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闭上双眼,碰上你运气好,你有时会看见黑暗中悬浮着一汪池水,没有一定的形状,颜色淡白,十分可爱。
然后,你把眼睛眯一眯,水池就现出了形状,颜色变得更加鲜明;再眯得紧些,那颜色就变得像着了火似的。
但就在它着火燃烧以前,你就瞥见了那礁湖。
这便是你在大陆上所能看到的礁湖的最逼近的景象,仅仅是美妙的一瞬间,要是能有两瞬间,你也许还能看见拍岸的浪花,听见人鱼的歌唱。
孩子们时常在礁湖上消磨长长的夏日,多半在水里游泳,或在水上漂浮,玩着人鱼的游戏,等等。
你不要因此以为,人鱼们和他们友好相处;恰恰相反,温迪在岛上的时候,从来没有听到她们对她说过一句客气的话,她感到这永远是她的一个遗憾。
当她偷偷地走近湖边时,她就看到成群的人鱼;特别是在流囚岩上、她们喜欢在那儿晒太阳,梳理她们的长发,那神态撩得她心里怪痒痒的。
她可以像是踮着脚走路似的,轻轻游到离她们一码远的地方;可这时她们发现了她,就纷纷纵身潜入水中,或许还故意用尾巴撩水溅她一身。
人鱼们对待男孩子们也是这样,当然彼得是例外,彼得和她们坐在流囚岩上长时间地谈天,在她们嬉皮笑脸的时候,骑上她们的尾巴。
他把她们的一把梳子给了温迪。
看人鱼最魅人的时间,是在月亮初升时;那时,她们会发出奇异的哭号声。
不过,那时候礁湖对于人类是危险的,在我们要谈到的那个夜晚之前,温迪从来没见过月光下的礁湖。
她倒不是害怕,因为,彼得当然会陪伴她的;而是因为,她有严格的规定,一到七点钟,人人都必须上床睡觉。
她时常在雨过天晴的日子来到湖畔,那时,人鱼大批地到水面上来,玩着水泡。
彩虹般的水做成的五颜六色的水泡,她们当作球,用尾巴欢快地拍来拍去,试着把他们拍进彩虹,直到破碎为止。
球门就在彩虹的两端,只有守门员才许可用手接球。
有时,礁湖里有几百个人鱼同时在玩水泡,真是一大奇观。
但是,孩子们刚想参加她们的游戏,人鱼们就立刻钻进水里不见了,孩子们只得自己玩了。
不过,我们有证据知道她们在暗中窥视着这帮不速之客,并且也很乐意从孩子们那儿学到点什么。
因为约翰引进了一种打水泡的新方法,用头而不是用手,于是人鱼守门员就采用了这方法。
这是约翰留在永无乡的一个遗迹。
孩子们在午饭后,躺在岩石上休息半小时,这景象也是挺好看的。
温迪一定要他们这样做,即使午饭是假装的,午休也必须是真的。
所以他们全都在阳光下躺着,他们的身体给太阳晒得油光锃亮的,温迪坐在他们旁边,显得很神气。
就在这样的一天,他们全都躺在流囚岩上。
岩石并不比他们的床大多少,不过,他们当然都懂得,不要多占地方。
他们打着盹;或者,至少是闭着眼睛,趁温迪不注意时,不时互相挤捏一下。
温迪正忙着做针钱活。
正缝着缝着,礁湖上起了变化。
水面掠过一阵微颤,太阳隐去不见了,阴影笼罩着湖面,湖水变冷了。
温迪穿针都看不见了。
她抬头一看,一向是喜笑颜开的瞧湖,这时变得狰狞可怕、不怀好意的了。
她知道,不是黑夜来到了,而是某种像夜一样黑暗的东西来到了。
不,比夜还要黑暗。
那东西没有到来,可是,它先从海上送来一阵颤抖,预示它就要到来。
那是什么呢?她一下子想起了所有那些她听到过的、关于流囚岩的故事。
之所以叫流囚岩,是因为恶船长把水手丢在岩石上,让他们淹死在那儿。
当海潮涨起时,岩石被淹没了,水手们就淹死了。
当然,她应该立刻叫醒孩子们;因为,不仅莫名的危险就要临头,而且睡在一块变冷的岩石上,也不利于健康。
可是,她是一个年幼的母亲,不懂得这个道理;她以为,必须严格遵守午饭后休息半小时的规矩。
所以,虽然她害怕极了,渴望听见男性的声音,可她不想叫醒他们。
甚至在她听到了闷声闷气的划桨声,心都跳到嘴里的时候,她还是没叫醒他们。
她站在他们身边,让他们睡足。
温迪难道还不勇敢吗?幸好男孩子当中有一个即使睡着了,也能用鼻子嗅出危险。
彼得一纵身蹦了起来,像狗一样,立刻清醒了,他发出一声警告的呼喊,唤醒了别的孩子。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只手放在耳朵上。
海盗!他喊道。
别的孩子都围拢到他身边。
一丝奇特的笑意,浮现在他的脸上,温迪看到,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脸上露出这种微笑的时候,没有人敢和他说话,他们只能站着静候他的命令。
命令下得又快又锐利。
潜到水下!只见许多双大腿一闪,礁湖顿时就像荒无人迹了。
流囚岩孤零零地兀立在恶浪汹涌的海水中,仿佛它自己是被流放到那儿似的。
船驶近了,那是海盗的一只小艇,船上有三个人,斯密,斯塔奇,第三个是个俘虏,不是别人,正是虎莲。
她的手脚都被捆绑着,她知道等待着她的命运是什么。
她将被扔在岩石上等死。
这种结局,在她那个部落的人看来,是比用火烧死或酷刑折磨还要可怕的。
因为,部落里的经书里,不是明明写着,经过水是没有路可以达到那幸福的猎场的吗?但是她的脸色从容镇静,她是酋长的女儿,死,也得死得像个酋长的女儿,这就够了。
正当虎莲口里衔着一把刀登上海盗船的时候,海盗们把她捉住了。
船上没有设人看守,胡克总是夸口说,凭他的名气就能在一英里方圆之内护卫着他的船。
现在,虎莲的命运也能够维持他的船。
又一声哀号,在那个狂风怒号的夜里,会传得远远的。
在他们自己带来的黑暗中,两个海盗没有看见岩石,直到船撞上去才知道。
顶风行驶,你这笨蛋。
一个爱尔兰口音喊道,那是斯密的声音,这就是那块岩石。
现在,我们只消把这印第安人拾起来扔到岩石上,让她淹死在那儿,就完事了。
把这样一位美丽的女郎丢在岩石上,确实是件残酷的事。
可是,虎莲很高傲,不肯作无谓的挣扎。
离岩石不远,但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有两个脑袋在水里一起一落,那是彼得和温迪的脑袋。
温迪在哭,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惨剧。
彼得见过许多惨剧,不过他全忘了。
他不像温迪那样,为虎莲感到伤心。
他气愤的是,两个人对付一个,因此,他决意要救她。
最容易的方法是,等海盗离开后再去救她,可是他这样的一个人,做事从来不用容易的办法。
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于是,他现在就模仿胡克的声音说话。
啊嗬咿,你们这些笨蛋。
彼得喊道,模仿得像极了。
是船长。
两个海盗说,惊愕得面面相觑。
他准是游泳过来的。
斯塔奇说,他们想看,又看不见他。
我们正要把印第安人放在岩石上。
斯密冲着他喊。
放了她。
回答是令人吃惊的。
放了?是的,割断绑绳,放她走。
可是,船长——马上放,听见没有。
彼得喊道。
这真是怪事。
斯密喘着气说。
还是照船长的命令做吧。
斯塔奇战战兢兢地说。
是,是。
斯密说,判断了虎莲的绳子。
一眨眼,虎莲像泥鳅一样,从斯塔奇的两腿之间,滑进了水里。
温迪看到彼得这样机灵,当然很高兴;可是她知道,彼得自己也一定很高兴,很可能要叫喊几声,暴露了他自己。
所以,她立刻用手捂住他的嘴。
正要这样做时,她的手停住了,小艇,啊嗬咿!湖面上传来胡克的声音,这次,发话的却不是彼得。
彼得大概正准备要叫喊,可是他没有叫喊,却撅起嘴,吹出一声惊异的口哨。
小艇,啊嗬咿!又来了一声。
温迪明白了,真正的胡克也已来到了湖上。
胡克朝着小艇游过去,他的部下举起灯笼给他引路,他很快就游到了小艇边。
在灯笼的亮光下,温迪看到他的铁钩钩住了船边;正当他水淋淋地爬上小艇时,温迪看见了他那张凶恶的黑脸,她发抖了,恨不得马上游开;可是彼得不肯挪动,他兴奋得跃跃欲试,又自大得忘乎所以。
我不是个奇人吗,啊,我是个奇人!彼得小声对温迪说;虽然温迪也认为他是个奇人,可是为了他的名誉着想,她还是很庆幸,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听到他的话。
彼得向温迪做了一个手势,要她仔细听。
两个海盗很想知道船长为什么到这儿来,可是,胡克坐在那儿,他用铁钩托着头,显得非常忧郁的样子。
船长,一切都好吧?他们小心翼翼地问。
可是,胡克的回答只是一声低沉的呻吟。
他叹气了。
斯密说。
他又叹气了。
斯塔奇说。
他第三次叹气了。
斯密说。
怎么回事,船长?末了,胡克愤愤地开口说话了。
计谋失败了,他喊道,那些男孩找到了一个母亲。
温迪虽然害怕,却充满了自豪感。
啊,他们真坏。
斯塔奇喊道。
母亲是什么?糊涂的斯密问道。
温迪大为诧异,她失声叫了出来:他居然不知道!从此以后,她总是觉得,如果要养个小海盗玩,斯密就是一个。
彼得一把将温迪拉到水下,因为胡克惊叫了一声:那是什么?我什么也没听见。
斯塔奇说,他举起灯笼向水上照。
海盗们张望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那就是我告诉过你们的那只鸟巢,浮在海面上,那只永无鸟正伏在巢上。
瞧,胡克回答斯密的问题,那就是个母亲。
这是多好的一课啊!鸟巢一定是落到了水里,可是,母鸟肯舍弃她的卵吗?不会的。
他的话声忽然断了,仿佛一时想起了他那天真无邪的日子——可是他一挥铁钩,拨开了这个软弱的念头。
斯密很受感动,他凝望着那只鸟,看着那鸟巢渐渐漂走;可是,更多疑的斯塔奇却说:如果她是个母亲,她在附近漂来漂去,也许是为了掩护彼得。
胡克抖缩了一下。
对了,他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斯密的热切的声音,把胡克从沮丧中唤起。
船长,斯密说,我们不能把孩子们的母亲掳来做我们的母亲吗?这计策太棒了。
胡克喊道,他那大脑瓜里立刻就想出了具体的方案,我们把那些孩子捉到船上来,让他们走跳板淹死,温迪就成了我们的母亲了。
温迪又禁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绝不!她喊道,头在水面上冒了一下。
这是什么?什么也看不见,海盗们想,那一定是风吹的一片树叶响。
你们同意吗,伙计们?胡克问。
我举手赞成。
他们两个说。
我举钩宣誓。
他们都宣誓了。
这时,他们都来到了岩石上,胡克忽然想起了虎莲。
那个印第安婆娘在哪儿?他突然问。
他有时喜欢开个玩笑逗趣儿,他们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没问题,船长。
斯密美滋滋地回答,我们把她放了。
把她放了!胡克大叫。
那是你下的命令呀。
水手头结结巴巴地说。
你在水里下的命令,叫我们把她放了。
斯塔奇说。
该死,胡克暴跳如雷地喊,搞什么鬼?他的脸气得发黑;可是,他看到他们说的是实话,不禁惊讶起来。
伙计们,他有点颤抖地说,我没发过这样的命令。
这可怪了。
斯密说。
他们全都心慌意乱起来。
胡克提高了声音,可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今夜在湖上游荡的精灵鬼怪呀,他喊道,你们听到了吗?彼得当然应该不出声,可是,他当然非出声不可。
他马上学着胡克的声音回答。
见你的鬼,我听到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胡克连脸都没有发白,可是斯密和斯塔奇吓得抱作一团。
喂,你是谁?你说。
胡克问。
我是詹姆斯·胡克,那个声音回答,快乐的罗杰号船长。
你不是,你不是。
胡克哑着嗓子喊。
该死,那声音反唇相讥,你再说一句,我就在你身上抛锚。
胡克换了一副讨好的态度。
如果你是胡克,他几乎是低三下四地说,那么,告诉我,我又是谁?一条鳘鱼,那个声音回答,只不过是一条鳘鱼。
一条鳘鱼!胡克茫然地重复了一句;他那一直鼓得足足的傲气,这时突然泄了气,他看到他的部下从他身边走开了。
难道我们一直拥戴一条鳘鱼作船长吗?他们嚷嚷着说,这可是降低我们的身份了。
他们原是胡克的狗,反倒咬了他一口;胡克虽然落到这一步,可是他并不太注意他们。
要反驳这样一个可怕的胡说,他需要的,不是他们对他的信任,而是他的自信。
他觉得,他的自我从他身上滑走了。
别丢下我,伙计们。
他哑着嗓子低声说。
他那凶悍的天性里,带有一点女性的特色,所有大海盗都一样,有时也会因此得到一些直感。
忽然他想试一试猜谜游戏。
胡克,他问,你还有别的声音吗?要知道,遇到游戏,彼得总是禁不住要玩的。
于是他用自己的声音快活的回答:有啊。
你还有一个名字吗?有的,有的。
蔬菜?胡克问。
不是。
矿物?不是。
动物?是的。
男人!不是!彼得嘹亮地回答,声音里带着轻蔑。
男孩?对了。
普通的男孩?不是!奇异的男孩?温迪苦恼地听着,这次的回答是是。
你住在英国吗?不是。
你住在此地吗?是。
胡克完全闹糊涂了。
你们两个给他提出几个问题。
他对另两个人说,擦擦他汗湿的前额。
斯密想了想。
我想不出什么问题。
他抱歉地说。
猜不出啦,猜不出啦,彼得喊,你们认输了吗?他太骄傲了,把这个游戏玩过了头,强盗们看到机会到了。
是的。
是的。
他们急切地回答。
那好吧,我告诉你们,他喊道,我是彼得·潘!潘!霎时间,胡克又恢复了常态,斯密和斯塔奇又成了他的忠实部下。
好啦,现在我们可以把他弄到手啦。
胡克高声喊道,下水,斯密。
斯塔奇,看好船。
不管是死是活,把他抓来。
说着,他跳下水去;同时,彼得那快活的声音喊了出来。
准备好了吗?孩子们?好啦,好啦。
湖的四面八方都响应。
那么,向海盗进攻。
战争很短,但很激烈。
头一个使敌人流血的是约翰,他英勇地爬上小艇,扑向了斯塔奇。
经过一场剧烈搏斗,海盗手中的弯刀落掉了。
斯塔奇挣扎着跳到水里,约翰也跟着跳下去,小艇漂走了。
水面上不时冒出一个脑袋,钢铁的寒光一闪,跟着是一声吼叫,或一声呐喊。
在混战中,有的人打了自家人。
斯密的开瓶钻捅着了图图的第四根肋骨,他自己又被卷毛刺伤了。
远离岩石的地方,斯塔奇正在紧迫斯莱特利和孪生子。
这一阵子彼得又在哪儿呢?他在寻找更大的猎物。
其他的孩子都很勇敢,他们躲开海盗船长是无可责怪的。
胡克的铁钩把周围的水变成了死亡地带,孩子们像受惊的鱼一样,逃开这块地方。
可是有一个人不怕胡克,有一个人打算走进这个地带。
说也奇怪,他们并没有在水里相遇。
胡克爬到岩石上喘息,同时,彼得也从对面爬上来。
岩石滑得像一只球,他们没法攀缘,只能匍匐着爬上来。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对方也正在爬上来。
两个人都在摸索着想抓住一块能着力的地方,不料竟碰到了对方的手。
他们惊讶得抬起头来,他们的脸几乎挨到了,他们就这样相遇了。
有些大英雄都承认,他们临交手前,心都不免有些往下沉。
假如彼得那时也是这样,我也不必替他隐瞒。
不管怎么说,胡克是海上库克唯一害伯的人。
可是彼得的心没有往下沉,他只有一种感觉:高兴。
他喜欢地咬紧了他那口好看的小牙。
像转念一样快,他拔出胡克皮带上的刀,正好深深地插进去,这时,他看到自己在岩石上的位置比敌人高,这是不公平的战斗。
于是,他伸手去拉那海盗一把。
就在这时,胡克咬了他一口。
彼得惊呆了,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不公平。
他变得不知所措,只是楞楞地望着,吓傻了。
每个孩子第一次遇到不公平的待遇时,都会这样发呆。
当他和你真诚相见的时候,他一心想到的是,他有权利受到公平待遇。
如果你有一次对他不公平,他还是爱你的,不过他从此就会变样了。
谁也不会忘记第一次受到的不公平,除了彼得以外。
他经常受到不公平,可他总是忘记。
我想这就是他和别人真正不同的地方吧。
所以,彼得现在遇到不公平,就像初次遇到一样,他只能楞楞地望着,不知所措。
胡克的铁钩抓了他两次。
几分钟以后,别的孩子看见胡克在水里发狂似的拼命向小艇游去。
这时,他那瘟神般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得意的神色,只有惨白的恐惧,因为那只鳄鱼正在他后面紧追不舍。
在平时,孩子们就会一边在旁游泳,一边欢呼;可是,这次他们感到不安,因为他们不见了彼得和温迪,在湖里到处喊着他们的名字,寻找他们。
他们找到那只小艇,钻了进去,一边划着,一边高喊:彼得,温迪。
可是没有回答,只听到人鱼嘲弄的笑声。
他们准是游回去了,要不就是飞回去了。
孩子们断定。
他们并不很着急,因为他们很相信彼得。
他们像男孩子一样的格格地笑,因为,今晚可以迟睡了,这全是温迪妈妈的错。
当他们的笑语声消失以后,湖面上一片冷清的寂静,随后忽听得一声微弱的呼叫。
救命啊,救命啊!两个小小的人体正朝着岩石游来,女孩已经昏过去,躺在男孩子的臂上。
彼得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把温迪拽上岩石;然后,在她身边躺倒了。
虽然他自己也昏迷了,他却知道湖水正在上涨。
他知道他们很快就要淹死,可是他实在无能为力了。
他们并排躺在岩石上时,一条人鱼抓住温迪的脚,轻轻地把她往水里拽。
彼得发觉她正在往下滑,突然惊醒了,恰好来得及把她拉回来;不过,他不能不把实恬告诉温迪。
我们是在岩石上,温迪,他说,可是这岩石越来越小了,不多时,水就要把它淹没。
可是温迪现在还听不懂。
我们得走。
她相当开朗地说。
是的。
彼得无精打采地回答说。
彼得,我们是游泳还是飞?彼得不得不告诉她:温迪,你以为没有我的帮助,你能游泳或是飞那么远,到岛上去吗?温迪不得不承认,她是太累了。
彼得呻吟了一声。
你怎么啦?温迪问,立刻为彼得着急了。
我没法帮助你,温迪。
胡克把我打伤了,我既不能飞,也不能游泳。
你是说,我们两个都要淹死吗?你瞧,水涨得多快。
他们用手捂住眼睛,不敢去看,他们心想很快就要完了。
他们这样坐着的时候,一样东西在彼得身上轻轻触了一下,轻得像一个吻,随后就停在那儿不动了,仿佛在怯生生地说:我能帮点忙吗?那是一只风筝的尾,这风筝是迈克尔几天前做的。
它挣脱了迈克尔的手,漂走了。
迈克尔的风筝。
彼得不感兴趣地说,可是紧接着,他突然抓住风筝的尾,把它拉到身边。
这风筝能把迈克尔从地上拉起来,他喊道,为什么不能把你带走呢?把我们两个都带走!它带不动两个,迈克尔和卷毛试过。
我们抽签吧。
温迪勇敢地说。
你是一位妇女,不行。
彼得已经把风筝尾系在她身上。
温迪抱住他不放,没有他一道,她不肯去。
可是,彼得说了一声再见,温迪,就把她推下了岩石;不多会儿,她就飘走看不见了。
彼得独自留在了湖上。
岩石变得很小了,很快就会完全掩没。
惨白的光偷偷地袭上海面,过一会儿,就能听到世上最美妙动听、最凄凉悲切的声音:人鱼唱月。
彼得和别的孩子不同,可是,他到底也害怕了。
他浑身一阵颤栗.就像海面掠过一股波涛;不过,海上的波涛是一浪逐一浪,以致形成了千层波涛;可是,彼得只感觉到一阵颤栗。
转眼间,他又挺立在岩石上,脸上带着微笑,心头的小鼓突突地敲。
像是在说:去死是一次最大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