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太多的萝想,更不敢痴心妄想。
但是如果可以,可以让她再见他一面吗?天下……好大,大到她根本不知道要往哪去找他,半点头绪都没有,只有一劲的相思牵引。
如果她的人生只到这里为止,是不是老天可以可怜她,让她再见他一面?娘、娘,你醒醒,你醒醒,我拿了些包子回来,你先吃点,好吗?突地,一阵力道摇晃著她,逼迫著她清醒。
清醒的瞬间,一阵冻得教人直发抖的寒意侵入她的四肢百骸,她用力地掀了掀千斤重的眼皮子,一张俊秀而青涩的面容就在她的面前。
他面黄肌瘦,但身子欲比寻常孩子高一点,如今已快要和她一般高了,可以扶著她走,说他要保护她。
毛曙临试著想勾笑,缓和儿子极力掩饰的不安,但是她欲虚弱得连说话都累。
三月,你怎会有包子?我……毛三月面颊凹陷,向来炯炯有神的虎眼此时竟有些闪烁,不敢跟她说,这是他去偷来的。
娘已经窝在这间破庙饿了好几天,他怎麽行乞也没人要给他粗食,想到渡头找点工作,又嫌他太小,在没辩法的情况之下,他只好用偷的……他也不想这么做,但他真的无计可施。
你该不会是……她突地清醒,往腰间一探,抓起系在束带上的鸟柄锦扇,整颗心才安稳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把扇子拿去典当了呢。
她呼口气,拍拍胸口,露出安心的笑。
他瞪著她,脸上有著超乎年杞的世故和悲伤。
你都快要饿死了,还留著这把扇子做什麽?可是……可是,这是你爹留给我的,我若不带在身边,往後就没法子相认了。
还相认什麽?天下这麽大,你要上哪去找他?找到了又怎样?你以为他还要你吗?若他还要你,就不会丢下你这麽多年不管!多年的辛酸冒上心头,痛得他模糊了双眼,气的是娘的执着和傻气。
他要娘离开那座山谷,只是想要远离蜚短流长,而不是要她来找爹的!她绣帕子绣到指尖都破了,也负担不起两人在外流浪的费用,但娘欲宁可要留著那把扇子,事可饿肚子也不愿典当那把扇子!那把扇子,会比他们母子的命还重要吗?她眨了眨眼。
三月,不要气你爹,你爹不是不要我们,他只是找不到我们。
不对,是我不要他!毛三月恼火地扯下她腰间的锦扇。
你要做什麽?我要当了这把扇子!然後买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袷给娘吃!不可以、不可以!不知打哪来的力气,居然让饿了几天,浑身没劲的她立时奔起,眼看著就快要抓到他,他欲已奔出破庙口,撞上一堵肉墙——唷,瞧瞧,这把扇子看起来真是精细呢。
被撞的男子一身粗布衣裳,轻易地一把拎起毛三月,抢走他手上的扇子,看向身旁的同夥。
依我瞧,这分明是这小子偷我包子时,顺便从我身上摸走的。
可不是吗?同夥咧嘴笑著,打量那把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锦扇。
胡扯!我偷的只有包子!毛三月吼著,想要伸手抓回娘亲视为心头肉的绵扇。
男子把扇子高举遇头,一把将他推开。
包子,就当是老子舍你的,这扇子,老子就收下了。
这位大爷,那是我相公的扇子,请你还给我。
毛曙临冲向前去,紧抓住那把锦扇。
男子看向她,眼睛为之一亮,和同夥对看了眼,嘿嘿露出淫笑。
这位娘子,这是我的扇子,我就是你的相公啊。
他轻而易举地将瘦弱的毛曙临给拽进怀里。
你放开我娘!放开我娘!毛三月冲上前去,欲被两个大男人一脚踹到破庙一隅,痛到动不了。
请不要这样子,把扇子还给我,那是我相公的扇子……两个大男人欺上身,毛曙临的眼里从头到尾都只有那把锦扇,那是除了三月以外,最重要的宝贝。
咱俩就是你的相公啊。
两个大男人将她推倒在地,动作粗鲁地撕开她身上捕了又捕的破旧衣裳,扑上她瘦弱的身子。
不要、不要……救命啊……毛曙临护著自己,欲抵挡不了四只有力的臂膀。
角落里的毛三月见状,拚了命地在地上爬,痛苦地呕出一口血,泪水难以控制地滑落。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们,放遇我娘,我给你们做牛做马,一辈子给你们做牛做马……都是他的错,如果他不要到包子摊去偷包子,就不会害娘遇到这种事了。
正当毛三月深恶痛绝的当头,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风飚进破庙里头,压在毛曙临身上的两个男人瞬间被踢飞,昏在角落。
毛家母子俩错愕的对看一眼,泪水都含在彼此的眼眶里,搞不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什麽事。
想做牛做马,倒不如到我的客栈里,意下如何?站在最前头的女子,一身华衣锦服,动作迅速地褪下外袍,盖在毛曙临的身上,顺便把随手抢回的扇子交到她手上。
谢谢你。
她滑下泪,看着与这名女子同行的男人,轻松地将儿子抱到她身旁,好让她可以紧紧地将儿子拥入怀里。
谢谢你们。
天下真的好大,她不知道到底该要去哪找他,她只知道,她不能再让三月为了她受苦了。
***秦淮河岸客栈后院,以湖泊为界,分为前院经营的食堂和客栈,后院的雅舍和当家的院落。
毛曙临名为厨娘,实则为推拿师,跟着客栈当家、掌柜和总管一块住在后院的三幢院落.后院,三幢院落最西边的春满楼正厅——三月、三月,你没事吧?被唤作三月的孩童,外形高大,看起来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但仔细瞧他青涩的脸庞,可能不超过十岁。
我没事。
毛三月很酷,被毛曙临搂进怀里,一双不属于他这年纪的眸深沉地看向送她回来的男子,目光直直盯着,露骨地上下打量,而后在眼里很直接地画了个叉,就像夫子今天又在他的卷纸上头打了个大叉一样。
接受到不善视线的宫之宝,浓眉微挑,若有似无地哼了声。
一个小鬼头,臭屁个什么劲?叫三月很了不起是不是?怎么会有人的名字叫作三月?三月?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着。
你没事?可不是说你有事吗?毛曙临抓着他,上看下看,翻了一圈,左看右看,努力地想要在他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毛三月噤声不语。
跟人打架。
说话的人是秦淮河岸客栈的首席总管屏定言。
她神色冷峭,冰似的眸直瞪着毛三月的背后。
那感觉,像有两支冰柱不断地钻进他心里,不容他抗拒,逼得他硬着头皮委实道:有个混蛋骂我,我不睬他,他扔了我的笔,我气不过,就……终究是个孩子,话到最后,默默地低下头,等着她从轻发落。
你、你……毛曙临酝酿许久的泪水呗的一声,哗啦啦地倾落。
都是我不好,才会害得你、害得你……圈抱着他,泣不成聱,语音含糊成一片,让人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在哭说着什么。
毛三月很别扭地轻拍着她的肩头。
不关你的事啦……他都长这么大了,个头比她还高,娘还三不五时要赖在他怀里哭,真的是让他很不知所措,羞得要命。
呜呜呜、呜呜呜~毛曙临还在哭,哭得柔肠寸断、楚楚可怜,哭到在后头等待许久的宫之宝脸都臭了。
哭什么哭,人都还没死,有什么好哭的?哭到他心都烦了。
毛曙临突地止泪,回头呆望着他,而后哭得更加卖力。
哇哇哇~蔫地,屋内两双极不认同的视线,一女一幼,毫不客气地朝他直瞪而去。
不是吧~又是他的错?还要他劝?啐,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那个、那个……宫之宝用力地咳了两聱,伸出手,用不及十分之一的极轻微力道拍上她芊秀的肩。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小孩子嘛,打打架可以强健身骨,可以锻炼体魄,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毛三月和屏定言同时翻了白眼,快要被他胡乱的鬼话给气死,岂料——真的吗?毛曙临回眸,泪眼婆娑,怯怯地问着。
这样也信?管他的,别再哭了就好。
是啊,没错,不信的话,你问他们。
快快把烫手山芋丢到他人身上。
宫之宝看向准备被人轮番质问的大小二人组,却见两人唇角微勾,若有似无地轻哼了声,同一个鼻孔出气,恍若早看穿他的把戏,觉得他的举措很羞耻……有没有搞错?他手下留情耶,不要以为他真的不会耍狠,他只是不想那么做而已。
想看他耍狠是不是?有那么想看吗?他暗暗耍着狠,目若锐刀,凌空舆一大一小交战,一双虎眼凌厉的瞪视,却突地发现有道暖暖目光打一开始就烫着他不放。
垂眼,对上她婆娑的泪眼,不知为何,他觉得心好软,整个人瞬间软掉,戾气、毅气通通都消失不见。
你斡么这样看我?不信我的话?看得他口干舌燥,心口发烫,搞得他混身很不对劲。
真是的,这孩子看起来也不小了,你让着弟弟让成这檬,会不会太保护了一点?到哪天,他连反击都下会,被人在暗巷里从背后捅死,那就是你造的孽。
毛三月瞬地眯起一双同样很有蛮劲的虎眼,直接朝他撂狠话,臭老头,你在说什么浑话?会在暗巷里被人从背后捅死的是你!宫之宝闻言,黑眸眯得更有劲,臭小子,谁是臭老头?老子在巷子里与人浴血对战时,你还没投胎啦~敢这样跟老子呛话,你算哪根葱啊?毛三月小小年纪,眸色已经很阴狠,冷冷瞪着他。
宫之宝年纪一把,眸色比他还阴冷,要笑不笑地瞪着他。
他不是我弟弟。
有一道细软嗓音突地杀入。
宫之宝眼睛瞪得很忙,随口回着,随便啦……顿了下,看向她忍下住问:那你干么跟人家哭得那么激动啊?既然不是她的弟弟,那就不是她的亲人,没事干么哭得这么心酸?因为他是我儿子啊。
她说得理所当然。
喔~~是你儿子啊。
宫之宝意会地点点头,了解她为什么哭得像是掉了块心头肉似的……虎眼蓦地瞪大,难以置信地对上她澄净眸色。
你儿子?!他问得小心翼翼,很怕是自己听错。
是啊。
可这厮岂会懂得他小心保护的心态?回答得大剌剌的。
宫之宝不相信,眯起很有杀气的眸。
这小子今年几岁?他娘的!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么大的儿子的?三月快十岁了。
那你几岁?二十五岁。
他眯紧如锐芒锋刀的魅眸,从上而下,由左而右,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过一遍,而后深吸口气,闭上能置人于死地的狠厉眼眸。
你看起来像是才及笄没多久,居然诓我你今年二十五,你是拿我当傻子吗?他娘的,他是如此看重她,一听她家里有事就立即陪她赶来,岂料她竟随口唬弄他!毛曙临瑟缩地瞅着他,不懂他突地发火是怎么一回事。
你凶什么?毛三月恼火地护在娘亲面前,年纪小小,却已有几分大人样。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这样凶我娘?你娘?!他声音抖高又颤。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这根本就是小鸡带小鸡嘛,哪来的母子模样?可,若不是母子,这两人又怎会如此相似?没来由的,这份认知教他好恼。
布庄生意被抢,也不会教他感到如此恼火,底下掌柜一个个不懂得变通,他顶多是臭骂一顿,但此时此刻,他就为了个女人,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很好骗的小姑娘而大动肝火!等等,你家相公呢?他顿了下,突问。
……没有。
毛曙临垂下脸。
没有?宫之宝的嗓音飙高数个音,一双虎眼瞪得都快要裂开了。
你没有相公,你家儿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她有口难言。
他怎样?死去哪了?居然放这一对母子在客栈里谋生。
我不知道嘛!顾及身后的毛三月,毛曙临有些为难地道。
不知道?他耍狠地瞪着她。
根本就是她人呆脑残被人骗吧!她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好骗,好像在告诉每个人,赶快来骗我、赶快来骗我的傻样,谁不骗她?吃干抹净后拍拍屁股走人,他一点都不意外,真的不意外,但是、但是……毛曙临,你真是蠢到底了!他火大吼着,完全管不住情绪。
他是疯了!宫之宝厘下清这突来的火是怎样的情绪,只能恨声拂袖而去。
毛曙临傻不愣登地瞅着他燃焰而去的背影,想追,儿子却挡在面前。
心,酸酸涩涩的,眼,热热麻麻的,发痛。
娘,你认识他?毛三月回头,神色平静地问。
她垂下眼,咽下所有不能说的痛,唇角勾上。
他是娘的客人,一天替他推拿一回,就可以拿到一银两喔。
就只是这样而已。
儿子?真是见鬼了!她看起来就像是个不解人事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有个那么大的儿子?难怪她说要安家费……原来她没有老父老母,倒是有儿子一枚……混蛋,最好不要跟他说,她连儿子的爹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宫爷,真的是很抱歉,明年御贡已经由苏州的玉绣庄胜出了。
真是天杀的!宫之宝突地重咆出声,虎眼噙着肃杀血丝,吓得眼前一千人倒抽口冷气,全躲到角落去。
宫、宫爷?身旁的莺莺燕燕吓得个个面色如纸。
干么?宫之宝回神,想起自己竟在秦淮河岸边的某家花楼里与人谈生意,抬眼瞪着身前几个胆颤心惊的官员,挑起单边浓眉,粗声问:见鬼了?这样瞧我做什么?呃,本官仔细想了想后,也许这御贡之事,尚可以更改。
打京城来的少府监、织染府的官员缓了缓声说。
原本是打算藉机要求高一点点的佣金的,但宫爷的脸好可怕,还是算了。
哼!宫之宝哪里知道他先前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既然像是谈出了点谱,他也就下管了,心浮气躁地瞪着窗外。
外头,漆黑的夜色被河面灿亮的灯火给映成澄黄一片,繁华的街上不少贩子自成个市集,吆暍兜售着。
春夜被哄得极暖,他的心却很冷,头很痛,脾气很暴躁,戚觉像是不小心遗失了什么,但任凭他想破头也想下出个所以然。
宫爷,喝点酒嘛。
身旁的花娘衣衫半解,酥胸半露,就连一大截的雪白大腿也半露着,合该要让人心猿意马,然他却压根下起心动念。
烦闷地啜了口酒,他随口问:刚才说到哪了?宫爷,本官刚才说,明年御贡一事……知道了,你搞定就好,该给的谢礼不会少。
他随手挥了挥,大口暍着酒,想藉着酒气浇熄胸口上闷燃不散的火焰,然,却恍若是火上加油似的,愈是暍,他愈是烦躁,余光瞥见花娘纤白玉葱的指,就教他想起那女人……蠢!就说她蠢还不承认!被人搞大肚子,连孩子的爹是谁都不知道,这不是蠢是什么?多谢宫爷。
官员小心翼翼地审视他的表情,确定还能收到佣金,不禁松了口气。
只是,宫爷还要应付西域通路的商货,还要应付御贡,再加上近来皇上喜获皇子,除了决定大赦天下,还打算大肆将皇宫除旧布新,宫内的布匹需求量可能比往常还多,宫爷忙得过去吗?金陵宫府的锦绣布庄是雄霸整个江南布匹总出口,布料新颖且织法创新,绫罗绸缎,无绣精绣镂绣,各式绣法更是闻名京城,不少达宫贵人皆指名非得要锦绣布庄的布匹,运送到西域,一匹布可以换上两匹骏马。
大赦天下?宫之宝喃喃自语着,只想着大赦天下,压根没注意官员后头还说了什么。
一旦大赦天下,那人岂不是要出狱了?有个儿子多了不起?非得要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啊?是嫌他不够烦吗?宫爷,吃点东西。
花娘夹菜就他的口,挨得极近,近到他可以轻易闻见她身上极浓极艳的香。
以往不觉怎样,但今天却特别戚觉俗艳而呛鼻。
可恶,这是为什么?凡事不顺、不顺啊!他突地扑向身旁喂菜的花娘,埋进她细嫩的颈项,用力地嗅闻那呛鼻的香,强迫自己遗忘那曾经嗅过的淡淡雅馨。
不要再想起那个教他气得半死的女人!他是何许人也?曾几何时为人如此牵肠挂肚过?但心底恼她,偏又想她,忧她那笨性子,要是一个不小心,又被人给吃了豆腐,甚至是又搞大了肚子……痛痛痛、痛痛痛,宫爷?花娘吓得赶紧从他身下爬起。
宫之宝脸色铁青,额际痛得青筋暴颤,俊颜痛得狰狞扭曲。
他的头像是要裂开似的,好像有人拿了把刀直往他脑门砍,剖开后还残忍地横捣直搅,痛得他胸口抽紧,一股异样自腹涌上,几乎要呕出。
宫爷、宫爷?!同席的官员脸色大变地瞅着他。
赶紧差大夫!还杵在那儿做什么?……不用。
宫之宝沉闭着双眼,好看的唇紧抿成一直线。
可是宫爷,你的气色好差。
啰唆,死不了。
他想死,阎王爷还不见得想收呢。
他是九命怪猫,就算被人所害,就算失足落河,总会有人救的,想死,有时候真的没那么简单。
可是……官员正想再说什么,却听见外头响起了阵阵声响,朝窗外探去,才发现原来是有位寻花客从花楼离开,却在外头穿廊强拉民女想非礼。
欵,那不是玉绣庄的少庄主吗?官员们低声谈论着,宫之宝闭目养神,压根不睬外头到底发生什么事。
就算下起六月雪,也不关他的事。
但,揽眉忍着痛楚退去的当头,耳力极佳的他却清楚地听见外头傅来那极为细软的声响,对不起,这位公子,你真的是认错人了,我不是翠儿。
虎眼蓦地瞪大,痛楚如毒椎刺进脑袋里头他也不管,听着声,随即起身,跃窗而下,分毫不差地落在那细软声音面前。
吓……宫爷?!毛曙临被他突地落下的身影慑住,呆愣了半晌才说得出话。
宫之宝眯起布满血丝的大眼,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杵在这儿做什么?他狠声说着,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粗又哑。
呃,我和三月逛市集,走散了。
她垂下似水眸子。
逛什么市集啊?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不看他?怎么,他丑吗?他入不了她的眼吗?思及此,他单手强扳起她尖细的下巴,强迫她正视着自己。
匀净小脸上,脂粉末沾,出俗清新,赏心悦目得很,但不至于美到令他过目不忘,甚至是念念不忘。
明明对她就没什么特殊的情戚,可就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她就是心安,一见到她就是愉悦。
他这是怎么了?被她的十指掐啊揉的,脑袋跟着被揉进什么了吗?为什么他管不住自己的思绪?为什么不顾一切地想靠近她?他控制不了渴望,是恁地想接近她,再接近她一点……我知道啊。
她轻轻转移视线,细声说着。
宫之宝翻了翻白眼,低声暗咒数声。
既然知道,你一个姑娘家就不该在这么晚的时分逛市集,还离客栈那么远,你是存心想要人轻薄的吗?蠢也要有个限度,不要蠢到让人挂念不放好不好!就算要逛市集,也不要逛到离客栈有将近一里路的地方!我……喂,你跟我抢娘子啊?那寻花客被晾在一旁太久,恼火地推开宫之宝。
你娘啦!宫之宝回头,毫不客气一脚踹飞那不识相的家伙,回头要拉着她回客栈,一阵尖锐的痛楚突地痛向颜面,敦他高大的身形晃动了下。
宫爷?她赶紧将他搀住,细看他的脸,才发现他的气色很差,且脸上布满了细碎冷汗。
头又犯疼了?简直快爆了!他咬牙低咆着。
先回客栈,我替你推拿。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然而走没几步,竞见有人围上前来。
宫之宝痛到浑身发颤,却还是将她护在身后,勾起冷邪的笑。
怎么,金陵没有王法了,可以任人在这儿行抢民女?被踹飞的寻花客龇牙咧嘴的痛咒着,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宫之宝笑了笑,走向前,冷不防地赏他一个拳头,你是谁?本大爷没兴趣知道,给大爷滚远!再次被揍到拜向土地的寻花客恼吼着,给我打!瞬间,几位家丁打扮的男子立即围上前来,一旁的摊贩动作俐落地收起家当,就怕被这波野火给殃及。
败类。
宫之宝哼了声,头已经痛到连眼睛都快要张不开了。
他缓缓低下头,对她说:躲在我后头。
可是宫爷……啰唆。
他低哼着声,余光瞥见有人偷袭,他拉着毛曙临身子微弯,横脚踢去,侧边有人再攻,他毫不客气地肘击扫过。
围上的家丁约莫五六个,一个个轮番上阵,一个个被他拳打脚踢,不知飞往何处,申吟哀嚎声四起。
快走。
宫之宝浑身颤着冷汗,就连向来温热的大手也是凉透,握着她的手,飞步想要先将她送回客栈,飞奔了一段路,那针椎似的痛猛地往脑袋里头钻,痛得他站下住脚,单膝跪了地。
宫爷、宫爷!毛曙临急出泪来。
他睑色青中带白,浑身冷透,肯定是痛极,为何还要护着她?那日他不是气得拂袖而去了吗?为何今日却偏又如此护她?正忖着,听见后头脚步声,她回头望去,惊见是那班人又来了,她赶紧搀着他要定。
宫爷,我扶你。
她用力地想要撑趄他。
你先走。
他闭上眼,已经快陷入昏迷,推着她快定。
他是个大男人,又是在金陵极具势力的布商,大不了被逮着一顿拳打脚踢,待他醒来,上官府去告死对方,但她就下同了,她是个姑娘家,傻里傻气地被搞大肚子生了个儿子已经够惨了,要是再被人糟蹋……娘的!他第一个杀了那混蛋!宫爷,我带你走。
她泪眼迷蒙地道。
他张不开眼,却清楚听见逼近的脚步声,微恼地将她推开。
快走!他痛到站不起身就已经够窝囊了,还要他保护不了她,亲眼见她被糟蹋,这下是要逼他去死吗?客栈就快到了,不会有事的。
毛曙临拔声喊着。
亦然、亦然!你还鬼叫个什么劲?寻花客已追到,一把拽起了毛曙临的发,恶狠狠地将她往后拖着。
她闭嘴不喊痛,然这一幕还是让猛力张开眼的宫之宝瞧得一清二楚,恼声咆哮着,混蛋东西!你要有本事就来对付本大爷,欺负个姑娘家,你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这杂碎!别急,有得你受的!寻花客使了个眼色,一班家丁立即朝站下起身的宫之宝又踢又踹的。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毛曙临见状,泪如雨下。
亦然、亦然!她挣扎,却被揪得死紧,长发被扯落了一小把她也不管,直想要扑上前,再次保护他。
宫之宝一双虎眼瞪得极大,眨也不眨地直瞅着她。
头很痛,但他下能厥过去,他若是厥了,她会有什么下场,他……他会心痛到死,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可恶,他为什么觉得如此心痛?这是什么样的情戚,怎会敦他如此身不由己?曙临!亦然,帮我救他!瞧见这名男子,她恍若瞧见救星,泪水更加氾滥成灾。
好好,别哭、别哭,你一哭,我心都疼了。
庞亦然清俊的睑旁勾着痞痞又散漫的笑。
你是谁啊?寻花客一把再将毛曙临拽回怀里。
庞亦然见状,露出和气生财的笑。
是这样子的,小的我呢,是秦淮河岸的大当家,有空呢,就充当跑堂的,小的姓庞名亦然!解释完毕,神色转怒,一拳将他不知打飞到何处,瞧了毛曙临几眼,确定她没事,又被她赶去救人。
好,不哭喔~他抛了个飞吻,身形掠过如雷,几个将宫之宝打成猪头的家丁瞬地消失不见。
宫之宝虎眼还睁得大大的,但是!!曙临,他好像晕了。
庞亦然用力地在他眼前挥着手,他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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