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那一个月,飞速地过去了。
为罗志鹏工作是一件愉快的事。
江梦笙已经熟知这一家子的事,和孩子们处得尤其好。
小豪也好喜欢这里。
景安似乎对他深具影响力,但是几个星期过去,这影响力变成相互的了。
他们俩形影不离,而小豪一开口总是:安安说......或是安安告诉我--江梦笙和罗志鹏的友谊与日增。
他在家的晚上,总是和她一起聊天。
由于他还爱着他的妻子,梦笙因此对他全无戒心。
他们间的友情是中性的,而他们两人都深知这一点。
他也是在李均阳之后,她首次深交的男子。
过往三年中,任何男子一接近她,或是对她加以注意,她立刻就冻住了。
在李均阳背叛了她之后,她已无法再信任任何男人。
而她心灵深处对他的情感,不管是爱是恨,也已使得她的心中再也没有余地来容纳其他男人了。
现在,任何事都比她原先期望的好得多了。
她坐在阳台上沉思,松弛在午后慵懒的微风里。
从她所坐的地方可以看到,小豪正在和景安玩。
景强则已经离开一个星期了。
为了要去参加一个什么快乐儿童夏令营,他可真把他爹给缠得半死。
这房子目前很空,因为罗志鹏到日本办事去了。
但他下午会回来。
这使得梦笙觉得平静而幸福。
罗志鹏的回来会使得这个家更像个家--哎,她真的已经把这里当成她自已的家了。
嗨,我替你带咖啡来喽。
周为义的声音在她身畔响起。
她回过头来,笑着看他在她对面坐下。
谢谢你,她说,接过托盘来,为他俩各倒了杯咖啡,拿起一片小饼干放进嘴里。
这也叫做入境随俗吧?在罗家呆了这么些日子,她已经很习惯这个喝下午茶的习惯了。
刚回来吗?她问。
周为义到台南出差去了四天。
他为罗志鹏工作,因此只要他人在台北,便住在这栋房子里。
是啊,我累坏了。
怎么样,一切都好吗?好--这房子被管得像时钟一样准。
所以我才有这么多时间坐在这里偷懒呀。
她笑着说。
她喜欢他,但仍然对他心怀戒惧。
他觉得她很吸引人,这他一点也不隐瞒,但他眼底有时会出现侵略而阴郁的神色,而那使她挂心,但她知道自己可以应付他,她以前也遇过像周为义这样的男人--他常常追求女人,却追得漫不经心。
对他而言,这只是一种游戏。
他邀江梦笙外出过几次,但她拒绝了。
他并不在乎,但他也并没有放弃。
你在这儿待得惯了吧?我爱死这儿了。
周为义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看着景安和小豪。
他们两个正躺在草地上。
孩子们都爱你。
你来了以后,他们都显得快乐多了。
江梦笙因这赞美而微笑了。
但他们以前也不会不快乐呀?他锐利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那不是你能想像的。
杜绫出走之后,这儿简直像个地狱。
志鹏都疯了,孩子们都给吓得--你知道,碰到这种消息,新闻界是绝不会放过的。
他们带来的压力就别提了。
那些混帐新闻记者在孩子们上学去的时候去烦他们,在志鹏出门的时候去包围他。
诸如此类。
他深深地抽了口烟,没有看她。
江梦笙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多可怕,大家怎么受得了呢?他点了点头,表情很是阴郁。
像这样的离家出走,把孩子们留给大众看热闹,实在是很伤感。
景强那时伤心欲绝,景安也难过得要命--她一直把杜绫当成自己的妈妈看。
我真不知道她怎能做出这种事来。
江梦笙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她知道自己是绝不会离开小豪的。
其实也--不全是她的错。
周为义的声音变得很忧伤,我想杜绫一直是很没有安全感的。
你知道,她小时家里很苦,她吃尽了辛苦,才建立起自己的事业,爬到今天的地位,她当然是说什么也不肯轻易放弃的了,可是志鹏一心希望她能留在家里做贤妻良母,而杜绫最恨的就是人家说她嫁给志鹏以后,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以后可以安安稳稳地当罗家的少奶奶了。
我想她和那个歌手之间的事,只是她需要一点别人的肯定,如此而已。
她......她是太寂寞了。
江梦笙震惊地看着他,再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言语。
她突然觉得惭愧。
是啊,她了解杜绫多少呢?凭什么依着大众传播媒体的记载来批评她?我很抱歉,她轻柔地说,我无意批评她......这也不能怪你,你反正......从来不认得她。
他的眼睛从她脸上飘开,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对。
在那一刹那间,江梦笙突然明自了他的心情。
你爱她。
她惊愕地说。
周为义点起了另一根烟。
多么聪明的姑娘。
他的声音干干的,但并不是不悦,是的,我爱她。
从我第一次看到她和志鹏在一起时就爱上她了。
但是她--她几乎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存在。
他苦笑了一下。
江梦笙皱了皱眉,温柔地碰了碰他的手。
对不起,她再度道歉,我不是有意刺探你的。
周为义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惨然地笑了一笑。
能和别人谈谈是好的。
这桩事已经在我心里不知道梗多久了。
我想杜绫或多或少是猜到了,但她根本没怎么在意。
我其实应该在一开始便离开此地的,但我......他苦笑着,伸手掠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唉,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帮不了杜绫,也帮不了志鹏。
只是日复一日地看着他们两人争执吵嘴,折磨彼此......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江梦笙心痛地凝视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年轻英俊,已经在商场上闯出了自己的名气,少年有成,怎么说都应该是意气风发的了。
而他给人的印象也的确是如此。
初见的时像,她根本想都不会想到:他竟会在爱情里受着这样的折磨。
那轻快而具侵略性的追求过程只是一个面具,用来维持他的自尊。
难道事情必须是这样的啊?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见过幸福的爱情。
月梅,罗志鹏,周为义,还有她自己。
也许爱上别人的人,本来就注定会失败,注定要受苦的吧。
我使你难过了。
他苦笑着道歉,捏了招她的手,真不知道你有什么魔力,江梦笙。
你似乎很能引人说出他们的秘密。
江梦笙微笑了,知道他因为自己所吐露的事而尴尬不已。
别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真诚地保证。
不会告诉任何人什么?罗景光在他们身旁出现,滑进藤椅里坐了下来。
他的眼睛扫过他们交握的双手,来到江梦笙脸上。
他的眼神严肃,充满了询问。
小孩子不可以过问大人的问题。
她用轻快作弄的语气把问题遮掩了过去,要不要来杯咖啡?好。
玩得怎样,景光?周为义转移了话题。
还好。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快,仿佛想进一步追问他俩方才对话的内容。
但景安看到了他,很兴奋地对站他拼命招手:哥哥,快来,我们找到了一只蚱蜢!江梦笙看着他踱到孩子们那儿去,不觉笑了。
他的保护欲很强啊?周为义好笑地说,你真的把这儿给征服了。
梦笙皱了皱眉。
你是说景光......不会吧?我可不想伤害他。
周为义笑了。
开点玩笑你也这样紧张。
放轻松点,梦笙。
你还这样年轻,不应该把生命看得如此严肃。
他说着站起身来,我最好在志鹏回来以前把那份卷宗看完。
待会儿见啦。
罗志鹏是下午回来的。
那时梦笙正好带着孩子们到动物园去玩了。
小豪几乎整个下午都坐在景光肩上,景安则一直牵着梦笙的手,笑个不住。
回到家时都快七点了。
小豪已经困得要命。
一听说爸爸回来了,景光和景安立刻冲进去找他们老爹,梦笙则回自己房间去,喂小豪吃过饭后放他上床,然后洗了个澡,换衣服准备吃晚饭。
正在梳头,就听到有人敲门,来的人是罗志鹏。
嗨。
她对他温暖地微笑。
几天不见了,再见到他是令人愉快的事。
有时她自己亦觉得奇怪:怎么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之间,竟会如迅速地发展出如斯深厚的发谊来?或者是因为他们迅速地认出了对方身上所有的某种特质,因而被吸引在一起?这大约就是所谓的本质相近吧?她想。
累了吧?她问,放下了梳子。
罗志鹏走进房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噢,真累坏了。
他苦笑,我好像整个星期都在旅行似的。
生意谈得怎么样?很成功。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来:这是给你的。
她惊喜地接过来,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
噢,你实在不应该--别这么说,他截断了她的话,我给每个孩子都买了礼物,所以不能忘了你,我也带了点小东西给小豪。
梦笙打开袋子,发现里头是一小瓶香水。
她打开盖子,闻了一下,那香气清淡而成熟。
太可爱了,谢谢你。
她微笑着,在脉搏上洒了一点,因他的好意而深受感动。
家里一切都好吗?没有问题吧?他掏出烟盒来,替自己点了一支烟。
梦笙就着他的问题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家里一切都好。
景强在夏令营过得好好的,只是出门前有些紧张。
景安和小豪还是好得不得了。
嗯,还有,我们今天下午到动物园去玩了。
我听他们说了。
他微笑。
那几个小猴儿,一见到我就聒噪个不停。
那就是啰。
每样事都好好的。
我才刚和为义说呢,这个房子被管得像时钟一样准。
在罗家待了这么些日子,她和周为义早熟到直呼其名的地步了。
你真的不介意一个人被留在这儿,管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他真心诚意地问。
不,我喜欢清静。
何况你离开的时候,我并不是工作得很辛苦。
我大半时间都在花园里作白日梦。
再说,还有景光和张嫂帮我忙呢。
罗志鹏笑了。
景光非常喜欢你。
非常想保护你。
为义也是这么说的。
梦笙皱了皱眉,今天下午担心的事又回到她脑海里来,你该不是认为--你这样年轻貌美,他当然免不了要爱上你的!罗志鹏笑着说,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我希望不要。
梦笙因他的赞美而脸红了,但她一点也不相信他。
在她的经验里,爱情是她无法自男人那里得来的东西,李均阳已经彻底教会她这一点了。
为什么??他透过氤氲的烟气看着她,那只是成长的必经过程。
他会从迷恋中回复过来的,别担心。
他忍不住笑了,瞧我说的!像个老头子!我老记不得,你和景光之间只差个几岁而已。
她扮了个鬼脸。
好可怕,是不是?我觉得自己要老得多了。
罗志鹏的眼神突然显得柔和了。
这么年轻就有了小孩,怕一下子就逼你长大了吧,我猜。
她皱了皱眉,无言地点了点头,周为义今天下午对她所作的评语又回到她的心头,二十四岁,她对自己说,听来还很年轻,但她老觉得自己颇为苍老,仿佛已经历尽了沧桑,这使她忧虑。
她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以及青春。
他站了起来走向她,握住了她的手。
难过啦?她摇了摇头,蓦然笑了。
不,当然不。
我只是在想,有个像你这样的朋友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她说的是实话。
他真的已成为一个非常特别的朋友。
年龄根本就不重要。
罗志鹏显然因她的话而受感动了,他深邃的眼睛里明白地表示出他的感情,将她拥入怀中,抱了一下。
他们两人都没有听到:门在他们身后被拉了开来,也没有见到:那身量高挑的女子走进了这个房间,惊讶地看着他们。
真煽情啊!她甜美的声音里有着严苛的不满。
江梦笙几乎跳了起来。
罗志鹏慢慢转过身来,毫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妻子。
杜绫,你在这里干什么?他低沉着声音问。
看来好像是在打扰某些事的样子。
杜绫微笑道。
她美得令江梦笙屏住了呼吸,真是的,志鹏,这种欢迎式可真是不比寻常啊。
那你期望什么欢迎式?他无动于衷地说。
如果梦笙不是深知他的心情的话,她真会以为他对他的妻子毫不关心。
我当然没有料到你会这样快就另结新欢啰。
她的声音听起来未免太轻快、太清脆了些,你不为我们引见一下吗?志鹏?罗志鹏的下巴绷紧了,梦笙看出了他的怒气,也知道他的怒气是为了杜绫的尖刻而发。
她的心脏跳到了喉头。
老天哪,怎么会让我碰到这样的尴尬事?这和我实在一点干系也没有!我不应该在这里的,她狂乱地想。
但我偏偏莫名其妙地卷进了人家夫妻的隐私里,而且还隐隐成为他们争执的中心......在罗志鹏还没有开口之前,她已经向前踏出了一步,竭力在脸上绽出一朵笑容。
罗太太,我是江梦笙。
罗先生请我来照顾孩子们。
我相信你们两位一定希望独处,所以请原谅我失陪了。
该死的,她的声音听起来怎会如此夸张,如此尴尬?我向来就不是一个好演员,她想,一面很快地溜出了房间,把房门关上,然后松了一口大气。
谢天谢地,他们两个都没有再说些什么,也没有谁意图挽留她。
她逛下楼去,晃到了花园里,满脑子想的是方才发生的事。
杜绫为了什么而回来呢?她的回来是件好事吗?如果是的话,那么她江梦笙将会怎么样呢?她摇了摇头。
事情未明之前,任何烦恼都是多余的。
如果杜绫回来是件好事的话,至少至少,孩子们将会很快乐。
她在园子里乱荡,试图整理出自己的思绪来。
因为她想得太专心了,她根本没有看路,结果在绕过一个转角的时候,她直直地撞上了景光。
他伸出手来稳住她。
怎么走路都不看路的啊?你能活到现在也真是奇迹!他的声音里带笑。
她抬起头来看他,眼神有一会子空茫。
对不起。
她抱歉地微笑。
他放开了她,眼神因关切而变得幽暗了。
你在烦恼些什么?你不知道吗?罗太太回来了。
什么?你是在开玩笑吧?他大吃一惊。
不。
我想她才刚到。
爸爸也知道了吗?他的声音里有着一些她不能了解的东西。
不知是生气还是失望。
她点了点头。
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和他说话。
罗景光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她回来是为了什么?景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跑出来了。
那不干我的事。
她听到他在鼻子底下咕哝了些什么,便问,怎么了?他会重收覆水的。
我知道他会。
他僵着脸说,眉头深皱。
你和她处不好吗?她对他的反应感到疑惑,因而蓄意问道。
她还好啦,我想。
他站住了脚步,靠在一株树干上,手指在树皮上刮来刮去,但你没有看到她出走时我爹那个样子。
简直跟我妈死时一样糟--谁也平抚不了他。
而我不想再看到他那个样子--这太不公平了!梦笙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他的伤心与愤怒是可以理解的,但成人的感情世界并没有那么黑白分明。
你父亲在乎她。
我想他是希望她回来的。
她理智地分析道。
景光盯着她看了几眼。
我知道。
他重重地说,而我希望他快乐。
只是--嗳,我不知道。
他转过身子,眼光掠过花园,我妈在我九岁时死了--车祸死的。
我父亲悲伤得发疯,整个地变了个人。
我那时太小了,不能了解他的心情,也根本没有法子安慰他。
一直到遇见了杜姨以后,他才回复正常。
你懂我的意思吧了?他们结婚时我好高兴,因为我看到爸爸整个人又活过来了,而且她......她也一直对我们很好。
她特别疼景安,因为她嫁过来时她还好小。
安安爱死她了,而她老喜欢把安安打扮得像洋娃娃一样。
那是我们全家最幸福的时候。
可是后来她怀了景强......他苦恼地揉了揉自己额角,因为有了身孕,她必须暂时放弃她的工作。
而她恨死了这件事。
从那以后他们就经常吵嘴。
当然她后来回去当模特儿了,但我爸爸的事业越做越大,常常不在家......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事情愈来愈糟,最后她终于离家出走,而整个报纸上全是她和那个歌手的事。
他叹了口气,脸孔扭曲,我再一次在我爸爸身上看到那种痛苦--我妈死时他所感到的那种痛苦。
我不希望他再一次受到伤害。
那实在是该死的不公平,他根本不应该受这种罪的。
梦笙看着他瘦长的背影,不觉心为之痛。
这个孩子为他的父亲如此伤心呵!偏偏那是他全然无能为力的事。
也许这一次她会留下来了。
她轻轻地说。
景光耸了耸肩,没有回过头来。
如果她不呢?你什么也不能做呀,景光。
你爸爸知道他要什么,而那根本不是你能左右的。
你唯一能做的只是,当他需要你的时候,能在他的身边。
她知道这话说得并不得体,但是除此之外,她又能说些什么呢?这真是旁观者清。
他们永远能看出什么地方出了错,知道人们铸下了足以毁坏他们生活的大错。
这就好像在看电影时,看到一个人站在路中间,眼见就要被车子撞上了,但你甚至连警告都没法子给。
景光对父亲的保护欲真是可爱,教人感动;但梦笙知道罗志鹏深爱着杜绫,即使是他的骄傲也不能使他将她赶走。
她叹了口气走向景光,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是吃晚餐的时间了。
我们该进去了。
他慢慢转过身来。
看见了他眼睛里的孤独和痛苦,她蓦然间了解了:他已经在童年时失去了母亲,而今惧怕着杜绫会将他的父亲也给抢走。
他看来如此年轻、孤独、缺乏自信。
哎,他还只是个大孩子啊!梦笙本能地抱住了他。
看着他如此受苦令她难过。
他的手臂紧紧环住了她,把头靠在她的肩上。
他们就这样站在夏日黄昏下的花园里,感觉到彼此那无言的抚慰和亲近。
而后他抬起头来,眼神避开了她。
谢谢你。
他哑声说道,放开了她。
她知道他觉得尴尬,于是轻轻拍了他,对着他微微一笑。
而后一同走回屋里去。
那天的晚餐是个灾难。
景光整顿饭里都沉着脸不说话,周为义也一样。
只不过和景光不同的是,他的眼睛一直留在杜绫身上。
杜绫则显然是全家最努力于制造气氛的人。
她轻声细语地和景安说着活,又用轻快的语气和罗志鹏说笑,仿佛她从来不曾离开过这个家。
虽然,她眼底有时会出现焦虑的闪光。
罗志鹏则配合着杜棱演戏。
然而他的眼底的神情是有所保留而充满审视的。
江梦笙看着他们,胃口全无。
屋里的暗流几乎伸手可触,毫不留情地向她卷了过来?一吃过饭她立刻借口说要去看小豪,尽速逃了出去,能回到她自己那平静的房里真好,尽管这样的独处并不能抚平她的不安。
一个小时之后,罗志鹏进来看她。
你在晚餐时看来很悲惨。
没什么,真的,......她强调地说。
他走向敞开的窗前,看向幽暗的花园。
杜绫想要回来,重新开始。
他开见山地说。
梦笙一点不觉得意外。
早在她见到杜绫的时候,就已经料到这一点了。
你呢?轻地问。
我要她。
他毫不矫饰地说。
我希望这一次你们能成功,她诚心诚意地说。
她希望他能快乐。
我不再有那种期望了。
他从窗边转过身来,望着她微笑,我只是要你知道,即使杜绫留了下来,你也不会失去你的工作。
但你不需要我了......她咬着下唇说,眼神忧虑。
我们当然需要你。
我要工作,杜绫......也要工作。
你在这儿的工作是安全的,梦笙,只要你想留下。
你太太同意吗?她问,仍然无法放松。
当然啦。
他坚定而迅速地回答。
但不知为了什么.她觉得他说的并不全是实话。
然而他已经对她作了这样的保证,她还能怎么样呢?你对我太好了。
她哑声说。
罗志鹏笑了。
那是因为你的工作做得很好呀。
他说。
梦笙也笑了,几乎已被他说服。
然而上床以后,她却睡不着了。
不管罗志鹏说了些什么,旧有的不安全感又从黑暗中蜂拥回来,困扰着她。
如果她是杜绫,在回家来意欲重组家庭的时候,也不会希望有这么个陌生人待在家里扰局,分去孩子们对她的爱的。
更何况她回来时所看到--她和罗志鹏之间的情况,更加的帮了倒忙。
而,如果杜绫不希望她留下--她试着把这困难逐出脑子。
毕竟问题都还没有发生呢,愁来有什么用?当她终于沉入梦乡之际,如往常一样的,李均阳的脸又在她脑中浮现。
她几乎每夜都梦见他,有时候还带着泪水醒来。
她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会梦见他呢?她根本不在乎他呀!她转过身子,将脸埋进凉凉的枕头里,希望他能不再来烦她。
第二天早上,下楼吃早餐的时候,她在楼梯上遇见了周为义。
你今天穿得这么漂亮,要去哪里啊?她问。
哈,那是因为我要搭今早十点的飞机到香港去。
生意上的事。
他的声音听来太轻快,梦笙忍不住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不觉苦笑了。
被你看穿啦,梦笙姑娘。
他声音低沉了下来,我要搬出去了。
啊?梦笙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心中所想,但她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为义看着她悲伤的表情,微微地苦笑了一下:我早该这样做了。
祝好运。
这似乎是她仅能出口的话了。
他的爱那样绝望,除此之外也实在别无选择。
但这仍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
梦笙的眼眶微微地红了。
傻姑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故作轻快地说,没再看她,径自往外头走了。
她无言地目送他远去,而后振作起来走向餐厅。
我们要到海边去!景安一见到她便大叫大嚷。
小女孩的兴奋明显极了。
梦笙回之以一笑。
罗志鹏在旁边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景光和景安立刻随声附和,用热切的眼光看着她。
梦笙迟疑了。
这听来很像一个家庭聚会,某种破镜重圆后的家庭仪式;而,尽管每个人的脸色都那样热切,在这一刹那之间,她却不能不深切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外人。
她很快地瞄了小豪一眼。
谢天谢地。
他正在对自己哼歌儿,专注于他那小男孩的思绪里,对他们的对话根本没有注意,否则他就要失望了。
我有好多事要做,所以不去了。
谢谢你。
家里又没什么要你操心的事。
这样吧,我放你一天假,你今天要做什么都随你,但是既然有一天的假,你可以优先考虑和我们去海边玩吧?罗志鹏微笑着说。
景光他们几个在旁边大声同意。
而,就在此时,杜绫的声音切了进来:你们在说什么,说得那么高兴?梦笙惊跳了一下。
她甚至没注意到杜绫是几时进餐厅来的。
景光的声音抢先响起:我们正在说服梦笙和我们一道去海边。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挑衅的味道。
梦笙飞快地掠了杜绫一眼,后者的眼睛微微地沉了一沉。
梦笙的心也跟着沉了一沉。
呃,不,我......既然可以放一天假,我想去看看月梅,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这个念头,老实说,根本是突如其来的。
但这是一个好借口。
而且,她也真的好久没看到月梅了。
罗志鹏留乎有点失望。
你不再考虑一下啊?志鹏,不要这样么。
江小姐有她自己的计划,不要太勉强人家了。
杜续抛笑容是明亮的--太明亮了,也许。
梦望尽快地喂了小豪吃过早餐,然后告退。
整个下午,她都待在月梅的公寓里。
老友见面,自然是很开心的了。
她暂时忘记了工作上的隐忧,让时间在愉悦中飞逝。
等她和小豪回去的时候,都已经超过六点了。
她还来不及回房间去,就先冲进厨房里,好喂小豪一杯牛奶。
月梅最恨牛奶这个东西,她家里是找不出这玩意儿来的。
可怜小豪这时已经饿得发昏了。
厨房里锅碗瓢盆堆得到处是,张嫂正忙得死去活来。
今晚怎么煮这么多菜呀?她好奇地问,一面打开了冰箱的门。
有客人。
张嫂闷闷地说。
几个?看这个架式,来的人至少有十个吧,她想。
只有两个,张嫂笑了,但是罗先生说,来的是很重要的客人。
既然是大客户嘛,这个晚餐可就不能煮得太小气了。
晚餐什么时候开始?她问。
他们七点左右到达。
所以大概是七点半以后吃晚餐。
七点半!那就是说,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准备了。
罗志鹏邀朋友或客户回来吃晚餐,这已不是第一回了。
每次碰到这种情形,他们总是穿得很正式。
只剩一个多小时呢,她得喂小豪吃饭、替他洗澡,哄他上床去睡,然后还得给自已冲个澡,化点妆......她快马加鞭地把事情一样一样办完,在衣橱里挑了件黑色的波纹皱丝晚装。
黑色很适合她。
是适合她的肤色呢,还是适合她的心境呢?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再朝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
镜里的人美丽而优雅。
然而这样的美丽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的喜悦。
确定小豪睡得很沉之后,她便下楼到休息室去了。
笑语声自里面传了过来。
她全无准备地打开了门,眼前是她绝未料到的景象--李均阳懒懒地坐在椅子里,正和杜绫一同大笑。
她的眼睛睁大了,心脏抽紧了。
这不可能是真的,她告诉自己:这是个恶梦!但,更糟的还在后头。
罗志鹏站在吧台前头,正和一个高挑的女人说话。
那个全世界她最恨的女人--李均阳的情妇,乔丹丽!她很想立刻拔腿就跑。
事实上她已经转过身去了。
但罗志鹏看到了她。
梦笙!快进来!你想喝点什么?他笑着朝她走去。
于是她知道要走已经太迟了。
她被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