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越这么说我越是想多做点什么一一导演也是性情中人,尤其穆法眼神端正,看了就让人心起好感。
总之我会尽量帮忙,多让你们有时间私下相处。
谢谢导演。
穆法发自内心答谢。
导演拍拍他肩,算是鼓励。
电梯来到一楼,一待导演坐上计程车离开,穆法转回楼上。
才刚跨出电梯门,便见雪芹急呼呼冲来。
帮我按电梯,我要下去一一哎呀!跑下去了!见她一脸急慌,穆法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印刷厂出问题!她边说边又多接几下按键,明知这么做电梯也不会快点上来,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心里焦躁。
后天一早杂志就要上市,杂志社编辑却突然告诉我印刷厂上P膜的厂商出问题,问我可不可以照以往方式印一一不可以?瞧她表情,他想像得出答案。
当然不行!她抱头哀嚎。
我们每次刊登都得先传给总公司看过,你知道外国人最重视整体形象,我要胆敢改成普通彩页印刷一一她捧心做了个深呼吸。
我没办法想像那后果。
临时找得到其他印刷厂帮忙吗?就是这点让她焦头烂额,她刚打了好几通电话,情况很不乐观。
只能拜托比较熟的编辑问问,有没有印刷厂愿意帮忙一一说到这她手机突响,她连忙接起。
我是雪芹。
什么?不行!那一一还是你愿意给我电话,我亲自过去拜托,说不定一一咦!好,我知道,谢谢。
不会,别这么说,再联络一一她合上手机,摇头。
第一个希望破灭。
接近月底,每家跟杂志社合作的印刷厂全忙著赶工,谁想临时接手烫手山芋,况且她开出的条件并不特别优渥。
电梯上来,穆法跟她一块跨进电梯。
你现在要去哪?印刷厂,还是得去确定一下状况。
只是确定好状况之后该怎么办,她脑子一点头绪也没有。
或许我帮得上忙。
他突然说:我认识一家特殊印刷的老板,我记得他那里有上P膜的机器。
拜托你!雪芹突然抓住他。
我先打电话看他人在哪,他有时候会出国看展一一快快快,你快打,我等你。
她一脸心急地看他掏出手机。
在穆法跟对方联络的几分钟内,雪芹也连续接了几通拒绝电话。
每个编辑都说他们没办法帮忙,对不起。
很巧,穆法说的那老板现在就在印刷厂里。
穆法一一雪芹紧抓著这根最后的救命浮木。
我只剩下你这个希望,求求你一定要帮我!好好,你别慌,我去开车,你现在打电话跟杂志编辑要蓝图,我们拿完就过去。
没问题。
雪芹赶忙按照吩咐联络。
一个小时后,深蓝色MiniCooper快马加鞭赶来台北县泰山,雪芹藉著车灯瞄了一眼标示上文字——寻山路。
快到了吗?再一下。
穆法方向盘一转驶进无名小路底端,一间偌大铁皮仓库隐约矗立前方。
车子引擎一关,里边马上传来狗吠声。
就这。
这印刷厂,会不会太偏僻了……点?她中间这一顿,是因她目光与一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对上。
男人看起来大概五十岁,一身黑衣黑裤,一头灰长发用一条橡皮圈紧紧扎在脑后。
他就是老板,穆法小声说:姓麦,我们都喊他麦大哥。
雪芹立刻朝来人鞠躬,正想站近点说明来意,冷不防男人身后冒出七、八条身影。
几个穿著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立在老板身后,表情不善,向来斯文来斯文去的雪芹哪见过这阵仗,自然愣住。
麦大哥。
穆法拉著她往前,被他唤作麦大哥的男人哼也没哼,手一伸就是要看图。
路上穆法提过麦大哥怪癖,案子难度越高他越有兴趣,所以一见雪芹送上的彩页样本,他没看完就把它扔了。
我的图!雪芹吃惊大叫,低头弯腰拾图。
这些图她还得带回公司资料室存档的,怎么可以随便乱丢!走了走了,回去工作。
麦大哥根本不理雪芹,他一定他身后男人也跟著把仓库门关上。
穆法及时卡进门里,雪芹跟进。
不管这姓麦的男人再没礼貌、再难伺候,她还是得想办法说服他点头帮忙。
一进铁皮仓库,印刷厂特有的嗡嗡声旋即将两人包围。
雪芹朝麦大哥行九十度鞠躬礼。
麦大哥,穆法跟我说过,您向来不接普通案子,可是今天真的真的,请您务必帮忙!那东西谁都能印。
杀鸡焉用牛刀?!麦大哥挥挥手。
他印刷厂专营特殊印彩,套用日本行话就是印刷控,特别喜欢钻研所有稀奇古怪印法。
要他接受这种极没挑战性的普通彩页,他实在提不起兴趣。
问题这时间没有印刷厂有办法赶印!想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雪芹急得语无伦次。
后天杂志要上市,负责印刷的工厂却出了问题,拜托!我知道您觉得您大材小用,但是请您一定、一定、一定……见麦大哥还是一脸漠然,穆法拍拍雪芹要她喘口气,然后手一搭麦大哥肩膀要他旁边说话。
干么?你之前说的画我会设法拿来,帮帮忙吧。
麦大哥眼一亮。
说真的?不唬弄我?绝不说谎。
穆法允诺。
麦大哥与穆法渊源来自穆法的插画集,他正是印制的厂商。
当时麦大哥对里头一幅名叫维也纳剪影的画作极感兴趣,还打电话问过穆法出价多少才肯割爱,问题那原稿早是他人收藏。
穆法一年前把画送给一个朋友何立信当新婚贺礼,意义非凡,何立信一口拒绝,说什么也不肯卖。
画什么时候给我?至少给我点时间说服他,三天内一定给你。
有了上回交涉经验,麦大哥学聪明了。
好,那我也三天后印。
期限最晚是明早八点,八点之前一定要印好送过去。
麦大哥手一摊。
你画什么时候给我,我就什么时候动工。
雪芹在后边探头探脑,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都九点了,剩不到十二个小时,不知道印那些东西需要多少时间?!穆法一咬牙。
好,我现在去拿,画一到手,你马上动作。
成交。
一见穆法转身,雪芹立刻迎上前。
怎么样?麦大哥愿意帮忙了?他答应,但有条件。
他顿了下。
小芹,你一个人在这有没有问题?她眨眨眼。
你要去哪?我得回台北找立信,说服他把画还我。
穆法简单说明刚谈的条件交换。
雪芹知道维也纳剪影,何立信跟他老婆婚礼她也有去。
但立信不是很喜欢那幅画吗?我会想办法补偿他。
他拍拍她肩膀。
重点,我画一拿到马上打电话给你,你立刻叫麦大哥动手印制。
时间急迫,能挣多一时是一时。
雪芹一阵窝心,他这么尽心尽力,甚至还不惜连夜开车台北泰山两趟,那明明是她的工作,他大可不理她的。
穆法……你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傻瓜。
他搔搔她头,回头吩咐麦大哥照顾雪芹。
我现在就出发,说好了,我画一拿到你马上动工。
麦大哥握拳敲敲胸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等我,他轻拍她肩。
最多三个小时。
路上小心。
雪芹目送他快步上车,深蓝色MiniCooper转眼被夜色吞没。
她回头看早已忘了她存在的麦大哥,一拍脸颊要自己打起精神,不能只靠穆法,她也要多少做点努力。
她记起经理常挂在嘴边的七字箴言,所谓公关,就是造出沟通的桥梁。
她想,她所能够做的,大概就是想办法融入现场气氛,想办法让他们看见她,跟她说话。
只要做到这一点,或许就有机会说服麦大哥提早开工。
皇天不负苦心人,雪芹观察良久,终于等到机会。
阿旺,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男人突然喊道:你旁边桌上蓝色的纸,帮我拿过来一一雪芹马上走去取来。
是这张纸吗?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没错。
谢谢。
不客气。
雪芹笑。
需要帮忙尽管说。
其他工人一听,老实不客气也跟著使唤起来。
茶。
旁边箱子推过来。
把这些搬过去一一本来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想看这城市来的漂亮女生能做到什么程度。
一小时过去,几个喊肚子饿的男人看著她穿著高跟鞋洋装奔进厨房,变出一锅干拌面跟紫菜蛋花汤,连向来难伺候的麦大哥,也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那条沟通桥梁,总算被她造出来了。
吃饱喝足,麦大哥眼看著开始收拾餐碗的雪芹。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黎雪芹,请麦大哥多多指教。
雪芹抹干手把名片送上,麦大哥瞧她香汗淋漓模样,终于动了侧隐之心。
你说你那几张东西很赶?是,因为还要装订,所以明天早上八点前一定要一一麦大哥将名片往口袋一塞,旁边人会意,纷纷抹抹嘴巴站起。
开工喽!图。
麦大哥一伸手,雪芹大喜过望,飞也似赶去拿来。
有劳麦大哥!一个小时后,穆法打电话来,雪芹笑盈盈报告,麦大哥已经动工了。
你是怎么说服他的?穆法好不诧异。
麦大哥多难搞,瞧他现在还在路上奔驰就知道。
我只是很努力展现我的诚意,好在麦大哥感受到了一一雪芹话还没说完,身后已传来麦大哥吆喝声。
我得去帮忙,待会儿聊。
她一收线,穆法瞄一眼车上电子钟,23:15,不到九个小时,应该来得及吧?六点半,黯黑天空缓缓亮起,机器嗡嗡响的铁皮仓库突然传出一阵欢呼声。
弄好了!什么?靠著墙睡著的雪芹惊跳起,穆法早先帮她盖上的外套掉落在地。
印好了,瞧瞧。
穆法拿了张成品给她。
她又惊又喜抚著上了P膜闪闪发亮的彩页,彩页里穿著大红外套的模特儿站在黄金球前,亮面质感如实呈现雪芹公司商品的高贵典雅。
对,就是这种感觉,好漂亮!麦大哥,谢谢。
各位,谢谢你们。
她看著完美的彩页微笑道,紧绷了一夜的情绪一放松,眼泪竟滴滴答答流了满脸。
哭什么!麦大哥拿著填好的请款单走过来,几个男人冲著她大笑。
我也不知道,我平常不这么爱哭的……她尴尬地躲到穆法背后。
别逗她了。
穆法笑著搂住她。
这时麦大哥说了句真心话。
说来你要谢的人是穆法,我之所以会帮,全是看在他愿意送我画的面子上。
她很清楚。
雪芹拉拉穆法衣摆想跟他说谢谢,还没开口,他已把她嘴压住。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客气,我很高兴我帮得上忙。
这一次没你,我看我一定完蛋了……他越不居功,她眼泪掉得越凶。
他忙擦她眼泪,边哄:好了好了,瞧你哭的。
见旁边人看得一脸欣羡,麦大哥冷不防一推。
看什么?!还不快去把货车开出来!喔喔。
对对对!其他人把东西搬到外头,小心点别掉了。
我也来。
雪芹抹去眼泪,扛了一箱跟在最后,迎著早晨太阳望著齐齐排列的十二个纸箱,不知怎么搞的,她又想哭了。
麦大哥倚在车窗边说话:虽然那些图设计得很没挑战性,不过看在你这丫头厨艺不错的分上,有需要再来吧。
一言为定!雪芹与麦大哥击掌道别,穆法车开动,领著后头货车驶出了小径。
七点半,雪芹将印好的彩页,安安稳稳送进杂志社配合的印刷厂里。
厉害耶雪芹!杂志社编辑一拍她肩膀。
我本来还要打电话提醒你,没想到你已经弄好了。
雪芹边打呵欠边说:你跟我约八点,我当然要想尽办法在时间内送来一一嗯嗯,没错,呐,收货单拿去。
杂志社编辑签好单据,本该接手的雪芹却没动作。
喂!发什么呆啊!她一顶雪芹手肘,没想到她身子突然一歪,吓得编辑忙将她抱到一旁椅子上。
喂,雪芹,你没事吧?杂志社编辑摸摸她额探她呼吸,只见歪头倚在椅背的雪芹动也不动,呼吸均匀,看起来不像昏倒,比较像……睡著了?一确定她只是睡著,杂志社编辑笑著走去叫穆法。
穆法进来看见,也是一阵笑。
她累坏了,昨天到现在睡不到两小时。
穆法帮她解释。
快带她回去休息吧,我会打电话请她同事帮她请半天假。
谢谢你。
穆法将喝光的咖啡纸杯丢进垃圾桶,打起精神抱雪芹上车,一路她动也没动,只是歪在副驾驶座上睡得好沈。
辛苦你了。
穆法想起她昨晚表现,一夜没睡的她一直不断帮忙端茶送纸收垃圾,是后来有了空档坐下,才歪在墙边勉强睡了两小时。
那段时间麦大哥跟他聊了些她的事,厂里每个人都对她十分满意。
穆法也觉得与有荣焉。
真不愧是他喜欢的女人一一再怎么天生丽质,熬了整晚眼角皮肤绝对难掩疲态,可是在他眼中,却觉此刻的她好漂亮,好有魅力。
趁著红灯,趁著四下无人,趁著佳人睡得正香,穆法很轻很轻,在她额上偷了个吻。
然后他手扶著方向盘,无比幸福地将车开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