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花耀今哪里也没去。
坐在阳台边的木椅,一双长腿挂在阳台的栏杆上,他冷眼俯瞰着拖到快要半夜三更才离去的花劲良和大妈,等着初瑟再次上门按铃。
结果——一等三天,她只在头一天按过一次门铃,然后就放弃了。
原以为她病还没好,但他打过电话问初明,得知她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了,哪知别说按门铃,她连公司都没去。
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知不知道他还缺一个解释,她的解释。
他乖乖等候……真是欠调教的丫头。
花耀今懒懒托腮,垂敛长睫,思忖好半晌,最终沉不住气地起身,万般无奈地下楼,直接走到初家,铁门一推,居然没锁,他随即锁上,接着走进许久未踏入过,改变不大的初家客厅。
就见初瑟手脚缩起的窝在沙发上,抱着抱枕,下巴顶在抱枕上,电视开着,但显然没有发挥娱乐功能,因为她面无表情、水眸失焦,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就连他走到她身旁都没察觉。
如果,今天他是一个闯空门的,她就死定了。
花耀今垂眸瞪着她,她还是毫无所觉,一点反应都没有,让他无言地叹气,轻轻地落坐在她身旁,挑起她用蝴蝶发夹夹起的一缯长发,等待她给一个令他满意的反应,岂料——……你来了。
她缓缓侧脸探去,不惊不惧,神色自若。
花耀今微挑起眉,你在等我?这么平淡无波的表情,是她真的不再怕他了,还是她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嗯。
你知道我一直待在家里?嗯。
毕竟比邻而居,隔壁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她大概都能感觉得到,这归功于先前躲他躲出来的超强感应力。
他的存在感、他的气息,都能清楚地让她发现,他就在附近。
当然,她逼问姐姐的答案,才是让她最确定的。
怎么不过来找我?我在等你找我。
她定定地看着他。
喔?难道我们现在是在耐力比赛?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先行动?他冷哼,心里头实在不爽至极。
你难道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有吗?她淡道。
花耀今浓眉挑得更高了,他确定不是自己多疑,她的反应确实太过反常。
怎么?花劲良跟你说了什么?花劲良每天拜访,他早猜到那家伙必定将他的历史详加解说过了。
但,这又如何?你为什么不回家?这是她最疑惑的地方,而要他回去,则是她势在必行的任务。
她满脑子都是花伯母的请求,希望能够劝花耀今回家,帮忙他们一家团圆。
她很懂得那切身之痛,也比任何人都希望破碎的家可以完整,她的父母已经不在,她的愿望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奢想。
但他不同,他的家人都在,期盼着他回家,他没道理不回去。
因为那里不是我的家。
简单几个字,说出他的看法。
那里有你的家人,不是吗?她皱起眉。
谁说有家人才是家?在我的感觉里,你家给我的感觉,还比较像一个家。
正因为她有一对爽飒热情的父母,才会让他飘泊的脚步在这时生根了三年,让他短暂地享受到何谓幸福的滋味。
他没尝到过,一尝就上瘾了。
初瑟闻言,一整个语塞了。
难怪那时候他那么喜欢到她家串门子……他说喜欢她,但他的喜欢,究竟是指她这个人,还是她家给他的感觉?她想,应该都有吧。
如果他待在那个不认为是家的家近二十年,都无法让他停住脚步,那么让他停泊三年的地方,应该是他心之向往的吧?在这种情况下,要他怎么回家?可是她不想看到花伯母脸上笑容消失。
那笨蛋跟你说了什么?你爸妈很想你。
想念我的存在价值?他自嘲笑道:我的脑袋可以整顿日渐衰败的丰阳金控,我的外在可以成为最佳代言,而我的身体则可以成为联姻的最佳牺牲品。
怎么分配都划算,不想他也难。
干么把自己物化?她皱拧眉道。
丰阳的财务有这么糟吗?但她相信花伯母没有骗她。
那叫做事实。
花耀今看向她,探指抚着她眉间的皱摺。
是那笨蛋要你劝我回家?初瑟没有回答,表情却已显露一切。
下次他要是再这么说,你叫他小心一点,我这一次给的,肯定不只是一个拳头。
他笑着说,但眸意极冷。
你很讨厌他?不会。
那干么打他?因为他打扰到我。
他搔了搔发,极不满意话题始终落在他人身上。
不要给我转移话题,你还没跟我好好解释,为什么你会放任那笨蛋握着你的手不放?姐不是都告诉你了?她扁起嘴。
原来是有内贼,难怪你会知道我待在隔壁。
他那日气归气,却也担心着她的身体,绝大部份是气初明竟然让花劲良踏进休息室,更气自己没能再早一步赶回来,让她被花劲良揩尽了豆腐。
你回家吧!我的家在这里。
他眸色清笃,语气再肯定不过。
你不能这样,不管怎样,你还是得回去帮你爸的公司,不是吗?为人子女的不管心里有什么怨慰,也不能一走了之吧?而且我觉得花伯母给人感觉很好,你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好比说,总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比较好,好比说,身为妻子总是在意丈夫的忠诚,所以可能对丈夫外头的孩子心有芥蒂?等等,我觉得你有误解。
花耀懒懒伸出手,捂住她难得聒噪的嘴。
基本上,我对于我的身世从没埋怨过,大妈对我很好,我也一直很感谢我爸愿意栽培我,甚至将我送到国外留学。
那你干么离家出走?嘴虽被捂住,但弄点小技巧,她一样说得了话。
这样不算忘恩负义吗?受人点滴之后扭头就走,实在说不过去。
忘恩负义吗?他冷哂道,压根不恼,只是笑意更冷了。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意见,确实是算忘恩负义。
既然是,那就继续忘得彻底,何必再回去搅乱一池春水?他撇唇笑得很自嘲,轻缓地松开捂住她唇的手。
初瑟想要抓住他的手,却逼自己握住双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必须要一鼓作气。
我们分手吧。
她以为她说得平顺又自然,然而实际上,她几乎是抖着音说出这几个几乎要撕碎她心肺的违心之论。
她拔下夹在发上的蝴蝶发夹,搁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这个赌注赌得好大,大到让她感到害怕。
可是为了花伯母的嘱托,为了日后不让他有类似现在自己的遗憾,她势在必行。
花耀今皱起浓眉,那家伙到底跟你说了什么?看来他那个笨蛋弟弟是嫌上次扁断他的鼻梁这教训不够就对了。
他没说什么,我纯粹只是觉得……她用力咽下喉底的苦涩,抬眼正视着他。
我不喜欢这样的你。
什么意思?他狠拧的眉头展露从未曾在她面前出现过的阴沉。
我……你住在我家隔壁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应该知道我很看重家人,所以,我不能接受不把家人当家人的你。
这是撒手锏。
不成功就得成仁了。
我没有不把他们当家人。
那你回去啊!就跟你说,我不回去。
为什么?花耀今努敛长睫,瞪视着她脸上不自然的苍白,细微的脸部抽动和握紧的粉拳都没逃过他的眼。
他看得出来,她在勉强自己,但他不懂她为何要这么做?你说不出来?那我们分手。
她强迫自己洒脱,双手一摊,别说云彩,她连曾拥有他气息的空间都不想逗留。
太可笑了,就因为这样而分手?他笑得很自嘲。
你做人穷酸,就连爱情也给得这么穷酸?他甚至比不上巷子口的两个游民?谁教你不回去?我们的爱情是建立在家人之上的吗?你敢说你喜欢我不是因为建立在我家人的情感之上?他头痛地抚着额,我分得很清楚!再没有比我还要清楚自己的感受!是吗?为什么你要在三年前救我?为什么要买下夜让给我姐打理?那是因为我父母的关系,你爱屋及乌罢了,不是吗?果然情侣吵起架来,什么狗屁倒灶的理由都能成为借口。
很差劲的说法,但这其实也曾经是藏在她心间的心结……虽说现在她早清楚他对她的爱货真价实,却必须拿这个可笑的理由逼他回家。
那根本是两码子事!我那时救你,是因为我有事要找你姐,碰巧看见你被欺负罢了。
我救你,是因为你爸妈那时已经不在,我心疼你;我买下夜店,是因为我不希望你们姐妹没有一份安稳的工作,甚至背负着打工的风险!也许,当年他真的只是同情,也许,他不过是一股冲动,又也许,不过是一份邻家大哥的心意,但是,他有爱,那里就有了,只是他还没发现!不然,他不会为她牵肠挂肚,不会一回台湾就来找她。
他向来不是多情的人,甚至可说是无情的,所以他才能够忘恩负义地离开一手栽培他的家!那就对了,听你这么一说,我更加确认,你不过是抱持着同情的心理而已,你根本不喜欢我。
初瑟用力忍住在眸底打转的泪,不让他看穿她蹩脚的演技,不准自己前功尽弃。
面对她的指责,花耀今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精锐的黑眸抹着努色。
我们先冷静下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