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康熙秋狝的大部队出发的第五日上,我也跟着出发了。
只是我的身份是替乌苏氏送家书的小太监。
我承认,我真的很担心十三。
康熙四十七年,这一年太多的变数,我不知道十三是为何会被连累,只是知道,他自此会失宠。
但是我知道康熙有多宠爱十三,所以更加的疑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不过不管是怎么样,我都要留在他身边,陪他走过最为艰难的时刻,然后,就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迟暮的到来。
该死,为什么要把木兰围场设在承德,将近九百里的路程,一路上骑马骑得我快被颠死了,加上本来身体就不好,等我到达的时候比人家浩浩荡荡的大部队都晚了好些天。
到的时候都已经快夜里了。
围场周围都有侍卫把守,不过拿着十三府邸的印信也轻轻松松地进去了。
我怕被熟人认出,毕竟宫里面认识我的人不少,东躲西藏地混进了十三的帐篷附近。
我实在是分不清哪一个会是十三的,总不能让我挨个儿问吧!指不定还没有问出来就被认出来给当妖怪咔嚓嚓了。
我正在彷徨之中,忽然看见一个小太监执着灯笼在不远处晃悠,不禁笑起来,真是老天爷有眼啊!顺儿。
我探头探脑地小声冲那个家伙招招手,他提着灯笼凑近定睛看了半晌,捂着嘴,显然是被吓着了。
哎哟,我的好姑奶奶,您怎么来这里了?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我活着的故人。
我眨眨眼,轻笑道:怎么?我不能来?姑娘说笑了,只是若是被人知道了。
放心,我都穿成这样了,脸上还抹了一层灰,不仔细瞧,谁还能认得出来啊?我笑道:你家爷在哪儿?回夫人的话,今儿蒙古王爷们来了,皇上和阿哥们都去迎接了。
我不许这小子叫我福晋,他也就学着小金他们叫我一声夫人。
哦,那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没有陪着十三爷啊?作为十三的心腹首席太监,顺儿居然没有跟着去?难道惹恼了十三爷,被赶出来了?顺儿见我调侃他,不由苦笑起来:夫人说笑了,奴才是过来给爷拿衣服的,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夫人。
我四下看了看,点点头说:别说那么多了,先找个地方让我躲一躲,省的被发现了。
夫人就躲十三爷帐子里面吧。
顺儿瞅着没人注意,支开帐子门口的几个侍卫,我忙跟着溜进去。
这样也好。
我脱下厚重的外套,笑了笑说:没人敢乱闯皇子的帐篷。
要是来人了,夫人躲不过去,那床是中空的,夫人就委屈一下,躲在下面吧!顺儿帮我收拾好衣服,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出门还不忘嘱咐:你们看好了,不要让不相干的人随便进爷的帐子。
十三的帐子很干净很整洁,我轻轻躺在床上,仿佛能够嗅到十三的味道。
想想十三知道我来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就觉得好笑。
我懊恼地叹口气,明明心里恨得不行,可是一想到他会出事,心里又着急的不成。
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的好多事情,点点滴滴毫无遗漏的从脑海中一一浮现。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犁花月又西。
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想起纳兰性德的这首词来了,不禁轻叹一声,这些年,我几乎把纳兰性德的所有诗词都背了一遍,自从知道了。
袖儿?一个惊呼声传来。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这么大声做什么?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把我藏了啊?十三猛地盯着我,蹙眉久久不语。
我诧异地看着他,刚要开口,就被紧紧地桎梏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面。
他轻声唤着我的名字,声音却是忍不住的颤抖和哽咽。
我轻笑道: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十三爷怎地如此容易动情呢?我以为再也得不到你的原谅了。
他紧紧地搂住我,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禁笑着挣扎了几下:你再不放开我,等我没气儿了,做鬼都不会原谅你了。
十三一怔,微微放开了一点点,但依旧搂着我:不许说死,不准你死。
越来越孩子气了。
我淡淡一笑,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中。
心底却又是一阵揪心,十三,我终究还是要先你而去的啊!我们谁都没有再提小离的事情,更没有提及那个无缘的孩子,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安宁。
可是我知道,我们之间始终是横着这道过不去的坎儿的。
皇上不是设宴给蒙古王爷们接风洗尘吗?你怎么就出来了?我伸手习惯性地替他理了理方才被我蹭地乱七八糟的衣襟,问道:要是被发现你不见了,小心人起疑。
放心,那边都横七竖八醉倒了一片了,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
十三的酒量是出了名儿的好,看样子他又放到了一片才回来的。
我掩口笑了起来:你还是回去吧!毕竟皇上还没有说散呢!要是被发现了总归不好。
反正我人已经来了,跑不掉的。
十三恋恋不舍地抚上我的脸颊,忽然一笑,我正暗自叫不好,果然就见他狠狠地吻了下来,手不老实的在我背上游走。
我脸上一红,推开他:快去,别在这里跟我瞎扯。
十三朗然一笑,像以前那样揉揉我的头发,意气风发地出去了。
人都说小别胜新婚,果然不假。
再多的愁苦也终于还是在这见面中淡了很多。
只是我心底那股强烈的不安如果宣纸上滴上的一滴浓浓的墨渍,无论如何也抹不开,沉沉地压在心底,既冲散了心底的恨意,也冲散了重逢的喜悦。
我就已近侍小太监的身份只在帐中伺候十三,倒是也没有人对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太监起疑,平时十三忙着伴驾,我就留在帐子里面,看看书,绣绣花,更多的时候是临帖,临摹的自然是十三的笔迹。
我怕的那一天已经逐渐的迫近了,我心里也越发的不安起来,可是仍然要强颜欢笑地面对十三,可是十三还是看出了我的异样,却没有多问,只是说:袖儿,你最近的字反而退步了,写字须得宁下心来。
我腻歪在他怀里,欲言又止,我毕竟不能告诉他马上就要出事了,我不能确定他能接受这些怪力乱神的一切,只能提醒道:最近你要当心些,我最近梦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总觉得会出事。
十三凝视了我一会儿,郑重地点点头:放心,为了你我也会好好的。
是日,我正在屋子里面看书,却见十三微微有些生气地进来了,身边的顺儿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示意他先出去。
怎么了?呀!衣服怎么弄成这样了?还受伤了?我心疼地抓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拿手绢擦干净了,胤祥不光手上擦伤了,虽然不严重,但是左肩上却破了长长的口子。
我知道,这身氅子是他最喜欢的一件,不是因为多珍贵,而是这氅子温恪在远嫁之前一针一线缝制的,对于十三来说有重大的意义。
该死!明天温恪和仓津会来,本来还说穿着让温恪高兴高兴。
他怒道:今日在众多蒙古王爷面前比试,九哥和十哥他们耍手段,不仅暗伤了我博得头筹,还弄坏了这件衣服。
提到九阿哥,我心底咯噔一下,总有几分歉疚,只得抿着嘴站在那里叹口气:罢了,我先给你上药,衣服脱下来,兴许我能给补上。
胤祥微微一愣:你能补?我脸上一红,讪讪道:离京的那两年很多事情都要亲历亲为,学会的倒是比以前的二十年还多呢!我给十三上了药,轻叹道:好在伤的不深,注意点就应该不会留疤痕的。
十三斜斜地靠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瞪他一眼,拿过氅子,仔细地看了看。
那件氅子是月白色的,撕裂的又很长,我手上月白色的线恐怕不够啊!我先一点点地给挑补上,针脚尽量细密一些,才能看不出补过的痕迹。
只是补了三分之二果然线就不够了,可是他明天又一定要穿出去,毕竟温恪是他的亲妹妹,远嫁了之后只怕多少年都难得见到一面。
我又拿过细细地看了看衣衫,脑子里蹦出一个主意。
我拈了一条纯白色的线,先把剩下的裂痕补上了,针尖一转,仔仔细细地绣了纯白色的祥云上去。
绣这种祥云的方法我学过,可是却是极为费时的,果然一会儿就见胤祥已经在榻上睡了。
我摇摇头,拿了一条厚毯子给他搭上,这承德的秋天已经有些冷了,受了寒就麻烦了。
然后又回去继续绣我的祥云了。
这样的静谧和安详,我忽然有种比家还家的感觉。
不由嘴角扬起了一抹轻笑。
娘子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十三忽然从背后环住我。
哎哟。
我一个不妨,竟然扎着手指了,不禁哀怨地狠狠瞪他一眼:好啊!居然敢装睡骗我!十三心疼地捧起我的手指,我忙得收回:快去躺着,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等我绣好了再叫醒你。
十三深深地望着我,捧起我的脸,一个温润地吻印在我额头上:辛苦你了。
我笑了笑:既然知道就不要添乱了。
绣祥云真的是很考验一个人的耐心啊!我忍!一针一针,终于绣好了一个。
拿起来横竖看了看,总觉得别扭,叹口气,算了吧!好事做到底,把另外一边的肩上也绣上祥云。
绣好了祥云,夜已经深了。
回头看着十三竟然还没有睡,只是看着我。
我不禁笑道:看什么呢?还不休息,仔细明儿个没精神伴驾。
娘子这么辛苦,我怎么能够独自先睡呢?十三戏谑道。
我嗔他一眼,把氅子递给他:你且先看看满意不?如果不行先凑合一下,回去再让人重新补过。
十三接过氅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不满意。
我一怔!他说啥?不满意!?我辛辛苦苦劳动了这么久,他居然敢说不满意?!所以要罚夫人今夜要好好陪我。
十三眨眨眼,朗笑起来。
敢情他就打的这个主意!?我脸顿时红了起来。
别闹,小心被人发现了。
我嗔他一眼,笑道:试试看这样穿上好不好看。
我轻轻给他穿上。
两朵白色的祥云印在月白的氅子上面显得从容而又不突兀,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不禁得意地一笑。
伺候十三梳洗了之后,我自己也洗净了脸,给他搭好了被子,自己斜靠在床榻边上,凝视着他。
坐那地上干什么?十三眉头蹙起,掀开被子起身把我抱起来:那冰冷冷的地上坐着,也不怕身子不舒服。
他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给两个人都盖好被子,一股股暖暖的熟悉的气息顿时把我包裹起来,我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听他讲着一天狩猎的愉快和不悦,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我的心揪起的疼痛。
他这样温暖的笑容还能维持多久?为什么康熙会舍得磨灭他这样爽朗的英姿!?我下意识地用力搂紧他,想要汲取更多的温暖,他微微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没有问我怎么了,只是静静地搂着我,喃呢着:袖儿,袖儿——两个人就这么和衣而睡到天亮。
由于头一夜又是绣好又是聊天,折腾的太晚,顺儿进来伺候完,十三吻了吻我,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
我瞅见了桌上还放着的氅子,不禁微微无奈地叹气。
忙追了出去。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今儿才发现一向能干的十三爷原来还有这么迷糊的时候啊?我嗔笑道:外面天冷,要穿好了。
你快回帐子里去吧!塞外风沙大,你受不得寒。
我笑着冲他点点头,边往回跑边回头看看他,他就站在原地,一直看着我跑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我在帐子里面收拾好一切,百无聊赖地趴桌上随手翻着书,其实我也好想出去骑马玩,可是就是不敢啊不敢!十三弟,你那里居然还有这么手巧的人,就让兄弟们见见吧!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顿时身子如被雷劈,僵在那里了。
是胤禟?!我慌乱地收了一下,听见人声越来越近,十阿哥的声音也传来了:是啊!反正都到了帐子外面,让兄弟们进去坐坐吧!难道他们起疑了?我飞速地躲到床底下,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
帐子被掀开,我看见几双鹿皮靴子踱进了屋子。
那个小太监是顺儿随便找的一个,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九哥十哥莫不是不相信?十三笑问。
温恪妹妹送的氅子,十三弟竟然会随便找人给补上,还一找就找到了一个手巧的,那也挺不容易的。
九阿哥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他这些年只怕没有少为难十三。
十三的声音微微有一丝恼意:这宫里的人手无不是心灵手巧之人,会这点能耐的决不是少数吧!罢了,既然十三弟不愿意,我们也就不逼问了。
本来还想要这人给我们哥俩也绣点什么呢!听得外面安静了,人都没有了,我终于松了口气,从下面爬出来。
他们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吗?作者有话要说:好了。
更完了。
温馨戏。
偶爬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