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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2025-03-29 09:42:01

顾东旭走出不远,突觉领口一紧,眼前景物瞬息万变,又被提到了某处小院。

顾东旭方才气受的狠了,眼下连脾气也没了,只想着回去之后定要在黄历上圈上一笔:甲寅年七月初八,诸事不顺,不宜出门。

他认命地替昏迷不醒的楚笙小侯爷诊治了一番,谁料那秦寿竟抢了他怀中剩下的八颗金玉续命丹,一股脑统统替楚笙灌下。

顾东旭对此暴殄天物的行径痛心疾首,却又无法,真真是无奈到了极致。

秦寿还算没做那过河拆桥之事,许了他一个人情,应承替他了却一桩心愿。

顾东旭见他本事不凡,情知他来头不小,早有了计较,却苦无机会请他相助。

眼下激动不已,强自镇定道:我不要金山银山,只求公子替我救一个人。

秦寿挑眉:噢?是什么人?顾东旭深吸了一口气,道:徐溪月,被囚在中书令周俊臣府中后院。

秦寿颌首:那人长的什么模样?顾东旭颤着手取来一张宣纸,凭那日印象绘出一张周府地图,将徐溪月所关之处圈出来:相貌清秀,肤白,眼睛……与小侯爷有些像,颈后有一块胭脂胎记。

顿了顿又道:若他们没替他换衣裳的话,他身上着的应该还是青色直裰道袍。

秦寿淡淡点头,将那地图收入怀中:我记下了。

顾东旭双膝一曲,竟是直直跪倒在地,颤声道:求公子务必救出他,为牛为马任凭公子差遣!秦寿无甚神情,淡然道:我送道长回去吧。

楚元秋上了楼,熟门熟路地走至一间最里端的厢房,推门进去,留下几名侍卫守在门外。

为防被人识出,他每回出宫除微服外亦在容貌上稍作改办,用碳笔拉长了眉眼的形状,又用胭脂将脸型画圆,请的乃是后宫最擅妆容的妃子,端的是寥寥几笔就将人改头换面,若非熟人细细打量全然认不出来。

他走进厢房,房中人只斜睨了他一眼,将原本摆在桌上的瑶琴摆到一旁,起身另去取琴。

楚元秋自寻了位置坐下,看着那人打开柜子,小心翼翼取来秋湘琴,调过弦淡淡开口:还是《寒衣调》么?楚元秋笑了笑,垂眼把玩指上的扳指:还须问么?柳若檀随手一挑,音色厚重却失了亮透,上中下三准音色略失均匀,显然并不是什么好琴。

他不待余音止歇,已顺着弹了下去,曲调不似寒衣调的清和淡雅、旖旎缠绵,乃是峻急汹涌如黄河奔流,急寻一个泄口:临湘新填了一首词,皇上要不要听一听?大约是琴声所扰,楚元秋突然有些烦躁,猛地起身捉住柳若檀的手,眼中怒意翻涌,冷声道:寒衣调。

柳若檀看也不看他,狠狠捋开他的手,径自弹下去。

楚元秋被他挥开,一时有些愣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旋即怒火中烧地冲上去拽住他的胳膊。

柳若檀奋力一挣,竟失手挑断了一根琴弦。

一时两人都变了脸色。

楚元秋率先回过神来,竟是怒到极致反笑,狠狠捏住柳若檀的下颌,指甲几乎陷进肉中:连你也要造反么?柳若檀仿佛听了什么趣事,竟是笑出声来:造反?皇上是让临湘在宰辅耳畔吹枕边风呢?还是让大将军夺了天下送给我?楚元秋手指一松,旋即狠狠将他掼倒在地,弯下身掐住他脖颈:你若是皮痒了,朕将今日带来的侍卫统统赏给你,将你伺候个舒坦!柳若檀眸光略浮,也不挣扎,疲倦地阖上眼:皇上让我在这里陪酒卖笑换皇上想要的消息,那皇上那些侍卫又是要篡位还是行刺,须得我用皮肉来套话?楚元秋眉心狠狠一揪,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

他坐起身,冷冷道:听说户部尚书张锦最近往你这跑得十分勤快,我要的名单你可得到了?柳若檀缓缓坐起身,语气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张大人酒品极佳,少一杯则神智清明,多一杯则就地为床,连梦呓都不语,只怕临湘要有辱皇命了。

楚元秋冷笑:酒品极佳?你在这里已不是一日两日,问出的东西都是单单凭酒灌出来的吗?!柳若檀耸肩:张大人做户部尚书也不是一日两日,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是皇上太看得起我了。

楚元秋冷着脸,许久未言。

柳若檀起身,从柜中取出丝弦,坐到案边换下那崩断的琴弦:昨日……阿霁来了花香楼,点名要见我。

楚元秋眉心一揪:昨日?他来做什么?他没见到你罢?柳若檀轻笑:有皇上的嘱咐,阿霁他又怎能见到我呢……楚元秋蹙眉想了片刻,道:他大约只是随便走走,恰到撞到此处来了。

柳若檀轻嗯了一声,叹气道:他可有向皇上问起过我?楚元秋缓缓出了口气,定定望着秋湘琴上编的古怪别扭的绿色琴穗出神:一回来便问了。

朕说……派你去远方办件差事。

柳若檀垂着眼,语气无甚起伏:办差?办完了公差之人总是要回去的,我此生断然已无此念想……你不如与他说我死在了塞外,也省了他以后再问。

楚元秋嗤笑:你以为你还能再做多久?再过两年你便要弱冠了,凭你这么大的年纪还有什么人看得上?柳若檀换好了琴弦,轻播了一阵试音:嗬,难不成皇上要说,我此生红颜衰减后,还能再回宫中去?楚元秋面带嘲讽地看着他:若不然,你还想去何处?不待柳若檀出声,他又继续道:你想去哪都没关系,因为朕不会放。

柳若檀手下琴音一颤,猛然抬头狠狠盯着楚元秋,竟是一字也说不出来。

楚元秋阖上眼,长睫微颤:过了今年,我剿了朝中所有叛党,将父皇替我设下的路障统统清理干净……挫骨扬灰!我便接你回宫。

柳若檀笑得讽刺:哈,回宫?你是皇上,我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要臣生……却不是随你说的算了。

楚元秋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想死?柳若檀勾了勾嘴角,中指一挑,指下溢出的便是两人再熟悉不过的《寒衣调》。

楚元秋见他不答,也不再问,走至他身后环住他的纤腰,下颌轻轻抵在颈间。

柳若檀指尖一颤,变了调的音旋即淹没在一曲哀歌之中。

恍然间,他听见那人呢喃低语:你想死我也不会拦你……即便你死了,也只能葬在我的墓中……弹琴者的叹息隐在乐声之中。

我累了……一曲寒衣,调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