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2025-03-29 09:41:12

这天杨少君被戴煜叫出去做心理评估。

戴煜把杨少君约到一家茶室的包厢里,这里环境清幽,适合人平心静气地谈话。

这一次杨少君怕再落了戴煜口舌,刻意早到了十分钟,而戴煜则十分准时,准点进入了包厢。

一落座,戴煜即似笑非笑地问杨少君:你今天终于有空了?前两天约你你都没时间,最近在忙什么?杨少君含糊其辞地说:有个朋友生病了,最近在照顾他。

事实上苏黔那边也不是完全离不开他,只是他自己实在不想来见这个警察杀手,所以借以推脱罢了。

噢?令杨少君没有想到的是,戴煜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什么朋友?杨少君皱眉:这根评估的内容有关吗?戴煜端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指腹缓缓摩挲着瓷杯上的纹路,过了几秒后扬眉挑衅地说:杨队长,如果我问你一星期打几次飞机,我说和评估的内容有关,你有什么意见吗?杨少君牙酸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普通朋友——准确地说,他是我要保护的当事人。

停顿一秒,同样眉头挑起,嚣张地说:不忙的时候,三次。

有何见教?这一来却是戴煜愣了一会儿,方讪讪地说:哦,当事人……仅仅是普通朋友?杨少君很奇怪戴煜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看他的表情,他仿佛是知道什么似的。

他皱了下眉头,不大高兴地说:戴先生是想调查我的人际关系网?戴煜耸肩,终于转移了话题:那么谈下你的父母吧。

杨少君是离异家庭的孩子,从还在警校里开始,每年心理评估都会回答这样的问题,父母离异对你的心理有什么影响?他简直已经掌握了公式化的答案,木然地答道:我十岁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了,我跟了我妈,我爸另组家庭了。

我从小就渴望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为我自己没有得到,所以我的理想是——让尽可能多的孩子拥有幸福的家庭。

这是我选择当警察的初衷。

戴煜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这是谁教你的说辞?杨少君阴阳怪气地说:香港的警匪片,长官。

戴煜狠狠抬了下眉毛,突然感觉有点意思——杨少君是个很矛盾的人,他的态度究竟是配合呢,还是不配合呢?他问:既然你的理想是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为什么还没有结婚?据我所知,你似乎连女朋友都没有。

你的条件并不差。

杨少君半真半假地说:没人喜欢我。

你要给我介绍吗?戴煜说:可以。

我姑妈有个女儿……沉吟。

杨少君微微一愣,脱口而出:我开玩笑的。

顿了顿,讪讪道:干我们这行的,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还是不要连累别人家姑娘了。

戴煜放下茶杯:刑警的工作并没有那么危险,不客气地说,你不过是个警察,就算是经常要上前线的特种兵都可以有妻子儿女。

你觉得自己会死吗?杨少君不高兴地说:随时做好为人民牺牲的准备。

有什么问题吗?戴煜说: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过自己会死吗?什么时候?那大概是什么样的一副场景?杨少君脱口而出:没想过。

想那个干什么,自己吓自己,我一点都不想死。

一点都不。

戴煜笑了笑,继续认真地问:真的没有?那你现在想一下呢?杨少君口吻不耐:的确没有。

过了几秒:想不出。

戴煜低下头唰唰在纸上记录东西,杨少君心里有点痒,坐着不动,眼睛却死死追过去。

戴煜写完以后合上钢笔盖子:想知道我写的什么吗?杨队长,很遗憾地告诉你,刚才你的回答令我很不满意。

没有人没有幻想过死亡的场景,正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会想象,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队里的所有人,他们都幻想过无次数,每一次接到任务的时候,每一次回忆任务的时候。

他们想象,所以害怕,努力是为了避开死亡。

如果你没有想象过自己死亡的样子,那只是说明,你对此感到漠然、无谓,就像你不屑于去幻想你和凤姐做.爱的场景。

杨少君哑口无言,半晌才问:你会?戴煜笑:我幻想过,非常恐怖的画面,我因此萎靡了一周,因为一激动脑子里就会浮现凤姐的脸。

潜意识里为了避免那样恐怖的事情发生,压抑了我勃.起的机能,我甚至因此差点把自己逼得阳.痿了。

杨少君无语,只好低下头喝茶。

戴煜的心理评估方式和他所遇见过的其他心理学者都不同,没有卢老先生那样的循循善诱,也没有苏维那样因为逃避自我而强加于人的观点,和警校里的那些心理辅导师更是不一样。

他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捅进你的身体里,剖开的皮肉查看脏器,而且你仔细思考一下就不得不承认他剖的位置挺对的。

过了一会儿,杨少君低声说:我不想失去我的工作。

我不知道怎么去否认你说的那些东西……就算你说的都对,但我是个称职的警察。

你不能就这样……毁了我。

戴煜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人想毁了你。

杨队长,你弄错了一点,无论我的手段如何,我的确是在帮助你。

我并不是为了拉你下马而出现,我的出现是因为你身居现在的位置出现了问题,所以我来帮助你,扶正你的位置。

杨少君嗤笑:你只要能让我通过这次评估,就是我的再造父母。

戴煜耸肩:那是害你。

他看着杨少君稍有不屑的表情,心里默默想:我一点都不喜欢心理评估师这个职业,这并不是我想要做的,也不能概括我所做的。

我不是批试卷的老师,给你打个分数,告诉你及格还是不及格,我更愿意告诉你这道题你错在哪里。

杨少君说:那你帮我吧,戴老师,告诉我怎么做我才能通过。

戴煜说:首先你要真正重视生命,明白生命的意义。

杨少君正要问,突然听见楼下有人发出刺耳的哄闹声。

戴煜站起来,走到窗边,杨少君来到他身后,两人从窗口看出去,只见对面高十层的大楼楼顶上有一个男人爬到了护栏的外面,探出头往下看,似乎是一副要跳楼的模样。

底下则围了不少人,交头接耳地谈论着。

戴煜神色一凛,返身抓起外套就走:走,我们过去救人!杨少君快步跟上。

戴煜在路上报了警,赶到大楼下,他吩咐杨少君:你潜进楼去,想办法把他救下来,我在这里安抚他的情绪。

杨少君很是怀疑地看着他。

就戴煜那种谈话方式,他深深相信也许那个男人本来并不想跳楼的也会被他刺激地跳下去。

戴煜斜他:我当过两年谈判专家。

杨少君耸肩,悄悄溜进大楼。

与此同时,苏黔午觉醒来,唤道:孟叔?没有人回应他。

少君?姐姐?还是没有人回应他。

原本守着他的老孟趁着他午睡的时候出去买菜了,而苏谢元正在赶来的路上。

苏黔坐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摸上自己的眼罩。

手指有点抖,在眼罩上停了一会儿,一狠心,把眼罩揭了下来。

他极缓慢地睁开眼,模糊,世界是一片模糊,面前红乎乎的一大块,应该是他的丝绒被。

等了一会儿,眼前稍许清晰了一点,就像是**百度近视看出去的世界,还是一片模糊,但大致有点轮廓了。

苏黔摸索着下了床,沿着墙慢慢走,走到桌子旁边,摸到桌子上有一把水果刀,他把水果刀拿了起来。

他用手指摸了摸刀锋,刀锋很锋利,手指一疼,似乎有血流出来。

他把手指放进嘴里,吮掉自己的血液,有点甜。

他把刀架到自己的手腕上,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个动作,但他很想割下去——只要割下去,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没有人在乎他,那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原本就是多余的。

杨少君进了大楼,向保安亮出自己的警官证,坐电梯上到最顶层,来到天台门口,透过磨砂玻璃窗模糊地看见一个男人骑跨在护栏上。

他没有立刻出去,他在等待,等那个人注意力分散的时候,悄悄地潜出去,把他救下来。

戴煜在楼下对那个男人喊话,问他生活到底有什么不顺心,问他妻子和孩子在什么地方。

杨少君非常小心地打开天台的门,竭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很幸运地,那个男人的注意力被戴煜吸引着,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杨少君像一只猫一样缓慢而无声地向他靠近,四十步,三十五步……那个男人突然发作,癫狂地大吼道:骗人的!什么都是骗人的!假的,这个世界全是假的!她跟我说的话全是放屁!全是在骗我!你们都是在骗我!杨少君屏息继续靠近,二十步,十五步……男人突然回过头,痛苦地大喊:她为什么要骗我……和杨少君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一愣。

一时间,连下面一直嘈杂的围观群众们也变得鸦雀无声。

苏黔轻轻在手腕上划了一下,没有出血。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刀,摸着墙继续往外走。

电光火石之间,杨少君像豹子一样朝着那个男人冲过去,男人惊恐地大喊:你别过来——话音未落,杨少君已闪到他眼前,一扯一撂,人被拉进了护栏,被杨少君紧紧压制在地上。

楼下还是一片寂静,五秒之后,人群爆发出第一声喝彩,瞬间人声鼎沸。

唯有戴煜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我操,然后冲进大楼。

很快警察和心理专家来了,跳楼者被他们带走教育,戴煜把杨少君堵在楼梯间,冷笑:典型功利主义的做法!杨少君一片漠然:我救了他,有什么问题?我选择的做法没什么危险系数,人是有最短反应时间的,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足够我把他救下来。

戴煜深呼吸:我认为,你的举动很容易激起他的抵抗情绪,也许原本他并没有做好跳楼的心理准备,但你这样冲过去,很容易刺激他跳下去!杨少君耸肩:结果是什么呢?戴煜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你要是这么说,我无话可说了。

从我个人的观点来说,我不赞同你的做法,但你的确把人救下来了,就算他产生抵抗情绪还想再自杀一次——那也是那些心理专家的事了。

杨少君挖挖耳朵,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给他跳第二次的机会,总比他第一次直接摔成肉酱好。

心里想,愚蠢的脆弱的人。

要是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杀,那么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意义,与其不断给别人制造麻烦,倒不如自己偷偷摸摸死了干净。

戴煜看了他一会儿,说:说老实话,你救他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是这是一条生命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下来,或者,为了你觉得你应该这么做?杨少君说:时间短,我没想。

戴煜说:那你走吧。

回去慢慢想。

你是觉得他不能死才救他,还是因为其他的。

杨少君转身就走。

戴煜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想道:会选择自杀的人,心理都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值。

往往自杀过却没有死的人,绝大多数事后都后悔了选择自杀。

曾经接近过死亡的人,常常比普通人更珍视自己的生命,因为他们的求生意识被激发了。

杨少君接近死亡的次数并不少,但他一次又一次,总是那么无惧。

这才是最令人担忧的。

苏黔在别墅里大喊着亲人们的名字,没有人回应他。

因为怕那些佣人是换药谋害苏黔的恶人,这些天别墅里所有的佣人都被辞退了。

为了安全,大家宁愿辛苦多干一点。

苏黔喃喃道:又只有我一个人。

他摸着墙继续走,找到楼梯,往上走,因为看不清而摔了一跤,下巴重重地磕在台阶上。

因为疼痛,他的眼泪都出来了,捂着下巴呻吟了一会儿,没有人来扶他。

过了一会儿,他自己站起来,摸索着继续往上走。

等杨少君回到苏宅的时候,只见五楼的阳台上坐着一个人,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阳台,半个身子倾在外面,摇摇欲坠。

杨少君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人被定在原地不能动了。

——那是苏黔,没有带眼罩的苏黔。

作者有话要说:据我曾经罹患抑郁症的同学说,得病的时候,真的是看到人就想从楼上跳下去,看到刀就像试试割腕,不是个人能调节控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