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君接手了一件命案。
那时候他已经当了两年多的刑警队长,命案也处理过几件了,根本都已见怪不怪。
他从上面拿了档案回办公室,先让手下看着,自己去开了个会回来再看。
死者卢芳有一个继子名叫路霄,在卢芳死的那天路霄就失踪了。
杨少君喝着咖啡审阅路霄的档案,对一边的副队长说:这家伙嫌疑不小,先把他找出来,审一审再说。
副队长告诉他:前几天有一个心理医生带着一个孩子来备案,说路上捡到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失忆了,让我们找到他的家属以后通知他。
我刚才去调了资料看,那个孩子就是路霄。
噢?杨少君坐正身体:失忆?这么巧?那个心理医生的资料拿来我看看。
副队长把调出来的档案递过去,杨少君翻开第一页,漫不经心地瞄了眼备案者的姓名,砰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的手有点抖,做了几个深呼吸,慢慢地打开档案重新看,几秒钟之后又合上,大步向外走:你们做事,我有事出去一趟。
等他来到那份档案上写的地址,站在门外,全身的血都往大脑里冲,脚都有些哆嗦。
当他摁下门铃,看到出来开门的苏维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的时候,他突然平静了——就算过了十年,看到这张脸他就知道,他还是喜欢。
但也只是喜欢而已,没有他曾经设想的那样幸福到愿意为之付出生命,也没有美好到时间为之停滞。
只是很普通的故人相逢而已。
这些年杨少君的烟瘾染得很重,他进了苏维的客厅,话还没说上两句就拿出烟开始抽。
烟刚叼上,火机都没掏出来,苏维已经伸手从他嘴里拔掉了香烟,不近人情地说:我讨厌烟味。
杨少君耸了耸肩,放弃抽烟,开始进入正题。
路霄看上去的确失忆了,杨少君这一次的走访几乎没有什么收获。
他并没有把路霄带回警局,也没有强制把他带去医院,依旧让他住在苏维家中,要求他随时听候警方的召唤。
这之后杨少君借着处理路霄这件案子的理由又和苏维见了很多面。
这一次没有苏黔的干涉,也没有了少年的怯懦和羞涩,他有能力也有本事负担两个人的未来。
他向苏维表白,但是苏维的态度非常冷淡——毕竟十年太长了,苏维早已有了自己生活,就算留下过什么美好,那也只能放在记忆里偶尔拿出来温习罢了。
这一天他带着苏维去外滩看夜景,两个人在那里坐了很久,聊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当杨少君再次拿出烟要抽,苏维夺过他手里的Zippo火机要丢,杨少君却紧张的差点用出了擒拿手,一把把火机抢了回去,仿佛对待一件珍宝似的护在胸口。
苏维因为他的反应愣了一会儿,温言道:给我看看。
杨少君重新把火机递给他。
苏维接过来看了一会儿,语气软了下来:没想到你还留着。
杨少君笑:我以为你忘了。
苏维将Zippo还给他:算了,你抽吧。
刚才很抱歉,但我实在讨厌尼古丁的味道。
杨少君掏出怀里的一包中华,痛快地丢进垃圾桶:我再也不会在你面前抽烟。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在苏维面前抽过烟。
--------------------------有治疗车祸后遗症做幌子,接下来的几天里让苏黔配合治疗就容易的多了。
众人轮流照顾苏黔,苏谢惜是工作最多的,所以陪伴苏黔的时间最少;而杨少君被停职后还没有恢复工作,所以他的时间是最多的,大半天的时间都守在苏黔身边。
这大概是他和苏黔认识以来相处的最和谐的日子。
苏黔不挑他的茬,不对他指手画脚;他不故意跟苏黔过不去,不针锋相对。
没有争吵,没有斗气,简直和平的不像话。
这天他推着轮椅带苏黔出去吹风,路上苏黔问他:今天几号了?杨少君想了想,说:九号了吧。
苏黔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问道: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吗?杨少君莫名:安排?哦,晚上有人来给你做心理辅导——怕你车祸后有心理阴影,就来问你两个问题,你实话回答一下就行。
苏黔沉默了几秒,问道:苏颐他们呢?杨少君漫不经心地踢踢脚边的石子:你大姐去朋友家了,晚上就回来;你二姐昨天晚上走了,香港那边有紧急事件要她处理,她说过两天再来;苏颐中午吃完饭就回去了,说明天上午过来看你。
苏黔这回沉默的时间更久了,过了几分钟才问道:我的手机呢?有短信和电话吗?杨少君拿出口袋里苏黔那个专门和家人联络的手机看了一眼,说:没有。
苏黔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杨少君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要处理?苏黔摇头:没有,只不过姐姐和小颐他们很久没有来过了,本来想叫他们一起出去吃顿饭。
他摸索着站起来:你扶我走一会儿,我腿都坐麻了。
杨少君扶着他在别墅区里的绿化带中漫步,觉得气氛有些沉闷,掏了根烟出来抽。
风往苏黔的方向吹,苏黔被烟呛的直皱眉,不悦道:别抽烟。
杨少君换了一边方向,继续抽。
要是搁在以前,苏黔可能直接就把他嘴里的烟□掐了,可是现在一来是行动不便,二来关系刚刚缓和也不想发火,所以还是忍下了。
原本杨少君两手架着苏黔,现在他分出一手去拿烟了,于是变成单臂搂着苏黔的腰。
因为苏黔目不能视,两个大男人用这样的姿势走路的后果就是不停撞上或踩到,走的磕磕碰碰,没走两步苏黔就气恼地把杨少君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拍开了:你不能好好扶?这种姿势被人看到,成何体统!杨少君实在是看他这可怜样不好意思跟他作对了,把烟掐了,好好扶着他继续走。
苏黔问他:你这两天怎么这么闲?不是周末怎么不见你去上班?杨少君没好气地说:那不是我上次……顿了一顿,想起苏黔认为那段时间里的杨少君并不是他,把话咽了下去,重新说:上面放我一段时间休假。
苏黔哼了一声:哼,你这人……犯了什么事儿吧?杨少君懒洋洋地笑:是啊,小人成日得罪大少爷,组织上都看不下去了。
苏黔绷着脸道:没皮没脸!像你这种人,到底是怎么当上警察的?杨少君心里想:在你心目中,哪种人配当警察呢?不只是警察,又有几个配给你提鞋?以前的我,对你来说甚至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配。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十几分钟,杨少君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齐永旭打来的电话。
他也不避着苏黔,当场就接通了。
电话那头齐永旭声郁愤地大声嚷嚷:喂,有空没有?陪我出来喝酒!杨少君犹豫了一下,捂住电话问苏黔:晚上我有点事要出去,老孟照顾你行不?苏黔面无表情地说:随你,我用不着人照顾。
杨少君松开捂话筒的手:晚上我来找你。
齐永旭那里闷了一会儿,问道:你在警局里吗?下班我来接你。
杨少君松开搀扶苏黔的手,让他自己站在原地等一会儿,走开一段距离才继续跟齐永旭说话:没有,我被停职了。
齐永旭吃了一惊:为什么?杨少君叹气:机密。
齐永旭呵呵笑了一声,说:那你就更应该陪我出来喝酒啦!别晚上了,反正你闲着,四点吧,四点在天蓝酒吧见。
杨少君抬手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眼站在远处的苏黔,说:六点,吃完晚饭再出来。
齐永旭不悦地嘟囔了两声,无奈道:好吧,那就六点见。
哎,你那个战友找你干什么来着?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写信!战友?杨少君愣了一下,旋即想起前两天齐永旭给他的丁承峰的信,因为苏黔的事情他忙得都没想起来要拆。
他说:没什么事,就是叙个旧。
先挂了,晚上再说。
过了一会儿,杨少君把苏黔送回房间,喂他吃了药,就回房找出那封丁承峰的来信拆了。
信里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句话我来上海了,想见你,联系我。
然后留了一串手机号。
原来丁承峰只知道杨少君的地址,前两年杨少君换了手机号以后他就失去其他联系方法了,前阵子去杨少君家找他却因为杨少君已经搬到苏宅而扑了个空,无奈之下只好在信箱里留下一封信。
杨少君捏着纸条看了会儿,按照纸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以后接通了,传来一个沉稳的男生:喂?杨少君过了好几秒才应道:是我。
无需报上姓名,即便是很久没有联系了,只要短短两个字就能听得出对方是谁。
当初说好的,一辈子的兄弟。
电话里双双沉默了很久,丁承峰先笑道:我来上海出差,能待一两个月。
今天晚上有空吗?出来吃顿饭吧。
杨少君想,平时闲着没事,却都赶上今晚了。
他说:今天晚上约了人,明天吧。
或者你定个时间,我最近都有空。
丁承峰笑:那就明晚,你是东道主,你挑地方,我等你电话。
杨少君说:好的。
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电话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杨少君说道:那就先挂了,明天见。
明天见。
挂断电话以后,丁承峰对着手机默默地出了一会儿神,嘴角慢慢勾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每次都是你先说再见呐……杨少君正准备回去看看苏黔的情况,手机却又响了。
他不耐烦地掏出来了一眼,竟是局里打来的,赶紧接了起来。
杨少君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你好,我是戴煜。
杨少君心里咯噔一下,暗骂道:他妈的,居然是这家伙!戴煜是警局里的心理评估师,负责每年给警察们做心理评估。
这个男人外号警察杀手,出了名的鬼畜,做事不讲情只讲理,却偏偏背景深厚,权利大的通天,上一任刑侦队长就是当在他手里的。
他是铁口直断,要是他说谁的心理评估不合格,那这人在警队里的前途也就毁了。
总之平日里大家见了他都是绕着走,又怕又恨又不服气,但又耐他无法,只求哪天别死在他手里。
他自己也不和警局里的人深交,所以人缘一向不怎么好。
戴煜问他:你今晚有空吗?杨少君欲哭无泪:全他妈上赶着凑到今天晚上了。
他说:我晚上约了人吃饭,能不能……戴煜打断:在哪里吃饭?几个人?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一起参加。
杨少君哆嗦了一下,迅速改口:好了我没有约了你说地方我来吧。
戴煜在电话那端无声笑了一下,报了一家日本餐馆的名字,定下见面时间,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