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旭果然不出一日便来找李霁:这一去云州要多久?李霁沉吟片刻:大约三个月罢。
顾东旭蹙眉:那时连重阳节都过了一月了!李霁好气又好笑:皇上派我去执行任务,又不是去走马观花的。
顾东旭瞪眼:不行!我等不了这么久!我要第一时间知道消息!李霁叹气:利害我都同你分析过了,你若要随我去便只得迁就一些。
就是从京城飞鸽传书到云州也要十天时日……这样罢,你随我走,算时日差不多了你便先行回来。
顾东旭蹙眉,顿了半晌道:周俊臣那边我怎么同他交代?若是将他逼急了……李霁打断道:你自去同他说,皇上派我去云州的消息还未传出去,你便将这消息透给他,还能邀得些功劳……你便是不提,他也势必要你随我去。
顾东旭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犹豫了半晌却是应了。
周府依旧阴森如故,每每挨近便有一股阴寒之气透脊而过,压的人喘不上气来。
顾东旭在夜幕笼罩京城之后又换上夜行衣,一路摸去周府,却躲在两条街外看了很久。
这座高院大墙以往曾住过一位王爷,故址依旧,只可惜繁华不再。
他一直不明白周俊臣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才留着那些颓然的证据——斑驳的高墙,破败的亭台,曾遭洗劫的厢房……但究其缘故,无论是什么,这周俊臣都必定是个疯子,此事无虞!他站在屋檐下犹豫踌躇了许久。
事实上,他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将密函交出。
便是已走到了周府门口,他依旧有调头回去同李霁说我不去云州了的冲动。
然而止这一个机会,信他试一回也无妨,纵是不信也被他说中——自己别无他法。
他踌躇不定间已伸手拍了周府大门,不多久便有人将大门拉开一条缝隙,见了是他,通报过后便有人领着他进去。
这一去又是头一回去过的大堂,依旧是珠玉金光刺伤眼睛的富丽堂皇,却全无格调可言,只让人看出主人恨不得将墙都换成金熔之砖的急功近利来。
周俊臣一双狐狸眼上下流转地打量着他:你来做什么?顾东旭思绪已定,反倒是格外的沉静,自觉地跪倒在地:李霁说皇上要派他去云州。
周俊臣柳眉一纠:云州?什么时候?皇上派他去做什么?顾东旭道:七月二十……就是后天了。
李霁只说皇上派他去,却没说缘由……他抬头疾速地看了眼周俊臣的神情,又低下头道:那药……周俊臣蹙眉沉思了良久,怒笑道:好,好一个楚元秋!赤红着双目瞪着顾东旭,咬牙道:你随他去!顾东旭一怔,李霁竟预料的如此之准!他急急道:可我……周俊臣打断道:从京城到云州少说有二十多天的路程,你每天在他所用食物中将药量加倍,务必在二十天左右送他上路!再不死,你便一刀结果了他!顾东旭心头一凛:单程二十日,回来便是四十日,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也只得恰好赶上重阳了。
若是当真得手,李霁的死讯传回京城,皇帝也来不及在重阳前再派人替他前去云州,周俊臣这算盘打得当真是响亮!他做出一番挣扎的神情,故作下定决心道:好……可是走之前我要见溪月一面。
周俊臣道:他如今不在我府上。
本官已将他移去一处安全之地,距此处颇有些距离。
你后日便要随李霁走了,明天收拾准备一番,等你办成这件事回来,本官立刻就放了他。
顾东旭急急站起身:你……!人还未上前,却被立在一旁的曲英一脚踹翻在地,已拔出腰间佩剑抵住他的胸膛。
顾东旭气急,胸口剧烈的起伏,曲英剑抵得紧,剑尖已堪堪刺破了一点皮肉。
周俊臣冷冷勾起嘴角,不紧不慢地抚弄着手边的紫砂茶杯,缓声道:曲英,别对顾公子这么无礼。
曲英缓缓收了剑,鄙夷地笑了笑,走回周俊臣身边。
顾东旭气得浑身发颤,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俊臣道:顾公子……本官一向说话算话,只要本官确定了李霁的死讯,马上让你去见他,从此决不再干预你们之事!本官若是诳你,天打五雷轰。
如何?他心中气海翻涌,竟是要生生哽出一口血来。
疲倦地闭上眼,哑声道:但凭大人吩咐。
……李霁见顾东旭垂头丧气的回来,浅笑着将一碗清茶向他面前推了推:先喝口水罢。
顾东旭木然的接过,却听李霁陈述道:他让你随我去。
顾东旭抬眼看他,微微颌首。
李霁继续道:他要你在路上杀了我,大约应在……出京二十日左右。
顾东旭已有了些诧异的神色,又轻轻点了点头。
李霁唇角上扬,却没用扇子去挡,起身道:早些休息罢,今日我便不打扰你了。
说罢径自出了房间。
十六的月亮盛到了极致又转亏,如今只开了个头,银盘边际的轮廓模糊了些,等着日后渐渐蚕食。
兜了一个圈,到底是阴晴轮回,来日方长。
楚元秋在十九日的早朝上将贺连擢为中书侍郎,任李霁为钦差,去云州彻查边将玩忽职守致两郡被邻国侵袭一案,回京后继续在中书省任职。
朝中上下官员心里都揣了个明镜:出使内地的钦差应由户部与吏部推举,出使边地的钦差由兵部推举。
皇上省了这些步骤,今天来一道指令任个钦差,明日就要上马出京,定是奉了密旨寻谁的霉头去了。
原本也没其他事,例行公事道个短长就该散朝了,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偏偏有人不安生,要往那南墙上撞。
此傻缺也不是别人,正是今天春风得意升了官的贺连。
也不知这贺连抽了什么风,跪在堂上不起,偏要请命当个副使,随李霁一道去云州查案。
云州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地远人心离,万一真查出什么名堂来,惹急了当权的索性来个自立为王,头一个就要拿京城来的钦差开刀。
况且李霁乃是皇上心腹,贺连这横插一脚摆明了便是要坏事。
楚元秋果然震怒不已,真想立马收回刚才的成命。
也不晓得头两天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要给这姓贺的混蛋升官!李霁见情势不好,连忙站出来跪在贺连跟前:还请皇上三思!若是中书省两位侍郎一起出任钦差,恐怕中书省的事务难以运作!贺连头正对着李霁屁股,还欲发声说什么,被他向后一脚踹在胸口上,一时措手不及转跪为坐。
朝堂上下一时静默数秒,旋即就是忍俊不禁的出气嗤嗤声,却各个辛苦憋着不敢笑出来。
楚元秋大感欣慰:贺舍……侍郎为国忧劳,也要注意身体,竟是头晕的连跪都跪不稳了。
副使一事就暂且作罢吧,还是回去好生歇一歇,免得难以胜任新职。
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大手一挥:退朝!这么一件事,就算是板上钉钉,翻不过来了。
众人出了大殿,贺连与李霁走在最末。
不等贺连开口,李霁主动道:本官一直心心念念着回请贺兄一事,今日申时就在上回那间酒楼,且让本官走之前将此桩心愿结了吧。
贺连一脸哀丧,颇为沉重地点了点头:……好。