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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中秋

2025-03-29 09:40:37

丹慕生这一睡久的我心慌,直至中秋那日午时才见他醒来,神清气爽的下了床,只像是睡了一夜好觉。

我迫不及待将秦寿的话一一同他细说了,丹慕生却瞧着与往日不同,不甚在意的听着,甚至有些不耐的打断:他认了便认了,是他做的,他有意无意的有什么分别。

我哑口无言的吞下一肚子话,沉默了一阵关心道:你睡了这么久,可有好一些?他面色红润,再看不出有什么不适来。

丹慕生随意的把玩着手上的杯子:好了好了,早就好了。

他今日似乎特别不耐,我说什么他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看我的眼神也是冰冷的,甚至有些不屑。

我心里凉了大半,又想起白墨的事,恹恹道:此事兹事体大,我怕白墨留下恐怕无辜受牵连,就寻了个借口将他支走了。

丹慕生的神色总算动了动,今日头一回开口问道:你用的什么借口?他不会半路想通透了又跑回来吧?我道:我骗他去了华山,算好了日子要他日夜兼程赶过去,他恐怕忙的没心思想这些。

就是想明白了也已跑出很远了,再想回来也不见得赶得上。

丹慕生脸上难得又露出柔情,点头不语。

我心里郁结,起身道:我去伙房将膳食拿回来。

丹慕生伸手拉住我:一起去罢,我已不必再睡了。

出了房门,正遇上秦寿一人站在院子里,见了我们眉头一皱,神情有些怪异:你们怎么还没走?我正欲开口,丹慕生抢先道:正预备走了,房里东西都收拾妥了,只是想先用了膳,去总管那里结了工钱我们就走。

秦寿眉结松了些:你们还缺几个工钱么,拖泥带水的像什么样子。

还是快些滚吧,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我还欲说什么,丹慕生拽了拽我的袖子,将我拉走了。

用过午膳,我们只在侯府里缓缓走着,若是回了楚笙的院子,又怕见了秦寿催我们离开。

我清了清嗓子:慕生……丹慕生面无表情的斜睨了我一眼,闷哼了一声当做回复。

我苦笑道:你何必装出这副样子,你便是现在要赶我离开,也已经晚了。

丹慕生身子一顿,缓了几步却不答话。

我试探的握住他的手:你可记得上回输了棋,你还欠我一件事。

令我欣慰的是他并未将手抽出去,只是稍嫌僵硬:什么事?我停下脚步转向他,迫使他转身与我面对,注视着他的眼睛缓声道:我要你答应,今夜无论如何你也不许逞强,有什么我们都一同承担。

丹慕生垂下眼睑望着地面,许久也不回答。

我有些急了,正欲骂人之际才听他轻声道:我答应。

我这才眉开眼笑的松了口气,不避嫌的拉着他在侯府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数着叶子落了一片又一片,天色这才有些欲昏的征兆。

紧张了许久,反倒是临了一刻一身轻松。

我们十分默契的缓缓往回走,看着日头每走几步便下滑一些,恰到好处的不缓不急。

走到院子门口之时树影已有些恍惚了,一直相握的手已让汗水浸透,我能察觉到他微不可见的颤抖,想来我也一样,不可抑制的有些紧张或是害怕。

走至楚笙屋口,门竟然虚掩着。

我们对视一眼,丹慕生即刻冲上去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这一刻慌张也抵不上用场,他一言不发立刻向院子里走,我急急跟上,眼睛四处张望。

院子里静的可怕,唯一的几个下人眼下也不知所踪,花落纷飞,那势头像是要落秃一棵树。

四处的花雪干扰着视线,寻起来更为困难,只能凭借着大盛的妖气依稀辨认着方向。

丹慕生边走边道:这样寻下去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分开找。

我点头:好。

走到此处似乎已经不远,妖气强的将我们团团围住,已辨不清左右。

余光突然瞥见右手不远处有个人影——正是秦寿!我找右边。

你去左边罢。

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想必也看到了秦寿,笑得生硬:既然看到了,就一起去罢。

我紧了紧手上的佩剑,丹慕生却已抽出了剑飞身冲了上去,剑不指要害,只求伤的他一分一厘。

我忙提剑跟上去,秦寿见了我们伊始是惊讶,下意识的躲闪却未避过丹慕生的迅猛如飞的剑,险险擦破了胳膊。

我欺上去却不伤他,招招逼他伤口只求取些鲜血。

秦寿缓过了神,脸上由惊转怒,终于开始出手反击。

我与他本就是云泥之别,只凭勇气横冲直撞的与他缠斗,竟硬生生接下他几招。

丹慕生速度极快,身手竟在秦寿之上,我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丹慕生已一手殷红的在我身后立定。

秦寿的发带不知何时被慕生割破,一头青丝飞散在空中,瞧着丹慕生一手血迹眼睛竟渐渐红了,咬牙切齿道:找死!他方才几招还不算狠厉,这回才算是拼了全力,撇下我一阵风似的冲上去与丹慕生缠斗,我只依稀见着两团黑影闪来闪去,竟是插不上手。

身后的枝桠突然莎莎作响,我猛地转过身来,只见楚笙似笑非笑的立在桂树下,枝上的花更是发疯似的下落,方才正是落的狠了,才拽动了树枝作响。

淡色的花瓣将他团团围住,竟不是向地上落的,围着他一圈圈打转。

这样的情境美得连仙境都难得一见,只是楚笙神情倨傲,眉眼睥睨,与往日已全然不同。

夕阳还挣扎着在地平线露出一个边角,月亮淡淡有了影子,眼下明明该是我们动手之时,只是一切诡异的偏离了正途。

两个人影同时从我身侧闪过,手里头举着剑竟通通是刺向一个人的。

丹慕生眉目紧锁,握剑的手显出斑斑青筋。

秦寿已然成狂,双眼血红,青丝飞扬,剑端直指着楚笙眉间刺去。

楚笙却是不避,只淡淡看着,两把剑都在距他丝毫之前停下,丹慕生丢了剑将食指上的血印摁上楚笙额心。

花瓣在一刹那静止,直直坠地。

番外 醉花间西凡村北边的就是个山林,里头偶尔跳出几只猛虎恶豹,钻出些毒蝎花蛇也不是怪事,好在人们不去招惹,山里头的野兽也不敢轻易出来为恶。

西凡村两面环水一面临山,只一条小道通向外边,平日里极少有人进出,也算得上是与世隔绝,世外桃源了。

这桃源里若都是安心种地砍柴的,日子平平稳稳一代传一代,只要不碰上流年不利天灾地祸,过上百年也不会有个变化。

偏偏西凡村里出了个写书的书生。

这书生家里藏了许多志怪、侠客的小说传奇,都是先辈托出村的人一本本捎回来的,传到他这里,竟已藏了一屋子。

村中其他人家中便是早先留下两本书,大多也当柴火烧了,认字的没几个,便是写了也没人看。

这书生不恼也不馁,每日黄昏时搬张凳子坐在院子里给人讲故事,有时是书上看来的,有时是自己写的,大抵是说妖精神仙的奇闻佚事,总有孩子愿意听。

农闲时间来些村夫农妇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某日突然来个了白衣公子,身上穿的布料大抵是丝绸,顺滑亮泽。

衣着且不说,模样长得也是俊俏贵气,像是城里的贵公子。

书生原先在村里没见过此人,伊始当是哪家外边来的亲戚也没有多问。

白天里见不着此人,每到黄昏书生搬出椅子在院子里预备开讲,那公子也不知从何地钻出来的,时辰总是掐的正正好好。

听完了故事天色黯的差不多了,往往书生一恍神,那人就不见了,每日如此竟持续了一足月。

正是夏日的时节,书生平日穿件淡棕色短褐,露出一截藕白色的胳膊,手里拿着纸笔,若是说着说着想到什么有趣的情节就边记便讲。

这日说的是个蛇妖与官家公子的故事。

开头颇为俗套,公子从鹰爪下救了青蛇,带回府里悉心养伤,直待将青蛇养愈了也渐渐生出了依赖的感情,某日回到府里,青蛇变作一个明眸皓齿的男子,这才晓得误打误撞里救下了蛇妖。

这蛇妖也是个善类,一心报恩便留下了。

谁晓得叫暗地里有心的人发现了,拖累了官家公子身败名裂,负了个与妖为伍的罪名,郁愤而终。

这以后爱恨纠葛一人一蛇竟生生缠了七世。

这书生算是边说边想,那日正是文思泉涌,讲到第七世的时候打明的只剩下星光,孩子们都陆陆续续叫家长抱回去了。

待他专心低头在纸上写了一阵再抬头时,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一个白衣公子,身上映着星辉淡淡发亮。

书生苦笑:这么晚了,公子今日怎么还没离开?白衣的淡然一笑,竟是如烟勾魄。

起身走到书生边上坐下:你未说完,我就不走。

白衣人一靠近,书生只觉异香扑鼻,沉醉之中还有些熟悉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的将纸稿收起来:今日太晚了,不如公子明日再来,我今夜回去还要好好构思一番。

白衣人旦笑不走:你写这些妖鬼志怪的,你自己信是不信?书生一顿,犹豫片刻肃然点头:信。

万物皆有生,一花一草一木都有自己的意识情感,且它们镇日汲取天地精华,理当比人更有灵性。

白衣人笑意更深:你可知……我每日听你这些故事,听了多久?书生不假思索:三十七日。

说完突然回过神来,竟有些羞赧。

白衣人垂下眼睑,月色下看不清神色,只是语气怅然:错了。

书生一怔:怎么会错……白衣人轻声道:自你三年前在北山救下一条白蛇,我就开始听了……到今天,恰好一千日。

……三年之后,恰是桃李遍野的春日。

书生生辰在三月,也就是近来几日,只是久无人伴,到底是哪一日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走回院子里的时候见伴了自己三年之人正坐在院子里惬意的晒太阳,绽开一脸笑意:秦箫。

这名字是白蛇自己起的,书生名叫秦笙,姓便拿来用了,笙箫笙箫,索性唤做秦箫。

那日说的人蛇七世的故事秦笙已经写完了,只是差个书名,询问秦箫的时候,他懒洋洋的挪挪身子,将头枕到秦笙腿上:你最喜欢吹的曲子不是叫做醉花间么,索性书名就叫这个。

秦笙只一想,点头道:也好。

晚上去书房欲给新书写上名字,目光却被几案上一块玉佩吸引。

若只是块无暇的青碧玉,看着也没有这么稀奇。

秦笙将玉佩拿起来细看,这玉有巴掌大小,外形圆润光滑,毫无瑕疵。

最稀奇的是玉佩里头有两瓣嫣红的桃花,也不知秦箫是如何将花瓣放进去的。

秦笙端详了一阵,再抬头,只见秦箫正慵懒的倚在屋口,噙了一丝笑意:喜欢么?秦笙笑的腼腆,眼里的喜意不加掩饰,拿起玉佩摊在手心里:喜欢是喜欢,只是,你送我一个屁股做什么?秦箫脸色一僵,骤然暴走,声音抬了好几个调:屁,屁,屁股?!你这个死书生,该死的书生!!这明明是心,心型!一室春光,暖意欢笑。

这书生不论该不该死,既是投胎做了人,总有老去将死的一日。

这一伴或是几年或是几十年,纵是几百年也还是不够。

老了丑了又怎样,老态龙锺鹤发鸡皮,只要壳子里装的还是那个魂,总要好过一堆灰。

秦箫守在病榻前,手搭上秦笙后腰。

病中人刺痛入骨,却哼不出声,片刻后剧痛消失。

依旧是俊俏公子模样的秦箫笑的凄凉,俯身印下一个吻:我在你腰上刺了个笙,下世你若是换了名字,恐怕我会不习惯。

这样,我找你也好方便些。

榻上人最后牵了一回嘴角,全身散尽了力气,满足的阖上眼。

眉目依稀还有旧时的模样。

秦箫将镶了桃花心的玉佩放入怀中,人若桃花,只是桃花可以不谢,人如何才能不凋。

只有一世复一世的轮回,就如桃花年复一年开开谢谢。

如此,也算是永远了罢。

秦箫取了手稿、玉笙走进北山,停在一棵李树下:韶弋,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身后闪出一个银发红眸之人,眉目如画,身上戾气夹杂着王者之气,甚是迫人。

我容你胡闹了几十年,他总算是死了,你还不打算同我回去么?秦箫冷笑:谁让你等的?他投胎也不需要多久,别耽误了我寻他的时辰!韶弋一旋身,瞬间已至秦箫面前,一扬手便将秦箫扇倒在地,嘴角噙血:你想试试我忍耐的限度么?秦箫坐在地上,低着头冷笑:我的王……你若是想再伤我一回,再等二十年可好?等他长大了,也好再救我一回。

韶弋强压着怒气,弯下身钳住他下巴抬起来:你若是听话一些,不要再同其他人牵扯不清,我决不再伤你一丝一毫。

秦箫脸上已无甚情绪,眼里却是浓的化不开的哀伤:这就是妖王控制人的手段么?你可以左拥右抱,日夜换香,我呢……韶弋神色总算舒缓了些:就算是我不好,我也纵容你胡闹了几十年。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样也该够了!你明知我只是利用他们,眼下我已够强,无须再借助任何人,除了你。

韶弋顿了顿:如今我只需要你一人。

秦箫阖眼叹了口气,缓声道:晚了……人心如年华,去势不可挡,颓势不可挽。

妖王暴怒,性子阴晴不定。

逞凶作恶,逆违天命将身刻青笙之人连杀几世,白蛇妖一言不发,只追着人一世世跑,拼的不过是耐心,滴水穿石。

妖王终犯众怒,几界联手大挫妖族,妖王取食修灵果护住魂魄保住元神,统统寄到一凡人体内,随他轮回转世直至彻底回复。

寄魂要下重咒,且必有破解之法,妖王所定破解之法乃白蛇妖韶秋之血,若在复苏之日的日月交沉之际取韶秋之血点寄壳之额,妖王便不复再世。

既是寄魂,身魂同在,妖王会逐渐吞噬寄壳原本之魂魄,而倘若妖王魂飞魄散,寄主亦随之殒灭。

很好,将我的命栓在你手里,同他捆在一道。

我生,他死。

我死,他亦死。

得不到的不如毁了,你便是不爱,这世上也只可恨我一人,连恨,也不许分出去。

秦箫,或说韶秋,见到那人身上的青蛇之时,也不过恍神一刹那,笑着将怀中人圈紧:笙儿,你记得下一世我依旧会来找你,若是你还在我便找的到。

你在多久,我便在多久。

人一世世轮回,投在哪一家不过是天意捉弄,今日姓李,明日姓邵,终于有一世投在楚家,做个不谙世事的小侯爷,倒也不错。

年轻侯爷拱手请教:在下楚笙,还未请教先生名姓。

韶秋有一刻恍神,勾了勾嘴角轻声重复:楚笙……眼波流转,展开几世旖旎:在下秦寿。

不知多少年前,又或者,几世之前,有人吹笙有人轻唱,几多柔情相伴,天作之和。

花相似,月相似,相似当时酹。

相守在今夕,莫负曾齐契。

清辉和烟坠,夜尽笙歌碎。

残灯对轩尊,共君花间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