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2025-03-29 09:26:31

当阮招喜领命,带着娘和弟弟迁入华宅再返回宫中时,竟得到教她难以置信的消息。

皇上摆驾芙蓉殿?眯起水眸,她瞪着眼前看守拂月殿的小太监。

你确定?回娘娘的话,奴才不敢骗娘娘,皇上确实是摆驾芙蓉殿。

小太监颤巍巍地垂下脸,最后干脆跪下。

阮招喜的心乱作一团,但她仍力持镇定。

起来,怕什么呢?娘娘?小太监戒慎恐惧地抬眼。

……是敬事房前来接驾的?她问得极轻。

是。

沉痛地闭上眼,她低声说:下去吧。

是。

小太监如获大赦赶紧离去,就怕惹祸上身。

坐在锦榻上,阮招喜有点恍惚地盯着寝殿内的四柱大床。

昨晚,他们才在这张床上恩爱过,他也说过从今以后只要她一人,为何……不过是一天的时间,承诺便转眼成空?其实她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独享他的情爱,可是她真的无法容忍和其他嫔妃共享他,更无法想像他拥抱其他嫔妃的样子。

可,这就是后宫的规矩,是不?这是王朝的律例,皇上必须坐拥后宫,充实子嗣,然后……再眼睁睁看着后宫不断上演夺位争斗的戏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这算什么?他特地给了她一夜的时间与家人小聚,然而她提早归来,迎接她的竟是他的偷情……不,他没有偷情,身为皇上,这是他的责任,她无权责怪,还必须闭眼纵容!她厌恶这种感觉。

以往,她特地牵芙蓉殿这条线,那是因为她确实发现他会在芙蓉殿内多待片刻,如今他临幸的依旧是淑妃……要说他对淑妃半点好感皆无,她绝对不信。

他可以多情,她不能;他有他的责任,她没有。

所以,她可以选择放弃这样的生活吗?她不要每天过得战战兢兢,更不要自己的孩子像他,像青廷,在宫中活得那么艰辛,日夜在险境中求生存。

一滴泪掉得仓卒,在金红锦织宫服上晕开,就连她自己也错愕了下。

唉,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早知道的事,不是吗?阮招喜挤出自嘲的笑,眼泪却掉得更凶,最后索性闭上眼,无声哭个痛快。

大哭一场之后,她的心思更清明,也更加确定自己想要的。

宫律无法改,但她的心可以,她是自由的,谁都不能捆绑着她。

青羽离开芙蓉殿回到拂月殿时,已是二更天。

拂月殿内没有心爱女人的身影,这自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是他给了她一夜的时间和家人好好聚聚,明日才会带阮从善进东宫。

习惯她的陪伴,突然少了她,让他懂得了孤独。

皇上,可要奴才快马请娘娘回宫?伺候他就寝的冠玉低问。

青羽不禁轻笑。

得了,往后她少有机会出宫和家人团聚,就让她多待一夜吧。

他只让出一夜,往后,她必须时刻伴在他身旁,哪儿都不许去。

冠玉闻言,恭顺地退回殿外。

寝殿内,宽敞大床,碧丽辉煌,仅有青羽独眠。

而今晚,他竟一夜难眠到天明。

四更天一到,冠玉入殿,就见他似乎一夜未眠,只是若有所思地倚在床柱边。

皇上,四更天了。

朕知道。

他起身,让冠玉替他更衣。

皇上可是在思索淑妃有异状一事?察觉主子有些心不在焉,冠玉随口问。

青羽淡淡地看向他。

你何时也会揣测朕的心思了?冠玉一顿,赶紧垂首。

奴才逾矩了,奴才只是瞧皇上似乎一夜未眠,所以——昨儿个,皇上提及淑妃有异,特地要敬事房安排摆驾芙蓉殿一采究竟,他以为皇上信任他才会告诉他这些,难不成一切只是他会错意?是吗?你想,如果你看得出朕一夜未眠,那么,招喜会看得出朕是因为她才一夜未眠吗?那丫头竟是如此折磨人,不过是一夜小别,居然教他孤枕难眠。

冠玉这才放松一笑。

原来皇上是因为娘娘未眠。

要不,你以为淑妃有何能耐?说到淑妃,昨晚他没能探出究竟,即使问了话,淑妃也都回答得体,不见虚伪,只是得体得教他更起疑心。

然而只是起疑,还没道理将她论罪,顶多是往后先要招喜防备她一些。

那么,可要奴才派人去迎娘娘回宫?……再晚些,等早朝结束。

奴才明白了。

冠玉噙笑低语。

然而,等到早朝结束,冠玉尚未前去迎接阮招喜,倒是先在东宫遇见了持令进宫的阮从善,一问之下才知道——招喜昨儿个晚上就回宫了?青羽震愕。

回皇上的话,昨晚姐姐说放心不下青……太子,也放心不下皇上,就提早回宫了,她真不在宫中?阮从善低问。

青羽乌瞳微眯,眼一瞪,冠玉随即前去拂月殿,将守殿的小太监带到朝元殿上。

叩见皇上。

小太监颤巍巍地跪伏。

朕问你,阮钱妃昨儿个晚上可有回拂月殿?青羽沉声问。

回皇上的话,娘娘确实回拂月殿了。

那她人呢?小太监一愣,脸上青白交错。

……奴才不知道。

大胆奴才!你身为守殿太监,居然连娘娘何时离开都不知道,朕留你何用?来人——皇上,姐姐会离开必定有因,皇上为何不先问个详细?阮从善赶紧出声,就怕皇上一开口,这小太监的命就保不住。

青羽眯眼瞪了眼和阮招喜有几分相似的阮从善,才沉声又问:朕问你,昨儿个娘娘回宫,可有异状?回、回皇上的话,娘娘一回来就问皇上去哪,奴才便告诉娘娘,皇上摆驾芙蓉殿。

小太监吓到掉泪。

闻言,青羽不禁闭眼抚额。

许是姐姐扮男装已久,所以极有男子气概,养出她的豪气……我猜她应该是出宫去了,至于去了哪……阮从善点到为止地看向显然已经慌了的男人。

不知道皇上心里可有主意?青羽勉强先将烦躁丢到一旁,细想一夜的时间,她根本不可能走远,况且她的家人都在皇城内,她必定放不下,所以……天下第一楼?阮从善闻言,笑而不语,答案却已昭然若揭。

震天楼,位于白桦胡同前头的十字大街上,外表有些破旧,里头更是不讲究,营业时间还随大厨的心情而定,有时晌午便开门,有时已是掌灯时间也不营业,简单来说,就是一家怪食堂,楼上还有数间客房供住宿。

根据阮从善的说法,震天楼的大厨和阮招喜像哥儿们,当初要不是阮招喜为了宰相府更高的饷银,说不准就会一直待在震天楼不走,只因震天楼的夜宵极美味。

青羽没尝过夜宵,但他想,今晚极有可能在这里尝到。

晌午过后,他随即微服出宫,先去她位在白桦胡同里的家,看不出她有回家的迹象,于是便又转到震天楼,岂料早过了掌灯时间,震天楼依旧还不开门营业,外头早就聚集了一堆等待多时的饕客。

当门缝里迸裂一缕光线时,外头的饕客已是蠢蠢欲动,当门开的瞬间,青羽有股错觉,这些百姓仿佛成为攻城门的将士,一路杀进店门内,迅速挑好位置,高声喊着……小二,招牌菜全端上来!来了!程二回答,身影在食堂里来回穿梭,茶水添得分明,菜单记得清楚,随即朝通往厨房的帘子内喊,招牌菜全上了!再一回头,瞥见刚进门的青羽,他又咧开大大的笑。

啊,客倌,一个人?青羽看他一眼,淡漠地问:招喜在吗?招喜?程二眯眼看他,突地认出他是谁。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招喜的朋友,上回还一起来过。

青羽有些意外一个跑堂的小二,居然练就过目不忘的好功夫。

正是。

稍等一会,招喜在厨房里帮忙,不知道需不需要先替客倌准备什么来着?既是客人,又是招喜的朋友,挂在程二嘴边的笑意显得更真诚了。

上些招牌菜吧。

青羽回以一笑,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马上就来。

程二详记下所有客倌的点单,快步跑进帘后,直走进厨房里。

厨房里三两个人,锅碗瓢盆满天飞,刀声、吆喝声四起,而阮招喜就待在大厨后方,动作利落地递上每样配菜,甚至是配料,再一手端盘盛菜。

程二哥,可以上菜了。

听见脚步声,阮招喜便知道来者是谁,头也不回地吩咐着。

招喜,外头有人找你。

她顿了下,却没停下手边的工作。

谁?该不会是青羽吧……不太可能,他身为皇上,哪可能随随便便出宫?八成是从善,许是她的事,就连今日进宫的从善也知道了。

就你上回带来的朋友。

啪啦一声,阮招喜手中刚盛好的菜登时落地,菜肴和碗盘碎片喷散一地,还不及整理,她就被铁青着脸的大厨给一脚踹出厨房。

在这儿帮不上忙的,全给我出去!被迫端菜上桌,阮招喜却杵在帘后,不愿走出通向食堂的那道帘。

招喜,动作快一点,客倌都在等着呢。

程二边喊边掀开帘子,只见她呆立在原地,我都已经来回跑一趟了,你还杵在这里干么?他将帘子高掀,正好让她瞥见坐在斜角的青羽。

都给你,我回厨房。

她快手把手上的两盘菜都交给他,一把将他推到外头,扯下帘子,挡住青羽的目光。

喂!程二没好气地端菜上桌,下一刻只觉一道身影迅速与他擦身而过,一把扯高帘子。

招喜!阮招喜正欲走回厨房,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那熟悉的气息、温热的胸膛,让她一时忘了移动,就连呼吸都静止。

程二把菜送出去,掀开帘子后,不只他撞见这一幕,就连外头正在用餐的客倌也全都目睹了,有人当场喷菜喷汤喷茶,有的则是差一点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一时间,掉碗掉筷掉茶杯的声音此起彼落,终于教阮招喜回过神来。

放开我。

她低喝。

她可以猜得到外头为何会有那些声响,她现在可是着男装,在这里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男孩,没人猜得到她是那天在城北赈灾的皇帝侍妾。

招喜。

青羽低唤,将她抱得更紧。

他的怀抱是如此空虚,唯有她才能填补这份孤寂。

放开我!她恼火地弓起手肘,将他逼开。

我不认识你!他退后一步避开她的动作,随即一把将她扳正。

你睡在我的怀里多少日了,会不认识我?他恼声低咆,音量没压低,正好让食堂所有人清楚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

霎时,凝聚的抽气声几乎快要冻结整个空间。

你在胡说什么?阮招喜气得快跳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不是店里的客倌,麻烦你离开。

谁说我不是?我正等着你上菜。

面对她的怒颜,他倒显得气定神闲。

是客倌就去坐好,站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要咱们怎么上菜?她已打定主意,先将他赶到外头食堂,她再赶紧从厨房后门落跑。

我的菜,已经在眼前了。

他把话说得露骨,压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

阮招喜粉颜更红,不是因为羞,而是因为气,很想要一拳揍歪他邪气的笑脸。

还真敢说!她阮招喜要是这么简单由他遣来呼去,她就跟他姓!别给本大厨挡路!有话要说就滚一边去说。

大厨兵从戎像风般刮出去,手上的菜盘咱咱咱的飞射,随即又回过头瞪青羽一眼,再瞪向阮招喜。

招喜,动作快,正忙着。

她是朕的妃子,除了朕以外,谁都没有权利差使她!青羽不满地低吼,清俊脸庞沉凝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