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关出租第四天,适逢例假日,招待会馆热闹滚滚。
人潮多得快要踩平会馆的门槛,就连一干商界大老也都群聚而来。
会馆旁的停车场早已不敷使用,于是宗毓中将车子停在马路对面,冷眼盯着水泄不通的会馆。
人潮代表钱潮,有这么多人来,身为董事长的他,应该觉得开心,但是一想到这些人全都是为了方以勤而来,他就打从心底不爽。
那个女人,真是天生吃这一行饭的。
故意安排一个最不起眼的工作,不过是虚应她,想不到,她倒是做得有声有色,甚至主动邀请媒体上门,打电话给商界大老,甚至连艺人都来了,让他的招待会馆蓬华生辉、冠盖云集。
他真是该感谢她,让他这一期的半成屋竟然在短短四天之内卖出了将近九成,而剩下的一成,则因为听说有艺人订下这里的房子进入最后倒数。
可怕的销售成绩,怕是同业也料想不到的。
抢购的速度竟然比低利率的国民住宅还要快,甚至杀价空间都省下,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叔叔会开玩笑说,想要不择手段将她挖角过来。
就连他也想挖角,甚至占为己有。
这念头一生,他随即替自己解释,所谓占为己有,只是占有她的专业领域,而那天的吻不过是个意外,他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只是……想着想着,他无端端地恼了。
神经病,坐在这里解释个什么劲?烦躁地点起一根烟,降下车窗,感觉窗外一股冷空气毫不客气地灌入里头,他不由自主地睇向对面会馆,寻找着方以勤的身影。
今天寒流来袭,不知道她穿得暖不暖?远远的,瞧见她一身套装,裙子居然那么短,不停地在会馆里忙进忙出,而且还在每个男人身边停留一会。
她在干么?宗毓中眯起黑眸,仔细地注视她的举动,竟然发现她是在替人打领带。
打领带?!现在是怎样?她当门面公关,居然也替人打领带?那些人是残废了还是怎样?不会自己打吗?他目光难移地直盯着她,发觉一个领带打好,她又替另一个人打领带。
搞什么东西?打领带比赛啊?就算是比赛,也该要有其他参赛者啊,为什么从头到尾只看见她在打领带?不悦地捻熄烟,他随即下车。
可恶,他非一探究竟不可。
宗毓中长腿跨越马路,半走半跑,不到几秒的时间便来到会馆前,才发觉她正忙着抽掉别人的领带,随即再替人系上一条新的。
而会馆里头,正搁着数十条新领带。
她在干么?毓中,你来啦?闻声探去,宗毓中翻了翻白眼。
叔叔,你在干么?他凑什么热闹啊?他回台两个月,从没见他到过会馆,今天是来做什么的?我来巡视啊。
这个理由说得理直气壮。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他盯着方以勤那双纤白小手伶俐地在宗定兴胸前打着领带。
不过是一条领带,乐什么?以勤说,只要是今天到会馆参观的人,她全都送一条领带,女士就送围巾。
你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他不知道?昨天听人说的。
昨天?他因为偷吻事件,所以昨天根本不敢踏进会馆一步,没想到竟因此错失了第一手消息。
嗯,你要不要顺便叫以勤帮你打领带?说着,方以勤刚好打好,抬眼睇向他,四目交接,他的心怦然跳动,而她却只是淡淡地别开眼,连个笑容都不肯给他。
以勤,这边。
突地,一旁有人喊着。
来了。
她柔声带笑。
快步跑开。
宗毓中不解地睇着她的背影,感觉她似乎有些怪,刚才敷衍地瞧他一眼,而且是面无表情的匆匆一瞥,然一旁有人唤着,她随即带着满满笑意快步跑开,恍若急欲逃离他。
她的举动,让他怦跳的心突地掠过一阵难喻的刺痛。
她的笑容不是免费奉送的吗?为什么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却偏不给他?他是怎样?碍她的眼,还是妨碍她什么了?这算什么?她忘了谁才是她的主子吗?!方以勤,你跟我走!宗毓中想都不想,脱口便喊着。
嗄?你的工作内容更改了。
他冷言道。
他才是主子,手里握着她的自由,至少还有十天可以差遣她!对,可以差遣她的只有他,而不是这堆莫名其妙的老男人!※※※方以勤瞪着半成屋的工地。
想起这里是和他初次见面的地方。
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她能做什么?努力思忖着,一阵冷风刮来,她不由得微缩起雪白颈项,暗骂自己怎么忘了把围巾带出来,才骂着,突觉那一阵寒风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温热感。
不用回头,她也猜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宗毓中挺拔的身形适时地替她挡住冷风,他并没有贴得很近,但她可以从他身上感觉到暖意。
这男人,令她有点头痛。
说要将她转到工地,便立即拖着她到工地,一路上,他一句话也不说,她倒也觉得轻松,但是问题出在他的眼神,他一直在偷看她,不,不是偷看,他根本是光明正大地在打量她。
董事长,你怎么来了?远远的便看见宗毓中,工地主任赶忙从二楼飞奔而来。
过来看看。
宗毓中随口应道,视线落在方以勤身上。
那这位……工地主任睇向一旁,觉得她有点眼熟。
钦,这位小姐不就是那一天那位小姐?嗯。
宗毓中冷眼睇着她一脸笑意以对。
才一下车,又突然会笑了?看来真的不是他多疑,而是她真的对他有差别待遇。
为什么?他不懂,若硬是要挤出一个理由,那么,也许是那一日偷吻她被她发现了。
她认为被侵犯了,所以以此为抗议手段?看样子,她并不喜欢他。
董事长,要到里头看看吗?工地主任又问。
嗯。
宗毓中随口应着。
工地主任在前头领路,便见她微微回头。
我要做什么?她变脸的速度跟翻书一样快,转过头的瞬间,脸上的笑全数退去。
不用做什么。
嗄?那她来做什么?你就在这里待着就好。
把她摆在这里,总好过将她搁在招待会馆里招蜂引蝶的好。
方以勤侧睨他一眼,不再开口。
算了,反正得标者是他,他想要指派她什么工作,只要在合理范围内,她是没有拒绝的权利。
只是,待在这里,感觉上好像真的什么事都不用做,这样会让她闷得发慌啊!看来,她非得找点事来做不可。
※※※将方以勤丢在工地之后,宗毓中便回公司处理石材运输问题,过了中午再到工地,没想到人事已非。
小姐不用啦,这样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不会啦,给我一点事做吧,要不然我会无聊到睡着的。
那可不行,这里头只有土跟沙,没有你能睡的地方。
所以啦,为了防止我睡在土跟沙上头,给我一点事做吧。
她的嗓音娇软,眼在笑,眉也在笑,唇角勾抹的笑意更是迷倒一干工人。
宗毓中一踏进工地中庭,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二十来个工人全都围在她的身旁,就连工地主任以及甚少到工地巡视的经理也到了,全都笑成一团,压根没发觉他的存在。
多可怕的感染力、多吓人的渗透力,不过是几个钟头,她已经迅速地收买人心,这些本事,他不是头一天见识,早已见怪不怪,但是教他打从心底觉得不爽的是她的态度。
你们在做什么?他不悦开口。
弥漫笑声的中庭瞬间鸦雀无声,眨眼间,里头的人全作鸟兽散,只有工地主任和经理哪里也去不得,只能僵硬地待在原地。
这一批房子快要交屋了,你们倒还有闲情逸致聊天嘛。
宗毓中勾着笑,笑意却不达阴骛黑眸。
中午休息时间,大伙休息一下,下午上工比较有精神。
工地主任干笑几声,企图掩饰尴尬。
是吗?宗毓中哼笑着。
那么你时间已经算好了,铁定可以准时交屋?应该可以。
大概只剩下二十天,外观的栈道石都还没砌上,你赶得出来?怎么,美人在前,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了?大伙一起加班,或者再加派一支团队进来,绝对来得及的。
经理也开口了。
那也要别支团队有闲。
可以尽量调调看,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大伙都可以体谅的。
宗毓中勾唇哼笑一声。
你有空跟我闲聊,怎么不赶快趁现在去调调看?话落,工地主任和经理即识相地离开现场,转眼间,中庭只剩下他和方以勤,而她,始终背对着他。
方以勤瞪着粗糙的沙石地面。
感觉背部快要被烫出两个窟窿。
还瞪啊?他该不会以为只要一直瞪着她,他的心思便会跟着视线一起穿射入她的体内,自动让她融会贯通吧?好一会,身后才传来他低哑的嗓音。
我该要怎么夸奖你?语意里透着讪笑。
请别这么说。
她还是背对着他。
实在很难不听出他话语中的恶意和不友善,可以很轻易地从他的口吻中感觉到他并不喜欢她,但是,偏偏他的举止却又是恁地温柔而多情。
就如现在,他又在帮她挡风了。
西侧两楝大楼间,有一股强风不断地吹灌到中庭,而他,站在这个角度,刚好帮她挡去冷得她快要发抖的风。
人的身上怎么会同时出现矛盾的两种情绪?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收起你那一身的光芒?宗毓中话到最后,竟隐隐透露些许无奈和淡淡叹息。
嗄?她回头。
光芒?她哪里来的光芒?一对上他的眼,她随即后悔回头,他的眼专注地胶着在她脸上,眨也不眨,像要看透她什么,又像是在她身上求证什么。
这种感觉绑束得她不得动弹,令她不知所措。
而且,她就像是被催眠似的,难以遏止地注视着他的唇,勾起那一天的回忆,想起他的唇是那样地柔软……啊啊,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联想到那件事呢?她要忘了才行啊!怎么,一见到我就笑不出来了?没有人一天到晚都在笑吧。
总是会有笑僵的时候啊,况且,一面对他她就笑不出来,这也怪不得她啊。
刚才倒是看你笑得很开心。
他在拿自己和那群人比较?不是,他只是在争取自己的利益。
标下她,当然她得要将所有的附属品都呈现给他,而不是给那些不相干的人。
因为我跟他们聊得很开……方以勤突地打住,但稍嫌太迟。
跟我聊很闷?原来他是一个这么不讨喜的人?也对,毕竟她喜欢的是老爸,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哼,他也不需要她看得上。
并不是这样,只是……那一天他的所做所为依旧历历在目,她总觉得两人应该适时地拉出一点距离,免得擦枪走火。
哦,天啊!别再让她想起。
算了,你就到那边坐着,要回去的时候,我会送你回去。
话落,他便朝其中一楝大楼走去。
睇着他的背影,方以勤不由得松了口气。
走得好,省得她满脑子胡思乱想把自己逼疯。
只是,一直待在这里似乎也不是办法,愈坐愈冷呢!想着,她不禁左右探着,发觉这里的工人还真是辛苦,应该要犒赏他们才对。
正思忖着要怎么做,却瞧见宗毓中脱下大衣外套,卷起衬衫袖子,和工人们一起搬运着石材,而工人们似乎也和他挺热络,有说有笑的一道搬着石材上楼。
撇开他脸奥多疑这一点,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架子,还能和工人打成一片,教她不由想起宗先生只要一提起他那个宝贝儿子,便感到骄傲,以他为荣,说他儿子从没染上二世祖的气息,脚踏实地得很。
而宗先生没逼他往建筑这一条路走,他倒是想也不想地继承父钵,而且表现得相当出色,大有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气势。
习惯性地勾起唇角,她拎着包包往外走,暗自决定,多买一罐热饮替他打气。
※※※走出便利商店,方以勤拎着一大袋热饮,走进巷子里,企图抄小路回工地,然而还未走出巷子,便见对面走来一个有些古怪的人,那人身着大衣,但是却没看到裤子。
下意识地感觉危险讯息,她用力地拎着包包,企图快步经过那个人,然,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人解开大衣外套挡住她的去路――啊!她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只能愣在原地,拔尖嗓子叫喊着。
天啊,报章杂志,甚至是电视新闻都时有所闻的变态,她可是第一次亲眼目击,好恶心,她不要看啦。
明明就快要到工地了,只差一个转角而已,为什么让她遇到这种事?谁来救救她吧!方以勤闭紧水眸,整个人靠在一旁墙面,正想着该怎么逃脱,忽然听闻急促的脚步声,感觉一阵黑影从她眼前飞过,偷偷地张开一只眼,发现有道厚实的背护在她的身前。
那件纯白的衬衫上头满是脏污,还略见汗水,再往上瞧,这个男人将及肩的发绑成马尾,就她所认识的人里头,只有一个人是这样的装扮。
打电话报警。
听闻熟悉的嗓音,她的心总算踏实了一点,这才发现不只他来了,就连工地的工人也跑来了。
那个变态见一群人出现立刻窜逃跑走,宗毓中这才缓缓转过身,瞪着抖如秋叶、面无血色的她,不禁开口就骂,你搞什么鬼?不是要你在里头待着吗?跑出来做什么?她是怎样?没把他吓出心脏病来不甘愿是吧?下楼要搬石材时发觉她不在,便立即到外头找她,要是他迟了一步,天晓得她会在这条巷子里遇到什么样的事?要他心疼死是不是?可恶,他竟然为了她像个沉不住气的小伙子。
我……买饮料。
方以勤瑟缩着,一脸无辜。
谁要你去买饮料的?他恶声恶气地骂着,却上下观察着她,确定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一颗高悬的心才总算落了下来。
我自己要买的。
扁了扁嘴,她一脸哀怨地瞪着自己的鞋尖。
我想大家都那么辛苦,今天是假日,天气又那么冷,还要加班工作,所以我去买热饮,想给大家打打气,谁知道竟会碰到变态。
她也不愿意啊,她也快要吓死了,又不是故意的,他干么那么凶啊?笨蛋!宗毓中咬牙啐道,随即接过沉重的袋子。
我再一次警告你,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准去,天晓得那个变态还会不会在这里出没,你要是再乱跑,我就把你绑起来。
方以勤闻言,抬眼偷觑着他,蓦然发现他毫不掩饰的担忧溢于言表,心不知怎地也跟着怦跳了下。
外头很冷,但是他只穿着衬衫便追出来,他的口吻霸道,但是他的眼神好柔,柔到她能够轻易看穿他的心思。
让她不禁暗叫不妙。
她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这个男人吸引,这怎么成?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况且他的年纪比她小!不行,她得要在感情萌芽之前赶紧彻底斩除。
走了,还在想什么?宗毓中见她发起呆,没好气地喊着。
哦。
她回神,和大伙一起走回工地。
回到工地中庭之后,大部份的工人随即围绕过来。
以勤请客啊!一旁的工人起哄着。
是啊,见者有份。
她努力地勾笑,想快速消除刚才的恐惧感。
以勤?宗毓中状似喃喃自语。
才几个钟头的交情,便能够称呼得这么自然了?可唯独对他,她的防心重得连抹笑意都吝于给予。
嗯?方以勤抬眼睇着他。
哼。
他冷哼一声,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着,有没有我的份?有,大家都有。
她忙低头拿出一罐热饮。
大家?他包括在这群人里头?对啊,大家都有份。
她很公平的。
那么,他是不是应该要感谢她没将他给排除在外?很烫哦,要慢慢喝。
她勾笑,对着众人说。
众人回以一笑,接着很识相地离开中庭。
你的饮料昵?宗毓中打开热饮,却发现塑胶袋里头已空无一物。
我不用,我不渴。
她轻摇摇头。
宗毓中随即将手中热饮递向前。
给你。
不用了,那是你的。
我的不能给你吗?要你喝你就喝,哪来那么多废话?他没好气地将热饮硬递给她。
不行,我说了要给你就是要给你,我不要。
她坚持不接受。
你在跟我拗什么?我没有拗,我是真的不渴,我不要嘛。
不过是一罐热饮也能推成这样?拿去,不要跟我罗唆!他硬是将热饮塞给她,甚至走到中庭另一头,拿来自己的大衣盖在她身上。
我不冷。
别再拿大衣盖着她,她会将那段丢掉的记忆又捡回来的。
你的脸苍白得跟鬼一样,还跟我说不冷?怎么!他的大衣配不上她,还是因为是他的大衣,所以她不屑要?我真的……你们在聊什么?突来的女音,让两人同时侧眼探去――忆婷,你怎么来了?宗毓中走向前去。
我准备了一些热汤给大家喝,只是没想到以勤也在这里。
而且还披着他的大衣。
我把她调来工地,免得在会馆生事。
他随日敷衍着。
蔡忆婷微蹙起眉。
不对吧,她先前到招待会馆,听他叔叔说销售成绩亮眼到让同业眼红,还说过两天要举行庆功宴,招待行销部门呢!与其说方以勤生事,倒不如说他是想要将她藏起来。
方以勤发觉她的视线,赶忙站起身,将宗毓中的大衣搁到一旁,热络地招呼着。
蔡小姐,你刚才没从那条巷子走来吧?瞧她摇摇头,方以勤才又道:还好没有,我刚才去帮大家买热饮,遇到了变态,还好是宗先生和里头的工人救了我,你要记住,别走小路。
嗯,我知道了。
那是因为你笨,才会被人盯上。
宗毓中戏谑道。
我――方以勤扁了肩嘴,本想回嘴,但想到蔡忆婷在场,还是乖乖闭嘴,免得引起她不必要的怀疑。
然而,一切已经太迟了。
她亲眼瞧见宗毓中将大衣披在方以勤身上,还抢着要将热饮给她。
他的眼中有着她陌生的柔情,他的安排有着她不解的独占欲,那全都是未曾在她身上显露过的。
他的心似乎不在她身上,而她的对手是方以勤,这一场仗,她要不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