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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2025-03-29 09:40:36

侯府的下人备了辆马车,并按楚成侯的吩咐在车内垫了许多层毛物,连车厢内壁上都密实的铺上厚重的羊毛毯,以减少马车颠簸对楚笙的伤害。

楚笙不愿多带车夫,秦寿手指一点:慕生坐在车外未免太过扎眼,就你们俩驾车吧。

白墨杏目一瞪,刚要说什么,生生让秦寿一个眼神扫了回去,恹恹道:只要公子不怕我手生,颠到小侯爷就好。

我摊手表示赞同。

秦寿小心翼翼的将楚笙扶进车厢里,让他躺在自己腿上,楚笙笑道:我还没这么弱罢,坐一会不碍事,若是倦了我再躺下。

丹慕生望了一眼我与白墨,随着进了车厢。

侯府的马教的好,秦寿指点了两下我们便勉勉强强的上了路。

我与白墨兴趣缺缺地驾着马,走了一阵离了京城繁华之地,到了一处偏僻之途。

白墨一路与我较劲,我若不抽鞭子尚好,我若扬了马鞭,他誓要眼疾手快在我之前挥下鞭子,使得我几回抬了手又只得怏怏放下。

闹了几回,我有些恼了,与他磕绊了两句并没注意看路,马突然嘶叫一声,险些撞上路边一人。

我们一人一手急急拽住马缰,那人举着幌子惊惶失措的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马总算被勒停在那人跟前,热气喷吐在他脸上,氤氲了他惊讶的表情。

我忙跳下车将他扶起,白墨替他捡起摔落在地上的幌子,上头画了面八卦图,边上歪歪斜斜的写了三个大字:徐半仙。

丹慕生揭开帘子走了下来:这位兄台没事吧?徐半仙是个年轻公子,白面微髯,着了件脏兮兮的白袍子,面相怎么看都不像市面上招摇撞骗的老头。

他抚了抚惊魂未定的胸膛,从白墨手里接过幌子当拐拄着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插腰冷笑:没事?换你来撞一下,你可否有事?白墨嘟囔道:又没撞到你……徐半仙再吸一口气,转身面对白墨:这位……小兄台,你方才坐在车上,你所判断你的马车是否撞到了我乃是单凭你眼见。

眼睛恰是这世上最会骗人的东西,正如你瞧路边的美艳女子动心之时,却不知她的皮囊是狐妖化作的,此事想得许是如何烹煮你的心才更加美味。

再譬如,你瞧这月亮同太阳相似,可它却不似太阳般暖,你若在夜里同白天一般披着单衫出去,恐怕你明日便要病倒了……所以,你方才所谓的‘未撞’乃你眼见之虚,而我所谓之‘撞到’乃我身经之实。

徐半仙言之凿凿,越说越有理,未扶幌子的手摸了摸下巴上稀少的胡茬,甚是得意。

白墨叫他说的愣怔,张着嘴不知作何回答。

秦寿掀了帘子走下车将徐半仙上下打量了一番,瞧他腰腿挺的直直的,不由好笑地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伸到徐半仙面前:道长若是没有受伤,这便是我给道长的歉金。

道长若是受伤了,我现在就带道长去附近的医馆,医师说多少医费药费,我一分不差的赔给道长。

徐半仙瞧着那锭分量十足的银子不由吞了口唾沫,讪笑着伸手去接:没有受伤,那匹小马如何伤的到我徐半仙。

秦寿突然收手:那我们的马车方才撞到道长了么?徐半仙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没有撞到,没有撞到!秦寿了然的将银子放回袖袋:原来是这样。

没有撞到道长的话,我自然不需给道长什么歉金。

若是道长没其他事的话,我们还要赶路。

徐半仙的面皮僵了僵,脸上红白交替了一阵,这才回过神来,跺脚怒道:无赖!都说这京城天子脚下治律甚严,怎会出了你们这些无赖!徐半仙显然并不认识秦寿,秦寿好笑道:道长是异乡来的?徐半仙点头:如何?我便是异乡来的,也不容你们这般欺辱!秦寿道:如今正在封城,道长是如何进来的?徐半仙愣了愣,舔了舔干涸了嘴唇:我……我是半仙!自然是从天上下来的!秦寿了然状颌首:原来道长腿脚不利索,是天上掉下来的时候摔的。

此话显然中了半仙的痛脚。

他方才走了两步,的确有些跛。

徐半仙此时已全然失了风度,指着秦寿话不成句:你你你……哎哟我的脚好痛,你们将我撞跛了,说罢,你们该如何赔我?秦寿挑眉,还欲再戏弄他一番,却听车厢里传出两声虚弱的咳声。

秦寿面色一沉,将银子取出递给徐半仙,二话不说转身上车去看楚笙。

我们回了车上,正欲驾车离开,却见徐半仙犹犹豫豫的叫住了我们:哎,几位兄台……你们给的赔金多了些,我徐半仙从不占人便宜。

不如我替你们算上一卦占上一卜,也算两清。

我笑着看了看他:不知半仙会些什么?徐半仙再一次得意的摸摸胡茬:家师便是传说中的无须子,各位一定听过家师的名号吧。

在下是家师的关门弟子,将家师的本事学了没有九十也有七八,在下不光精通八卦之术,对医术亦略有所通,家中若有新丧之人,我还可去做个法事超度亡魂。

我嘴角抽了抽:阁下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半吊子?这才称作徐半仙?徐半仙怒:不信便让我试试。

我方才听见车里的动静,车上可是有病人?我这就替他诊诊,只要用我徐半仙开的药,包他不出一月便能痊愈!秦寿还未发话,只听楚笙轻笑,又咳了两声,轻声道:让他试试也无妨,难得遇见个有趣之人。

秦寿阴着脸揭起帘子,又将楚笙扶出来些,示意徐半仙靠近。

徐半仙走上来搭了搭脉,又看了看楚笙的脸色,拨了他眼睑看了看,弄的煞有介事,秦寿瞧着徐半仙的动作,一脸不快。

折腾了一阵,只见徐半仙脸色愈来愈沉,却不说话。

秦寿冷哼:道长可看出我家公子的病根来?徐半仙点头:这位公子的病症异常罕见,若非在下修为深厚,恐怕也看不出其中端倪。

白墨不屑道:那以你‘深厚’的修为,你倒是看出了什么?徐半仙接着道:诸位莫急,在下正要说。

这位公子的身上隐约腾着一股妖气,看他体虚面白,恐怕是中了妖毒。

即便不是,也一定和妖族脱不开关系。

秦寿的脸色瞬间变了,原本垂在身边的左手突然握紧,拳上青筋暴起。

丹慕生微微蹙眉,看来这徐半仙的确有些本事,看他认真的样子并不像是胡诌,竟真说对了七八分。

我开口道:那依道长看,我家公子的病可有什么治法?徐半仙想了想道:这……也许将妖族与你家公子分开,病症便会好罢。

秦寿脸色愈沉,阴惨的有些骇人,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

白墨嘁了一声:你说了同没说有什么差别?我想了想,在徐半仙发作前截断道:半仙,你若精通八卦之术,可否替这位公子卜一卜?我指的正是白墨。

徐半仙磨了磨牙:卜就卜,看来得让你们当真见见我的本事。

莫说是现世,我连前世也能卜的出来。

说着便掏了件八卦出来在白墨跟前晃了晃,阖了眼念念有词。

待他念完,却不见他睁眼出声,静了一阵,又将方才的咒语念了一遍,如此重复了三次。

我不禁摇头:道长可卜出了什么?徐半仙喉结动了动,睁开眼有些莫名的看着白墨:这位小兄台……竟不是六界之内……在下才疏学浅……实在看不穿。

我一怔,六界之内,莫说人、妖,仙魔也一并涵了进去,徐半仙竟说白墨非六界之内,这天地之间,寻不出个描述来。

楚笙轻笑出声,秦寿冷哼:罢了,同一个骗人的术士纠缠这么久做什么,快些赶路罢。

说罢扶着楚笙回了车厢。

丹慕生望了望呆怔的我和白墨,说不清是什么神色,亦回了车厢坐好。

白墨骤然回过神来,低声咒骂了一句,扬了扬马鞭开始赶路。

我回头看时,徐半仙仍一脸困惑的捧着八卦站在原地。

一路上车厢里头静,车厢外头我与白墨却闹的欢——我同白墨不对盘,两人处在一起便不安生。

楚笙要去京城西边的近郊,行到一处路口,我将缰绳往左一拽,白墨向右一拉,骏马左右犹豫了一阵,缓下蹄子不动了。

白墨气宇轩昂:向右走!我眉头一横:分明是向左才对。

白墨怒道:你来京城才多久,也敢同我争路?我冷笑:便是从未来过,我也知道西在什么方位,你向东走做什么去?白墨还欲争,车厢里突然扔出两颗枣子,正砸在我们后脑上:争什么!向前一直走,边上两条都是死路!我揉着被砸疼之处,白墨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鞭子抽上马屁股,马立时撒欢了蹄子猛奔一阵,颠的我险些坐不稳。

只听车厢里头低声咒骂了一句,又砸出一颗枣子,正砸在马身上,车速渐渐缓了下来。

秦寿阴着脸揭开帘子,楚笙靠在车厢里,光线阴暗,瞧不清楚脸色,也能见他紧咬着唇神色隐忍。

秦寿狠狠瞪了我们一眼,将丹慕生向外推了推:你去驾车,外头的进来一个。

我心中一喜,故作谦让:你进去歇着吧,我同慕生来驾。

白墨听了秦寿之言,原已转了身子预备进厢,听我将话说完,反而停了动作,狐疑地打量了我一番,又将身子坐正了:你进去,小爷我多的是力气驾车,你驾的车,我还坐不安生呢。

我气极,他分明是刻意与我过意不去,我也僵直了身子:叫你进去你便进去。

白墨坐着不动:你进去!秦寿已怒,随手将我拉进车厢:哪里来的这么多折腾!驾车!我委屈地看了秦寿一眼,丹慕生无奈地笑了笑,在白墨边上坐下。

我起身去将车帘放下,白墨趁势转头朝我做了个鬼脸,我狠狠将车帘一拽——呲的一声,帘幕破损了一些。

秦寿有气无力的看了我一眼,挥挥手示意我坐好。

换了丹慕生驾车便稳了许多,白墨也十分听话的配合。

楚笙让方才两下颠的有些难受,秦寿便将他身子放平,头枕在自己腿上,将他微蹙的眉结展平,轻缓地替他摁揉太阳穴。

我怎么瞧也瞧不出秦寿对楚笙有一丝的恶意,玉帝说的孽债莫不是情债罢?不知驶了多久,车速渐渐缓了,秦寿揭开帘子看了看:就是此处。

我先下了车,秦寿将楚笙扶了下来。

车停在一处园子前,我们随着秦寿、楚笙走了进去。

此地几乎是楚笙居处的翻版,亦是按冬秋夏春的顺序一路花草树木植了进去,连亭台水榭也不减少,只有细微差别。

再往里走,按侯府布局该是楚笙所居阁楼之地空空一片,只立了块碑。

走到不远处,秦寿制止道:你们在此处候着,若是站的累了,就去凉亭那边歇一会。

这里没了轮椅,楚笙自己走的十分吃力,却固执的不让秦寿搀扶。

走到碑前,楚笙缓缓跪下,伸手拭了拭碑上的尘土,面色柔和:娘,笙儿又来看你了。

秦寿立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楚笙轻声道:爹昨日又来看我了,我的病已好了许多,爹他一直很想您……再过两个月便是娘的祭日,我还会随爹一同来看您的。

他呢喃了许多,皆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却是报喜不报忧,一一同碑上的人说了,神态亲昵,像个同母亲撒娇的孩子,可惜面前只有僵硬冰冷的石碑。

这一跪便是一个时辰,期间秦寿回车上取了块毯子替他垫在膝下,在他身边陪他一同跪下。

起身的时候秦寿将他打横抱回了车上,他脸色一如既往的煞白,几乎昏厥。

我问道:往下可是回侯府?秦寿颌首,却听楚笙突然开口,声音虚弱:我今日不想回府,陪我去山上看日落罢。

秦寿略一犹豫,看了看楚笙微颤的睫毛,笑着伸手抚上他的发丝:好,你想看,我便陪你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