跌坐回椅子上。
色狼?面对着跑腿小姐惊异的眼神,冠魁星只能苦笑着请她出去。
小姐,你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能去哪里?如果你不肯吃东西,我只好找救护车送你到医院吊点滴,那你今晚大概得在医院过夜了。
谁要住医院。
实在气不过,但是又别无选择,她只好拿起一个饭团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饭团还真的不错吃,米饭很Q,又带着特殊的香味,于是她立刻被饥饿打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慢慢吃,别噎着了,而且美味就是要细细品尝……看到她凶狠地瞪着他,冠魁星识相地闭嘴。
一连吃完两个饭团,又把汤喝下肚,那种让她全身发抖的饥饿感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流遍全身的温暖和安全感。
填饱肚子,她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原本狂烧的怒火也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色狼还不算太坏。
谢了。
欧紫莲低声说。
冠魁星笑了笑。
不客气。
那你可以原谅我了吗?她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再怎么说也是一饭之恩,总不好再对人家呛声。
见状,他笑得更开心了,那张粗犷的脸孔顿时变得温柔无比。
你要回披萨店吧?我送你回去。
端丽的小脸上再度浮现警戒。
你又想干什么?他叹了口气。
你出来这么久,总得有个人出面帮你向老板解释吧?她还真是把他彻底当成坏人看待。
不用了。
而且我是骑机车来的,你要怎么送我?载我回去吗?他诚实地摇头,我不会骑机车。
哦,那你就是打算让我载,然后趁机在我背后搞鬼喽?太低级了吧!冠魁星实在是拿她没辙,只好退让。
是是,我错了,你慢走吧。
欧紫莲走到门口,想到人家帮了她,自己却对他那么凶,终究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你叫什么名字?他彬彬有礼地回答,我叫冠魁星。
哦。
她点点头,其实你人还不错,只要把好色的毛病改掉,应该还是有救的,以后注意一点吧。
看着她走出去,冠魁星实在是啼笑皆非。
原来他还是有救啊?真是可喜可贺……回到店里,欧紫莲开始后悔没让冠魁星送她。
一进门,老板便对着她咆哮,你是跑去哪里啦?送个外送一去快两个钟头,店里都快忙翻了你知不知道?外送的客人一直打来骂,我又找不到别人,差点连店都不用开了!你是想害死我吗?对不起!她诚惶诚恐地道歉,因为我昏倒了……昏倒了,精神还那么好?骗谁啊!不用解释了,我不想听。
你被开除了,明天开始不用来了!欧紫莲倒抽一口气。
开除?那怎么行?她现在正缺钱啊。
老板,拜托不要这样,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她不顾尊严,苦苦哀求着。
机会?今天被气跑的客人可不会给我机会啊!不用再说了。
正当她的眼泪快要飙出来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老板,请等一下。
欧紫莲和老板不约而同地看着刚走进店里的男人,都是一脸惊讶。
尤其是欧紫莲,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她拒绝被送,但他知道她这样回来一定会被骂,所以就搭计程车跟着她。
冠魁星递了张名片给老板。
老板,我是吃遍天下杂志的专栏作家冠魁星,我可以做证,这位……呃,小姐大名是……欧紫莲。
她胡里胡涂地回答。
这位欧紫莲小姐在送披萨到杂志社的时候,因为营养不良昏倒了,差点就要进医院挂急诊。
像老板你心肠这么好的人,一定不忍心开除一位抱病为你卖力工作的小姐吧?老板的脸扭曲了一下。
她要是生病可以请假呀,而且,她害我丢掉一堆生意——冠魁星温和地打断他,老板,我们杂志的主编一直很喜欢你们家的披萨,还要我写一篇文章推荐你们。
我本来太忙没时间写,不过如果你愿意给我个面子,不要开除欧小姐,我两天就可以把稿子赶出来。
欧紫莲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帮她到这种地步?他们非亲非故,今天才刚认识,而且她还痛扁了他一顿……冠魁星继续说:老板你应该知道吧?吃遍天下可是美食杂志的权威,只要是杂志推荐的店,就算是路边摊也会大大出名,你难道不希望让全国都知道你的披萨有多好吃?老板自然禁不起这么大的诱惑,况且吃遍天下是他的老客户,万一得罪杂志社只会对他更加不妙。
好吧,小莲你就留下来,以后别再犯了。
我知道了,老板,谢谢你!她感激得热泪盈眶。
之后忙了一整晚,帮老板关好店,欧紫莲走出店门,看见冠魁星还站在路灯下等她,不禁叹了口气。
这回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不知道还不还得起?她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想转身逃跑,离他远远的,另一方面却又恨不得抱住他,跟他好好地道谢。
深吸一口气,她走到他身旁。
冠老师,今天谢谢你。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不显得太傲慢,也不会太卑微。
他摇摇手。
不客气,算是我对你的道歉吧。
你请我吃饭就已经算道歉了,这次是我欠你。
她很坚持,我有机会一定会还你这个人情,只是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说着她不禁心虚起来。
自己有能力范围可言吗?她连请他吃个披萨都办不到。
冠魁星早已充分见识过她的顽固,也不想白费力气跟她争辩。
这样吧,你让我叫车送你回家,我们就算扯平,谁也不欠谁。
欧紫莲脸色大变。
我告诉你——他很快地打断,我知道,你不是个随便的女孩,我也不是想占你便宜。
只是现在时候不早了,让你一个女孩子穿成这样在街上走实在太危险,我会良心不安,你该不会想害我晚上睡不着吧?她蹙紧了眉头。
他说得很有道理,可要是真接受他的好意,不就欠他更多?自己已经背了一堆金钱债,不想再欠人情债了。
冠老师,我家里一毛钱都没,还有个弟弟要照顾,真的什么都不能回报你。
不管你有什么用心,请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冠魁星面不改色地接口,所以你更应该让我送。
这么晚了,你弟弟一定在担心你,希望你平平安安到家吧?你要照顾弟弟,就要先照顾好自己。
不是吗?欧紫莲无言以对。
他说得没错,要是她今晚真的住进医院急诊室,不难想像弟弟会有多么害怕,多么担心。
那就……麻烦你了……最后,她终于点了点头。
坐在计程车上,欧紫莲觉得全身僵硬。
自从父母过世后,她看尽了人情冷暖,亲朋好友不但没有一个愿意帮助他们姐弟俩,还有人落井下石想借机占她便宜,让她对人性彻底绝望。
日子久了,她已经习惯事事靠自己,不管再辛苦都是咬牙一个人扛下来,因此变得非常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帮助。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一个晚上已经帮了她三次,而且都是不小的忙,这点实在让她坐立难安。
别的不说,万一他有不良企图怎么办?想到这里,不禁偷偷瞄了他一眼。
因为他腿太长,狭小的计程车前座塞不下,只得跟她一起坐在后座,只见他坐得直挺挺的,高大的身体紧贴在车门边避免碰触到她,包裹放在膝头,目不斜视地直盯着前方,显然是极力地避免冒犯她。
看到他这副模样,欧紫莲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冠魁星开口了,但眼睛仍然看着前方。
欧小姐。
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那时我按的是快门。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低吼,我不想再提这件事。
是真的。
我根本就不会照相,那时只是在检查有没有摔坏,我连底片都不会装。
他仍然不看她,只是把装相机的盒子递给她,不信你看,里面没底片。
她瞄了一眼,没好气地说:这是数位相机,根本不用底片。
此话一出,她看到他的侧边脸颊立刻涨得通红,想必另一边也是。
哦,原来如此。
他强忍羞愧,继续力争自己的清白,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是机器白痴,对相机一窍不通,绝对不会拿相机去偷拍,所以……好了好了,我懂了。
欧紫莲摇手,我相信你不是色狼,好吗?他终于转向她,一脸郑重地说:谢谢你。
她同样郑重地回答,不客气。
冠魁星再度把头转开,显得松了口气。
望着他一本正经的侧脸,欧紫莲忽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这个人真的好有趣……听到笑声,冠魁星转头望向车窗,只见车窗上映出她捂嘴窃笑的倒影,不由得一怔。
这个泼辣、粗鲁又倔强的女孩,笑起来竟是这么可爱,她真应该常笑的。
可能是因为生计的压力,才让她失去了笑容……深深的怜惜和不忍油然而生,冠魁星开始希望能为她多做一点事。
欧紫莲笑了一会儿,转念一想。
糟了,既然他不是色狼,那自己不就打错人了吗?而且还打得那么用力,要是把他打到内伤,她要怎么赔啊!正在紧张的时候,忽然发生一件事,让她没时间再担心下去。
计程车已经转入她住的巷子,但是巷子里却围满了人,吵得沸沸扬扬。
她还看见几辆消防车,上面架着高高的云梯,消防员拿着水管在老旧公寓里跑上跑下。
而那正冒着火舌和黑烟的楼层,正是她和弟弟的家。
我家失火了!欧紫莲惊得面无血色,急忙跳下车朝屋子跑去。
冠魁星看情况不对,飞快地冲上去拦住她。
别去,很危险!她拼命挣扎,却挣不开他有力的手臂。
不要拦我,我弟弟在里面!远山,远山……她完全失去理智,发疯似地朝火场大叫着。
姐姐!人群中忽地传来熟悉的声音,欧紫莲看到弟弟穿过人群向她跑来,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冠魁星看了,不禁松了口气。
远山,你要不要紧?欧远山脸上沾满黑灰,嘴唇却是苍白一片,全身不住颤抖。
我没事,我只是在写功课,忽然房子就开始冒烟,有人喊失火了……我赶快跑出来,可是……我们的东西都没救出来……说着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抱紧了弟弟,哑声说道,没关系,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所幸火势不久就被扑灭,虽然没有伤亡,但是整层楼都已经焦黑一片,在细雨纷飞中,欧紫莲姐弟望着面目全非的家园,脸上都是一片茫然。
传说七夕晚上一定会下雨,因为牛郎织女久别重逢,难免洒下清泪,然而这充满柔情的雨滴打在这对失去一切的姐弟身上,却是分外寒冷。
冠魁星正想挤出几句话来安慰他们,忽然又被一个满脸怒容的妇人打断。
欧紫莲,都是你!一定是你们姐弟用电不小心才会电线走火,你们赔我房子来!房东太太像疯了一样,张牙舞爪地朝两人咆哮着。
年幼的欧远山被她这一副凶恶的模样吓得目瞪口呆,然而欧紫莲可没那么好吓唬。
你少胡说八道!我们一次都只开一盏灯,连夏天都不开电扇,怎么可能会走火?明明就是你的房子线路太老旧,我还要你赔偿我的损失哩!你在说什么啊,小骚货!每天都穿得不三不四出去鬼混,三更半夜才回来,弟弟也不好好管教,才会把房子烧掉,这全是你的错!你说什么?欧紫莲勃然大怒,正准备扑上去跟她大打一场,却被冠魁星拉住。
放手!这不关你的事!冷静一点。
他沉声安抚,回头严肃地对房东太太说:房东太太,火灾的原因要等消防队查清才知道,你不能没有证据就胡乱诬赖欧小姐跟她弟弟。
还有,欧小姐是正正当当地在工作,你再随便侮辱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脸上没有一丝怒容,语气也很平稳,却给人一种莫大的压迫感,只见房东太太张嘴想说话,却又吞了回去,只得恨恨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冠魁星松开拉住欧紫莲的手,她立刻全身一软坐了下去,欧远山靠在她身边,不住哭泣着。
姐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呜……欧紫莲只是摇头,她想说句话安慰弟弟,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继续坚强地保护弟弟,但是她没有力气了。
她真的好累,不管再怎么努力,厄运就是一件接着一件来,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候。
她已经不行了,撑不下去了……姐姐……欧远山仍然哭着,她还是没有开口。
这时,冠魁星做出了决定,哭是没有用的,坐在地上发呆也没有用。
两姐弟同时抬头看他,弟弟满脸惊讶,姐姐仍是一脸茫然。
他伸手将她拉起。
走吧。
走……去哪里?她怔怔地问。
去我家。
我家还有空房间,你们可以在那里住到找到新房子为止。
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绝对没有人可以投靠,而他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欧远山目瞪口呆地盯着说话的男人。
他从刚才就一直很困惑,这个忽然出现在姐姐身边的陌生男人到底是谁?而且还邀请他们姊弟去他家住?欧紫莲不住地摇头。
不,不行……虽然她快要撑不住,但是她绝对不能带着弟弟住到陌生人家里去。
那你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还是要让你弟弟流落街头?听到这话,她轻震了一下,望着弟弟,心里明白他说的是对的。
现在是深夜,而他们姐弟连床铺都没有,的确不是维护自尊的时候。
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让弟弟露宿街头。
那么,就麻烦你了,冠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