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变得灰白间杂,清晨的山上漫起水汽,四处烟雾蒙蒙,五步以外的草木都难以明辨。
薪火遇潮便自然熄了,裸 露的皮肤遇见水汽一阵清凉,我忙脱下外袍递给秦寿,他长眉蹙拢,接过衣裳替楚笙掩上,依旧嫌不够,索性将他抱在怀中。
丹慕生不知何时已醒了,抬手在雾中轻轻一划,手心微潮:如此大的雾,今日恐怕看不见日出了。
秦公子还是快些将小侯爷带下山去,免得受凉。
秦寿轻轻拍了拍楚笙的脸颊,楚笙缓缓睁眼,眉目惺忪,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倦意:怎么,天亮了么?秦寿微微颌首:山上起雾了,今日看不见日出,我们下去罢。
楚笙语带失落:那……便算了。
日后你再带我来看罢。
秦寿一怔,眸色亮了许多:好。
下一回我们不来此处,我带你去世上最高的山上,你若喜欢我们便住下,只怕你要将日出看厌。
下山的路上楚笙倚着秦寿的肩又睡了过去,脸色青白,水雾凝在长睫上,垂垂欲坠。
山上实在有些冷,我只着了一件内衫不禁打了个寒颤,丹慕生不动声色的握住我的手,暖意藉着掌心缓缓送入,直至心底。
上了车,秦寿取出水囊,手指轻弹几下,又将楚笙拍醒:喝些热水再睡。
楚笙睫毛微颤,有些不情愿的睁眼,只润了润唇舌,又沉沉睡去。
我与丹慕生尽量选些平坦的大道,提快了马速,却又怕车子太颠,只敢稍稍加速。
清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偶尔传来几声远近的鸡鸣声,车轱辘转动的声响混着马蹄沓沓,节奏明晰急促。
回了侯府,秦寿即刻将楚笙抱回了房里。
我与丹慕生缓缓向房里走,却遇上了正向外走的楚家明。
他见了我们眼睛一亮,走了上来:回来了?吃过早点没有,若是没有,我替你们拿些来。
丹慕生先是一怔,即刻开口道:抱歉……我们昨日没有经过西街。
楚家明愣了愣,复又挥挥手道:没什么要紧的,也是我多事了,过不了几日我便可亲自过去,竟还去麻烦你们二位。
我张了张嘴,不知说些什么,也只得闷声道了声抱歉。
楚家明乐了,挥拳不轻不重地砸了砸我的肩膀:都说不要紧了。
你们到底用过早膳了没?我们一路急着赶车回来,昨夜取来的食物顾不上吃,楚笙一路昏睡着,竟也没人动那些吃食。
丹慕生摇头:尚未用过,我们稍后自己去吃便是。
小侯爷与秦公子也没用过早膳,明兄让伙房替他们备些。
小侯爷……好像有些不适。
楚家明耸肩:我知道了。
嗬,小侯爷什么时候舒服过。
你们先去歇息吧,晚些我来找你们,你们同我说说昨日陪两位公子都去了些什么地方玩乐。
丹慕生颌首:好。
只是晚些时候当我再见到楚家明之时,他未开口同我说小昭姑娘,也未笑眯眯地扔上一包糕点,什么都还没问,却面无表情的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失了血色。
楚成侯与殷夫人再一次一同来了楚笙居处,同行的还有一位穿着官服的男子,只看了一眼楚家明,就已眉结深蹙:又是一个。
他蹲下身草草看了看:死状同前几个一样。
还是老规矩吧侯爷,将府里人都召集起来问个话。
他说着翻了翻楚家明的眼睑,又捏了捏他的胳膊:一个时辰前,每个人都在做些什么。
楚成侯叹了口气:辛苦李大人了。
楚笙的屋门突然推开,秦寿远远走了过来,瞧见此处聚了众人微微一惊,旋即看见地上的尸体,眉头一动:又一个?那位称作李大人的立起身看着秦寿,点了点头当作招呼:秦公子。
秦寿挑眉:又见到李霁大人了,大人真是辛苦。
李霁嘴角勾了勾:既然遇见了秦公子,那就先从秦公子开始问罢,免得稍后还要麻烦秦公子再来问话。
不知秦公子一个时辰前在做什么?秦寿皱眉,语气生硬:我自早上回来之后一直在笙……小侯爷的房里。
李霁问道:从未出来过么?秦寿有些不耐,语气不善:从未。
李霁还欲说什么,殷夫人出声道:秦公子没出来过么?那为何小桃说她申时还在伙房外见过秦公子?莫非是这丫头看差了?秦寿的表情霎时有些僵硬,也不过片刻又恢复自然:噢,我方才想突然想吃莲子红枣羹,又没寻见楚家明,便自己去了伙房一趟。
三夫人不提醒,我还当真忘记了此事。
王霁盯着秦寿看了一会道:小侯爷今日可曾出过房门?秦寿眉头拧的更紧:他早上回来之后就有些不适,一直躺着未醒,李大人还是莫要去打扰他歇息。
王霁顿了顿道:请秦公子替我向小侯爷问个好,我便不去了。
殷夙还欲说什么,却被楚成侯打断:笙儿又有什么不适?你们昨日去了何处?秦寿道:小侯爷……昨夜受了些凉,好像有些发热。
楚成侯不悦:你怎么不早些派人来同我说!他眼下还没醒么?秦寿道:还睡着,侯爷现在去恐怕会惊扰他歇息,不如明日早上再请几个御医来看看。
楚成侯凝目想了片刻:也好。
我还要处理此事,你好生照顾笙儿,若笙儿有什么异象即刻派人来同我禀报。
秦寿点头:知道了,侯爷。
李霁欲向外走,不经意目光扫到我、丹慕生与白墨,又停住了步子:你们是新来的?三人一同颌首。
李霁道:你们一个时辰前在做什么?丹慕生答道:我与惠杞都在房里歇息,昨日陪小侯爷出去夜里休息好,秦公子许我们一日歇息。
白墨抓了抓头发:一个时辰前?我好像在房里吃东西罢。
李霁道:你们可有听见什么异常的声响?三人异口同声道:没有。
李霁点了点头道:自己当心些。
又扫了我们一眼,走出了院子。
楚成侯与殷夫人一同走了出去,秦寿又看了一眼楚家明,转身回房去了。
尸首即刻有下人来收,丹慕生走上前去:兄台,可否让我看一下?那几位收尸的看了看丹慕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手上的动作自然停下了。
丹慕生俯身探了探楚家明的额头,又伸手搭上他的脉,闭目诊了一会,收尸的小厮忍不住开口道:你还诊他的脉做什么,不信他已死透了么?这也不知第几个了,虽然死的离奇些,我也没见着哪个又活了回来的,诈过尸的都没有。
丹慕生又搭了一阵,终于收手:多谢。
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那几人面面相觑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声:有病。
便将尸首抬走了。
白墨奇怪的打量着丹慕生:你会验尸么?你方才验出什么了?丹慕生垂着眼睑,神色黯然:我只是不信今日早上还活生的一人眼下当真就没了,所以又验一下罢了。
白墨撇了撇嘴:搞什么,竟然会死人。
这地方每个人都莫名其妙的,老子真不想呆了。
我走上前捏了捏他的脸:放心罢,纵是这里再可怕,你也不会有事的。
白墨挥起爪子拍开我的手,揉着被我搓红的脸:做什么,你保护我啊?我脱口而出:自然。
白墨的脸色腾地变得愈红,神情有些不自然:谁,谁要你保护,棺材精,老子,老子比你强多了。
哼,我回去休息了。
说罢转身就走,我有些莫名的杵在原地,丹慕生拍了拍我的肩:回房罢,我有话同你说。
进了房,我阖紧房门走到桌边坐下:你可是看出了什么?丹慕生点头:他被人吸空了精气,枯竭而亡。
应是妖族为提升修为而为之。
我道:你觉得……是秦寿还是那殷夫人?那日丹慕生在我掌上写的两字便是花妖。
丹慕生道:现在还不好说,我今日瞧那两人的反应不像知晓此事,只是秦寿方才分明有些奇怪,却又不像是心虚。
我犹豫了一阵道:慕生,我猜想,会不会是秦寿杀了人,他却不自知?玉帝说他到了中秋之夜便不受自己控制,也许他的邪念亦会偶尔复苏,出来吸人精元?丹慕生道:极有可能。
这府里的人都说‘又一个’,即便往前还有多少不知,我们伊始附的楚家平、楚家安,还有楚家大公子与长房儿媳,恐怕都是死于这般。
我道:我们留神同那蛇妖多些相处,便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