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湖上的交锋的一个好结果,就是和印第安人交上了朋友。
彼得把虎莲从可怕的厄运中救了出来;现在,她和她的勇士们无不乐于全力以赴地相助。
他们整夜坐在上面,守卫着地下的家,静候着海盗们的大举进攻,因为海盗们的进攻显然已经近在眼前。
就是在白天,印第安人也在附近一带转游,悠闲地吸着烟斗,好像在等着送来什么精美的小吃。
印第安人管彼得叫伟大的白人父亲,匍匐在他面前;彼得很喜欢,但这对他没好处。
他们拜倒在他脚下时,他就威严地对他们说:伟大的白人父亲很乐意看到你们这些小红战士保卫他们的小屋,抵抗海盗。
俺虎莲,那个可爱的人儿于是就说,彼得·潘救了俺,俺是他的好朋友;俺不让海盗伤害他。
虎莲太漂亮了,不该这样谦恭地奉承彼得,可是彼得认为他受之无愧,彼得·潘有话,这很好。
每次他说彼得·潘有话,意思就是叫做他们闭嘴,他们也就心领神会,驯顺地从命了。
但是,他们对其他的孩子可不这么恭敬,只把他们看成普通的勇士,只对他们说声你好!之类。
孩子们觉得可恼的是,彼得似乎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私下里,温迪有点同情那些孩子们,但她是一个非常忠实贤惠的主妇,对于抱怨父亲的话,一概不听。
父亲是对的,她总是说,不管她个人的看法怎么样。
她个人的看法是,印第安人不该管她叫老婆。
这一天来到了,他们称这一天叫夜中之夜,因为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及其后果特别重要。
白天平静无事,像是在养精蓄锐。
此刻,印第安人在上面裹着毯子站岗。
孩子们在地下吃晚饭;只有彼得不在,他出去探听钟点去了。
在岛上,探听钟点的方法是,找到那条鳄鱼,在一边等着,听它肚里的钟报时。
这顿饭是一顿假想的茶点,他们围坐在桌边,狼吞虎咽地大嚼;他们聊天、逗嘴的声音,温迪说简直震得耳聋。
当然,温迪并不怎么在乎吵闹,可是,她不能允许他们抢东西吃,还说图图撞了他们的胳臂。
吃饭时,他们有一条定规:不许回击,而应该把争端向温迪报告,礼貌地举起右手说:我控告某某人。
可是实际上,他们不是忘记这样做,就是做得太多了。
不要吵,温迪喊道,她已经第二十次告诉他们大家不要同时讲话。
你的葫芦杯空了吗,斯莱特利宝贝?还不大空,妈妈。
斯莱特利望了一眼假想的杯子,然后说。
他这牛奶都还没喝呢。
尼布斯插嘴说。
他这是告状,斯莱特利抓住了这个机会。
我控告尼布斯。
他立即喊道。
不过,约翰先举起了手。
什么事,约翰?彼得不在,我可不可以坐他的椅子?坐父亲的椅子,约翰!温迪认为,这简直是不成体统,当然不可以。
他并不真是我们的父亲,约翰回答,他甚至都不知道怎样做父亲,还是我教给他的。
他这是抱怨。
我们控告约翰。
两个孪生子喊道。
图图举起了手。
他是他们当中最谦逊的一个,说实在的,他是唯一的谦逊的孩子,所以温迪对他特别温和。
我估摸,图图虚心地说,我是当不了父亲的。
不行,图图。
图图很少开口,可是他一旦开口,就傻里傻气地说个没完。
我既然当不了父亲,他心情沉重地说,我估摸,迈克尔,你不肯让我来当婴孩吧?不,我不让。
迈克尔厉声回答。
他已经钻进了摇篮。
我既然当不了婴孩,图图说,心情越来越沉重了,你们觉得我能当一个孪生子吗?不,当然不能,孪生子回答说,当个孪生子是很难的。
既然我什么重要角色也当不了,图图说,你们有谁愿意看我表演一套把戏?不。
大家都回答。
他只得住口了。
我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他说。
讨厌的告发又开始了。
斯莱特利在饭桌上咳嗽。
孪生子吃马米果啦。
卷毛又吃塔帕卷又吃甜薯。
尼布斯满嘴的食物还说话。
我控告孪生子。
我控告卷毛。
我控告尼布斯。
天哪,天哪,温迪喊道,我有时觉得,孩子们给人的麻烦,比乐趣还要多。
她吩咐他们收拾饭桌,坐下来做针线。
针线筐里满满的一筐长袜子,每只袜子的膝盖上,照例有一个洞。
温迪,迈克尔抗议说,我太大了,不能睡摇篮了。
总得有一个人睡摇篮呀,温迪几乎是声色俱厉地说,你是最小的一个,摇篮是全家最可爱最有家庭味儿的东西。
温迪做针线的时候,他们在她身边玩耍。
那么多笑盈盈的脸,和欢蹦乱跳的小胳臂小腿,被那浪漫的炉火照得又红又亮。
这种景象在地下的家里是常见的;不过,我们是最后一次见到了。
上面有脚步声,第一个听出来的,当然是温迪。
孩子们,我听见你们的父亲的脚步声,他喜欢你们到门口去迎接他。
上面,印第安人向彼得鞠躬致意。
好好看守,勇士们,我说的。
然后,欢天喜地的孩子们拽着他下了树洞。
这样的事以前是常有的,但再也不会有了。
他给孩子们带来了硬果,又给温迪带来了准确的钟点。
你知道吗,彼得?你把他们惯坏了。
温迪傻呵呵地笑着说。
是啊,老太婆。
彼得说,挂起了他的枪。
是我告诉他的,对母亲要称老太婆。
迈克尔悄悄地对卷毛说。
我控告迈克尔。
卷毛马上提出。
孪生子中的老大走到彼得跟前说:父亲,我们想跳舞。
那就跳吧,小家伙。
彼得说,他兴致很高。
可是我们要你也跳。
彼得其实是他们当中跳得最好的一个,但是,他假装吃惊的样子说:我吗!我这把老骨头都要嘎嘎作响啦。
妈妈也跳。
什么,温迪喊,一个一大群孩子的母亲,还跳舞!可这是礼拜六晚上啊!斯莱特利讨好地说。
其实那不是礼拜六晚上,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们早就忘记了计算日期;但是.如果他们想做点什么特别的事,就总是说,这是礼拜六晚上,他们就做了。
当然这是礼拜六晚上,彼得。
温迪说,有点回心转意了。
像我们这号人家……温迪。
但现在只是跟自己的孩子一起。
当然,当然。
于是告诉他们可以跳舞,不过要先穿上睡衣。
是啊,老太婆。
彼得私下里对温迪说,他向炉前取暖,低头看着温迪坐在那里补一只袜子后跟,经过一天的劳累,你我坐在炉前,小家伙围在身边,这样度过一个晚上,真是再愉快没有的了。
真甜啊,彼得,是不是?温边心满意足地说,彼得,我觉得卷毛的鼻子像你。
迈克尔像你。
温迪走到彼得跟前,两手搭在他肩上。
亲爱的彼得,温迪说,养育了这么一大家子,我的青春已过,你不会把我扔下换一个吧?不会的,温迪。
彼得当然不想换一个,可是他不安地望着温迪;眨巴着眼睛,你说不清他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彼得,怎么回事?我在想,彼得说,有一点恐慌,我是他们的父亲,这是假装的,是不是?是啊。
温迪严肃地说。
你瞧,彼得有点抱歉似的接着说,做他们真正的父亲,我就会显得很老。
可他们是咱们的,彼得,是你我的。
但不是真的,温迪?彼得焦急地问。
你要是不愿意,就不是真的。
温迪回答说,她清楚地听到了彼得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彼得,她努力镇定地说,你对我的真实感情究竟怎么样?就像一个孝顺的儿子一样,温迪。
我早就料到了。
温迪说,走到屋里最远的一头,独自坐下。
你真怪,彼得说,坦白地表示他迷惑不解,虎莲也正是这样。
她想要做我的什么,可她又说不是做我的母亲。
哼!当然不是。
温迪语气重重地说。
现在我们明白了,她为什么对印第安人没有好感。
那她想做我的什么?这不是一位小姐该说的话。
那好吧,彼得有点带刺儿地说,也许叮叮铃会告诉我的。
那当然,叮叮铃会告诉你的。
温迪轻蔑地顶了他一句,她是个放荡的小东西。
叮叮铃正在她的小室里偷听,这时尖声嚷出了一句无礼的话。
她说她以放荡为荣。
彼得翻译了她的话。
彼得忽然想到:也许叮叮铃愿意做我的母亲吧?你这个笨货!叮叮铃怒气冲冲地喊道。
这句话她说了那么多次,温迪都不需要翻译了。
我几乎和她有同感。
温迪怒冲冲地说。
想想看,温迪居然也会怒冲冲地说话。
可见她受够了,而且她也没想到这个晚上会发生什么事。
要是她早知道的话,她绝不会发火的。
他们谁也不知道。
也许不知道更好。
正因为懵懵懂懂一无所知,才能再享受一小时的快乐;由于这是他们在岛上的最后一小时,让我们欢庆他们有足足六十分钟的快乐。
他们穿着睡衣又唱又跳,唱着一支叫人愉快得起鸡皮疙瘩的歌,在歌中,他们假装害怕自己的影子;他们一点也不知道,阴影很快就会笼罩着他们,使他们真的陷入了恐惧。
他们的舞跳得那么欢快热闹,床上床下互相打闹。
那其实是一场枕头战,而不是跳舞了;打完之后,那些枕头硬要再打一阵,就像一帮知道永不会再见的伙伴一样。
在温迪讲安睡的故事以前,他们讲了多少故事啊!就连斯莱特利那晚也想讲一个故事,可是一开头,就讲得那么沉闷乏味,连他自己也讲不下去了。
于是他沮丧地说:是啊,这个开头很没意思。
我说,我们就把它当作结尾吧。
最后,他们都上了床听温迪的故事,这故事是他们最爱听的,是彼得最不爱听的。
平时温迪一开始讲这个故事,彼得就离开这屋子,或者用手捂住耳朵;这一次,要是他也这样做了,他们或许还会留在岛上。
可是今晚,彼得仍旧坐在他的小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