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十五日之期。
顾东旭辗转反侧许久,盼这一天盼的望眼欲穿,心中设想了无数回:这一次势必要强势一些,必要同那人见上一面,最好能将他搂在怀中抱上一抱,决不可再像上回一般匆匆一瞥便被他们打发过去。
人命拽在你手里,我手上亦不是没有把柄。
明明是相互牵制的事情,不可再任他们牵着鼻子走了。
顾东旭思量已定,趁夜色浓了,自换上夜行衣摸去了周府。
他偷偷摸摸敲开了大门,未曾想守门的侍卫根本不放他入府,自进去通报了一番,才见曲英不急不缓地走出来。
我要……顾东旭话还未说完,曲英从怀中打出一打包好的药材扔给他:十五日之后再来吧。
顾东旭一怔,曲英全不顾他的反应,挥手示意侍卫将大门关上,转身就要回去。
顾东旭急了眼,快步上前要拽住他,却被横里生出的几柄剑拦住了去路。
曲英回过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颇有深意地盯了他手中药包一阵,冷笑道:你好自为之!说罢便大步走回去了。
待顾东旭回过神来,已被周府侍卫用刀剑抵出了府门,那陈旧的大门在他眼前毫不留情地掩上了。
他立在府门外,心中百感交集,惊疑不定:莫非药中动的手脚被他们发现了?他愈想便愈是急躁,脑中一热,纵起身便攀上周府外墙。
他方一露脸,瞧见墙根处守了一众侍卫,还有几人搭弓候着,正等着鸟儿自投罗网。
见他探头,眼中竟是嘲讽的笑意,手中的弓弦竟已是放开了。
顾东旭一惊,全凭本能的一个鹞子翻身,那飞矢贴着肩膀擦过,将衣服勾出一道裂口。
他从墙头猛然跌落下来,跪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脑中久久一片空白。
许久之后方才一脸凝重的爬起来,失魂落魄地往来时的方向走。
攥着的拳头,久久不曾松开。
李霁连着几日早出晚归,忙的不可开交。
也不知何故,下了药的饭菜他明明都吃了,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头也不大晕了。
有时候精神起来,竟是失眠了一整夜,第二日却也不困倦。
顾东旭连着三四天未同他打过照面,一时竟是有些不习惯。
他在后院的马槽中随手抓起一把干草递到四蛋子嘴边,温柔地摸了摸它油光发亮的皮毛:想哥哥了没?你瞧,二哥我亲自来喂你了。
四蛋子不屑地看了看他手中零星的三两根枯草,脑袋扭到一旁:啰!!!拜托!我又没扭到脖子,马槽这么近,你能捡我还不能自己吃?饭来张口的骡子不是好骡子!顾东旭受了冷落,却也不怒,有些失落地揉了揉四蛋子耳间的脑门,亲昵地凑上去蹭了蹭,低眉顺眼地走了。
他在府中也是无所事事,少了李霁的纠缠便更加无事可做了。
想来又懒得出府,便只得去找崔少宴。
有些话憋在心中已快将胸腔冲垮,他不想再逞强,这时候若有人能替他分担,便是四蛋子五卜子之流也是好的。
崔少宴不在自己房中。
武冰七夕夜初经人事,又在墙根受了凉,往下两天还不知死活地用冷水冲凉,等过了两日知道厉害的时候已全身烫如烙铁一般,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李霁让他好生休养,托李忠儒请了大夫来替他诊治,开了几贴药。
这几日都只带武火一人出门。
崔少宴心中有愧,遂在他榻旁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端茶送水无微不至。
武冰小脸烧得通红,眼神迷离地望着崔少宴,声音干涩、虚弱地开口:多谢……少宴兄。
少宴兄已比崔兄亲近了不少,崔少宴端起下人方才送来的刚煎好的药,痞笑道:少宴就少宴,兄字还是免了吧。
你若要认我做兄长,先去同小四小五行过结拜礼再说!说罢将药碗端到唇边试了试热度。
咦?这药……崔少宴收了嬉笑,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又端起药碗伸舌舔了舔墨色的药汁。
武冰烧得迷迷糊糊,迟迟等不到那人来替自己喂药。
朦胧间却觉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他的颈脉,稍后又听人在耳边轻声道:伸出舌头来,我看看舌苔。
半梦半醒间的武冰嘴角微不可见的弯了弯,疲乏无奈地轻声道:别闹。
他初病时崔少宴便以这种方法骗得他乖乖张开了嘴,舌还未伸全,已被那人急不可耐地叼去一番纠缠,直吻得昏天暗地,体内虚火更胜。
一旦有了第一次的先例,往下便是顺其自然理所当然。
连城池都已被攻陷过了,武冰索性抛下了尽数羞赧廉耻,听任自己一往而深。
伸舌!这次不同往日的戏谑,竟是不容推拒的霸道。
武冰拗不过他,缓缓张开嘴。
大约是烧得厉害了,止这一个简单不过的动作竟觉下颌有些酸胀无力。
片刻之后,他听见崔少宴语调古怪地开口:看来你这病,不尽是我的缘故了……顾东旭到处找不到老大,只得退而求其次,恹恹地走回去找四弟五弟。
他还未走近便听见马厩中牲畜的哀鸣声,顿时一个激灵,脚下生风地冲了进去。
马厩中多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李少希站在四蛋子身旁,小手狠狠揪着它长长的骡耳,一脸嫌恶地向耳孔中看;李少勇趴在五卜子身上,一双小手笨拙地在马身上乱摸。
赤兔不晓得是痒了还是恼了,弓起身子在原地一蹦一蹦的打转。
李少勇惊慌失措,拽住鬃毛以平稳身形,却只将五卜子惹的更怒,眼看一个仰身就要将他摔下来。
顾东旭飞身上前,将落下来的李少勇接在怀中,快速闪到一旁。
李少希见赤兔发怒,唯恐马蹄不长眼殃及了自己,也迅速撤到了一旁。
顾东旭轻轻将李少勇放下来,语气严厉地责道:你们在做什么!不晓得危险么!李少勇涨红了脸,低头嗫嚅着不知说些什么。
李少希啊地叫了一声,道:今天先生同我们说,牲畜如人一般,各有命门。
蛇在七寸处,鸡在翅内红筋处……只要点到命门,牲畜就会动弹不得。
顾东旭恍然大悟:所以,你们就来找小四小五的麻烦?李少希撇了撇嘴,李少勇揪着自己的衣摆揉来揉去。
顾东旭弯下身,故作痛心疾首状:不悌之子!四蛋子五卜子可是你们堂兄李霁的结拜兄长,也就是你们的兄长!你们竟敢对兄长不敬!李少勇嘴角抽搐,李少希翻了个白眼:三姨娘还养了只乌龟,你要不要再替我们收个兄长?顾东旭假模假样地训斥完,嗤笑道:乌龟就算了,王八可以考虑。
说罢又故作深沉的摸了摸下巴:命门嘛……我是不大清楚。
不过这上上下下看起来,‘门’都只有一个。
少希少勇怔了片刻,旋即恍然大悟。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对视了半晌,异口同声道:试一试?旋即又互相支使:你去!顾东旭指着李少勇,少希少勇俱指着顾东旭,于是少数服从多数,顾东旭不得已屈服了。
他横挑竖挑寻了根粗糙的断枝,又不敢招惹赤兔,遂狞笑着走近四蛋子。
少希少勇则明哲保身的远远躲开,静观其变。
四蛋子见一脸狰狞的二狗子靠近,登时毛骨悚然,可着劲向五卜子身后躲。
顾东旭笑得肩膀一抖一抖,手中的断枝一寸寸逼近小四后 穴,李少希与李少勇屏息凝神地盯着,紧张得小手上俱被汗水浸透。
啊!!!惊恐的叫声。
啰!!!悲愤的吼声。
吁!!!受了惊吓的嘶鸣声。
马厩中一时骡飞马跳,瞬间乱成一团,蹄子乱蹬茅草乱飞,还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上蹿下跳地躲闪着,横竖难从两匹抓了狂的牲畜中飞身出去。
两个小兔崽子被突如其来的人声马声吓的不轻,撒腿就跑,瞬间小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院中。
待人跑远了,顾东旭跳出马厩,渐渐收了玩世不恭的神情,眼神阴鸷。
他缓缓绕过厩栏走进去,温柔地摸了摸四蛋子耳间,将狂躁的牲畜安抚平定了下来。
旋即摸出一柄小刃,迅速在驴骡下颌凹陷处一划。
灰色的皮毛呲的裂开,却无血液涌出。
他撕了粘合得天衣无缝的假皮,取出一封信札放入怀中,沉着脸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